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在与科波拉、伍迪•艾伦联合导演的《纽约故事》(New York Stories)上映之后,马丁•斯科塞斯开始着手筹备一部黑帮电影的摄制。这部原为《Wise Guy》的电影根据小说家Nicholas Pileggi的作品改编,原著是一部真人真事的自传体小说,因为跟De Palma的系列电视重名,后来更名为《好家伙》(Goodfellas)。斯科塞斯极其喜欢原著中自由而流畅的叙述风格,也喜欢书中描写的许多细节。它们的一部分让斯科塞斯童年的记忆再度鲜活起来,另一部分极主观化的内容则更受斯科塞斯的青睐,他计划在大银幕上以电影的方式重现它们,对于喜欢求新求变的斯科塞斯来说,这是一次新的挑战。

不得不提的情节是在《好家伙》的后段,三兄弟之一的Tommy已经被帮会干掉,许多未知的事情正处于临界点,而斯科塞斯却不紧不慢的偏离主线,将镜头对准Ray Liotta饰演的Henry,巨细无遗地表现似乎是他日常生活中的典型一天:早上吸食毒品后,Henry以看似饱满的精神开始忙碌起来:给同伙Jimmy送枪支,接家人回家,卖枪,做饭,敷衍寂寞的情妇,包装毒品……但事情总是一团糟:被FBI的直升机跟踪,枪支被Jimmy拒收还被斥责,在路上差点出车祸,叮嘱下却总是犯错的同伙……情节中Henry双目潮红,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画外音和对话交替不停,狂放而嘈杂的配乐,人物始终处于动作之中,快速剪接的画面、不断移动摇晃的镜头……最后,时间已经是傍晚,当Henry在再一次吸食毒品后的亢奋中发动汽车,一把手枪突然指住了他的头,一切结束……

在这个段落里,斯科塞斯巧妙的为人物制造出一种恍惚的、主观的精神状态,使观众得以一窥人物的内心世界,细致展示了在重重压力之中的人物反应,暗示这一切即将崩溃的结局。在大卫•汤普森主编的《斯科塞斯论斯科塞斯》中,斯科塞斯说起这是最难处理的部分,“我要为观众——这些从来没有体会过任何可卡因和吗啡的人物——制造出一种焦灼氛围和头脑处于毒瘾发作状态的样子…在这种压力之下,你就会变得有点功能性神经错乱,接着情绪开始沮丧…”。这个精心构建的段落堪称斯科塞斯最成功的创作之一,除了还原原著中文学化的心理描写外,斯科塞斯对电影语言的综合运用也创造出了极具表现性的戏剧空间。得益这种不落窠臼的创造力,于1990年上映的《好家伙》不但成为斯科塞斯个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也成为电影史上最经典的黑帮电影之一。

1992年,以非主流著称的独立电影导演埃布尔•费拉拉(Abel Ferrara,好像也是美籍意大利裔),拍摄了他职业生涯的代表作品之一——《坏中尉》(Bad Lieutenant)。这个故事讲述一个沉湎于毒品、赌博、性的警察,生活极端腐化堕落。在一桩修女被强暴的案件中,由于当事人拒绝透露作案者的身份,案件不了了之。Harvey Keitel饰演的警察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同时也为了获取奖金偿还赌债,一心找出案犯。最后他找出了两名案犯,却在修女的感召下彻悟一生中种种罪孽,转而将他们放走;而他却因为亏欠庄家太多赌债,迎来了自己的末日……片中埃布尔•费拉拉以缓慢、随意的非戏剧化叙述,营造出一股冷酷、糜烂的末日气息,用以反衬沉重的救赎主题,简单有力令人印象深刻。

从整体的效果看,我认为《坏中尉》还算不上是杰作,因为它不够完美,太多的细节需要雕琢。尤其是片中Harvey Keitel饰演的角色在教堂中似见神迹而省悟一生的情节,转折过于突然,说教的味道浓郁,削弱了主题的表现力;另外过多的宗教意象也略显刻意。这些都妨碍了《坏中尉》去到另一个更高的层次。但许多人依然喜爱这部不太完美的电影,其中就有拍了《好家伙》的马丁•斯科塞斯。在他对上世纪九十年代世界电影的一次回顾里,他挑选了十部个人最钟爱的电影,埃布尔•费拉拉的这部《坏中尉》排名第五。这是一份极个人的名单,标准为何无从考稽。唯一可能的共通点,也许它们都不是很完美的作品,至少我看过的其中两三部都属于这种状态。更值得怀疑的是,排在第一位的田壮壮作品《盗马贼》,应该是八十年代中后期上映的作品,在这份九零年代的名单里出现,明显有些突兀。

但看完《坏中尉》后,马丁•斯科塞斯的偏爱也许有迹可寻。在这部电影的后半部分中,有一个效果令人惊叹的段落。Harvey Keitel饰演的警察在夜总会喝酒后离开,边走边吸食毒品。这是一个跟拍的手提镜头,镜头带着轻微的晃动,在强劲的环境音乐节奏下,与人物轻微的晃动相对应。然后他来到一个毒贩家中,收取他委托给对方贩卖的毒资。他坐在沙发上,头部前后摇晃,眼睛不断眨动,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与毒贩母亲搭话。这里埃布尔•费拉拉用一组反拍镜头来拍摄他的动态,与身边女人的静态形成对比,中途插入一个装有现金的盒子的特写。然后他离开,在门外再次吸毒。镜头跟随着他,他踉踉跄跄的下楼,镜头摇晃得厉害,楼道里的灯光也在闪烁不定。他似乎感觉到什么,拔出枪来拿在手中,威胁开门察看的住户。当他走下楼去的时候,镜头却意外地停留在楼上,从上而下俯拍他的行动。这一节里只有偶然的一两声环境声。接仰拍,他摇晃着从门里走出来,然后插入一个主观视点镜头,对象是晃动的夸张变形的街景。然后镜头再次跟随他穿越街边的车辆,直到他上车离开。这时背景又响起来节奏强烈的配乐。在他驾车离开后,镜头转过来对准了空无一人的街道……

这是一段与马丁•斯科塞斯在《好家伙》中的试验完全相同的情节。Harvey Keitel饰演的警察因为欠下赌债,担心对方前来寻衅,时时刻刻都处于紧张的状态下。与吸食毒品后的效果紧密相连,他先是处于亢奋的状态,然后转为毒瘾发作时的状态。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埃布尔•费拉拉以音效、镜头运动、构图来突出场景氛围,同时也巧妙的深入人物内心,将他深层的惊惶、失落、无助在虚幻的空间里清晰展现。同样是在人物命运转变之前的一次重要暗示,把这个堕入人生谷底的强横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某种程度上,这一段落的效果甚至超过了《好家伙》类似的部分,因为在整体上来看,这一部分是故事主线上极重要的存在,与全片的基调协调一致。很难说埃布尔•费拉拉是受了马丁•斯科塞斯的启发才拍出这个段落,但可以肯定的是,马丁•斯科塞斯将《坏中尉》列为至爱之一,这一关联的情节绝对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这么说起来,马丁•斯科塞斯多少也算是自恋的家伙了。

坏中尉Bad Lieutenant(1992)

又名:流氓干探

上映日期:1992-09-16片长:96分钟

主演:哈威·凯特尔 / 维克多·阿尔果 / Paul Calderon / 伦纳德·L·托马斯 / Robin Burrows / 

导演:阿贝尔·费拉拉 / 编剧:Abel Ferrara/Victor Ar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