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个国家”运用客观叙事的角度展开了马高、小黑和娜塔莉三个人之间的纠葛,影片被分为三个大的板块“战争——冷战——战争”,从1941年到1995年,从马里博尔、萨格勒布、贝尔格莱德到卢布尔雅那、萨格勒布、贝尔格莱德 ,时间和空间的不同维度书写了这段长达半个世纪的曲折历史。影片开场就是喝得醉醺醺的、往空中撒着大把钞票的马高,以及疯疯癫癫鸣枪庆祝加入共产党的小黑,两人乘坐马车后边儿是一边奔跑一边吹奏的管弦乐队,热情奔放的吉普赛音乐与庄严肃穆的政治主题合奏一首谐谑曲。
伊万在动物园給动物们准备早餐,突如其来的空袭转瞬间让动物园满目疮痍,手持的摇颤镜头暗指伊万不安焦虑的内心,他眼睁睁的看着浑身是血的猩猩死去,抱着猩猩宋妮流泪,这一幕蕴含强烈的反战意味。面对硝烟弥漫的城市,马高熟视无睹拉扯着女人做爱,小黑自顾自的享受早餐痛骂法兰西混蛋,满心扑在被大象鼻子卷走的皮鞋上,其间穿插着当时社会状况的纪录片,战机接二连三从空中投射炸弹,后现代主义自由拼贴的方式,将历史真实与虚构故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动物园中张惶四窜的动物是当时社会背景下的民众群像,动物成为一种绝妙的创作工具,用动物世界来影射人类世界,“鱼”成为普通民众的一个典型意象。“鱼”第一次出现在砧板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指喻人民处境艰难、没有自主权,在动荡萧条、“没有天空的都市”中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第二次餐桌上有一条偷吃水果的“鱼”,它的嘴巴被食物塞得满满当当,影射民众没有话语权。
战火中斑马、大象、狮子、白马等动物在废墟中缓行,荒诞离奇的影像弥散着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马”在影片中有着双重读解。白马在西方文化中象征高贵、矜持和稳重,白色隐喻光与神性,如同牧师身上洁白的袍子,“白马”成为灾难后重生的期许,是无尽苦难中的阿格莱亚女神。“骑马”的画面在影片中出现两次,第一次是娜塔莉与马高调情接吻,小黑愤怒嫉妒破窗而入中断两人的行为,继而他将马高视作“马”骑在他的身上,导演采用低机位的方式,演奏的乐队、妖娆的舞女与地上爬行的马高形成鲜明的对比。第二次马高不希望娜塔莉说出“地下”的秘密,心甘情愿的化身为马,“骑马”的行为引申为赎罪,用片刻的屈辱换取灵魂的安宁。
小黑和马高劫掠军火一事被告密,他们在热闹欢乐的派对上惩罚叛徒,他们在管弦乐队极具韵律与节奏性的音乐中亲吻、拥抱、扭打、开枪杀人,滑稽荒唐的故事搅拌醉鬼的音乐,狂欢中蔑视法规的束缚、道德的约束,此时此刻颠覆了权威与等级,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自由人,狂欢中暗藏的危机变成推动叙事的能源。
两次婚礼均倾覆了人物的现状与认知,第一场是娜塔莉与小黑的婚礼,娜塔莉、小黑和马高三人额头相抵旋转着唱歌,仰拍与特写放大变形的面部,忘我癫狂的状态让他们完全忽视周围的异变,敲门的人、管弦乐队、武装完善的军队在画面中呈现倒置的影像,暗示剧情与人物命运的翻转。第二场是约凡的婚礼,同样的视听语言再次搬用到婚礼场景,歌舞结束后娜塔莉跳上高速运转的旋转台上,挥舞着木棒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打在马高和小黑身上,宣泄着隐瞒真相的苦闷煎熬,暴力是一种激愤的声讨,猩猩成为真相的推手,一颗炮弹将人们二十年来的革命热情炸得粉碎干净。
娜塔莉在国家大剧院演出话剧,小黑闯入舞台念着剧中人物的台词,干扰演出的进行,让另一位演员用绳子绑住自己与娜塔莉,随后开枪射杀纳粹情敌法兰斯;小黑与约凡从“地下”进入“地上”,见到了以马高为主角的战争回忆影片的拍摄现场,死而复生的“法兰斯”让他倍感意外,他再次选择开枪射杀“法兰斯”。“法兰斯”隐喻法西斯的独裁专制,第一次法兰斯穿着防弹衣死里逃生,第二次死去的是扮演法兰斯的演员,两场“戏中戏”表达了对强权政治势力的反抗与斗争精神,但最终都沦落为笑柄,小黑就是筋疲力尽、无可奈何的南斯拉夫缩影。
