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往一台老放映机的镜头上吐了口唾沫,机器运转,透过盒子诡异的迷宫般的街道交错,我们进入地图上残败倾颓的一角——鳄鱼街。这与布鲁诺舒尔茨《鳄鱼街》的开头相互呼应——

“从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远方边缘上,城市屹立着,向地图的中心生长,起先是 一大片没有差别的地区,一个街区和房屋的稠密的混合体,被一条条深谷似的街道分割开,在第一幅详图上,成为一群单独的房屋,通过双筒望远镜看,形貌被刻划得轮廓异常清晰。”

短短的二十分钟最真切的就是阴影和灰暗,像是被浓郁的墨汁泼洒过的世界,又像是灰扑扑的粉尘腻在蜘蛛网上,伸出手一抚全是色泽可疑的虫尸。我仿佛身处这样一个场景:浸着冷雨的夜晚,灯花兹兹作响,突然冷风一吹微朦的光忽闪忽闪,啪得一声灭了。

这种破败衰颓的灰暗是舒尔茨小说里隐隐约约的背景,他的短片中纵使有那么多荒诞不经,可都泛着暗色的底子。而奎氏兄弟非常巧妙的通过各种对景深、光影、空间的运用引人走入这个冷风瑟瑟的世界。

舒尔茨笔下的鳄鱼街是阴霾的,“角落和凹处都被泡在深褐色的阴影里”,千疮百孔。密匝的空间压抑,到处都是颓败的梦境。在街道上游荡,摇摇欲坠的房子,肮脏的玻璃透出黑糊糊的街景,杂货店里蜘蛛网不满了粗糙的墙壁,灰暗的广场上摆满了劣质的蜡像和人体模型......

“整个地区飘浮着懒洋洋的、放荡的罪恶气味;房屋、店铺、人,有时候看来只是它的发烧的身子的一阵哆嗦,它的热病造成的乱梦所引的鸡皮疙瘩罢了。”

在这个梦里飘散着大麻叶迷醉的芬芳,苍白晦暗,昏昏沉沉。欲望罪恶,交织着懒散颓唐,像是被这个高速运转的世界抛下的弃婴,在逼仄的橱柜里暗无天日的生长。这里的居民,这些工业时代的弃婴们,漫无目的的在这个巨大而空洞的废墟里闲逛,如同被深渊吞噬般无声无息的隐没于阴影之中。

“他们(鳄鱼街的人)给人的印象仍然是在单调地、漫无目的地闲逛,是一溜儿昏昏欲睡、受人操纵的人。奇怪的、猥琐的气氛弥漫着这个场面。人群懒洋洋地涌过去,而且说也奇怪,人们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们;那些人慢腾腾、乱糟糟地经过,从来没有显得一清二楚,轮廓分明。我们只是有时候在许多乱哄哄的脑袋中间看到一个生动的、发火的神情、一顶斜戴的黑色圆顶硬礼帽、刚讲完话的嘴唇呈现的微笑所绽开的半张脸、一只迈出步子去的、永远固定在那个姿势的脚。”

他们是幽灵,像短片里那样有着空洞的眼眶,面无表情,直视着橱窗里破败垃圾和断肢残臂。没有眼珠子的幽灵,没有后脑整个头像被锯掉一块的幽灵......于是我们看到了这个黑洞般的空间——一锈迹斑斑,一群铁钉螺丝偷偷奔跑,蜘蛛网,玻璃橱窗里的破烂......

这个房间里除了摘掉了眼珠和大脑的幽灵们只有一个男人木偶和一个孩童木偶。孩子和男人似乎被玻璃隔绝,孩子透过玻璃看过来看过去,如同透过万花筒窥视这个荒诞的世界。而男人木偶,只要看过舒尔茨的照片和自画像就能发现,它正是舒尔茨本人——倒三角似得脸型,高高的发际线,撇出一种诡异弧度的嘴。它被幽灵们分解,一下一下抚摸着它的头。还有血淋淋的人体器官——那一团无知无觉的肉,鲜红软绵的在垫板上等待着,等待着被剖开被肢解。于是观者直面惊悚与残忍,待宰的肉体,仿佛能给人一种残酷的满足,像是面临无处可逃的命运,像是某种暧昧的欲望。

沦陷在这个幽深阴郁的梦里,唤起潜意识里的对于空洞的坚硬的工业文明的恐惧。密集的铁钉,空洞的人偶,腥红的器官,它们是这个被城市遗弃的街区最真实的表达——坚硬的工业文明下个体的无助和欲求。

奎氏兄弟对于血肉的运用让人不禁联想到史云梅耶,事实上他们的确推崇史云梅耶,他们动画整体风格都是阴郁森然,有点类似于捷克啊波兰啊的动画气质。

二十分钟的时间不长不短,仿佛跌入阴霾的梦魇:
我经过了深渊,闻到腥臭的腐败,一切都是灰蒙蒙,支离破碎的,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肢体渗出鲜红,望向锈迹斑斑的齿轮。

鳄鱼街Street of Crocodiles(1987)

上映日期:1987片长:21分钟

主演:Feliks Stawinski

导演:史蒂芬·奎 Stephen Quay/狄莫瑞·奎 Timothy Quay编剧:Bruno Schulz/史蒂芬·奎 Stephen Quay/狄莫瑞·奎 Timothy Qu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