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述


“构成我们的料子也就是那梦幻的料子,我们短暂的一生,前后都环绕在酣睡。”
——莎士比亚《暴风雨》


借用一个足够巧妙的譬喻做外部包装,Anita在演唱会的大框架下完成了一次音乐剧的初步奠基。其实,这种设想在她亲身操办的部分表演中已经尝试了环节性的加入,这次则更为完整和惊艳。
天才总是蓄力于微时,而在节点处带来统摄性的创举。“梦”是极佳的命题,正如她从小爱幻想的性格,至此算是一次典型的实现。“梦幻”二字在多方面皆符合目标立意,颇有“一念三千”之感。
梦的模型是由思想观念倒退回感觉端,与电影机制的催眠性类似。处于梦幻状态中的人,自愿被操控、被灌输、被引领,正如那个拿着拖把惊异万分无从分辨的人。
而音乐,首先影响的是感觉,然后唤醒情感,最终才会到达理性。Anita又是一个天生感觉大于语言的人,是一种系统外的灵性。如Samuel所说,她是“用整个身体去感应音乐,用舞步把音乐跳出来”,节奏顺遂地生长在身体里面,无须刻意规定节拍。
以音乐造幻境,是用感觉作触媒。感觉的释放与接收已是众人万象,至于生发理性认知,则更是见仁见智了。优秀的艺术注定会负载多样解读的可能性。然而又如斯宾诺莎所说,每一种思绪都是上帝或自然的思绪,世界就在上帝之中。因此,万事万物皆为一体。这无疑又是发散与聚合的辩证统一了。
弗洛伊德提出梦是潜意识的流动。潜意识的破碎和断裂契合了后现代盛行的拼贴与杂糅,这一点与音乐剧的外观似有出入,但因加入“梦幻”元素,却是一种无毁于双方的妥协。
“分裂”首先在于演唱会本身的片段式呈现。俯瞰角度上的割据是如此明显,在本质意义上存在于显现的文本与潜隐的梦思之间,也就是物质表象与精神实体的离合过程。整体看来,倒像是一种集体性的隐喻,形成另一种完全的叙事模式。又因是“梦”,有着暧昧模糊的边界,沉浸与抽离可交替产生,故填补了表述的裂隙。无处不在的断裂在更深层成为了紧密的交互。
“梦幻”主题的覆盖,令表现有更多丰富可能性,激活了意义的再繁衍功能。所谓表现,一定有两个分裂而又独特的物体概念存在,而有目的地联系起来。“极梦幻”的割裂性,一定程度上还体现在适应构思风格的重新编曲。与原作意义大幅度跳脱的歌曲,仿佛只是借用的拐杖,只为实现跨越能指与所指鸿沟的逆反与外逃。Anita一贯擅长此路,是她超越后现代早期阶段的自创与进化。而巧的是与梦的特征再次吻合,凝缩事件、移置情绪、二度修饰。如同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内涵被放逐到圆弧之外,无限扩散中有着奇异的心理效应。
应和主题,“极梦幻”的舞台也是极致绚丽,机关重重,尤以“盒子空间”及圆形升降台最为瞩目。Anita曾说,舞台设计精细是为了观众不至觉得单调,各个角度可视性皆强。虽好评如潮,但某些场次热度不尽如人意,也显出了从娱乐到艺术的艰难道路。
关于服装,则更是恢复了以往的强烈造型性,而且更有夸张的走向。时至彼日,Anita早已摆脱以形象造势的束缚,设计是融于故事,故通篇观赏下来并无突兀。
选歌方面,Anita依旧全面地摘取各类型和不同年代的歌曲,仍能做到串联和谐。比较遗憾的是未得听闻《床呀!床》和《歌之女》的演绎。那张道具床以及她可能尝试却未曾实现的“出浴”片段都被当作新闻报道,成为娱乐谈资。姑且当它是一种无伤大雅的副产品吧。
下面具体分析整场演唱会编排,其中夹杂部分歌曲的单独乐评。DVD版本可能与现场略有出入,所以只捕捉大致精神。

