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戏,镜头仰拍马高、小黑与娜塔莉三人,互相抱肩,疯狂旋转,癔症般高声唱颂:“这是正午的月光吗?/这是午夜的阳光吗?”两个时刻,并非昼夜分界点,却可以标志二十四小时最愤激与最衰沉的波谷。稀松平常的时段,但将原配的日/月刻意调转,暗示地上与地下、秩序与混乱、理智与疯癫的倒错。希腊字源“光”孳生“想象”。光具形浮生万物,也孳生绮思幻梦。一方面,光带着机械的理性主义,将现实众生一五一十反射于视网膜,留存映像,所见就是所见。另一方面,光天性流动旖旎,难于驯化,唤起人类捕捉与利用的野心,也自带保护色彩,在人类目视的对象上巧妙寰转,狡黠投射人的褒贬情思。光不止双重特质,坐拥游移在诱惑与刻板的能力。在欧罗巴大陆,17世纪后光分生两条路,欣欣昂扬的启蒙智性,放浪自恣的浪漫主义。光在波动中搏斗,在搏斗中亲吻,在亲吻中弑杀。

欧陆哲人言,“黑夜是崇高,白日是美”,美感体验与时间性建立关联,在非连续性时段的连缀中相互交错。但立足于南斯拉夫的土地,所谓的光之颂诗,一律皆被瓦解,就像在天下大同的昼夜时刻偏要颠倒黑白,以戏谑的口吻、赤手空拳的人力偏要攻讦“正派”的颂诗。

《地下》的光源在何处?小黑的原配妻子在众目睽睽下分娩,一群工人拼命抬高自行车,以车灯照亮啼哭的婴儿。婴儿所接受的第一束光,来自工业革命的成果,某种意味上是人劫取自然,驯化的光源。失去自然的灵光,婴儿自出生起就远离自然,以地下污浊的空气为食,认知里的世界只有四通八达的地道,潮湿肮脏的环境,还有分散的,冷漠的点阵灯光。婴儿长大,地下的人们举办婚礼,新娘着白纱,被固定在车上巡游。因为没有水,奥菲利亚不再在水里漂流。婴儿与父亲一道奔出地道,才知道逐渐升起的红太阳是何种形状。

另一种光源来自电影片场,导演如造物主,指挥灯光排布,赋形人物景的剪影,人为塑造真实。末尾,宴会终了,小黑带着儿子冲上地面,闯入片场,银幕与地面像遮羞布,摇摇欲坠,但此前无人打破。只有二十年卧薪尝胆般的体验,或者说是自诩为领袖的膨胀自满,又或者说是愚笨地持有坚实的信仰。只有痴人才能将真实与虚幻搅碎。地上与地下重新汇聚,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瓦解,两种人工光一并逃逸。

光可以被蛮横地阻拦,但只要打开缝隙就会飞速逃窜。“真实”或虚假的真实一旦被打破,假意和谐的秩序也就自然崩坏。地下的人不可能永远居于地下,地上的人也无法永远沉溺于自我催眠。“共//产主义是一个伟大的地下室!”,它框住南斯拉夫角力的二十世纪,像一面绵软的旌旗,缠绵包住顽固的国民。影片末尾,土地崩裂,载有人民的一角飘在海洋,越行越远,而岛上人民放声歌唱。政治隐喻昭然若揭,自我催眠与集体狂欢,本质只是不想醒来也不能醒来——“我们都疯了,只是没有被检查出来”。



地下Подземље(1995)

又名:地下社会(台) / 没有天空的都市 / Underground

上映日期:1995-04-01(南斯拉夫)片长:170分钟

主演:米基·马诺洛维克 Miki Manojlovic/拉扎尔·里斯托夫斯基 Lazar Ristovski/米里亚娜·约科维奇 Mirjana Jokovic/斯拉夫科·斯提马科 Slavko Stimac/恩斯特·施托兹 Ernst Stötzner

导演:埃米尔·库斯图里卡 Emir Kusturica编剧:杜赞·科瓦泽维奇 Dusan Kovacevic/埃米尔·库斯图里卡 Emir Kustur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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