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宿舍与投影厅，大抵是上大学才接触到的“新奇”事物。

那个年代的生活简单，一家人住在母亲研究所分的福利房，旁边是金笔厂、麻纺厂宿舍部队大院、部队大院和叫“新村”的农村，大家自成一国，也自然而然的分了等级，我们和农村的少年，除了平时上学，偶尔会在部队大院放电影的夜晚、或是“帮派”斗殴时碰面；村里放录像带的投影厅，自然是家长命令禁止的禁区。

大学旁的投影厅大概能做一百多人，通常一晚从6:30开始会放3场，播放的是当年流行的LD，门口的小黑板是老板手写的场次，有时还会有LD的封面放在旁边权当海报。印象中最轰动的是《本能》，由于裸露镜头的缘故基本只能在11点的深夜场播出，同宿舍的英德兄弟应该是第一次看情色片，那夜在上铺辗转反侧了一夜，我直到朦胧进入梦乡时耳边都还是他念叨着看不懂体位的喃喃声。

和投影厅的老板混熟，除了介绍新片，有时会拿着《电影双周刊》让他去按图索骥找些文艺片在闲暇场次播放，譬如文德斯的《直到世界尽头》。某天受了我的蛊惑，也被LD的封面介蒙骗，决定在周末的午夜场放《女为悦己者容》。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去暗中宣传该片的“香艳”程度，那晚投影厅密密麻麻清一色坐满了男生。然而影片开始15分钟后，别说半遮半掩的含羞欲女，连带些许挑逗意味的前戏也没有，少年躁动的青春荷尔蒙被艾慕杜华折磨，变成投影厅里“换片”的愤怒呐喊，狼狈的老板急忙拿出了镇店之宝莎朗斯通，于是我与艾慕杜华的亲密接触早早夭折，被迫不知道第几次重温了《本能》。

受了这次挫败，老板开始对文艺片开始有些戚戚然，也不太听我的“选片指南”。师兄告诉我珠江电影制片厂有个资料室，文艺片很多，周末的下午可以包场，每次放两部片片，大概可以坐2、30人费用不贵，基本坐个6、7成就能回本，让我可以去看看。

从学校出来，无论中巴转公交，还是骑单车，大概都要4、50分钟；第一次看的片有一部忘了，另一部是《飞越长生》，和负责的大叔聊了一会，顺利的订下了下周六的场次，不死心的又选了艾慕杜华，还有非足本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大叔不紧不慢的提醒道，“不管票能卖多少，包场费都是要先给齐的”。言语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像是在说，你的票在学校里卖得出去吗？

很快就到了周四，除了靠出卖“色相”卖给了旅游系的两个女生，没有人对欠缺香艳镜头与火爆场面的艾慕杜华跟杨德昌感兴趣，眼看人生第一次商业计划就要以亏损正月生活费为代价，焦虑的我想到了初中的同学楠，她是珠影的子弟，现在在美院读书，同学肯定比满身铜臭的商学院更懂得艺术。于是在她的推荐下，翘了周五下午的课，跑到了美院的宿舍卖票。

结果第一位长发披肩手指沾满颜料的师兄连头也没抬，狠狠抽了一口双喜后问我，“有莎朗斯通的《偷窥》吗？你这些片没劲。”也许是双喜的烟太呛，又或是宿舍内臭鞋夹杂着荷尔蒙让人眩晕，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英德室友的双胞胎兄弟的感觉，学历专业都是浮云，作为男人，我们都应该只爱莎朗斯通。

当然美院还是更“artistic”些，我最后卖了8张票。本来半哭丧着脸下定决心准备靠腐乳和蹭吃度日，大叔却语重心长的教诲说，你先弄明白自己是想看电影还是赚钱吧。说完，只收了那10张票钱当包场费，依旧放了我选的两部电影，和我一起卖票的小伙伴，开场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珠影的资料室。

而《偷窥》、《本能》和《致命美人心》，成为我报复式和英德室友反而观看的午夜场，也偶尔会听到他小心翼翼的在上铺尽量压抑的喘息，假如大学时有遗憾，那就是我一直没能找到一张莎朗斯通的海报贴在他的床头，至少比《挪威的森林》里的金门大桥要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