具体分析
——分幕以上下舞台作节点,各part具有趋近性的曲风。

Part 1(开场)
一个主角迟迟未现的序幕。灯光阴暗,水手打扮的舞者们在舞台设计的甲板上跳踢踏舞。一人着清洁工服装,手拿拖把好奇地左右探视。一开场便有充足的情境感,预示着一场与众不同的表演即将开始。
这个始终处于观者角度的清洁工,既是梦的旁窥者又是生产者,因整场梦境都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他无法控制但会在某刻参与梦的制造,与现实中的造梦无异。在一定程度上,演唱会的观众可以和清洁工的角色对位。尤其在演唱会的部分环节,有意设定了迷惑性的梦境融入,增添了魔幻氛围。
“极梦幻”尤其重视光影叠印的效果,舞台上光线错综瑰丽百变。群舞的列队都较为整齐,多以矩阵或多边形嵌套,易于制造出宏大场面感。舞台上方的投影则与地面队阵配合,突出了对称和复杳。舞台上的机关遍布,正因走位的复杂。
富有节奏的舞点声如同预备般的警醒,接着乐音隐退,周遭安静中一把女声飘入,未见其人。但只听那把声就足够令现场观众兴奋的了,因为它太过熟悉。
Anita的出场可算独具一格,宛如女王驾临。她坐着“铁秋千”从半空中穿过,缓缓落至地面,竟是没有防护措施。但歌声却没有一丝不稳,Anita的大胆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不可不说Anita的声线是有小小变化,高音区的音域更小,但低音的层次感却更强,特色也更为鲜明,可以说得失相抵。虽说有时候想念多年前的上升音色,但更感触于沧桑至底的沉沉抒发,有时竟能有醉意。
“极梦幻”的通篇都是重新编曲,增添了以“梦幻”为主调的底音,众多歌曲仿佛获得了相对统一的属性,在“极梦幻”中和谐共生。
开场曲是《Stand by me》,轻快活泼,蕴涵舞蹈动力。Anita喜欢这歌,觉得写出了乐迷与偶像的关系。开头即唱此曲,也算是给观众的见面礼。
Anita步下秋千,在一群舞者簇拥下慢慢走向舞台前侧。她抬手向前,逐渐成为顶头的引领者,诸神仿佛有了灵,跟随她徐徐前进。当她正好走到最前端时,乐曲唱完最后一句,她兼顾后方观众而回头致意,同时灯光隐灭。
背景灯开始骤闪,舞台铺满红色影调。众人在忽明忽暗的环境中摸索,仿佛在黑夜中辨识周围。《将冰山劈开》之前有多种舞法,这次Anita又阐释了新创意。“冰山”意味屏障,“劈开”带有爱情战争的暴烈。她似在探触也在推搡,找到定神的瞬间撕开对方的假面。
早期的歌曲都是冷酷面目,令人想起那标志性的黑眼影粗眉毛。这次的演绎并不“凶狠”,却是睥睨一切的高傲。她被包围在舞者之中,身姿却是凌越所有的分量,舞台被她压得服服顺顺,周遭形成封闭的气流回旋。此曲带来了一个震撼性的开场,记得初次看便难以移开眼睛。不自觉脑海中浮现出“谁人能替代”几个字,真切不是妄自吹嘘。
接着是短暂的过场,通过与清洁工的对话,交代出“极梦幻”的主题。清洁工与表演者的交流尤为有趣,似在问清洁工,但期望的答者却是观众。以此完成了自我身份的接受与体认,以便接下来“梦境”的渲染。
下一首《爱我便说爱我吧》是标准的快板节拍,工整的节奏适合队形舞蹈的编排,是对之前热度的接续。令人有所注意的是编曲中的暂停与突起,像是对神经的割断,但随即刺激复生。惊奇感的产生,如同梦境体验中的倏忽抽离。
在一连串快歌之后,舞者纷纷落台,剩下Anita一人,用《长藤挂铜铃》走遍全场。一首极酷的歌,她在内地经常表演,也许是为了扭转“女人花”的印象。绕口令样的国语,能说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易。歌词类似打油诗,松快随意。伴着这首歌,她沿着舞台边缘走了个遍,拉近与观众距离。歌词没完,她便从机关处下升降台,尾音仍在空空回荡。仿佛电影中的渐出剪辑,画面留着袅袅收束。

