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电影剧本

原著/西村昭

改编/广泽荣、森谷司郎

译/李正伦

这是报据同名纪实小说——西村昭的《漂流》改编的电影文学剧本。小说取材于石川研堂校订的《漂流奇谈全集》、荒川秀俊编的《日本漂流、漂着史料》和近藤富藏著《八丈岛记实》等著作。

主人公长平的坟墓就在曰本现在的高知市东邻香我美町的岸本。

影片描写了长平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之下战胜了远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困难,怎样以坚韧不拔的毅力战胜自己的弱点而活了下来,描写了他如何对待同来的伙伴,对待后来漂流到此的难友,如何对待乖僻暴戾终于因此犯了错误的人,如何鼓舞大家团结一致战胜困难,如何发挥一己之聪明才智组织大家在几乎两手空空的情况之下,造出载命之舟,使大家生还。

主人公长平在荒岛上生活了十二年零四个月,他所以得以生还,其精神支柱主要是对故国执着的眷恋,对人的执着的爱,对生活执着的信心,对作人的条件——人应该怎样对待别人和自己,最起码的道德是什么——执着的信守。这四个“执着”,互为因果,互为促进,从而构成了长平这个人物的性格与形象。

这一切就是这部影片的核心。

影片的另一重要内容是它形象地说明了“卑贱者最聪明”这一辩证唯物主义的根本精神。

当时的曰本历史情况表明,船运业的身分等级制度是非常严格的,有出身于“良民”的“本水主”与出身于贱民的“间人水主”之分。长平出身于贱民,他在船上至多当个普通水手,永远不准掌舵,更不用说干更重要的活儿了。这一点,剧本表现他和阿绢的爱情时略有交代。

然而就是这个“贱民”,却有如此非凡的毅力和高尚的情操。他自己在绝路中活下来了,而且帮助别人得以生还。

根据剧本拍摄的影片从1979年9月开拍,1981年1月完成,费时一年零三个月,摄制周期如此之长,这在日本电影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如果加上筹备期,则此片费时六年之久。

从剧本可以看出,大部分是外景,而外景工作极为艰巨。例如,影片中大量表现白鸟生活活动,表现人与鸟的关系的场景,摄制组全班人马是随着鸟的活动辗转到许多岛屿上拍摄的,最远的地方去了苏格兰的巴罗克岛。

导演森谷司郎是日本电影导演中的后起之秀,他很喜欢拍摄以表现恶劣环境中人的意志和行动为题材的作品,也善于处理巨大场面。本片理应目为他的杰作之一。

——译者

1.夜间的大海

暗夜中汹涌的大浪。

划破夜空的闪电,狂风、大雨。

字幕:

天明五年(1785)一月十三日,土佐国(注1)香美郡赤冈的装载量三百石的货船永德号,在土佐滩遇到了冬季的暴风雨。

2.永德号上

船在激烈地摇晃。

已经落帆的桅杆,被大风刮得弯度很大。

一个巨浪猛击着紧紧靠着船头的源右卫门(52岁)。

中舱里,长平(23岁)和甚兵卫(23岁)用乌龟壳往外淘水。

抓着橹的音吉(23岁)大声喊叫。

橹的拨水板破成两半了,从船尾掉进波涛。

桅杆眼看就要折断,弯度越来越大,响得怕人。

桅杆下面趴着他们四个人。

面无人色的源右卫门拿出小刀割下自己的发髻念起佛来。

长平、音吉、甚兵卫也一个接一个地割下发髻齐声念佛。

可怕的巨浪猛砸四人。

音吉:桅杆要断啦!

源右卫门悲痛地仰脸看着。

音吉:大叔!要不砍断它,船要翻哪!

他叫喊了一声便找出斧子。

源右:等等,要是砍断它……我们……就回不了家啦!

音吉:大叔,你打算让我们死在这里?

他把斧头递给源右卫门。

源右卫门接过斧头站起来,挥斧想砍桅杆,但他下不了手。

长平:大叔!

源右:我们……已经完蛋了!

