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很迷伯格曼，比较有名的电影我也都看了，时隔那么多年，也没留下点儿什么。最近看了伯格曼文集《我们都是马戏团》，深受感动，就找来他的影片看。我看的是五个多小时的版本，分了五幕，我最喜爱的是第一幕，华丽的装饰、丰盛的饭菜、热闹的气氛、彻夜狂欢，大人们有自己的麻烦和消遣，孩子们有自己的小烦恼和小秘密，让人想起小时候过春节的忙碌和混乱。

看了文集以后发现电影有很多伯格曼自己成长的痕迹，他本人成长在牧师家庭，家境优越，也许伯格曼小时候就像亚历山大一样睡前要念一大串的祷词，爱“说谎”也是伯格曼小时候的问题，说谎就要受惩罚，并且他的父亲也会像电影中的继父一样美其名曰：“是因为爱你才要惩罚你”。

我觉得在电影当中，亚历山大相当于小时候的伯格曼，奥斯卡相当于年长的伯格曼，忧郁、多愁善感、热爱戏剧、想象力丰富、精神脆弱。圣诞夜亚历山大给孩子们讲故事被发现后，奥斯卡也给不愿意睡觉的孩子们讲了中国皇后的椅子，两个人侃侃而谈神采奕奕口若悬河的模样简直一摸一样，这两段的衔接让我热泪盈眶。奥斯卡与圣诞题词时显然是两种状态，圣诞题词时他疲惫、窘迫、感伤忧郁，给孩子们讲故事时，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在闪光，具体故事情节是什么我都忘了，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和孩子们一眨不眨、闪烁钻石光芒的眼睛。奥斯卡死在了舞台上，演完了哈姆雷特和变成鬼魂的父亲以后，这也是伯格曼自己的夙愿吧，一种对戏剧对电影事业的追求和投身创作的快乐。

牧师继父更符合现实中伯格曼父亲的形象，严肃正经，没有任何想象力并且要扼杀一切想象力，他要求亚历山大的母亲舍弃自己的前半生，自作主张剥夺了孩子的乐趣，把他们禁锢在窗户上了铁栅栏的教堂里，舍弃个人意志。不遵守“规矩”的惩罚：鞭打、蓖麻油、和关小黑屋。伯格曼在文集中说自己最怕的是关小黑屋。他总能看见死去的人，死去的人总是在隐藏在黑暗中。

伯格曼的妈妈情感丰富，美丽脆弱。伯格曼很想博得母亲的关注，母亲时而对他热情时而冷漠，这让心思细腻敏感的小伯格曼花了好多心思揣测来博取偏爱。奥斯卡死之后艾米丽歇斯底里的嘶吼听来惊心动魄，我想伯格曼的母亲就是这样感性。艾米丽说自己身为演员有很多的面具，哪一副面具下是真正的自己她也不知道，她在奥斯卡死后选择了牧师，明知道自己会深深的受伤害却毅然。最后她淡然了，认清了牧师嘴里的纯洁才是最惨无人道的，她反抗了，解救了亚历山大和芬尼。亚历山大借助魔术师目睹或者说参与了继父牧师的死亡，这是伯格曼对父亲的控诉，这一片段像伯格曼自己的精神想象，他在电影中杀死了那个偏执残忍理性到毫无人性的“父亲”，拍的有些魔幻恐怖，一场梦一样不真实。

亚历山大总能看见奥斯卡的鬼魂，反过来说这也许是伯格曼时常看见自己小时候的身影，后来牧师的鬼魂开始追随他，“你逃不掉我的”，死亡不算什么，奥斯卡和牧师继父在电影中都死了，但是他们都将伴随着亚历山大的一生，牧师会时不时在暗中绊他一脚，奥斯卡会在无助中给他支持和慰藉，相当于伯格曼的自我救赎，学会“善待他人”。

我想亚历山大的祖母海伦娜就是年老后的艾米丽，相当于伯格曼年老后的母亲，伯格曼在母亲生病以后发现了母亲的日记，才发现了母亲对他的深沉的爱意与关心，和母亲的关系有所缓和。在电影中亚历山大并没有许多与母亲艾米丽太多的交流，亚历山大更多是一个观察者旁观者，对母亲有近乎偏执的无限依恋，有犹犹豫豫的不敢靠近，他们唯一一个双向主动的镜头就是亚历山大受到鞭打遍体鳞伤之后，艾米丽冲到阁楼紧紧的抱着他，之后在床上护着他和芬尼，亚历山大才敢嘴硬反抗牧师，被护在母亲的羽翼下，他才敢说“亚历山大不愿向主教大人道晚安。”听来既好笑又心疼。据伯格曼自述，小时候他发现母亲在他生病的时候会给他少有的温柔，有时候要装病来博得母亲的爱抚，后来这一招也被母亲识破了。

电影中摆脱牧师之后的艾米丽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有接替祖母掌家的意思。艾米丽找到了自己的追求--剧院和家庭，她笑着和祖母海伦娜道别，艾米丽背对镜头走去，海伦娜面向镜头走来，年老的自己和年轻的自己告别。在电影中也有奥斯卡的鬼魂和祖母海伦娜的对话镜头，实则长大后的伯格曼和年老母亲的坦诚交流，让人潸然泪下，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亚历山大躺在祖母的腿上，安心的听祖母读剧本《梦的篇章》，这是小时候的伯格曼对自己母亲的诉求，能寻求到母亲情感上的支持，能安心的从离经叛道中获得肆无忌惮的快乐。电影到此达到了时空交错的升华，正如祖母抱着亚历山大（就像年老的母亲抱着小时候的伯格曼）读的剧本开篇：“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时间与空间已不存在，在现实那脆弱的基础上，幻想之梭飞舞着，编织出全新的图案。”前面的五个多小时就像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