Part 2(霸气篇)
第二part又是惊喜不断,首先是中心的圆形升降台气场逼人,配上《艳舞台》这支歌,以及Anita的一袭红衣魔杖,简直呈众生跪拜之势。
非常喜欢这首歌,听时总会特别留意到歌词,字句组合有种奇异的魔力,仿佛一个圈套,一种诱惑,多重屏障,无数误读。
原曲名为“艳舞”,因阿梅身处舞台而更名。关于此曲,起初我理解的含意是做戏和表演的心理感受,但听创作者一语道破天机,才恍悟“艳舞台”即指现世光色的娱乐场,艺人身处镁光灯闪耀的中心聚众展示。
有目的的动作,隔离般的靠近。“越来越沉迷越多圈套,最多的春色最贪慕”,偷窥与遮掩同时进行,勾引与抵抗各自布阵,筹谋策划一场心知肚明的游戏。
“原来同在一个快乐城中”,万众狂欢是世态所趋,着艳光华服宽衣解带。庞大又空虚的期待,如同一只即将涨破的气球飞升天空。“问你看到了什么”,“问你想到了什么”,反复想要确证一种物质事实,但实际一切都存在于营造本身。
浮尘光雾氤氲中,似是而非的讯号错位地传递,面目模糊又可亲。
“等你揭露”,像是后现代主义的受众参与和集体梦幻。《床呀!床》中一句“明天继续共聚,动物园内,表演新壮举”大概与此同类。
一身红袍的Anita,万千表情,变幻莫测,神秘难料。她是幕前的主角,仿佛一手导演了纵横交错的目光战役。然而她却只是被选中推上前台,凡人身躯上演更改面貌的悲欢剧。苦痛作为难以示人的底料,即使不慎浮出,也是重新包装的展览外观。
身着巨服的Anita,没有大幅度的舞蹈动作,但举手投足眼神投射,都是功架十足。可以说,除了她,这身衣服没有谁能撑得起来。是种在她体内的灵质在起作用,从深远到博大。
Anita现场换装,一身红衣下竟别有玄机,颇男性风格的白礼服引起尖叫。但知道她一定是用了“隐形眼镜”,实现了她理想中的“没除衫,但感觉上跟除了一样”。
改成慢板的《烈焰红唇》,少了威逼咄咄的气势,但增了深入的魅惑。此曲最初的设定即是“一个寂寞长夜中欲火中烧的女人”。Anita反换出一身白,以极淡漠衬极炙热。
她冷傲又引诱地走上舞台前方,道具椅子成了发泄对象。她用这把椅子使出百般解数,慢而有致。看她在椅子上缠绵反侧,任是谁的欲望都被勾出魂魄。但如此强大的性感也不是谁都能接扛得住的,仿佛深渊处的火舌逐渐舔舐着上升,无人敢体验那痛极的快感。有时见她玩出高难度动作,心想幸亏她身轻,要不可得出现舞台事故。
接下来的两首歌主题类似,都是早期,一首快歌一首中板。此章节指向明确,即女性向男性群体的示威与攻战。Anita自初始就已承担下这性解放与平等的标签,如今只是更为深化,少了一味解恨似的口号,而是从内心发觉异性不可依靠而自身潜力无限。
《凭什么》,节奏让人心胸通畅长出大气。从幽怨的情欲种子一下脱胎到看透爱恋的断舍明人,转变陡然,却呈现出拼贴的刺激感。
《假如我是男人》则试现了梦幻的融入体验,Anita邀请台下歌迷作为角色上场和她共同表演。虽然是提前预知,但对于其他观众来说也算是一种代入。观看者参与了梦境,主体意识增强,看show更像是成为一场大型魔术的一份子。
Anita真的是很适合和女partner演绎令人浮想联翩的情节了,也许是句玩笑话,新世纪的她想干脆做一回男人试试,“假如我是男人”。不过本来她就是雌雄同体的高级生物,只是略偏倚一点,感受便尽在眼底了。
当年Anita为了《黑夜的豹》专门研究舞步,模拟动物便成了最佳选择。豹象征侵略的野性,也像爱情中玩世的“妖女”遍地撒网,俘虏摧残男性,接着转身即走毫不留情。歌词狂放大胆形象顿显,但有物化女性的倾向。在当时改编欧美歌曲的大潮下,伦监制称这歌也有足够适应性了。
这次“豹妹”的角色单独出现,铁笼的道具直接鲜明。与其说“豹妹”是急需被控制的爱情施暴者,不如说需要压抑的是无时不在涌动又难以驯服的情欲。因此,一切物件都成为精神的指代品了。
Anita与女舞蹈员一黑一白,一攻一守,交锋间见出了心跳。最后Anita钻进铁笼也就是下降台,留女舞蹈员在空旷舞台上独自追逐,像是一种对情欲的割弃。不被理睬的情欲,失去了施加对象,故渐渐偃息。

Part 3(知性篇)
一方银幕上投射往昔百变形象,夸张绚丽令人目眩。入梦者痴迷地触碰面前影像,银幕却在一瞬间拉下,方知一切皆为虚幻。类像的模拟背后,竟出现了摹本的源头。晕头转向者牵出由梦境化入现实的盛装女郎,一时辨不清身处何界。
Anita的这身华服颇有迤逦之感,恰似《曼珠沙华》的愁绪无从尽诉。改编自山口百惠原曲,带着日本情调的低徊辗转。Anita早年间排练此舞用了下大腰的动作,也令这风格遂成经典。
此次的演绎似乎有种声嘶力竭,她脸上是深深的哀戚。深宵独行落落寡合,无法从体内发释的力道,动致间加上了扯断一切的狠劲。想起那本纪念书籍《最后的曼珠沙华》,既是借名曲也是借花语。曼珠沙华在中国,是优美纯洁;在日本,是悲伤回忆;在佛经中,是天界之花。这些定位都似她,日本那个“悲伤回忆”,看到心里又痛咗一痛。守护于黄泉路侧的彼岸花血红摇曳,代表无尽的爱情,以及指引的安慰。
接着是魔幻的旋转盒子出场,徒弟们纷纷亮相与Anita过招,其实也就是充当她的道具木偶人。《oh,no!Oh,yes!》,又是对流水飘云般情人的讽刺,转音阴柔处得力。Anita曲曲折折的眼神顿时能让人迷路,陷入天坑也无从察觉。
《wonderful tonight》则是一首惊喜的翻唱,出自Eric Clapton在1977年的音乐专辑《Slow hand》。基本的布鲁斯风格,总能触及灵魂。Anita喜欢这首歌,觉得有意境。几句词却是意在言外。她选择了曲中的一个短部,配合与女舞蹈员的戏份。
蓝调仿佛安静燃烧的炽热火焰,无声的拥抱、抚摸、亲吻。一切水到渠成。Anita讲英文时有着独特的慵懒魅力,可惜并不经常展示。
剪接时有闪切和叠印的效果,为了凸显出几处盒子情境的空间一致性。多重梦境在一方天地上演,如同梦中片段交互的无关联无意义,但却同时留驻脑海。
《是这样的》,Anita由餐桌玫瑰的场景走向精神症患者。歌曲本身如灵如魔,在绵延的长音中,如同神经的收紧与放松。Anita仿若潜入两人身心的一股诱力,不可见但确实。便有了三人的疯癫共舞,类似精神实质与肉体外貌的挣扎。
《梦幻的拥抱》是一次梦游。梦中人步伐飘忽目光呆滞,Anita便是来到他梦中的形象。一舞收场似有惆怅留恋,但Anita将他送返上床重归现实,也即为做梦的外在形态。不知他从梦中醒转,会否忆起梦境中如幻月般的女子面容。
盒子缓缓关闭下沉,舞台黑寂。