这一瞬间,船差一点就翻了过去,巨浪接连袭来。

下一个瞬间,音吉恶狠狠地从源右卫门手里夺过斧头,举斧朝桅杆根部要砍。

源右卫门把音吉抱住。

源右:等等,音吉,……你等一等。

长平把源右卫门推开,举斧猛砍桅杆。

咔嚓咔嚓的可怕的响声中,桅杆缓缓倾倒,掉进波涛滚滚的黑色大海。

在黑色大海的画面上推出片名。

3.片名:《漂流》

4.画着漂流图的献于神前的画匾

那上面画着惊涛骇浪中几将倾覆的木船,以及两手合十祈祷平安的水手们。

以此为背景,叠印演员和摄制组成员的人名表。

5.大海

无边无际的太平洋。

赤道附近,烈日照耀下的汪洋大海。

在烈日的光线下,缓缓地浮现一个黑影,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岛。

小岛渐渐大起来,不一会儿,在它的远景中看到一个漂浮着的黑点。

稍顷,黑点成了一个抓着破船木板漂浮在水面上的人影。

一望无垠的辽阔海面上,一条一条的光纹缓缓闪动,除了那小岛和破船之外什么都没有。

6.小岛

岛上没有一棵树,只有褐色的峥嵘怪石,峭然耸立的断崖。

躺在破船板上的长平——现在不知道他死了还是活着——好象被这凄凉景色吸引着似地朝那小岛漂去。

7.断崖下的岩礁多的海岸

随着涌向礁石的波浪,长平的身体被抛到礁石上来。

长平:啊,啊……

他环顾周围,只见削壁般的断崖之下,只有面积不大的一块岩礁。源右卫门、甚兵卫也随着破船板一起被推到岩礁上来。

长平:音吉……

音吉:啊,长平……

长平和音吉摇摇晃晃地朝源右卫门和甚兵卫走去。

四个人语不成声,抱在一起。

断崖象个屋顶一样,高高耸立,只见雪白的水鸟在断崖的上方缓缓地划着孤形,盘旋飞舞。

字幕:二月七日(下午三时)漂到此处。

8.断崖下的岩礁多的海岸

退潮。岩礁显得广阔了。

海面风平浪静,硕大的夕阳西沉。

长平站在岩礁上,仿佛在注视着什么希奇的东西。夕阳余晖映得他周身通红。

源右卫门在甚兵卫和音吉左右搀扶之下,口唱佛号,两手合十。

源右:南无金比罗大菩萨保佑我们平安回家……

黄昏己至,周围暗下来。

9.岩礁的背阴处(夜)

四个人靠得紧紧地蹲在一起。

甚兵卫:肚子饿啦……有点儿什么吃的多好。

音吉:甚兵卫你算了吧!我们在波浪滔天的大海上忍受了八天,居然能上了陆地,就算幸运极啦。

长平:这儿是个岛呢,还是个海角呢?

音吉:到明天早晨就能知道。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休息。

长平:对!(点头)

源右:嗯……(按着肚子哼哼)我想喝……想喝水……啊,好疼,好疼……

长平给源右卫门按摩脊背。

长平:大叔,你这是闹胃病啦,好好睡一觉就会好的……

音吉:还是个当头的呢,就是因为嗓子渴了喝小便喝出毛病啦……天亮以后我和长平去找甜水和吃的给你,要挺住!

甚兵卫已经打起鼾来。

长平和音吉面面相觑。

两人满脸胡髭,两颊瘦削,只是眼睛闪闪有光。

10.同上(次晨)

海面泛着幽光,一只小蟹从石缝爬来。

几只小蟹爬到长平的脚上。

长平被小蟹搔到痒处,不由得笑了。可是被小蟹夹疼,立刻跳了起来。

长平:音吉,天亮了,起来。

音吉:唔……阿绢……阿绢……

他说着梦话把长平抱住。

长平颇感奇怪。

长平:音吉,别睡懒觉,该走啦!

音吉一激灵,睁开眼睛。

这时甚兵卫也起来。

甚兵卫:也带我去。

音吉:(笑)小孩子还是照看一下老头儿吧。长平,走啊。

两人跑开。

长平:大叔,等着吧。

源右:(并不预感有什么希望)早点儿……早点儿回来呀!

11.断崖

音吉和长平登上溶岩带的斜坡。

断崖顶上是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但环顾周围,却不见草木,只有突兀的茶褐色怪石。

荒凉的石头山,到处都漂浮着白茫茫的烟。

12.山的斜坡

长平和音吉朝山坡走去。

音吉:……火烧山哪!

长平:火烧山?

