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措格恐怕是“四杰”中一位颇具MV剪辑风格或者是可以去拍公共宣传片的导演。音乐咏叹调的主题暗示;水中滑动的桨,薄雾,女子观看的脸,船中回望的人,洗衣的老妇,尖顶的高塔,风吹动着荡漾着的青草,优美的旋律,以及呼之欲出的质问:“你没有听到周围恐怖的叫声吗?那尖叫的人在喊安静。”开篇这一段,音乐和画面的配合分开来看的确很美,动人心弦,但对电影而言,确是近乎致命的浅显和多余的诗情。
他有着敏感的心灵。当Kaspar从黑暗的地窖中被带到地面上的人类世界中,从此告别了陪伴他多年的小木马后,他又从骑兵团团长家的马棚里被带到一座高塔上独自生活,同时又有一户平民教他如何吃饭等简单的生活知识——在把他带出地窖前,他的父亲只教了他写自己的名字、说一个简单的句子以及走路。
当女主人把摇篮里的小婴孩递给Kaspar让他试着抱一抱时,他默然留下两行清泪,他说:“妈妈,我好像远离万事万物。”正是手中正抱着的这样一个弱小却又用哭泣表征着无限生命力的婴孩,让初次接触人类社会的Kaspar有了极大的触动——来自于一个真实鲜活的生命的触动——亦打开了他久已沉睡的心灵。他用简单而富有诗意的句子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感受。
在教授家钢琴声让Kaspar留下了眼泪,他说:“我内心的感觉好强烈,我内心感觉到很强烈的音乐旋律,我感到自己出奇的苍老”,并质问:“为什么每件事情对我来说都那么困难?为什么我不能像呼吸一样容易地去演奏钢琴?”
他有时又像一位诗人。Kaspar趁看管者不注意时,和他的众伙伴们一同从马戏团里逃跑到了野地里。最后教授在一间库房里找到他时,他说:“我想像骑士一样飞驰,在那血淋淋的战场上战斗”;深感人类世界的可怕与冰冷,他说:“人对我来说就如同狼一样”;他同样也被人之为人,其情感和心灵世界的孤独寂寞和空虚:“我的床是这世界上唯一一处能让我感到高兴的地方”,“我来到这世界是个严重的错误”。
在生活中他也常常充满着智慧。他和教授探讨高塔和高塔里的房间孰近孰远的哲学问题,恰如《两小儿辩日》;既像社会学家又像人类学家一样和女仆谈论着:“为什么女人只允许做饭和洗衣服呢?”当人们试图用严密的理性、逻辑论证某件事情,并使Kaspar接受这样的“事实”、“真理”时,生活中事件实际发生的状况却超出学者的理想状况,令他们陷入尴尬的局面,而Kaspar却从这些非常态中处处窥探出超越理性的更加美妙的生命的法则与智慧。
眼光敏锐、思想深刻、具有严肃创作态度的导演选择Kaspar这样“镜子”似的人物作为主要刻画对象,并尽力挖掘(艺术手法的美化也不排除)其人性中美好的东西,试图给现实中的文明人以警示和提醒。当Kaspar被带到人类世界中,他渐渐地更像一个人,并且更多地表露着人里面潜藏着的智慧、纯真、坦率、热爱生命、厌恶虚假、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等美好的一面。没有人刻意地在这些方面教过他,他里面原本就有——就像他在夜晚也分明感受到作为人的孤独一样。而掌握了丰富知识或者权力的文明人,教授、博士、神学家、医学家、侯爵等却常常不能理解他。士兵用人类的剑术实验他,并试图激怒他,那情景看上去真像“对牛弹琴”,优美的剑术姿态变得多余与滑稽;团长最终把他转给了马戏团,并给了他政府签发的展示证。他接受民众好奇的观看目光,接受马戏团解说者夸大的言辞;侯爵将自己某次的度假经历作为上流社会的风雅谈资,而Kaspar在众人面前没有弹出莫扎特的曲子,而后独在一处织起毛衣难免不让他大为吃惊,质问:“这算什么礼貌”;具有严密逻辑思辨力的博士,其理性逻辑“只接受推论,不接受描述”——即使Kaspar的描述比之博士的推论更明白易懂,并不失准确——博士断然用“推论”否定了所谓的“描述”;Kaspar死后,医学学者试图了解些什么——仅仅用科学的手段了解什么——于是用手术刀切开了他的头颅,拿出脑部器官,观察,断言:“畸形”——对一个曾经存在于世的鲜活的生命,这一简单的科学判断是苍白无力的。人类高深的知识没能够了解生命中全部的奥秘。这种科学的手段不仅残忍,亦近乎愚蠢,甚至狂妄。而在《圣经》则记载着,当以色列人在进入迦南地前,神在摩押和以色列人立约。深深敬畏神并叹服于这位造物主丰富智慧与奥秘的摩西说出:“隐秘的事是属耶和华我们神的;惟有明显的事是永远属我们和我们子孙的”(《圣经•申命记》29:29)。
记录官也被列入被讽刺的对象之中,他做了以下几件事:
1. 当Kaspar在马棚中被众人审视时。记录官详细地记录了Kaspar手中那封由他父亲写成的信,这封信简单交代了Kaspar的背景。所谓详细,是指记录官在长官读信时不断地打断对方,竭力追求逐字逐词的准确无误。
众人拼命几乎带着粗暴地把沉睡的Kaspar摇醒了,记录官在一旁记录下了人们在他身上所看到的伤痕,所找出的信件等。
2. 在高塔上。团长和其部下在门外商量应该拿Kaspar怎么办,考虑到“也许我们应该让他在法律面前也发个誓”。记录官记录下了他们的讨论以及对Kaspar的评价,“既不野蛮,也不堕落”。
3. 高塔实验中,记录官记录了Kaspar对剑、火的反应。
4. 马戏团逃跑事件后,记录官从野地里往回走时边走边感叹:“他多有雄心壮志啊,我要写一份报告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5. Kaspar头部遭受袭击躺在床上时,记录官陪同官长前来试图问他几个问题,但被医生拒绝。