Part 4(魅惑篇)
又是加入异域民族元素的改编,以及带有西方古代宫廷情境感的舞台,Anita的倾向在95演唱会便可循一迹。
相比歌词曲风的妩媚撩人,Anita可算是穿得密密实实,但反见出梦姬隐秘欲望的投射与邀约。“男人男人其实你,潜意识中制造我”,让听者恍然一惊,原来所恋所迷皆为镜像。
正暗合了极梦幻的寓意,也是舞台上的她,对观众的意义。迷离朦胧中,实相在珠帘一隙闪入,领会即得,忽略也无妨,毕竟感官美早已淹没一切。
《烈女》像是一首神曲,顶灯投放下黑白棋盘,诸位神殿内人物站位就绪。除掉披风,Anita的玲珑身姿惊鸿一瞥。伴随着鼓点的腰肢轻摆,已是“百千娇媚”。
以后宫浮华作怀想,在林大师的笔下,物件仿佛有了生息。轻纱下面是单薄又凝重的希冀,陈年浑浊,阴气森严。众人在棋盘内机械走动但无法突破,应了“情恋爱欲困局内”。“梦幻里问谁亦要做皇后,现实里问皇上哪日回眸”,梦境与现实的对照,女性的悲哀写真。又是一层梦思的渗入。
各位舞者造型感极强,也是Anita所说,他们已成为音乐剧的一份子。身形静止如同雕塑,神态延展如同绘画。仿佛一幅巨大的流动背景。
接着是出乎意料的一曲《心债》,好久好久的歌,底下传来歌迷的欢呼声。Anita蛮中意这歌,每次用它暖场总是收获良多。由此气氛调转,偏情感抒发的歌曲得到小小登场机会。
最初录《心债》时,这位小姐还是没给“辉黄”二位大师面子,依旧是迟到。不过当她终于到场,在有着大落地窗的录音室,面对着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第一遍唱完全曲,问大师还有什么问题时,二位大师互望默契,即一句“收货啦”告终。
《心债》的形象设计未引起较大波动,可能是因为这位小姐实在是不适合走邻家少女路线。眉间沧桑倒像是生而有之,沉沉双眸总让人联想到酒廊夜色。坏女孩像是本色,但实际是表象。那就本该如此咯!小正太会无所谓地耸耸肩。
有了《心债》的承前启后,接着《一舞倾情》,她与城堡中的王子共舞。一首轻调舞曲,典型的伦永亮柔曼小资风格,带着浓郁英伦气息。很适合与爱人伴着如水夜色相揽慢步。
她起调的声音很轻,如穿透薄雾的阳光。她仿佛在追忆一段从友情开始的爱情,唇里含着蜜糖。听起来,这首歌的甜度甚至比热恋中的《亲密爱人》还粘稠。也许是因“当初不爱你,今天竟爱你”的阑珊惊喜吧。
Anita的歌中,有很多以舞为题。这女子仿佛一生与舞衣为伴。舞蹈是精神的大宣泄,也陷于舞台的大空幻。如同她的爱情,绚如昙花但逝如朝露。
情海真太难预告。
正在二人缠绵之时,黑暗骑士于暗背地慢慢走来,用斧头将白衣王子砍死,抢走王冠。骤然失去爱人的她目光锐利逼来,却并无攻击之态,待他走后,俯身于死去爱人脸畔做最后的哀悼。
音乐顿起,她猛地抬头,仿佛迅疾忘记伤痛,开启下一段情绪。像是她对感情断念的态度,片段性的切入,也是不受伤害的保险。但,对于她来说始终是种理想。
《约会》是一首相当有听觉触感的歌,长久听来会在耳边形成惯性。曲中有冷凛意味,但又是“冰山大火”,期待“推开这扇门,就会得到一个吻”。
合唱版更动人,“其实我怕你比猜想美丽,当你知我未相衬,面色不禁一沉”,妙绝的内心揣测,其实是极度的在乎了。也许是因为回到现实未对焦,一切也都是模糊的障眼法。Anita无时无刻不在紧扣主题。
死去的王子尸体被拖下舞台,情境幻灭。