音吉:能长的只有芭茅,全是石头,别的草木就根本活不了……哼,找水也是白费事……

长平:音吉……

音吉:我到这边去看看,你到顶上去一下。

两人分头去找。

13.断崖之间

长平从深深的山涧上来。

14.岩石与岩山之间

长平来到大鹅卵石地带,在这里听到奇怪的响声。这响声好象从地底下涌出来无数鸟类的哀鸣一般。

15.斜坡处的高台

长平抓住石棱攀登上来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视野所及,简直是一派壮观已极的景色,只见无数的白色的水鸟成群结伙,占了整个高台。

这些水鸟的叫声震耳欲聋。整个山坡被铺成一片白色,就象全山坡都在蠕动。

16.火山口上

音吉爬上怪石嶙峋的斜坡,然后到达山顶。放眼一望,不由得吓了一跳。被断崖包围着的火山口冒着可怕的白烟。

山的对面也不是陆地,仍是一片汪洋大海。

音吉大失所望,突然四肢无力,立刻瘫倒在地。

17.显示鸟岛位置的太平洋地图

解说员画外音:这个岛的位置在北纬三十度三十八分,在八丈岛很远很远的南方,它名叫三子岛,也叫鸟岛。距土佐国一百六十五里(注2),距江户(注3)一百五十里,是个绝海孤岛。

18.断崖下的岩礁多的海岸

源右:啊……原来是个无人岛啊……

在山岩的背阴处铺上破船板,源右卫门躺在破板上,他有气无力地这样说。

音吉:(爽朗地)大叔,到了这步田地,就得下个决心啦。总得动脑筋想出能在这个岛上活下去的点子才行……这期间会有过往的船把我们救出去。

源右:(悲观地)可是,没有水和火我们怎么能活下去呀?

音吉:这就要动脑筋嘛。

他说着,拿出一个很大的鸟蛋壳递给他。

音吉:这是个鸟蛋壳。一下雨这里就能存水。嘿嘿,水嘛,就得靠天水啦。

源右:喝接的雨水呀,那太为难啦。

长平和甚兵卫从掐死的水鸟身上揪羽毛,他俩早就对源右说的那些话怀有反感。

音吉:总比喝咸水和小便弄得吐个没完好吧?况且,这鸟肉很香呢。大叔,你先尝一口。(说着,撕了一块鸟肉递给他)

源右:(皱着眉头)生着吃?

甚兵卫:有什么办法呢?古时候钻木取火,这岛上全是湿的,连烟都弄不出来,哪来的火?

长平:(瞪了一下甚兵卫)大叔,生的也行嘛,好,你吃一下试试嘛。(撕下一只鸟腿递给他)

源右:我……我不要。

长平:不要紧,吃口试试。

源右:说不要就不要。吃这玩意儿还不如死了舒服。

他把鸟腿扔开。

长平:(动了肝火)那你就等死吧!

源右:你说什么?!

长平:(不能不说下去)大叔,数你年岁大,你是水手头儿,既然如此,你稍微象个样子好不好!

啪地一声,音吉打了长平一个嘴巴。

音吉:你真浑蛋!长平!你怎么跟大叔这么说话,你连尊卑长幼都不分了吗?

长平:……

大家都沉默不语,板起面孔。

风越来越大,浪打礁石,溅起水花,随风飘逸。

音吉:起风了……今晚上睡在这礁石滩上可危险,我们搬到崖顶上去吧。

长平:这一带一定有山洞。

音吉点点头朝崖顶上望去。

19.断崖顶上·洞口(傍晩)

四个人挟着破船板,搀着源右卫门走来。

音吉:这儿怎么样?要是有船从近海处走过的话,立刻就能看见吧?

大家点头。

岩石背阴处,因熔岩形成的洞穴张着硕大的洞口。

甚兵卫:不错,这地方足够避风雨啦。

他说完刚要进去。

源右:等等!里头要有野兽怎么办?

长平抓起石块朝洞里猛砸,然后十分小心地走进去。

20.洞里

四个人进来。

夕阳余晖曲折地射进洞里。

看来洞口较窄,然而里面足有两丈见方大小。

甚兵卫:嘿!这是什么?

洞里的干砂子里有朽得不堪的铁器。

音吉:锅,锅呀!

甚兵卫:这说明这里曾经有人住过。

长平往深处走去,立刻变貌变色。

长平:你来看这是什么!

洞窟凹处的砂子里埋着旧的布衲的东西。

长平伸手去提那布,大家不由得“啊”了一声叫起来。

原来是一副人骨,蜷着腿仰卧在那里,已经化为白骨了。

大家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白骨的旁边,有写着字的木板条。

音吉拿起来。那字迹已经模糊,只是依稀可辨。

音吉:(读木板上的字)宝历五年巳卯,和泉国箱作村 五兵卫……

长平:宝历五年,那就是二十五年前了。

甚兵卫:那……那么说死者……

长平:那就是说,二十六年前海上遇险,漂到这个岛上,结果,一个人一直……(他面无人色,噤口不言)

大家吃了一惊,随之一阵痛苦的沉默。

源右:干脆……干脆说下去不就得啦?就是说,能救他出险的船始终没有来过,他等了二十六年也没来。总而言之,这就是我们未来的下场。

长平:(尖声地制止他)大……大叔!

