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韦伯奠定了社会学中的理解(Verstehen)范式,许多社会学家在用自己的生命历程(life course)来论证这个范式,在中国,最好的三农专家本人都来自农村,就拿这个培训班上的老师来说,于建嵘,张乐天,陆学艺等。远的如费孝通先生等。或许,和时代有关,中国本来就是农业社会发展而来。然后,当我们靠近底层这样一个跨越社区的概念时,很遗憾,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不是来自底层。
底层(The grass-rooted),和基层(Local),弱势群体(social vulnerable group)不一样,很多时候,他们是无名化(anonymity)或者污名化(stigmatization)的一群人。他们不是一般的农民,他们不是一般下岗工人,他们不是一般的妓女与鸭子,他们一定要与权力碰撞,失败后在社会中像抹杀了以后的状态。
很喜欢福柯的《无名者的生活》,重要的不是故事,而是那些故事为什么重要以及为什么故事进入福柯的视野,那些卑微(infime)的人,那些无名(infame)的人。

“那些生命正在那里谈论着自身,为什么你不去听听?——但首先,如果这些生命不曾有一刻与权力相撞击,激发它们的力量,除了这些处于暴力或独特的不幸之中的 生命,难道真有什么别的东西一直在那里等待我们?毕竟,命运表现为与权力的关系,要么与权力并肩作战,要么对抗权力,这不正是我们社会的一个根本特征吗? 生命最热烈的点,能量积聚的地方,恰恰就是它们与权力冲撞的地方,与权力斗争,努力利用权力的力量,或者力图逃避权力的陷阱。在权力与那些最平凡无奇的生 存之间往来的这些片纸只言,对于后者来说,无疑就是曾经给它们树立的唯一的纪念碑;这些文字正是投射到这些生命上的充满了喧哗与骚动的短促光芒,它穿越时 间,甚至使我们也有机会看到这些生命。”

 “简单地说,我想要将一些残迹收集在一起,创造一部描述这些面目不清的人的传奇,它的基础就是身处不幸或盛怒中的人们与权力交换的这些文字。”
在所有呈现出研究的专家中,最贴近底层概念的是于建嵘老师的上访农民,还有就是自身没有能力,没有资源说出自己的故事的底层妓女,服务于底层民众的性工作者。前者对应污名化,后者对应无名化。

我更关心那些没有能力发出自己声音的人们。就像法国一位历史学家一样:我的痛苦在于我不能使人民说话。沉默者的历史隐藏着历史的真相。

1、那些我们愿意或不愿意相信的
影片观毕,讨论的最多的几个问题是:红苗的男朋友和她谈恋爱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她从事性工作,红苗的父母知不知道她从事性工作。红苗和她的几个同事讨论性交易过程细节时,知不知道摄像机的存在?和红苗龃龉拌嘴的两个男人是嫖客还是朋友?

经过思考,我的结论是:以上,我们不愿意相信的那个答案可能是更真实的。

可能大家都注意到了,红苗接受访谈,红苗与男朋友卿卿我我,红苗与两个男人拌嘴都是在她唯一可以享用的一个公共交流空间——夜市烧烤摊。这就是她存在的巨大现实——她要么在炮楼里,要么在家里,要么在与鸭子一起玩乐的简易KTV 里,她和城市公共空间的交集是:医院和邮局,医院是为了自己和父亲的病,邮局是为了给家里寄钱。
生活方式与空间,是定义底层最好的方法。红苗的工资,我根据她的叙述算了一下,大概每个月3000左右,经济上她比很多打工妹要好。她有能力进行性消费。有能力出钱给父亲看病。但是,我们看到,她毫无疑问是底层。因为她毫无改变自己命运或向上流动的机会。她的生活状态与质量低于日常生活,甚至远远不如她的家乡的农民。一句话,她用身体和生命换取生活资料。
在这样的一个情景中,红苗的男朋友之前知不知道她是否性工作者,不重要,因为他迟早知道。事实是,片子未结束,他就知道了。而且,红苗的存在,本来就是在满足底层打工者的性需求的。
注意,红苗的工作地点是炮楼(brothel),最低级的性交易地方。

最关键的那个细节,三女讨论性交易的细节,我不是卫道士,但是我由衷地感到不适,因为我是一名女性。她们竟然笑着说自己遭受的性侮辱与虐待。围绕的话题是:包夜。后面,我们知道,“包夜”是红苗们获得较高收入的一个手段。因为,单纯打炮很便宜。

让我们联系一下,那两个男人和红苗之间的龃龉,其实是因为一位男人说:你歇B吧。红苗生气了,但是我们发现,在后来,红苗对着镜头,和另一个男人模仿古典剧中,性交易双方的语言情态等。我相信,不用解释了,这两个男人都是嫖客,但是同时也是朋友。这很正常。只不过我们不愿意相信罢了。傻B的阶级分析论,以及女权论,总会把嫖客与妓女的关系想象成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