Part 5(吊诡篇)
属意最深的一个单元,是音乐剧的尾声也是高潮。风格各异的歌曲被裁剪重拼成一个再度完整的叙事段落,每一处心机都令人击节称妙。Anita的创造力超凡且前卫,把无数的不可能变成顺理成章。
久久沉寂的舞台,回荡着乌鸦嘶鸣与铜铃叮当之声。一幅场景可供想象:深山密林云遮雾罩阴沉可怖,层叠的树杈掩映着女巫的城堡。极静的鬼魅中传来电话铃,在空气中一圈圈震动扩散,清脆却诡异。
一个女声接起电话。
“喂,你在等我吗?”
“不要急,我必定会再出现的。”
“我就在你附近啊。”
“我在你后面啊。”
大排射灯扫过观众席,阵阵尖叫如浪起伏。女声暗中观察,发现阴谋得逞,狡黠地笑,但并不露面。
精灵的Anita又一次挑逗了歌迷的神经。虚晃一枪的刺激点燃了观众的兴奋点,既是撩拨,也使其更深度地麻痹在梦境的极幻体验之中。
电话的环节设定是为了呼应背景音乐《电话谋杀案》。此曲获得当年最具突破歌曲奖,也是我在这张专辑中的最爱之一。不像前期在造型上大搞花样,越到后期的Anita,在歌路唱法方面下的功夫越多。
《Larger than life》和《床前明月光》皆为突袭之作,但前者试以现代与传统通贯,后者则逼近西方先锋派的电子型风,方向实为变更。《电话谋杀案》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一首,灵感来自希区柯克的同名电影。《I am so happy》中的《童梦失魂夜》也是电影先发,类似的音乐对叙事的互文与改写。
这位擅长悬疑的电影大师,将一场裹带迷情与掠财的谋杀以“电话”串联起。没有血腥镜头与音效堆积,他仅用心理技巧制作惊魂记。而《电话谋杀案》的作曲,迷幻重节拍的表现也像是内心惊恐焦虑的外化影射。
Anita的声音如蛇般缠绕未绝,仿佛被电话巨浪的翻涌推至窒息。在类似rap的部分,她的求救隔着话筒传来,陷入崩溃的尖叫牵扯着神经,似被绑死的坐以待毙。
“是谁在索命,别趁夜来夺夺夺我命;是谁在探病,别索命,让我活命”,她的轻音在口唇间吞吐,紧贴耳边,如咒语呢喃。
内蕴略似一如既往的情感官司,但仅以电话为象征物,语义所指丰富,联想空间无须被限制。新曲风,新思路,Anita这次可算是痛痛快快地过了一把瘾。
伴随着低震和陡升的节奏,舞台上方出现了鬼影般的白色衬衫来回飘动。追灯紧跟着她,在漆黑的背景下惨白而惊战。
既然是鬼怪片,那必然少不了最经典的女鬼出现。如花又成了她戏仿与再造的对象。身穿黑斗篷手提煤油灯的“老年如花”,步履颤巍声气低哑,环绕舞台艰难地行走,仿佛仍在找寻旧日恋人。
Anita的模仿简直可以乱真。她在电影上还未曾扮过老妇形象,若有,必定又是演技的一大拓展。但如花是鬼,也会有老去的一天吗?或许“天若有情天亦老”,如花有情,大概是永世的罪孽。不过,梦境中一切皆可发生。
歌曲收束,空中响起“哈利路亚”的祈祷唱颂,是希伯来语的“赞美上帝”。虚浮无凭的按语,仍是无明的昭示。她惶惑不安地抬眸,念词消逝在茫茫回声中,自己将自己吞噬,一个未完却已殆尽的结局。
在延续的吊诡环境中,是下一首《床前明月光》。99演唱会中她已将机械舞投入对《床前明月光》的适配性实验,效果奇异。身穿太空服满载未来感,若能移至当下,加入高科技路数必会更添异质体验。
这次的融合,偏向于暗黑童话的丛林历险。中心圆台又一次升起,一群恶魔围绕着女巫装扮的她,张牙舞爪。她仿佛被邪灵附体,一招一式如同作法。
《床前明月光》,以今通古的取法算是大胆,新锐音乐人将Anita拟想为一个对月当歌的怀痴之人。用当世者眼打量旧时诗月,诗已作古,但“今月曾经照古人”,是永恒流动的对望。李白的缥缈诗仙意,化作酒入酣肠,故歌中全是醉感。
词曲皆包孕传统与现代的交穿。编曲中电子元素强烈,夹杂外文念白,但底色中也有二胡拉出主弦,作为传统乐器的鼓声与电子点位遥相呼应。歌词意境虽是古情,但却是此在情对彼时意的投射,本体追思愈浓厚,对象物的光华愈盛。歌者可以找定一个立场,有充足的空间抒怀。
此曲的录音室版本简直完美,Anita声音迷醉迭绕,歌与曲未有片刻分离。
群魔乱舞的场面带有丧尸片的既视感。虽处在围攻之地,但Anita并不慌乱,而是统摄一切。她径直抓住一个丧尸的头,面露凶光。有人说她该去尝试这类施虐的惊悚角色。或许可以,好莱坞在召唤也说不定。
这一场中,疯癫的形态成为主要填充物。而疯癫的戏剧意义就在于幻觉本身。疯癫是晦暗水质的表征,一种无序状态,一种流动的混沌。它属于未分化的体验,故乱象横生。疯癫的众生扑向圣灵抑或恶魂之源,表面是破坏,但实则寻求拯救。
疯癫根源于形象与语言的裂隙。而语言,在拉康的镜像学说中又是完备理性的象征系统的代称。因此,无法迈过语言障碍的疯癫,实际上正处于想象界,也即梦境致幻之中。Anita大概不知此理论,但直觉让她做出了恰好的实践。
疯癫就是已经到场的死亡,受质疑的是生存的虚无。与老去的如花因背负感情而逐步走向二次死亡相对比,在一个情感被碾没的年份,麻木的疯癫也是死亡的另种形式,只不过逝去的是精神。一处对时代的隐喻性讽刺。
疯癫达到极端境界,便是《心窝已疯》,彻底的诸魔狂欢。《心窝已疯》歌词指向类似《坏女孩》,剧烈震动的情欲即将脱离掌控。来自异域的男舞者Samuel升上舞台,仿佛惊了躁动的鬼怪,带来片刻低首静息。Anita伸手示意,Samuel随即加入狂欢队伍。
大规模整齐队形的舞蹈,穿插在《心窝已疯》之中。音效突出,舞者肢体摆动仿佛骨折,仰天嘶吼的合一更似惊悚片背景。舞者队形如同向前探出的魔爪,亟待进攻。
接的是单人版的《芳华绝代》,舞台转动着绚丽光圈,仿若不知何时何生的魅惑。众妖魔分散开来,将Anita同Samuel围在中心对峙。
Anita和Samuel共舞一向看点十足,《眼中钉》便是初遇的惊喜。有趣的是,这次的展现似是与《眼中钉》作了一次对照性尝试。相比《眼中钉》的痴心失血陷入迷乱,此番Anita动作较少而神态睥睨,Samuel旋绕翻腾在她身侧,似乎都不对她造成深度的影响。
形成反衬的还有一班舞者。在《眼中钉》中,交际场般狂热而汹涌的人群包围着男主角,含泪站立的女主角处于孤立而绝望的境地,时而被卷入人群,却又像无生命的物体一样被推来搡去。
但《芳华绝代》却让男舞者被排挤到外围,被女主角驯服并统治的恶魔群体伴随着她的步伐向带有侵略性的男舞者逼近。她的身体仍旧瘦削,但不再空茫踉跄如笼中惊兔,而是蕴蓄着无可比拟的强大。男舞者在她的迷惑性施与下变得防守奔逃。关系暗性的移转,不知是否Anita主观上的有意为之。
Anita终于突破集体的防卫圈,给予了男舞者一次拥抱的满足。中心舞台开始下陷,Anita的眼神始终同枪如炬,将控制性的诱惑持续到最后一刻。Samuel护送Anita落台之后,独自在环形台做无目的的寻找,舞蹈高难度见出功力。
舞台光线闪烁如不安的眼,仿佛苏醒般的恶魔失去了领袖,纷纷匍匐着扑向男舞者,将其逼至一个死角。丧尸的灵魂冲破了驱壳,遭受暴虐围殴后不堪重负的男舞者仓皇逃窜,最终消失于地面。
这场急骤迅烈的戏剧段落,宣告了死灵的胜利。如同风暴席卷,却又是深意暗存。Anita一直在浅表与深思中寻找平衡,探索由通俗入艺境的法门。