源右:(不在乎地)我……我们是回不了老家了,迟……迟早跟他一样,死在这没有人烟的山野!

长平:(气愤已极)你这家伙!

他抓住源右卫门的前胸,掐住他的脖颈。

源右:你……你想把我掐死么?掐……掐死我就能摆脱困境,就……就会有救我们的船……

长平大怒,紧紧掐住源右卫门。

这一瞬间,音吉冲上去猛力推开长平。

音吉:浑蛋!住手!

三个人一齐倒地。

源右卫门象痉孪似地痛哭失声。

他的哭声刺痛了每个人的心。毫无指望的绝望感,象利锥一样,狠扎每个人的肺腑。

音吉也完全垮了,他大口喘着粗气。

21.斜坡处的高台(夜)

月光映在海面,波光粼粼。鸟群象贴在地面上一般,动也不动。

22.洞口

四个人在洞口抱膝而坐,简直象人的化石一样,一动不动。

长平:(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那是妙见星吧,从这里看,那么低……可见,我们离老家远着哪。

土佐的方言,妙见星是北极星,如今这北极星在他们四人头上缓缓地眨着眼睛。

甚兵卫:(也象自言自语地)此刻葬礼已经举行过了吧。

音吉:啊?

甚兵卫:家里人以为我们全都死了,没有一个活着的,恐怕早就举行葬礼了,也许给我们立了坟呢。

他干笑了几声,可是谁也没有随声附和。

源右:我们千代现在干什么呢?……

甚兵卫:大叔,你老婆也不年轻啦,何必多情?

源右:啊,可是我却疼她疼得不得了……

勾起音吉的思绪。

音吉:我们阿绢此刻干什么呢……大概再也见不到了吧……

甚兵卫:音哥,你泄气了吧?

音吉叹了一口气。

长平站起来,用他那闪闪发光的眼晴瞟了音吉一眼。

音吉眼含热泪。

长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音吉:……

他背过脸去,刷地站了起来。

23.油菜花盛开的田里(土佐·岸本)

音吉从油菜田里刷地站起来。

他站在耀眼的黄花之中,音吉的年轻伙伴甚兵卫、惣助(27岁)、福造(23岁)、百助(21岁)也从菜花田站起来,围着他。

惣助:小音,你要我们帮你一个一辈子的忙,到底是什么事儿哪?

音吉:为了我,今晚上请你们帮我去抢亲哪。

大家一听哄堂大笑。

音吉:(一本正经地)别笑,别笑!

惣助:知道,知道,那么,对方是谁呢?

音吉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小声地:蜡烛铺的姑娘阿绢。

24.阿绢的家·井台(夜)

阿绢在她家后院井台上光着膀子洗头发。

她十八岁,很丰满,长相好。

暗处有几声“鸟叫”。

阿绢一惊,急忙把光着的前胸挡住。

音吉等五个小伙子从黑暗处登登地跑出来,每个人郁用手巾遮住鼻子和嘴,衣服大襟掖在屁股后边。

阿绢刚要喊叫,就被他们用手巾堵住嘴,然后七手八脚把阿绢的手脚捆住,扛了起来。

阿绢的父亲得造(42岁)、母亲阿荣(36岁),听到动静从家里跑了出来。

得造:啊!干什么!

惣助挡住他的去路。

惣助:抢亲!

得造:什,什么?!

惣助:(象个年岁大的人一般非常沉着的语气)抢亲的是在老爷的船上掌舵的音吉!大叔,你不觉得这门亲事挺不错么?

25.岸本的水陆联运行

长平和别的船上的水手们在喝酒。

长平:什么?蜡烛铺的阿绢给抢走啦?那么,对方是谁?

年轻的水手:音吉嘛,那小子早就单恋着阿绢哪。

长平立刻气得七窍生烟地站起来。

水手甲:长平,你怎么啦?难道你也对阿……

长平:讨厌!

年纪大的水手:原来这么回事。长平,我可不让你作坏事,你呀,拉倒吧。虽然抢亲的不对,可你要知道,音吉是本地水手,可你是外来水手,说到底,毕竟是身分不同,打架不是对手!

长平:真讨厌!