6. 在Kaspar身体实验后,记录官欣喜地将自己的礼帽送给了马车夫,并说自己要走回家,他自言自语道:“这真是太好了,这一定是一份很好的报告!在Kaspar•豪泽尔的脑袋和肝病发现畸形!最后我们有了那神秘人的解释,而再也没有人会发现这样的事!”
Kaspar在人类世界是以生命的法则对抗人的理性法则。下层民众或冷漠旁观,将他当作稀奇的事物,或有偶发的善心,也不过是暂时的;上层人物则为了维护自己理性与文明的颜面而强迫或者排斥Kaspar。无怪乎《圣经》中大卫的诗说到:“下流人真是虚空,上流人也是虚假,放在天平里就必浮起,他们一共比空气还轻”(《圣经•诗篇》62:9)。
Kaspar曾描述过他的两个梦。其一:“我看到了海,看到了山,有很多人在山上,就像宗教仪式一样。雾很浓,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在最高的人死了”。其二:一个盲人首领带着一个商队,经过沙漠中的艰难跋涉后,盲人首领带领大家最终抵达一座北方的城市。他说:“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他说自己的这个梦只是一个故事的开头。其实,这两个梦可指向一个完整的寓言,一个关于人类生命的寓言:从生存状况到必然的死亡。正如《圣经》记载着关于人类生存状况的盲目状态:当时,门徒近前来对他说:“法利赛人听见这话不服,你知道吗?”耶稣回答说:“凡栽种的物,若不是我天父栽种的,必要拔出来。任凭他们吧!他们是瞎眼领路的,若是瞎子领瞎子,两个人都要掉在坑里。”(《圣经•马太福音》15:12—14);另一处记载于耶稣医好了一个生来眼瞎的人后:耶稣听说他们把他赶出去,后来遇见他,就说:“你信神的儿子吗?”他回答说:“主啊,谁是神的儿子,叫我信他呢?”耶稣说:“你已经看见他,现在和你说话的就是他。”他说:“主啊,我信!”就拜耶稣。耶稣说:“我为审判到这世上来,叫不能看见的,可以看见;能看见的,反瞎了眼。”同他在那里的法利赛人听见这话,就说:“难道我们也瞎了眼吗?”耶稣对他们说:“你们若瞎了眼,就没有罪了;但如今你们说‘我们能看见’,所以你们的罪还在。”(《圣经•约翰福音》9:35—41)人类的必然死亡:耶稣对他们说:“你们是从下头来的,我是从上头来的;你们是属这世界的,我不是属这世界的。所以我对你们说,你们要死在罪中。你们若不信我是基督,必要死在罪中。”
《人人爱自己,上帝反众人》,赫尔措格藉Kaspar之口欲言:当我环顾我的周围,看看四下里的人们,真的就会有这样一种感情产生:上帝必定会反对他们。” “人人为自己”,首先是人自己的生命正处于罪、无法自救并将必然走向死亡的窘态或曰悲惨状况中,“因为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圣经•罗马书》3:23)存在于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在无知和未知中以受造者的姿态来到世间——有着被造的身体,被赋予的气息——更有早已存在的受造世界。并非人故意对别的生命冷漠,只因远离造物主的受造物偏离了造物主的法则,偏离了造物主对于生命所设立的标准。比如,人错将比生命还轻之物看得比自己或者他人的生命还要重要,并耗其一生去追求。所以《圣经》中耶稣说:“我来了,是要叫人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圣经•约翰福音》10:10)众多大师们的批判性影片中无不揭示出人类灵魂的匮乏状况,并显示出人对于关乎生命本质的奥秘的一无所知。论及此类批判性的大师之作,实在为数不少。初看之时,即或有醍醐灌顶或者当头棒喝之效,然而待观众走出影院,走入生活中后一切依然,冷漠照旧,并没有丝毫的或者根本性的改变。正如雅各在《雅各书》中所说的那般:“因为听道而不行道的,就像人对着镜子看自己本来的面目,看见,走后,随即忘了他的相貌如何。”(《圣经•雅各书》1:23—24)——以此话做比,两者又其差异之处,因为雅各是指着能够使人有力量行出来,并带来内在及外在均有改变的生命之道而言的。
人们在观看时或许愤愤然,然久而久之看着时就如扬汤止沸一般。人们盼望这类影片的出现时,也会像中了鸦片一样,希望其批判力度再大一些,思想再深刻一些,揭露现实要更加残酷、血淋淋一些才觉得够。有人批判,另一些人则观看,使其成为人们平淡生活中精神的麻痹和暂时的安慰,如饮鸩止渴,掩耳盗铃——好像批判丑恶可以为自己增加义一样,又或者是验证着并自我劝慰道自己没有到那“一百步”——问题在于我们非但没有看到自己的“五十步”,常常笑那“一百步”,并且也忘记了“五十步”与“一百步”本质一样。
人如果永远拿着电影这面镜子只是不停地看着自己,人最终也只是看到了自己——只是看清了自己的某些表面而已。如果不走向根本的救赎,人的精神境界也只是达到某种程度上的自我认知与自我反思。起于反思,亦止于反思;起于批判,亦止于批判。“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救赎如果不存在,仅存的自我批判与反思也将是人类电影世界的通行证和墓志铭。
在这部影片问世后的几十年,处于德国大洋彼岸的美国,则用关于一个和Kaspar的经历完全相反的的人物的人造神话安抚自己的民众在几十年的风云变迁中所遭受到的历史伤痛:《阿甘正传》,并向世界其他地方的电影观众推广之。



