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创作于2013年
在我看过的伯格曼的所有作品里,《芬妮和亚历山大》是格局最宏大的一部。诚然,伯格曼的视角始终不离家庭与宗教,在时代与社会背景上总是蜻蜓点水。但鸿篇巨制未必要讲家国山河、盖世豪杰,一部描写封建家族兴衰沉浮的《红楼梦》,便已包罗万象。相反,经常选择辽宋之争、明清兴替为背景的金庸老爷子,眼界仍是囿于刀光剑影,未能深入。宏大题材的驾驭能力主要体现在叙事、人物塑造及主题把握上,脉络繁而不乱,人物多而鲜活,最后将家长里短上升到信仰问题上,老伯的功力令人称道。这部电影细节太出色,可说的太多,最后只能在这片沧海中胡乱掬一捧,献给说不完的伯格曼,道不尽的浮世绘。







人物——情态殊异,各擅胜场

提到《红楼梦》并不是无意的,宝二爷一般的主角亚历山大,身边竟然还有一位袭人般麦姐姐。家里的其他成员各富性格。平和睿智的父亲、暴躁却不失童真的叔叔卡尔、豪气且风流的古斯塔沃叔叔……一个豪门里当然少不了一位贾母似的“老祖宗”——亚历山大的奶奶。一个家族凝聚力总是在老人身上,没有长辈做粘合剂,兄弟姊妹之间难免疏离,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电影是通过亚历山大的视角展开的,这个孩子的身份与经历与伯格曼自己也很像,相信这是导演潜意识的一种安排,将自己的视角代入角色。亚历山大对时间、死亡有着强烈的恐惧感。片头他因为惧怕空阔的房子里响起的钟表走针声躲到桌子下面;父亲去世时他躲到祖母怀里都可以看出,他十分缺乏安全感。可以说他过于聪明和敏感,或许还带有一点被害妄想症,所以很难与继父建立信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个角色对我本人来说是产生了共鸣的,我能体会亚历山大的处境与心态:有着一双通透眼睛的孩子,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可怕的。




(亚历山大听到钟表声,感到对时间与死亡的恐惧)


亚历山大的父亲是一名不成功的演员,他在排演《哈姆雷特》时猝然倒下,当时他的角色是哈姆雷特的父亲。他去世后曾多次出现在儿女面前,联系母亲的改嫁,使得整部电影与《哈姆雷特》有了奇妙的联系。亚历山大的继父——主教倒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第一次出场,也就是亚历山大父亲的葬礼上,亚历山大就觉察出了主教与母亲关系的不一般,此时的亚历山大就对他产生了敌意,对每个男人来说,最难接受的应该就是自己母亲的圣洁被玷污“还不到一个月,她结婚了,真是快的可耻,就这样轻巧地钻进了乱伦的衾被。”——《哈姆雷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然就是主教。他不仅成为了母亲新的拥有者,还要蛮横的接管父权。面对亚历山大时,他习惯用手抓住亚历山大的头或者后颈。这个动作不但是爱抚,更是一种控制。就是这种控制,压得亚历山大和芬妮喘不过气来。直到电影最后,主教的鬼魂仍然在亚历山大颈后一掌,将他打倒在地。这个宗教权力的幽灵,将会永久困扰着亚历山大。观众对于主教这个角色应该是反感的,但是每个人做事的时候不都会为自己的动机辩护吗?他认为自己是和上帝站在一起的,自己代表了公知与道德。直到芬妮与亚历山大的逃走(或是死亡),才让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了反思与怀疑。








(亚历山大的父亲在排演《哈姆雷特》时突发疾病)


(主教对亚历山大的控制)


(主教与母亲相携出席葬礼)




(母亲在父亲葬礼上的悲恸)

古斯塔沃夫妻两个也是影片刻画的重点。这夫妇二人男的风流、女的精明,让人想起了贾琏与王熙凤。尤其是古斯塔沃的夫人,在面对丈夫钟爱的女仆小麦时,恩威并施,前一刻还在微笑端详小麦的美貌,后一刻便将耳光招呼了上去。但她并不像王熙凤般怨毒,最后小麦要抱着孩子远走斯德哥尔摩之时,她还是真心挽留。这个绵里藏针却又不失爱心的角色十分出彩,固然与编剧的细致描写有关,与演员有些有肉的表演更是分不开。




(古斯塔沃夫人与小麦)


