牛莲花觉得:生命,在被一点点剥夺。
起初,是她的理想;然后,是她的婚姻;接着,是她的美貌;最后,她化为一头牛,名字也消失,人们喊她“牛女”。
“牛女”可以是灯亮的媳妇,可以是金豆的妈,可以是村里的人,可要是将“牛女”单拎出来,她好像只是一个存在感模糊的女人。
久了,模糊到:她是一个人,不是男人,印象中也不像女人。
她想啊,谁都可以让她不痛快一小下,就连耗子都蹦到黑豆碗里,偷偷去掉她十天的“命”。她气欲发狂,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耗子,双眼雪亮逼的人心惊肉跳。
“牛女”魔怔了,村里人悄悄传;婆家请的“白神官”被吓跑,她让灯亮推倒在地,昏暗的火光下,黑黝黝的眼珠子狠狠瞪着,放声大笑,似讥讽似痛快,又似带着沉沉的悲意。
“牛女”终于见到了黄河,那么近又那么远,以前是生命有时间但生活没空,现在是生命没时间但生活有空,可牛女笑过后“哗”的哭了,心愿清单在逐渐清空,她说不到黄河不死心,如今她心死了。她心里想告诉这个世界,她不走可不可以?如果走,请别让孤零零上路,至少,至少带点她曾活过的回忆。
电影里,她在短短100天,拼命的复刻时光,缺掉的都补回来。脸要画两下的,头发要烫的,皮鞋要穿的,衣服要喜欢的,母鸡的肉味要尝的,懒觉要睡的,婚纱照要重拍的,故人要见的,急急忙忙,囫囵吞枣一样完成任务。哪里有高兴可言,满满的惊慌失措咬在舌尖,不吐一语,看起来疯癫古怪,矫情又作。
仓促打造出来的美丽,“牛女”心里没底,硬抗着家里家外打量的眼光,心里打转儿,脸上却表现的若无其事,或许她在想:反正要死了,怎么不能任性一回,反正没活路了,死后谁能管她算账。一个人默默垂泪,为自己哀哭。只能小声问儿子,她好看么?听到灯亮夸一句有女人味,如同饮了甘霖遍体舒畅,大眼睛里是又惊又喜,不敢置信有,小心翼翼有,努力分辨真假有,简直想看到灯亮心里去,生怕他改口,生怕听到错觉,生怕就这短短一句完事了,多夸两遍吧,等等她来不及的人生。
“牛女”产生了微妙的“物伤其类”的感情,她觉得“大黄”虽然不能说人话,可得病的滋味是共通的,死亡是一样的。黄牛死后,灯亮鞭尸,气它死的不是时候,如同白养。“牛女”内心泛起一阵阵凉意,出苦力的“大黄”生病是罪,死亡是罪,“大黄”生前的付出被一笔勾销,夫家商量要剥它的皮吃它的肉。“牛女”被这一幕刺激,争辩过后声嘶力竭哭倒,既是哭老牛也是哭自己。或许本来“牛女”只是心里隐约存着个念头:夫家会不会对她的死难过不舍,到底怎样一个态度呢?她在夫家心里什么地位?夫家对黄牛毫不怜悯的态度,刺痛了“牛女”的心,好像不用忐忑不安的猜测和期待了,答案是她最怕的结果。她想要的对生命的珍视和关心,她觉得等不到了。
“牛女”的种种表现,都是想让自己被正视,她以笨拙的刻意的方式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企图留下痕迹。在幼童金豆眼里,妈就是妈,变好看的妈妈、病了的妈妈、众人嘴里妖魔化的妈妈都是妈妈,妈妈没变,她就是她。儿子的嘴里从不会称呼妈妈是“牛女”,不会去质疑当妈的变化,变什么,感情不会变。孩子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了“牛女”存在的独特性、唯一性,是“牛女”的眷恋和安慰,但这还不够,“牛女”想走进更多人心里。