Part 6(温婉篇)
长旗袍与酷短发,传统与先锋在她的身上演绎着奇异的冲突与调和。这次的中心圆台真正成为了一方歌台,她独身站着浮出地面,有种茕茕孑立之态。拿着麦克风,些许把握些许落寞,肖似当年奔走在酒吧夜店的小歌女。清清纯纯的芷湄卷发披肩,眼里含着命运,口中唱着苍凉,却将娇憨的一笑藏进歌衫泪影里。
黎小田第一次听此曲便在录音室里涕泗横流,令身旁还是简单快活的女孩儿引为笑料。但女孩儿偏就有这样的本事,那样轻如羽毛的年纪,一张口却是沧海四溢桑田之境,早已通了岁月的灵。到了登台的时候,披着宽肩白西装头戴绅士帽,神态分明沦落天涯阅尽人间的远世故人。由此形象上又增一笔:男装丽人。川岛芳子的前音。
《似水流年》大概是我中意她的第一首歌。慢板里满是表情的沉蓄,不作发力之势,却已穿透纸背。每次听到“谁在命里主宰我,每天挣扎人海里面”,都有种前路奈何不见远景的茫茫感。
间奏时有段“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等你,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无论是什么时候,反正总有那么一个人。”在无尽苍茫的意境中加上了一点感情的托挂。
是《半生缘》中曼桢写给世钧的信,那封尘存了十三年未拆的信里,是投向空虚的记念。但,“再也回不去了”是一句定数,凡尘烟火滚滚生计琐琐,“不可以留住昨天”。
她伫立在浩渺烟波里,隐约可见泪光闪动。时隔多年,再次唱起这首歌的她也落泪了。不再是那个每天笑到咯咯声的女孩儿,她发现曾经屏蔽过的伤痕早已在心中结成了片。层层缠绕的根系,已经是无法割断的体脉。但她还是接受了,并尝试吸收内化,再次用笑容宽谅一切,得到和失去都是分量甸甸。
但,上天对她太匆忙了。
“留下只有思念”,歌者一语成谶,流年止步,追思的只有魂梦依依。她的歌似乎都是预兆早埋。
又如下面这首《似是故人来》,豆瓣评分9.7。就像顾嘉辉所说,因为“艺术没有满分”。绝对完美的词曲配唱,每一部分都贡献独特,组成多面丰富的有机体。
但原本是种种偶然拼凑起的一首歌,罗大佑为电影《双镯》作主题曲。因是公司外合作,所以请来Anita的经过十分困难。
录音当天,林夕的词等到早上才发过来,又传真给Anita看。(不过怀疑Anita是否还在睡梦中)之后我们的小姑娘当然又是迟到,不过仅唱三四遍就已收工。由此,诞生了流行音乐史上的这首杰作。
电影是讲女性间感情,类似《雪花秘扇》中的“结老同”故事,又是南方情韵,故选取了柔亮轻快的曲调,如女子明眸善睐。古筝的前拨如林间泉水,恍惚间满目翠色。
中间颇具特色的男低音衬底,罗大佑考虑到女子情感看似柔弱,内里却如男性般铿锵,质地偏于永固。男低音加强了歌曲的硬度,与主弦的亮丽相映衬。
女子自是情痴,但无论何种痴念,终敌不过年月深渊。男低音的时时环绕,犹如佛家谒语警醒世间,不可贪恋,未要偏堕。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一句,配乐如交响阵强几乎盖住歌声,陡然进入另一番境界。雨夜霖铃,风声啸聚,心下抖颤,不知故人是否仆仆而至。记不分明疑似梦。
林夕的半文半白通古而不溺古,却字字尽得精髓。意绪流转不露痕迹,粤音娆娆半开若闭,闲敲棋子的绝境。罗大佑称最喜欢“前事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感慨良久,却无力再赞一语。所以,关于歌词,我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了。无法评点,多讲一句便是暴露词语的匮乏症。
太爱,再把它放出来欣赏。估计我耗尽此生,也无法写出如此绝妙的词来吧。