说完跑了出去。

26.松林里

音吉、甚兵卫、福造、百助四个人,吭唷吭唷地抬着阿绢全速奔跑。

惣助紧跟在后面。

27.油菜地

抢亲的人们走过这里。

28.海边

抢亲的人们跑来。

他们来到海滩上打渔的小屋前停下,小伙子们看了看周围。

29.小屋里

这是供存放渔具和年轻的渔夫们聚会用的小屋。

小伙子们把阿绢扛了进来。

惣助:大家辛苦啦。把阿绢抬到里间放渔网的库房里去……阿音,下边儿就是你跟阿绢俩面对面地谈判啦,我们在这儿喝几盅。

里间放渔网的仓库板门打开,阿绢被抬了进去。

甚兵卫:(捶了一下音吉的脊梁)色鬼,把事儿办好啊。

音吉悄悄地进了渔网库房,关上板门。

他借着外面的光,看了看她,然后招呼了一声“阿绢”!

躺在地上的阿绢象死了的一般动也不动。

音吉:阿绢,不要紧吧?……对不起你,干这种事可真对不起……可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我简直管不了我自己啦!

他说着就凑到跟前要亲吻。

“哎呀!”

音吉一声喊叫,捂着鼻子往外跑。

30.夜间的海滩

长平气得脸色都变了,拼命地跑来。

31.小屋里

音吉:啊,好疼!

他的鼻子被阿绢咬伤,血顺着脸往下淌,从那板门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在炉边喝酒的人们大吃一惊。

福造:你这个色鬼,怎么不小心点儿!

甚兵卫:音哥,女人这东西就得狠狠地……

惣助:你小子瞎说什么!

甚兵卫:真的……是我爹说的嘛。

惣助哈哈大笑。

音吉好象受了鼓舞又跑了进去,结果又“啊”地一声惨叫跑了出来。

阿绢随后追了出来,她象只野兽一样猛扑音吉。

音吉:他……他妈的……

反身把阿绢按倒在地骑在她身上。

惣助:等等!音吉,她既然那么不愿意,就别勉强她啦!

音吉:可是……

惣助:反正今晚上算啦,这事儿等找日子好好地跟她商量商量再说。

趁这工夫,阿绢把音吉一脚蹬开,夺门而去,不料和正要跑进的人碰了头。

这人就是气喘噓嘘地跑来的长平。

阿绢和长平彼此对瞧了一下,可是一眨眼就转身朝门外暗夜中跑去。

长平呆若木鸡地看着她的背影。

32.斜坡上的高台(早晨)

大群的水鸟都停在这里。

在可怕的沉寂中,长平一个人佇立不动。

太阳缓缓升起。

一只水鸟展翅,立刻就有几只照样舒展翅膀,不一会儿,象一阵巨大的潮声,群鸟开始起飞。

长平深为感动。

长平:(目不转晴地看着这眼前的光景)……

鸟群生气勃勃,奋力飞翔。

33.熔岩的台地

长平和甚兵卫在突兀的岩石之间,把用漂上来的木头接起来的木棒竖起来,音吉把自己裤衩拴在棒头。

音吉:有船从这儿路过的时候,他们看到这儿,就发觉我们在这儿哪。

甚兵卫:救我们的船能来么?

音吉:一定来!我这裤衩一定能把他们引来。

那条红色短裤随风飘舞。

音吉:看吧,这就是我的精诚所在呀。

他朝着遥远的水平线连连拍手。

音吉:阿绢,等着我呀!我一定能回去!

长平看着音吉,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他转过来望着遥远的海面。

34.海岸(几天后)

长平和音吉逡巡于岩礁之间,捡拾漂上来的木头和海草。

十几只水鸟从他俩头上一掠而过。

音吉:这两三天水鸟老是飞个不停啊。

长平在吃海草,疾首蹙额,难以下咽。

长平:那种鸟是候鸟呀。

音吉:……

长平:鸟要都离开这里我们就得饿死。

音吉:(面无人色)你是说有朝一日我们连鸟肉都吃不上么?

长平:那些化作白骨的人一定是饿死的。

音吉:(要哭的样子)怎么办哪?怎么办哪?

他抓着长平的肩膀边问边摇晃。

35.山顶

红色短裤随风飘舞,水鸟一群一群地朝海上飞去。

36.洞口

源右卫门四肢无力,靠在岩石上。甚兵卫把海草撕成小块给他吃,他无论如何咽不下去,只好吐了出来。

长平和音吉仰头望着天空。

音吉:飞走了……都飞走了。

源右:……这算完啦,一切算完啦,这样只有等着饿死……

音吉:不能死,怎么能死呢。

长平:我们净杀生,吃鸟肉,这回该挨天罚了。

音吉:长平,还来得及!

长平:?……

音吉:现在动手尽可能地储备鸟肉!

长平:那一定很快就臭了,再多杀生也是白费。

甚兵卫:晒肉干不行吗?

音吉:什么?……

甚兵卫:不是有鱼干么?鸟肉晒干……

音吉:你怎么早不说!