我把这两个细节摆上一起,是想说,底层生活的逻辑不是我们正常生活的逻辑。

那么,我来换一个场景:几个白领丽人在工余瞎侃,一个说:老板太霸道了,又给我布置了这么多任务。另一个说:就是啊,上次,也是,加班了都没有给加班费。

我没有侮辱职业女性的意思,我曾经是职业女性(留校工作过),将来也会是,但是我相信绝大多数职业女性不愿意承认:性工作的女性也是“职业女性”

解构了我们的道德逻辑,我们就明白了,三个女人讨论性交易的细节,实际是述说自己的职业经历,以及自己具有获得较多收入的性资本。这和白领女性炫耀自己工作能力强被上级要求加班是一样的道理。

而红苗生气的正是,那个嫖客说了:歇B。这是对她安身立命的职业的侮辱。后面补充的镜头,正是说明,她觉得她的职业和长途司机,和其他打工都没有区别,在养家糊口的功能上。

放下道德,本身就是道德的。但不是无视或漠视。

我心痛的是,红苗在生气于无良嫖客骂她以后,她不是拂袖而去,而是说:你要是有兴趣,就打电话联系我,要是没有,就滚他妈的……

性工作者与嫖客之间是共谋(complicity)的。他们互相依存(commensalism)。这就是底层的逻辑。

记得那位劝和的嫖客的劝词吗:你有钱吗 她有钱吗 我有钱吗 那不就结了。
其实,共谋这个词,我是不认同的,任何共谋的英文都有价值判断,阴谋,诡计等。我想说,用共生吧。就像生态一样,在 底层社会里,他们有他们呼吸的小系统,排泄的小系统。

在这种“共谋”下,没有阶级对抗,没有性别政治,有的只是“为了最低级或者最基础层面上的生活和生存。”

2、一切都在消失,以我们无法预知的速度

看到红苗和鸭子之间的娱乐,我们发现,性别结构在此失效。这些鸭子们或许比红苗们悲惨。红苗至少可以还有非嫖客的情感选择,我难以想象一个正常的女性接受一个从事性工作者的男友。这不是道德问题,而是男女主次二元对立结构的潜在逻辑。

性别结构,在这个底层社会的一角是消解的。

我们再来看看,红苗奔走于的城市与农村。城市,其实没有给红苗带来任何生活便利,我们看到,红苗居住的犄角旮旯,远远不如她在家乡的独立房间舒服。红苗也不可能去商场买衣服,她还是去北京与河北交界的高碑店买19元特卖的衣服。红苗的娱乐场所是另一个底层的性娱乐场所。

城市化的种种好处,对于底层的红苗来说,是虚无的。

而红苗的家乡,全家辛辛苦苦的干一年,都不如红苗在城市底层从事最屈辱的性服务来钱。

农村的极度衰败,是对中国城乡长期二元结构的最大报复。

对于整个社会来说,红苗用自己的身体与青春,以一种不堪记录的方式,维系着底层的共生环境,而对于她个人来说,爱情是脆弱的,故乡如重病的父亲一样病入膏肓。未来在哪里,正如她一觉醒来,茫然面对摄影机的那双眼镜——世界有时候,在她眼里,就是那一张肮脏的床。

镜头外的我们,能够做的不是针对这一个人,而是通过她的这双眼睛,将她们和他们带入阳光下。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应该有她们的立足之地,而不仅仅是用身体换来的钱的流入与流出路途。


这是最好的一课,因为它用隐晦的方式告诉了我们底层的逻辑与真实面貌,面对同一个影片,同样的画面,我们总是相信那些我们愿意相信的。面对底层,同情,怒其不争,悲伤,都不如直面现实,来的更加尊重。投入式理解,会帮助我们去除面对残酷现实的过敏症。用底层的逻辑,情感来看待底层。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包裹着许多,许多。

在这个意义上,这是我上培训班最大的收获。当然,之所以有这样的认识,是源于各位东西方大师的视角、方法的碰撞与融汇。

相关链接:
http://news.sohu.com/20050829/n226812812.shtml 李银河 卖淫非罪化
http://hi.baidu.com/249357640/blog/item/3f7e96137f1305d2f7039ead.html 基本人权背景下的性交易合法化
http://cul.sohu.com/20060906/n245196015.shtml 何兵 性交易不可能禁止 应该合法化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710e190100dwsy.html 本人博客中旅游随笔 移步换景 打望渝锦 (关于重庆性工作者间接访谈)


同步发表于本人博客

麦收(2008)

又名:Wheat Harvest

上映日期:2008片长:99分钟

主演:未知

导演:徐童 Tong Xu编剧:徐童 Tong 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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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