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喜欢曹禺先生的剧本。他剧中的人物,纷繁复杂,最真实的人性里,潜藏着最滞涩的痛苦。

第一次看《日出》,是小画书。上世纪80年代初文学作品中的形象,还是相当单薄的。看来看去,总是不真实,不彻底,不痛快。直到看到陈白露,心里一动。

末世繁华的大背景下,陈白露风情万种地走出来。那种惊艳,当然不止眉眼身姿——一点堕落(谁身上没有隐藏的堕落欲望?),一点招摇,一点敏锐,一点狡黠,一点天真,如此丰富,却又是如此苍凉的运命。

后来又看了原话剧剧本。

我的青春时代是将她和林黛玉、三毛、蘩漪、张爱玲放在一起,深深为之叹息的。陈白露在这里头,是一支折茎的荷,在末世的一滩污泥里,迎风招展着旷世的香艳,以及与香艳一体的旷世的孤寂。

很少看电视,也是偶尔得闲,三十岁以后的某个晚上,揿开遥控器,看见徐帆着一袭银白的改良旗袍,难为她中年女人的腰肢,款摆得如此柔软,指间夹一支香烟,吞吐着神秘和堕落,施施而来。徐帆演陈白露,老是老了一点,再好的化妆品,再好的化妆师,也涂不出年轻的光洁和神采来。陈白露走红上海滩,当在好的年华,一个半老徐娘想众星捧月一炮打红缺乏说服力。但,反过来再想,二十几岁的陈白露,美艳而又足够的风尘气息,除了徐帆这样的功底和历练来把握与演绎,是无人可以胜出其右的。冰清玉洁的一张脸容易找,但只有冰清玉洁,晃出来不象。

一个纯洁而又邪恶的组合体,陈白露。在淤泥里也要放纵地挣扎一下,虽然力量那么微弱。这是她性格中具有亮度的一部分,不多的可爱。大上海黑社会头子金八,演员的力道真足,那种黑道人物不动声色的威摄力,使戏外的我也心有惧意,寒气森森。金八相中了漂亮的小女孩小东西,“他好这一口”,小东西涉世不深,管他什么金八银八,我讨厌他,咣,一个嘴巴子。然后就逃跑,正好跑进了陈白露小姐的香闺。陈白露能红,乘的是银行家潘月亭这棵大树的荫凉,而潘,每见了金八,声气立时会低下来,其震慑可想而知。所以陈白露得知小东西是向金八甩的耳光,立时兴奋,那种惊喜和惬意,使她这样一个饱览世态的交际花也做出了一个可以说很不明智、极端危险的决定:藏起小东西,并收她做了干女儿。

她出那口气,我看了却是闷。不仅是为她。在一个巨大的时局里,每一个渺小的棋子都身系太多的无奈。痛快?那么小的一个任性和放纵,偷偷的一点张扬,只说明你注定了没有胜算。在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多少次类似的在长长压抑里暂时透出的一口气!操纵时局的是时代的巨手,陈白露的善良和纯洁就在那偶尔的一点任性和放纵中彰显,还在潘月亭这棵大树捏一把汗的惊恐中。

潘月亭也演得到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有钱,有性情,老一点,但不丑,不可厌。一个男人有足够的钱又有一点情与趣,老一点又何防?陈白露接受的,不仅仅是他的钱。他对白露的宠,不能说不是真诚的爱情。旧社会的实业家怎么了?谁说他们就必须不能真心爱上陈白露这样一个精灵?虽然,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值得赞美。陈白露一手要潘月亭的钱,另一只手要的,是他的爱。陈白露离不了钱,是得用钱养着的一丸猫眼宝石。但她不是一心捞钱。她有她的游戏规则,更多时候,聪明如陈白露,钱远远不足以拯救她的寂寞和恐慌,也不足以泯灭她堕落中没有完全丧失的良知。所以有时候,她又从骨子里鄙薄钱。这也正是曹老的高明处。所以死的时候,她也想着黎明将要到来。

至于盛名美誉光环层出的斯琴高娃等,自是实力派,但不合我心,又是配角,所以不作论。

新版《日出》,为我们重现了一个逼真的繁华而又衰朽的时代,看此剧,上海是想象中的旧上海,交际花是想象中的交际花,黑道老大是想象中的黑道老大,银行经理也完全是想象中那位半商半儒的银行经理,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大上海的交际花陈白露讲着一口风味浓郁的京片子。但在那么多电视剧都完全不合原著给予人的想象时,看到这部电视剧,还是足够我们回味的。只是没有精力从头到尾看下来,所以评论也只能芜杂纷纭。



日出(2002)

主演:徐帆 Fan Xu/斯琴高娃 Gaowa Siqin/郭宝昌 Baochang Guo/马跃 Yue Ma/许还山 Huanshan Xu

导演:谢飞 Fei Xie编剧:曹禺 Yu Cao/万方 Fang 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