音吉和长平彼此瞧着,高兴地点点头。

37.料坡的台地

音吉和甚兵卫拿着漂来的五六尺长的棍棒冲进鸟群,从他们后面跑来的长平,跑到鸟群戛然止步。

长平:(瞑目合掌)南无阿弥陀佛,请饶恕我们杀生,如果鸟肉能让我们活下来,太平无事回到土佐,我一定终生不吃鸟肉……南无阿弥陀佛……

他狠了狠心冲进鸟群,挥捧乱打。

鸟被打晕。

棍棒猛击鸟头。

全身痉孪的鸟。

他闭着眼睛口唱佛号挥棒猛打。

音吉和甚兵卫简直象弱肉强食的鬼一样,一只一只地打死了许多鸟。

38.洞口(次曰)

揪下的鸟羽毛堆得小山一般。洞的周围山石上晒着撕成条的鸟肉。长平环视着那滴血的肉,丧魂失魄似地站在那里。

音吉看他这副模样走上前来。

长平觉察到,回过头来。

音吉:长平,不必哭啦……我们要活下去,只能吃这个……

两人同时叨咕了一声“阿绢……”

对阿绢的思念,对故乡土佐的乡思,他俩的心境是相同的。

39.土佐的海边(春季的节祭)

海边插着无数土佐独特的旗帜,那上面画着色彩鲜艳的各式各样的武士,海风一吹,呼啦呼啦地飘动。

人们喊着号子,抬着神與游行过来。

抬神舆的都是年轻人,有音吉、甚兵卫、惣助、福造、百助等人。

阿绢穿着节日的衣裳在广大人群中看热闹。

音吉看到阿绢,立刻兴高采烈地高声大喊:举起!

神舆被高高抛起,抬神舆的人们又很麻利地接住。

音吉:下海!下海!下——海!

于是人们抬着神舆走进大海。

40.神社院内(夜)

鼓声咚咚。

篝火熊熊。

人们开始跳起大鼓舞。

跳这种舞的是长平这样外来水手们。他们身穿单长衫,头戴馒头式斗笠,腰里拴着直径一米左右的绷腰鼓。两手拿的鼓槌头上镶着一个雪白而又长的白铜箍。

他们一共十几个人,边击鼓边跳。鼓声激越。

鼓槌起落,那白铜箍象白花狂舞。

看热闹人群中的阿绢,两眼紧追着狂舞的长平。

长平边舞边注视着阿绢。两人的眼光紧紧地纠结在一起,象火花一般,彼此传递只有他俩才充分理解的语言。

这时,从阿绢身后伸过两只手一下捂住她的眼睛。

这个人是音吉。

音吉:阿绢,我可不看这玩意儿。上我家去好不好?我想跟你说的话象山一样多。

音吉似乎喝多了,他醉醺醮地就要搂抱阿绢。阿绢一闪身躲开。

阿绢:啊,我该回家啦。

长平跳着,一直注视着这番光思。

41.后山

从这里能微微听到节祭的鼓乐声。月明星稀的后山,黄瑞香开得满山遍野。

长平走来。他看了看周围,小声地喊了一声“阿绢”!

“嘿嘿嘿!”

阿绢含着一朵黄瑞香在笑。

长平:阿绢,你在哪儿?

“嘿嘿嘿!”

花从里传来爽朗的笑声。

长平:过来!

他朝花丛走去,一把抱住藏在花丛里的阿绢。

接吻。

长平:阿绢,你喜欢我么?

阿绢:嗯?

长平:(非常认真地)喜欢我么?

阿绢:?……

长平:……我不是当地人……我是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出生的乞丐的儿子,而且直到现在还是个外来水手的身分哪。

阿绢:你可真受了不少苦。

长平:我不记得我妈什么模样,阿绢,我一看到你我就不由得想,我妈可能就是这个模样吧……所以,我从头一回见到你的时候起就没把你看成外人。

阿绢:我真高兴……我可不计较你出身啦,生活啦等等。

长平:阿绢!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42.洞里(傍晚)

音吉被往日的回忆折磨得有气无力,蹲在洞里的一个角落里,一言不发。

长平蹲在另一角落。

长平:(小声地)音兄……我作了对不起你的事。

“当然!”

另一角落正在吃鸟肉的甚兵卫这样大声说了一句。

甚兵卫:没出息,小偷,象你这样的人,往后哪个船上都不雇你,呶,大叔!