电影中“牛女”回娘家,曾经的恩恩怨怨将随着人死而灯灭。母亲年事已高,时日不知,两个女人走到今天,过去之事不可追,还剩什么值得计较分辨呢?谁又能说得清心里复杂难明的滋味。往事像鞭子抽打母女二人的心,谁能预料到当年的结果,本来生活就没给太多选择,“牛女”的事故变成了“牛女”的故事。
“牛女”是篮球场跳跃的一抹亮色,带球腾挪躲闪戏弄围堵的灯亮,生机勃勃好像回到少女时代,“牛女”沉静的表情如陌生人,眼神倔犟又骄傲的说“不”,这个“不回家”不是商量,不是斗气,而是明确的拒绝,直到一根棍子迎面击来,头顶纱布的“牛女”把赔礼道歉的饭菜端上桌,此刻的她浑身泄尽气势,如灰扑扑的棉花球窝在炕桌旁,身子矮了一截,她想在临死前道个歉,在内心和现实的拉扯中选择妥协,反正都要走了,最后给自己和夫家一份安宁。
灯亮本不是瘸子,“牛女”的悲哀更不是他造成,如果没有“牛女”的轻生,就不会有青年灯亮的见义勇为,就不会搭上一条腿,就不会趟她家的浑水,也不会娶她。“牛女”和恩师喝闷酒,都不告诉灯亮她的遗憾,不然怎么说?说如果当年考了体校,父亲病重后的状况或许会不同,人生自此无瓜葛?所以灯亮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牛女”也在众人面前做一个不完整的自己,一个没有过去也不想被人知道过去的自己,一个以前不会想到现在活成这样的自己,直到认为快死了,才陡然不甘,她当不下去“牛女”了。她跑回校园穿着恩师赠送的衣服,做一回“牛莲花”会做的事,彻底回味曾经失去的那段时光,去听有人喊她“牛莲花”,直到灯亮找来,喊她“牛女”,把她拉回现实,与青春时光的告别,戛然而止。她说不回家,是不想在最后的日子做“牛女”。她想,如果时光停留在决定追随理想那一刻该多好。
灯亮在“牛女”100天的心路历程里是个局外人,灯亮看“牛女”是正常人,自然无法做到时刻的嘘寒问暖;“牛女”当自己命不久矣,自然希望灯亮加倍的无微不至。较劲的女人,不得其法的男人,二人的相处愈发别扭。灯亮欣赏“牛女”的打扮,可以咧着嘴傻笑夸漂亮,却听不懂弦外之音;“牛女”多么希望灯亮能为她抱不平,说句维护她的公道话。到金豆能为维护妈妈打架,“牛女”去黄河只带金豆,这中间“牛女”与灯亮的关系在不知不觉的轻轻脱节,“牛女”从正面拉着灯亮在婆婆之间周旋评理,到闷不吭声甩开灯亮带孩子独自出游;“牛女”从对灯亮吐露一二烦闷,到干脆只提要求,到最后一个人单干,恐怕只有黄牛、金豆和恩师,听过她的心声。灯亮察觉到关系的变化,却捉摸不透根由,直到争执的焦点聚在黄牛死亡,“牛女”喊出了心声。“牛女”看自己是人,灯亮看自己是会说话的牛,二人内心的世界都见了光。真相到来,“100天的生命”原来是误会, 她还会活好久,她的内心却在死亡线上走过一遭。镜头最后是她眺望远方的背影,不知她是怅惘浮生若梦,还是慨叹这“100天”的人生惊变;不知她要把“100天”的转变延续下去,还是压箱底。她还有第二次肆无忌惮豁出来折腾的劲儿么,下一次没有死亡倒计时来让她破釜沉舟了。“牛女”会给自己答案,给她的家庭一个答案。



牛女(2006)

又名:An Unexpected Ending

片长:84分钟

主演:杨瑞瑞 / 袁利坚 / 

导演:赵国华 / 编剧:张秉毅 Bingyi Zhang

牛女相关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