同是过路 同做过梦
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 梦中不觉
醒后要归去
三餐一宿 也共一双
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
但凡是过去
总是最登对
台下你望 台上我做
你想做的戏
前事故人 忘忧的你
可曾记得起
欢喜伤悲 老病生死
说不上传奇
恨台上卿卿
或台下我我
不是我跟你
俗尘渺渺 天意茫茫
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
风雨声连连
似是故人来

何日再在
何地再聚
说今夜真暖
无份有缘 回忆不断
生命却苦短
一种相思 两段苦恋
半生说没完
在年月深渊
望明月远远
想像你幽怨

留下你或留下我
在世间上终老
离别以前 未知相对
当日那么好
执子之手 却又分手
爱得有还无
十年后双双
万年后对对
只恨看不到

Anita极配此歌,简直到了神人一体的地步。歌如其人,她在倾注情感的末尾,总是沉定克制地把即将远泻的感情收回,余音闭锁在喉头,停在一个恰如其分的顿点上。
如水,又似铁。深深磁声,既沉迷又疏离,听者却似着了一剂麻药,知觉完全被吸附而去。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已成为箴言,也像她留给追忆她的世人的一句早悟。“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也是先知,听来眼泪噎在胸口无法化开。“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似是对冠在她身上的“传奇”二字的自我消解。
传奇,始终是一种单薄幻灭的倒影罢了。也许无数人沉浸在她的可叹年华里,为她想像幽怨,却只是徒思明月而已。
台上戏梦做尽,最终醒觉归去。无论是当初,还是后日,双双对对皆为过客。她想要的永恒,在风中摔碎,飘散成无数碰撞的回音。
《似是故人来》是收礼物环节,音乐剧又变回了演唱会。接着Anita换了一套只有她能驾驭得了的盛装,开始了第一次串词,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
Anita很中意这首《抱紧眼前人》,如同她常说的一句“珍惜眼前人”。说者是重重心血,但听者仅能隔着一层皮肉感受。直到她真正地离开了,那种痛才得以蔓延,成为身边人的心头撕扯。
但她,却未给我珍惜她的权利。我们,如何才能做到珍惜此在呢?现在看来,珍惜她,也就像在珍惜生命。
《亲密爱人》是呼声最高的一首歌,大家无非是想看她甜甜蜜蜜的样子,顺便为将来作展望。如同Leslie希望她多拍喜剧,想借喜剧机缘感染她的命运。日日念诵,总有回响。
Paul像宠小女孩儿那样爱她,沉醉在爱情中的她晕晕沉沉。纯洁而执着的感情,正如她一直的坚持,仿佛在对方身上见到了投射,那长久的希冀开始有了初芽的模样。
于是这便是她最兴奋的时分了。
小虫为她写了钢琴版的初稿,就在录音室里为她弹奏。每日等待着电话的她,嘴角绽蜜,一滴滴灌进歌声里。
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不知她沉溺的,是对方的温柔,还是自己温柔的梦想。
她说,爱情本就该是一个梦吧,我们不要去破坏它。
若走入婚姻的物质,毛齿摩擦,棱角呲互,若幸运,久之可以成为麻木的习惯;若相反,则烈火烹油撕扯崩散。如此何尝不是一种破坏。
读《窄门》,总是联想到她和Paul君的这段无疾而终遗憾重重的感情。阿莉莎对爱情有着难以抵制的向往,对神性有着清教徒式的执迷。然而精神的永恒与肉体的毁灭最终无法交会,欢乐与美德在质疑中分道扬镳。
于是,她沉耽于“通往幸福的过程”,与上帝的无限接近存在于渴望的幻境之中。幸福也许有时令人害怕,正如荒诞的定义,恐惧得到的同时也是失去。所以便在追求的道路上延宕推拒,无法信任。
然而,这过程并不享受。两头的摇摆,无限的猜疑。现实中的爱情如此贴身切近又是荆棘密布。
一切都来源于她对于幸福纯粹的追逐。听到她谈感情和爱的分别,以及结婚后要分房睡打电话的想法,失笑的同时又是诧异,像海琪一样觉得她生了一颗史努比的心。
然而所谓完满,在精神境界上都只能以将来时态呈现,更何况现实的悲欢伴随着无数缺陷。所以对有限的肯定,才能作为尘世幸福的保证。
但是我们那个执着得令人心疼的女子啊。你知道,即使每晚哭得心口隐痛,她也永远不会妥协接受这期待中最盛大的礼物的。
大会指定的最后一首歌,《孤身走我路》和《夕阳之歌》。无论何时何地,她唱到此两曲总会哭,这次也不例外。她将《孤身走我路》歌词中的“风中舞”改成了“歌中舞”,仿佛对她一生的暗示。始终的轨迹,连她自己也无法更改分毫。
皆因情深几许,而世间朝生暮死。斜阳沉沉,只映出孤身的背影,如同《慌心假期》中的Michelle,瘦瘦小小地拎着行李箱走在铁道边,似一只憔悴的蜻蜓。
她,比生命更大啊。凡尘岂能让她幸福。
不知现在的她是否已超脱六道轮回贪嗔痴爱。但我依旧希望她能爱,因她是为爱而生。即使爱得沉浸,爱到痴魔,爱成困苦。总归能在千次的死亡和诞生中涅槃。
她唱得太痛了,看她的眼泪是残忍的。唱到这两首歌,她好像又是第一次登台了,两手摩挲着麦克风,仿佛紧张。又是倾尽了全身气力,她将沉厚的高音抛到半空,落到心上,却又如锋利的锯,来来回回割着血脉。
最令人心痛的是她落台的一霎,她抬起头望着舞台上方为她绽放的烟火消逝于黑寂中,眼神是纯粹到极致的一个挣扎。随着舞台的降低,她脸上的灯光暗下来,于是带着怅然收回了目光,竟像个孩子丢失所爱一样的落寞。
无法抓住的,是她在空中试探却又收回的手。
她便用这神情将我永远地捆缚住了。