卡斯帕尔·豪泽尔之谜Jeder für sich und Gott gegen alle(1974)

又名:卡斯伯侯沙之谜(港) / 贾斯伯荷西之谜(台) / 人人为自己,上帝反大家 / 人人为自己 上帝反众人 / 加斯·荷伯之谜 / 加斯柏荷西之谜 / The Enigma of Kaspar Hauser / Every Man for Himself and God Against All / Kaspar Hauser - Jeder für sich und Gott gegen alle

上映日期:1974-11-01片长:110分钟

主演:布鲁诺·斯列斯坦 Bruno S./瓦尔特·拉登加斯特 Walter Ladengast/布里吉特·米拉 Brigitte Mira/维利·泽梅尔罗格 Willy Semmelrogge/Michael Kroecher/Hans Musäus/Henry van Lyck/Gloria Doer/福尔克尔·普雷希特尔 Volker Prechtel/赫伯特·阿赫特恩布施 Herbert Achternbusch/沃尔夫冈·鲍尔 Wolfgang Bauer/Wilhelm Bayer/Franz Brumbach/若阿内斯·巴尔斯基 Johannes Buzalski/Helmut Döring/Alfred Edel/弗洛里安·弗里克 Florian Fricke/莱因哈特·豪夫 Reinhard Hauff/奇拉·塔西米克 Kidlat Tahimik/Enno Patalas/克莱门斯·沙伊茨 Clemens Scheitz

导演:沃纳·赫尔佐格 Werner Herzog编剧:沃纳·赫尔佐格 Werner Herzog/雅各布·瓦塞尔曼 Jakob Wasserm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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