内核——上帝是否存在的叩问



伯格曼是对宗教持怀疑态度的那一类人,这也许同他的童年有关。不过许多人把电影里的阴鸷主教对号入座,和伯格曼的父亲划等号,恐怕有点一厢情愿。但是宗教给他童年带来的阴影倒是贯穿了整个他的中后期的作品。在《野草莓》里,伯格曼就安排了关于上帝存在的争论,而到了《沉默》《冬日之光》里,他的上帝怀疑论就愈加坚定。


(被软禁的芬妮和亚历山大)




不过对于伯格曼这样一个大师来说,非此即彼的结论也不是他推崇的。所以我们在电影里看到了类似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论点:对故事的解读,取决于你对上帝的态度。李安是伯格曼的忠实拥趸这点大家都知道,而他的最新作品又和本片的视角如出一辙,这绝对不是偶然。回到电影内容中来,犹太老爷爷伊萨克在解救芬妮和亚历山大时,计谋被神父识破。他无助地跪在地上时,一束圣光投射到他的脸上,这里是剧情的一个转捩点。此后芬妮和亚历山大摆脱了悲惨的生活,主教也因自己的行为受到了惩罚。一家人又欢聚一堂,其乐融融。这个童话般的结局到来前,却有很多地方值得玩味。最重要的一个场景就是主教冲进软禁芬妮与亚历山大的房间时,两个小主人公的尸体已经横陈在地板上,一旁是披头散发、哀嚎着的的母亲。这个场景与其后的情节似乎相抵牾,不过从《少年派》叙述手法里来找答案就能解释的通了。从这里开始故事的走向开始多元化:也许是上帝在伊萨克身上显圣,芬妮和亚历山大过上幸福生活的美满结局;也许是芬妮和亚历山大已经死在继父家中,其后的事都是孩子死前的幻想;还有可能是神迹显现于芬妮和亚历山大死后……总之,伯格曼刻意模糊了现实与神迹的界限,最后还是老祖母做了一个最好的总结:“万事皆有可能。”




(投射到伊萨克脸上的圣光)


(死去的芬妮和亚历山大)




(电影结尾祖母给亚历山大读书)

技巧——回归叙事,娓娓道来



熟悉伯格曼的人应该知道,他在中后期的作品里极度弱化情节,加强隐喻。比如《假面》、《呼喊与细语》,演员的表演很多时候是一种行为艺术,镜头与蒙太奇也充满了实验感。而到了《芬妮与亚历山大》,在叙事上流畅了许多,故事的起承转合也都合情合理。当然,很多地方还是沿袭了他的一贯风格,镜头、色彩的运用仍是自成一家。


(街道上的雕塑,不知道有何典故)




(祖母的大屋子)




(父亲去世后,亚历山大还能看到他)

本片的画面与《呼喊与细语》如出一辙。无论是色彩还是用光,都夸张且鲜艳。大量使用强烈色彩的道具与人工光。在主色调的运用上,根据情节的发展明显有一个红——白——红的变化。关于温暖与和谐的家庭生活,伯格曼都用了暖色调来处理,而父亲死后,随着基调的变化,大量以白色为主的冷色调开始出现。而芬妮和亚历山大获救后,伊萨克叔叔家里的色调用了过多的红色,营造出一种温馨却又梦幻的效果。




(圣诞节时家里的热闹景象)




(父亲去世后的厨房,转为了冷色调)




(伊萨克叔叔的家,一种强烈且虚幻的红)





本片的隐喻也做得比较明显。如溪流里的骨骸、阁楼上的耶稣受难像,都不难把这些事物与主人公的遭遇联想起来。比较晦涩的是伊萨克的两个侄子,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与宗教典故有何联系。



(耶稣受难像与什么怪物的骨骸)





毫无疑问,这是一部非常伟大的作品。伟大作品中的不明白之处,还需反复咀嚼。如果一帧帧解读,实在工程太过浩大,于我有力不从心之感,就此作罢。书上网上关于本片的资料还是不少,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看看。



(摆脱不了的主教阴影)

芬妮与亚历山大Fanny och Alexander(1982)

又名:芬妮与亚力山大 / Fanny and Alexander / Fanny & Alexander

上映日期:1982-12-17片长:188分钟

主演:克里斯蒂娜·阿道夫森 / 伯杰·阿斯特 / 佩妮娜·奥威 / 克里斯蒂安·阿尔姆格伦 / 卡尔·比尔奎斯特 / 阿克塞尔·迪贝里 / 艾伦·埃德渥 / 茜芙·埃里克斯 / 阿娃·弗洛灵 / Patricia Gélin / 迈丽丝·格兰隆德 / Maria Granlund / 贝蒂尔·古韦 / 埃娃·冯·汉诺 / 索妮娅·赫登布拉特 / 

导演:英格玛·伯格曼 / 编剧:Ingmar Berg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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