躺在洞里边的源右卫门已经不能答话了,只有低声的呻吟。

音吉好不容易开了口。

音吉:哦,原来这么回事儿……难怪我总觉得事情总办不成……就是把她抢来,她也不答应。哈哈哈,真可笑极啦。

长平:音兄,我对不起你。我跟你说了本来不说也可以的话……

音吉:长平,你听着,你不用在意。哈哈哈,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大叔,回到老家立刻好好操办一下长平和阿绢的婚礼吧。

源右:(表情痛苦,扭过头来)回到老家?……什么时候能回去?

音吉和长平陷于沉默。

甚兵卫站在洞口。

甚兵卫:鸟多好啊……哪儿都能飞去。

43.斜坡的高台(次晨)

长平、音吉跑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呆然而立。

那是多么壮丽的光景啊!

只见那些水鸟成群结队,秩序并然,依次地顺着斜坡往下跑,然后乘势起飞。

满天是白色翅膀的翱翔,白色翅膀的翩翩起舞。

就象整个岛沸腾起来,白色龙卷风骤然而至。白鸟凄厉的啼声,展耳欲聋,整个天空被鸟遮住,大地显得昏暗。

洞口。

源右卫门和甚兵卫探出头来,表情悲怆地仰视天空。

长平和音吉惊呆了,不仅呆然不解,而且有几分恐惧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图景。

长平:飞到哪里呢?

音杳:还回到这个岛上来么?

长平:大概能回来……

两人怀着各自的乡思,望着飞去的鸟群。

44.洞口(一个月后)

下午,下着小雨。雨点洒在接雨水的鸟蛋壳里,细碎有声。

整齐地摆在洞口附近的蛋壳,是他们宝贵的饮用水的贮水槽。

长平从洞里走出,胡须蓬蓬,脸颊瘦削,只有两跟闪闪发亮。他拿起一个蛋壳把水喝光,戴上芭茅叶茎纤维作线把鸟羽穿在一起而成的斗笠走出去。

45.洞里

源右卫门瘦得皮包骨了,憔悴的音吉递给他蛋壳让他喝水。

源右卫门的手大概已经麻痹,没接住蛋壳,水洒在腿上。

音吉:(勃然大怒,大声申斥)老家伙!死了算啦,死了算啦!

源右卫门已经发黄的眼晴,充满哀怨地望着音吉。

音吉:(有些惭愧)干嘛?……别那么看着我嘛……你要是能自己照料自己不就好啦!

源右:……(低声呻吟)

音吉:老家伙,臭老头儿!

他嚷着嚷着自己却哭起来。

46.斜坡的台地

长平顺斜坡走下去,那里尽是鸟羽鸟粪,被雨一浇,泥泞难行。

47.有小块沙滩的岩礁海岸

甚兵卫站在岩礁上钓鱼。

他脚下放着几条小鱼。

他提钓钩,那鱼钩是用带锈的钉子做的。

甚兵卫:这鱼钩不好使……

他自言自语之后朝一方望去。

只见长平从崖下走来。

48.断崖下的岩礁多的海岸

长平坐在大岩石下面的一块洼地上。

那里摆着各种各样的贝壳,小石子堆得整整齐齐,就象登山队作记号用的垒石堆。

“长平!”

长平随着喊声一瞧,原来甚兵卫站在那里。

长平:钓着了么?

甚兵卫:不济事!这个岛没有鸟了,难道也没有鱼了?

长平:耐着性子吧,能忍耐下去才能得救。

他仿佛也是说给自己听的。然后数那小石堆。

甚兵卫:那是什么?

长平:日历!

甚兵卫:日历?……

长平:今天是六月十八。我们漂到这个岛上以来,已经是第一百三十二天了。

甚兵卫:(很佩服地)哦,你每天都来一趟摆这石头?

长平:也是为了活动活动身体……在那黑暗的洞里没法老老实实地呆下去……这样,看起来也许是白费力气,可是迟早会得偿宿愿吧?……甚兵卫,你说呢。

甚兵卫:(微笑)……(点头)

“喂!长平!长平!”

两人听到喊声抬头望去。

音吉站在断崖的半腰在喊他们。

音吉:回来!大叔有点儿不妙啦!!

长平、甚兵卫朝断崖跑去。

49.洞里

躺在洞穴深处的源右卫门眼睛已经无光了,死期将至。

长平:大叔!怎么啦?可要打起精神来呀!

甚兵卫用破布包上小鱼,挤鱼汁,然后送到他嘴边:喝了这个就能长点儿精神。

音吉:大叔!

