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12放《上海一家人》,十七八年后重看,看出许多小学生不懂的东西。

原来我们也有以编剧为中心的时期。这部戏编剧是黄允,名字是第一个出来的。查了下,南通人,1948年毕业于南通女子师范学校——张謇的受惠者。创作活跃期是90年代前期,现在大概有80多了吧?

不难理解为何剧中人物为何会这么妥帖了。那个时期的一批人,都是上过干校插过队,结结实实过日子的,带到戏中,当然有生活气息,不是现在这种出入保姆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明星可比。做家务织绒线,手势都有模有样。若男收拾桌子,先用筷子把剩菜夹到碗里,一点细节,现在根本看不到。前两天看《婚姻保卫战》,佟大为家里铺了雪白的桌布,一圈人作腔作势吃高尚饭,中餐那么多汤汤水水,又有小孩子,谁家自找麻烦天天浆了雪白桌布?

人物皆是圆形的,有侧面——虽然不多,也有发展。主要人物身上用力多些,譬如若男18岁时的刚正和28岁时的圆融,清楚交代,虽然她秉性始终温柔,但终究是不同的,年轻时候常忍不下一口气。赵哥从江湖义气到摸爬滚打的政界人物,总体走向是越来越疲惫,也演了出来的。有几个人写得不佳,大半是塞进去的正面角色,比如满口宣传词的革命小妹,但也有她从小伶俐能干有主意作铺垫;何志伟整个莫名其妙,孙启新那个时期老是有这种小白脸角色演,一口油腔滑调,怎么看怎么像拆白党。

卷毛哥是神秘的共产党,倏忽而啦,倏忽而去,又要变装,比较有戏剧性。若男喜欢上他很勉强,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是爱他的,也许就是被这点神秘性所吸引?她要支撑一大家子,几乎没什么幻想,也没有个人空间,所以大概特别向往。但最后仍然没和他在一起,编剧还是世故的,谨慎地为她选择了何志伟,何一直带着崇拜感地爱慕她,然而最后她还是对他失望了。也许因为他始终是个资产阶级少爷,软弱自私,阶级性问题;也许因为他终究不是自己喜欢的,问题一旦出现,特别明显。不过总比另一个可能人物好,若男一度想嫁给自己的账房先生,一个猥琐的中年男,笼络住他。那个时期她简直有点自暴自弃了。

若男和父亲来上海投亲,两家都拉黄包车,她应该是苏北人——前面没看到,不知道是不是?后来小妹去纺织厂做工,似乎有点不大对,当时苏北人少有能去纺织厂的,同乡圈子问题,但也未必,因为李家已经是本地化比较深的人家了。里面有个王嫂,屡次帮忙介绍工作,把大妹送给陶律师家,介绍巧珍去当奶妈,介绍若男做学徒,都是她一手促成,典型的三姑六婆,当然是好人版的。

先生和师母,又是前面没看到,不记得为什么会结婚。师母年轻时候不安于室——不晓得是本身出身不好,还是单纯心思很花的小家碧玉?大概是为了省钱,演员没变过,倪以临,一直这么老,不能理解老板娘叫她“大美人”。师母出去做娼,后来得病又回来找先生,先生说你这个病要六零六才能治,原来是梅毒。治好后他们似乎又同床了,她出去卖洋袜子的时候,明显床上两个枕头。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也有单身男人对肉体的渴望,这一点写得很好,点得也隐晦。

赵哥的老婆,高头大马,跷脚,长得很像某个香港演员,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没有说怎么找到她的,只说赵嫂从前家里苦,难道是赎身的野鸡?前面有个镜头是他喝醉了路上有流莺拉扯他,也许是暗示?总之赵嫂的身世是个谜。

桂花强暴阿祥,除了她一贯喜欢他——之前就差点献身,非常开放的小家碧玉,她只有一个父亲,染坊里又都是青年男子,这种环境下长大也不足为奇的——也应该有她经济上的考量。李家虽然厚道,但她这样无名无分住着,就算帮忙卖豆浆并不白吃饭,时间长了也是尴尬的,总归要找个能名正言顺住下去的名头。桂花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现实主义者,不搞温情脉脉这一套,阿祥死后不能坐吃等死,果断再嫁,之后就更放得开了。

若男和桂花,其实是互为补充的一体,现实中那个时期做生意的女人,恐怕是要结合两者才能成功的。

若男靠的是干妈,从师傅那里出来后,第一批客人是何太太帮着拉的,豆浆店是唐太太告诉了秘方,先后两个服装店也靠女太太们的私房钱凑股子,后来就靠陶太太。她特别会服侍这些半老太太,《色戒》里面讲得明白,这个年纪的太太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们围绕着,做小伏低,又伶俐贴心。有一集里陶太太来店里,带了个越剧女伶,这也是编剧的老辣处,抗战后越剧在女太太中风靡一时,越剧女演员个个认了几十个过房娘,这位恐怕也是陶太太一个干女儿。所以若男在剧中,情路始终是不顺遂的,有节制地打扮,始终符合一个女儿的形象。

而桂花这种类型对同性来说就太有攻击性了,即使是半老太太,都要怕她爬上老头子的床,所以她靠的是糖爹。阿祥是少女无知,后来看穿老实头没用,当了屠大海的姨太太后也不怎么闹,一心一意呆在小公馆,做生意,钱始终要抓在自己手里。屠倒台后她又搭上敌产局的陆局长,也是为了自保,心思还是在她那片洗染店上面。她的脑子始终都是清楚的,因为比较早的就糊涂掉了,一生一次,像天花,早发早好,终身免疫。最后败在小白脸手里,更像编剧不得不为“坏女人”找的结局——她又不是王琦瑶。

干妈派和糖爹派也是可以互相帮忙的。若男的店撤封是靠桂花吹枕头风,时局要变之前,桂花也急着想把钱套出来投在若男店里面,电视里是为了政治正确,他们大义凛然地退了回去,其实现实里,只当不知地保管下来比较符合现实。不过90年代初的电视剧,也就不苛求的。现在就更写不出来了,幻想都不要有了。

上海一家人(1991)

主演:李羚 Ling Li/何伟 Wei He/谢园 Yuan Xie/曹翠芬 Cuifen Cao/朱晨迪/沈洁 Jie Shen

导演:李莉编剧:黄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