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有不太熟的朋友,在得知我小小的兴趣爱好之后,表现惊诧,“咦,你怎么会那么爱看电影呢?”

是啊,怎么那么爱电影呢?

看电影对我来说,总是类似寻宝一样的乐事。这光影百年里,堆积起来了繁星一般的影片,出现了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影人,它们一起在时间的长河里静默不语,发射出频段不同、波长各异的电波,等待着后来人自动校准接收器,接收到那一点点跨越时间与空间而来的力量。

《耳朵大有福》就是我最近接收到信号之一。

这是一部打上喜剧标签的电影,请的也是喜剧界的明星,范伟。可是从头看到尾,除了一两个人为的笑点之外,几乎找不到喜剧的影子。如果把那张不伦不类的海报换成片尾王抗美骑着车唱着歌的那一幕,《耳朵大有福》立刻就能参加各大电影节最佳影片的角逐。

一、叙事与人物塑造。

故事发生的地点,从全片取景来看,无疑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某个小镇,街边贴满小广告、三轮车摩托车自行车铺满路面、拆迁重建的工地到处可见,这是一个老时代已经过去、新时代却没有到来的小地方,过去的轰轰烈烈还犹在眼前,转眼,却已经是电脑高科技算命的时代了。

王抗美显然是活在老时代里的人,他骑着最老式的自行车、抽着大前门、念念不忘过去独唱《长征组歌》的辉煌。可是这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时代却渐渐将他抛弃了:他退休了,却发现身无所长;儿女均已成人,却发现儿孙没有儿孙福;他的老伴想当年是宣传队最“得劲”的,如今却卧病在床;他的老爹寄居在弟弟家,却连着两顿吃烤红薯。他像所有站在转弯处的中年人一样,上有老下有小,却自顾不暇。

影片最成功的地方就是不动声色,以上这些信息,没有一处是导演着重去描画的,观众就是在老王平平凡凡的日常作息里看到了他的困境与无奈,也许一回头,看着电影的我们也能从身边找到这样一个老王,也许是邻居、也许是同事、也许就是自己的某个长辈。这样的叙事风格淡然到让人心惊,仿佛看的不是一个故事、不是一部电影,而是自己的人生。


二、背景音乐。

这是一部背景音乐参与叙事的典型示例。关掉声音,观众其实很难从图像中摸准故事发生的确切时间,说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也可,说是九十年代也可,说是新世纪也可。因为故事发生的地点并不是在东部沿海一带,东北老工业基地无论如何都与这个时代保持了一点距离,不远,但是绝对不近。所以剧中的小镇永远是杂乱的、拆迁着的、人头熙攘的,它符合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此时此刻的任何一个时间点。

于是导演在背景音乐中加入了《月亮之上》、《不怕不怕》、《死了都要爱》、《眉飞色舞》与《千里之外》,这些乍起流行的通俗歌曲跟王抗美那首“雪皑皑、野茫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它们给出了故事的确切时间点,当下!

知道了时间点,再回过头去看老王的那面“光荣退休”的镜子、滴滴答答漏水的水龙头、白色两头抽绳的口罩、二十八寸横杠老式自行车,就让人忽然有点心酸。

三、几个镜头。

镜头一:老王在剧场后台给剧场老板试唱那首“雪皑皑、野茫茫”。他站在背光处,身后就是热闹非凡的舞台,他的前面是剧场的老板,抽着烟架着腿身边坐着“小蜜”。摄像机从老板的视线拍过去,老王的脸隐在阴影里,他一开口,颇有点廉颇未老的架势,可惜一个高音试了两次,终究没有唱上去。他尴尬的抹抹脸,一个近景,观众似乎看到他红红的眼睑与似有似无的眼泪。

镜头二:片尾老王骑着车在灯火辉煌的马路上唱着歌,还是那首“雪皑皑、野茫茫”。摄影机始终停留在他前面,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而后慢慢拉开,越来越远,剩下他骑车的身影与黑夜慢慢融为一体。

四、一点观后。

似乎我喜欢的电影,都是这种不动声色,却给人力量的电影。老王在他不如意的生活里仍旧坚持着,他准时给妻子送饭、用摇奖来的洗头膏给她洗头、绝口不对姑爷提家里困难的事,甚至,他去算命,将那张写着“好命”的照片带在身边,他在尽自己的力量让生活变得如意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不是美国英雄主义的硬汉,流血不流泪,要去拯救世界。他只是一个55岁的退休工人,尽力挣扎着想让生活变好一点,累的时候也会在医院的椅子上打鼾,委屈的时候也会躺在街边看看天。

他也没有对生活绝望,变成连环杀人魔,报复这个操蛋的社会。他仍旧蹬着自己的老自行车去寻找每一个可以改善生活的机会,也会拉不下脸、也会好面子,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会坦诚的说“说手头不紧有点吹”。

他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认真的、固执的、踏实的生活着。从某个程度上来说,每个人都是老王,可是,未必每个人都能像老王一样,在被生活压到喘不过气来时,还能打一个电话说“跳舞去”。

看看这部小成本的《耳朵大有福》,再看看现在各种冲刺票房的噱头,忽然很失落。很多人说电影并不是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如果电影只有《阿凡达》、只有《黑客帝国》、只有《无极》,那它不过就是一种光电游戏,可是,电影里还有《卡比利亚之夜》、还有《雾中风景》、还有《罗生门》。我始终相信,真正让电影区别于其他艺术形式的并不是光电技术,而是它独特的直击灵魂的方式。《耳朵大有福》并没有伟大到可以跟《卡比利亚之夜》相媲美,但是,从传达的电波来看,它们处于一个频段、共享着类似的波长。而这个频段与这个波长,恰恰是电影直击灵魂的“富矿区”。

耳朵大有福(2008)

又名:Lucky Dog

上映日期:2008-01-04(中国大陆)片长:96分钟

主演:范伟 Wei Fan/程树波/张继波

导演:张猛 Meng Zhang编剧:张猛 Meng Z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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