小黑第二次撞见马高与娜塔莉调情,他再次让其他人把自己与娜塔莉捆绑在一起,“捆绑”是一种占有和控制,娜塔莉成为欲望的客体,没有自主意识、完全依附于他人。维拉临盆之际疼痛难忍,从台阶上一级一级的滑落,生下约凡后只剩下窗台上的黑白遗照,她的可怜可悲之处在于将生活的重心放在小黑身上,但小黑痴迷于娜塔莉,展现了女性的生存与文化困境。“女性作为绝对意义上的客体,它不仅是男性欲望的客体,而且更重要的是历史/无名暴力的承受者”,娜塔莉在法兰斯、小黑、马高之间游移不定,被塑造为一个人尽可夫、自轻自贱的女性形象,可以看作南斯拉夫在各方国际势力间摇摆抉择,不同的政治力量展开一场“权力的游戏”。
小黑浸在蓝蓝的海水中教约凡游泳,一架直升机攻击两人,小黑提枪追逐反击,约凡不幸溺死在水中,他在水中见到了自己坠井死去的新娘,约凡与妻子在水中拥吻,两人牵着手游向深海不知处。“现实和看似幻想的神奇融为一体,现实与非现实的界限被打破,现实的元素被神奇的组合在一起”,“新娘”成为死亡的能指,约凡与新娘离开等于他的死亡,小黑潜入水中寻找约凡被困入渔网中,人物在困境中无望的挣扎。
1992年伊万找到了倒卖军火被通缉的马高,二十年的谎言让他的信仰一夕崩塌,伊万抄起拐杖痛打马高,随后自己在教堂自杀,伊万的尸体先用全景展现,一阵烟雾后切换到近景,空中吊挂的尸体有韵律的上下起伏、左右摇晃,放大死亡后的惊悚与不适,映现战争恶化的病变态势。紧接着一只白色的鹅从教堂上空飞出,“鹅”作为伊万渴求逃离的灵魂,影片的前半段中动物园被流弹毁灭,白色的鹅啄老虎的头,这一幕指涉挑战权威与传统的等级体系。
马高瘫坐在轮椅上,娜塔莉坐在马高的腿上搂住他的身体,士兵开枪将两人双双射死,淋上汽油点燃尸体,在这一刻本该死去的马高却突然睁开眼睛,他放弃无畏的反抗,无声的顺从迟到的惩罚,小黑见到燃烧的轮椅围着倒置的耶稣受难苦像绕圈,在火焰中净化罪孽,在燃烧中祈望救赎,小黑伏在十字架前呜咽不语,在这一天他失去了最爱的女人和最好的朋友。
小黑回到“地下”,水井中映射出约凡的面孔,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他,小黑跳入深井之中,他见到了维拉、新娘与约凡、马高与娜塔莉以及管弦乐队,岸上举行热烈愉快的聚会,小黑与维拉相爱相亲不再争执、娜塔莉与马高结婚、新娘与约凡相视而笑,似乎无处不在的管弦乐队鼓着腮帮子吹奏,伊万的独白与影片开场以童话口吻讲述历史的旁白相互呼应,脚下的陆地宛如浮冰般破碎分离、漂浮渐远,众人不管不顾言笑晏晏,在创伤与震惊后体验碎裂的国土,他们是历史灾难的承受者,无名的远方是逃离兵戈扰攘的避难所,漂泊的状态与国家政治形态相吻合。
“隐喻与隐喻之间的蕴涵关系构建起一个协调一致的隐喻概念体系及一个相应的协调一致的隐喻表达体系”,“性”作为一个潜抑主题反复显现。女人半蹲在浴缸中背对着荧幕,马高在她肥硕的臀部间插上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回到座位打开三联式的镜子从折射的镜像中欣赏;娜塔莉半坐在漆红的实木桌上,两脚搭在椅背上张开双腿邀请马高等等。屡次出现的“高跟鞋”成为一种符码,娜塔莉穿着高跟鞋踩在马高的脸上,随后脱下高跟鞋用鞋跟轻敲他的头部,“高跟鞋”看作调情的工具;娜塔莉对自传性质的电影剧本不满意,用高跟鞋砸马高的头部表示抗议;在“地下”的锅炉房内,娜塔莉身着高开叉的红色连衣裙,跨坐在马高的背部,用高跟鞋作为酒器品尝美酒滋味,他们没有勇气说出谎言的真相,在醉生梦死间麻痹愧疚不安。
“动物园”与“地下”两个赋予深层内涵的地点值得深入挖掘,动物园被炸毁意味着法规训诫消除,在生存面前人类唤醒了兽性,特殊的历史阶段中人性即兽性,家庭国家之间的平衡被打破、政权被摧毁,马高对伊万重建动物园的承诺意指期盼国家重新建立。马高对“地下”的监控是控制欲以及操控国家权力的表现,“地上的人是统治者,处于看的高度;地下的人是被统治者,处于被看的角度”,马高的投机英雄主义玩弄了地下的人,消费他们的抗战热情转化为赚钱工具,原本支持的力量反倒成为操控他们的力量,“地上/地下”两个世界的切换,“空间,成了对历史的象征,同时是对历史记忆的嘲弄”。

地下Подземље(1995)

又名:地下社会(台) / 没有天空的都市 / Underground

上映日期:1995-04-01(南斯拉夫)片长:170分钟

主演:米基·马诺伊洛维奇 / 拉扎尔·里斯托夫斯基 / 米里亚娜·约科维奇 / 斯拉夫科·斯提马科 / 恩斯特·施托兹 / 

导演:埃米尔·库斯图里卡 / 编剧:杜赞·科瓦泽维奇 Dusan Kovacevic/埃米尔·库斯图里卡 Emir Kustur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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