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4-18

马庄 • 精疲力尽:钱是偷的，身份是假的，但我爱你

法国新浪潮之父戈达尔的成名作《筋疲力尽》塑造了荧屏上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罪犯形象：
他到处偷钱，连自己相好的女友也偷，一点男子汉的羞耻心也没有；
他偷车逃跑的路上用枪射杀了一位前来追捕的警察，并不感到良心上有任何不安，反而淡定从容地混入城市，堂而皇之地进出餐厅、银行，好像不久之前的这场凶杀案是另一个人所为；
他自私吗？有一些。无论做什么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来考虑，其他人都只是被利用的对象；
他还很好色，善于和姑娘们调情，是一个活脱脱的浪子，不止诱引过一个女孩和他上床。
这样一个看起来十恶不赦，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的罪犯，并不让人讨厌，甚至有点讨喜。即便他犯下的罪过如此不可饶恕，还是让人在心理上产生一种私爱的偏向——
这个人，我宁愿他一辈子都能这么过下去，该多好。
为什么？
因为他对人世没有强烈的欲望。
虽然他经常偷盗钱财和汽车，可没有丁点的占有欲——不是为了发财或攒钱而偷。他的偷，是临时的，未经谋划的，随意的，瞬间的，偷完花完就结束了的。
不像我们平时看惯了的小偷形象：举止鬼鬼祟祟，做事处心积虑，满脸贼眉鼠眼，还要因为不可预知的后果而战战兢兢。倒像贾樟柯电影中的小武，于偷之中浑身抖露出一份与世无争的不在意，还有一点儿对社会的不屑，好像心里面那点深沉而不为人知的块垒，通过偷，就能融化，消解，出气。
这只是他的一个可爱之处。
另一个在于，他爱上了一个用自己的话来说——“不该爱的姑娘”。
这姑娘和他的脾性相差很大，虽谈不上天壤之别，可能够看出来，从价值观等本质问题上，他们是截然不同的。
姑娘漂亮，知道自己漂亮的漂亮姑娘总是会生出强烈而不轻易表露出来的自怜自爱之心。这份高贵柔弱的心思让她们变得像猫一样狡猾，像鲶鱼一般难以把握，又像春水滋润万物那样泛滥多情。同时，这种姑娘心气很盛，知道自己本就处于一个不低的位置，所以目光总是向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她们的心蠢蠢欲动，放荡不羁，充满好奇，因而也喜怒不定。
要想得到这种姑娘的心，唯有一个办法：比她优秀，让她仰慕，挠起她无尽的探索欲和不满足。
可是，一旦得到，便也注定了一个悲剧式的结尾。这种姑娘对自己的怜爱远远大于他人，她眼里只有自己，爱的从始至终也都是贪多不足的自己的心。
一个没欲望，一个强欲望。最后小偷被姑娘出卖，在大街上被赶来的警察一枪打死。
姑娘的表情，却谈不上悲痛，也不心惊，更多是漠然。
对比之下，小偷的形象又增添了一份引人同情的痴心汉色彩。
这就让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了。
记得电影中有一幕场景：小偷和姑娘在街头闲逛，给对方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个男的抢了银行500万，带着喜欢的姑娘去了罗马。他们挥霍光了所有的赃款，然后男的对女方说：
钱是偷的，身份是假的，但是我爱你。
女方听完之后竟然被感动了，后来两人一起去别墅行窃时被警察一举抓获。
这是一对类似《天下无贼》中亡命天涯的伉俪大盗形象。
小偷讲完之后问姑娘是什么感受。很明显，他在影射自身。可姑娘听完之后不置可否，将信将疑地说：这是什么啊。
两人的结局在这儿就已经铺垫好了。
这小偷让我想起王家卫导演的一部作品《阿飞正传》。里面张国荣饰演的阿飞游手好闲，喜欢和女人调情，人也不坏，可是在他身处的那个社会，漂泊无依，应付过活，显得极其落寞而忧郁。
电影里有一段形容这种人物的台词也广为流传，说世上有一种无脚鸟，它只能一直飞啊飞啊，没法停下来休息，等到它终于着陆的那一刻，就是死的时候。
我想，《筋疲力尽》里的罪犯和阿飞有共鸣之处，这段无脚鸟的譬喻，是对他们俩的最好形容。罪犯爱上不该爱的姑娘，落了地，死；阿飞最后被逼的走投无路，死，落了地。
飞到筋疲力尽而死亡，似乎是他们的必由之路——像他们这种于社会不见容、对人世不抱欲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被世俗抛弃的人，天地之大，哪里有他们的一锥立足之地呢？
哪里都没有。
也正是这种“哪里都没有”，勾起我们在世故浮沉中失落已久的，对早年纯真之心的一点回忆，一滴心痛，一丝隐秘的幻想——
我们也曾经憧憬着无法无天的自由和快乐，可不知不觉在什么时候就妥协了。
沦为沉默的有脚的大多数，似乎是我们得以安身赖活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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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