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6-30

odradek • 精疲力尽:关于为什么《精疲力尽》是戈达尔较不喜欢的影片之一

以下内容摘自戈林·麦凯波，《戈达尔：影像、声音与政治》。
在《精疲力尽》一片中，故事情节的发展围绕着这样一件事：让-保罗·贝尔蒙多扮演的米歇尔来到巴黎想要收回一笔钱，以便逃至罗马，但他收到的却是一张划线支票，因而无法兑换现金。换句话说，这笔陷在金融体制背后的社会连锁关系里的金钱，与贝尔蒙多从他朋友及陌生人身上偷来、能让他的欲望（不管是带帕特里西亚（让·赛贝格扮演）到餐厅用餐，或是购买他的早餐）立即获得满足的现金，是互相对立的。这两种不同形态的金钱树立了一个备受限制的社会世界与一个属于个人自由的世界之间的对立。这一系列的关系，在影片里，被理解为常规的“懦弱”行为与违规的“正常”行为之间的对立。这样的对立又透过帕特里西亚（关心的是工作与未来生涯）与米歇尔（只为眼前片刻的满足而活）的对比而投射到性别之间的差异上。帕特里西亚最后出卖了米歇尔，观众对这点并不会感到意外。因为，米歇尔已经告诉我们：帕特里西亚的美丽外表往往隐藏了现实上她对现存社会体制的依附与固执，而这一社会体制却是男人想要逃避的。
从上述这些说法，我们可以了解为何后来戈达尔一再提到：《精疲力尽》一片是他较不喜欢的影片之一，他觉得这部影片带有法西斯主义的味道。它的法西斯就在于它一味地拒绝现实社会关系，以及它所宣传的一个逃脱出现存社会关系之外求取生活的神话。如果说，《精疲力尽》中所呈现的“罪犯”乃是一个想要把强加在他个人欲望之上的任何限制加以解除的个人，那么，戈达尔后来的影片则揭露出，这样一个罪犯的意象太过简单，这样的意象事实上只是一个忽略了存在于影像之中的金钱的一个金钱的意象。
对于金钱与意象之间的关联，比较重要的是，在观看者与银幕之间各种观看的连续性发生了断裂。电影的运作建立在这三个系列的观看之间的连接上：银幕上角色的观看，摄影机的观看，以及观看者的观看。在“古典写实主义”（这是我用的术语）传统下拍摄的影片，有赖于在一开头的时候，就建立这三种不同观看之间的不一致性。这种不一致随着影片的进展而逐渐消失。在叙事发展的过程中，某一角色观点若被证实是正确的时，它的正确性则是藉摄影机来加以证实。观看者也必须以他对摄影机所要证实的观点的理解能力，来确定他们本身观看的正确性。所以，在“古典写实主义”的影片中，意象的问题，即各种视角的不一致，经常是由一位女性所引起，并经常透过一个男性角色来加以解决。因此，我们可以说，“古典写实主义”的特色乃在于它不断努力想把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女人身上，始终把女人放在视野之内。《精疲力尽》这部影片虽然经常以其激进的剪接手法来“引用“行动的过程，但基本上，它并没有偏离这一传统的组织方式。这部影片所围绕的帕特里西亚的影像，以及她到底呈现出了什么问题，是在我们发现她确实被米歇尔经常看出来并且道出她是一个懦弱者的时候，才获得解答。【1】
在1964年戈达尔拍摄的《已婚妇人》一片里，我们可以发现戈达尔强调的东西已有所不同，对女性意象的建构成为注意力的焦点，观看者的观看也不再获得男性角色的支持。夏洛蒂（由玛夏·梅丽尔扮演）的丈夫及情人都无法看透她。对这两个男人，她都可以口若悬河地欺骗他们，但同时，她对自己的观看，却也无法给自己本身一个一致的观点。当我们有那么一个机会一窥她内心的想法时，我们所窥见的这些想法和她对自己的处境所提出的解释却相当不一致，而且只是一连串不关联的片段。正由于缺乏一个一致性的观点，这部影片得以打破一个男性观看下呈现出来的一个统一化了的女性身体意象，而提出一系列抗拒被统一化的片断影像。
《已婚妇人》一片中的故事并没有生产出支配性的男性观看，这个事实允许摄影机能够逃离把它与观点的逻辑以及镜头拍摄的逻辑联系在一起的叙事机制。……
【1】我们必须指出，由于帕特里西亚是一个美国人，因此声音（法语）对她而言，始终是无法理解的。因此，帕特里西亚逃避了声音与影像的一致性所具有的任何最终的决定作用。此片中，她最后的一段话是向警探询问米歇尔死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再度强调出她抗拒叙事的决定作用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上述这些考虑部分解释了为什么戈达尔在他早期的影片中要选用一个外国演员来饰演主要的女性角色。
对谈
麦凯波：你不太满意《精疲力尽》，是否因为在这部影片里，犯罪金钱的意象提供的一条从社会制约解放出来的途径似乎太过简单化了？
戈达尔：不，并不真是这样。更因为这是我为别人所拍的影片。代表了一个如何去拍摄影片的梦想。或许这部影片应该由别人来拍，而不是我。热爱电影的影迷比一般看电影的人给这部影片的评价更高。也许是因为：如果你认为影片的结局必须反映某种立场或观点，那么这部影片正是这类影片的代表。我觉得，它不是属于我的电影，虽然影片里的东西太多了，但真正属于我的，只有一点点。这就是为什么我对这部影片总是焦虑不安，为什么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来让自己复元过来的原因。我的意思是说，并非是你在拍电影，而是电影在拍你。它就像工作和生活，所以你必须让自己复元过来……这些都需要时间……需要设备，需要金钱，需要……
2018/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