Part 7(快歌melody)
梅超疯再现,乐手舞者满台蜂拥,气氛达到极点。
看Anita的快歌melody是种解压的好方法,令观众忘记愁绪,一同疯狂。Anita体力充沛,意志力顽强,少有能及。

结语
演唱会作为一种消费主义时代普遍的娱乐形式,延续了巴赫金“狂欢节”的现时意义。欢闹、谐谑、激情、释放……酒神在黑暗的防护下肆无忌惮地深入意识层,用群集的仪式化表达制造宣泄出口。
拥有一颗前现代灵魂的Anita,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后现代的体验先锋。在追究意义与消磨感官的分岔路上,她努力将二者填平,“音乐剧”的理想便成为一种最具可能的途径了。
但毕竟时代使然,她无法逃脱符码累加的阐释语境。“看人的同时经已被看”,她在登临舞台的时刻实践着拉康的镜像学说,甚至离开舞台也依然。她创造了重重梦境,从而将观众心理还原到主体的形成阶段。人们将镜中像指认为自己,却将光影幻象当成了真实,从而陷入混淆的迷恋境界。
Anita是最大的幻觉,因她身上承载着所有观众的自我想象。偶像崇拜机制与此类似。
凝视不等于一般意义上的观看,凝视携带并投射自己的欲望,在某种程度上逃离象征秩序而进入想象关系之中。无数双眼睛凝视她,将她框进重叠的视野圈,却又无限地扩大和影射。
梦是欲望的一种虚拟性达成,伟大艺术必然蕴藏欲念眼光的投放。在后现代浮光掠影碎片飞舞的世界中,浑浊欲力被无尺度地盘剥以致赤裸无物,平面堆砌的肉体景观早已丧失美学属性。
但Anita的性感,却是彻头彻尾干干净净,源自生命归于艺术。如她所说,她是不会在舞台上脱衣服的,但是要造成一种感觉,是没脱就像脱了一样。她的舞台形象,或妖冶或冷艳或强悍或妩媚,种种情绪丝丝体验,都是欲望提纯并融化的灵性再现,带来视觉印象的扩容和深存。性感的高级层次,只作用于灵魂不外露的一面,也是一种中国式的含蓄。
“极梦幻”在普遍裂谷处处险境的条件下架起了造境的天桥,幻梦的两端,一边是现实,一边是象征,随时滑落的意指包含着一层危险性,但又是激情的触发点。浸染在幻觉中的我们,本身就在观赏一场宏大的戏剧,抑或我们就是这场戏剧的组成部分。
生命是幻影的嬉戏,但灵魂永不停止呼吸。
音乐剧或演唱会与否已经不重要,概念并不能限制实际,而感觉足以自我定义。
Anita,其实你已经做出了最深刻最优秀的音乐剧了啊。只不过,喜欢制造惊喜的你,故意没有给我们揭开这个谜底,是不是。



梅艳芳极梦幻演唱会(2002)

上映日期:2002-03-28(中国香港)片长:126分钟

主演:梅艳芳 / 张国荣 / 

导演: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