三个人围上源右卫门。

源右:……我已经不中用了……我留下几句话你们都听听……

音吉:别说这不着边儿的话了……

源右卫门一声不吱摇摇头,用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语气说下去:你们……如果太太平平地回到土佐,要到松屋仪七老爷那里道歉,就说,丢了船,丢了上交的仓米。这一切责任都在我。让你们这么倒运,也怪我……我实实在在对不住你们……(眼泪盈眶)

音吉:大叔,你就别提这个啦……

源右突然呼吸困难。

尽管呼吸困难,但仍然断断续续地说下去。

源右:还有我老婆千代的事儿……真想吿诉她,她还年轻,改嫁别家日子会过得好些,可是这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我不愿意让她跟别的男人……不愿让别人跟她……

说完断了气。

音吉:大叔!

长平:你不能死啊,千代等着你哪!

50.登上石山的坡道(次晨)

雨住了,劲风猛吹。

源右卫门的遗体放在破船板上,上覆芭茅叶,长平、音吉、甚兵卫抬着登上坡道。

51.火成岩的台地

疾风从海上刮来。

长平、音吉、甚兵卫使出浑身力气顶风上山,去埋源右卫门。他们拼命地挖墓穴,每个人满脸汗水和眼泪。往墓穴里填土。

他们头顶上的石山,那条红短裤快成碎布条了,仍然迎风飘舞。

这石山下就是两个坟。

岩石上刻的是:

和泉国箱作村 五兵卫

土佐国香美郡赤冈村水手 源右卫门

52.大海(一个月之后)

无风。海上云蒸霞蔚,云气飘飘摇摇。

岛的高处,那条红短裤因无风而下垂,颜色几乎褪尽。

53.洞里

盛夏的阳光射进洞来,长平、音吉、甚兵卫蹲在洞里。

长平在嚼肉干。

长平:喂,不吃可要饿死的呀。

他这么一说,音吉勉强地拿起肉干往嘴里送。

甚兵卫想吃,但手是颤抖的。

长平:甚兵卫,得吃呀。

甚兵卫:我的手抖得厉害……

长平:多吃给身体增加力气,手就会好的……给你……

他撕了一块干肉放进甚兵卫嘴里。

音吉:(自言自语地)鸟该回来啦……

甚兵卫:对……

音吉:可能是鸟恨透我们就不来了。

长平:这种鸟是候鸟,所以它一定回来。

甚兵卫痛苦地呻吟起来,他吐出来的是吃的肉和黄水。

长平跑到洞口,把蛋壳的水拿来递给甚兵卫。

甚兵卫的手发僵,直哆嗦。

长平:我去海边弄些鱼和海草来。

音吉:我也去。

说完他想站起来,但右腿不听使唤。

长平:怎么啦?

音吉:膝盖……膝盖麻木……

长平把音吉扶起。

长平:因为净吃干肉不见阳光的缘故……要是不愿意死,那就得活动,就得自己弄鱼和吃海草才行!

长平扶着音吉朝洞口走去。

甚兵卫:我也去。

他抓住石棱想站起来,但是站不起来。

长平:站起来!一定站起来!!

甚兵卫费很大力气才站了起来,迈了两三步就跌倒。

音吉:打起精神来!!

甚兵卫痛苦地跪在地上,向洞口爬去。

长平和音吉走出洞口,回头看看甚兵卫。

只见他满脸胡须,被阳光一照,面呈土色而且浮肿,两眼发黄而混浊。

长平:(担心地)不要紧吗?甚兵卫。

甚兵卫微微点头,被长平和音吉支撑着站起来,立刻又跌倒。

甚兵卫:脚、脚……

长平忙看甚兵卫的脚。

膝盖以下发青,而且浮肿。

音古:脚气呀。(担心地)长平,我的脚也……

他用手指按一按自己的脚。

他的脚一按一个坑。

长平:我一个人去。你和甚兵卫得晒晒太阳。

音吉:不要紧……我也去。多抓些鱼吃。

他情绪好了一些,站了起来。

音吉:甚兵卫,你等着吧。

长平:不要紧吧?

甚兵卫笑着点了点头,长平和音吉把他留下便走了。

54.断崖下的岩礁多的海岸

音吉在岩礁之间采集海草。

离他不远的地方、长平站进水里捞海贝,每次只能捞一点。

55.洞口

甚兵卫手脚沾地向他能看到海的石滩爬去。

他两眼昏花,哆哆嗦嗦的两手合十,眼泪吧嗒吧嗒地直掉。

他喊了一声“妈妈!”

然而他的喊声立刻被猛击礁石的涛声吞没。

56.断崖下的岩礁多的海岸

太阳西斜。海面泛光溢采。

长平和音吉拿着海草、贝类、小鱼,登上去断崖的那条路。

57.断崖顶上

海面上的逆光耀眼。

长平扶着音吉上来。

音吉有些支持不住喘着气。

长平:即使难受,可是身体不活动可不行啊……

音吉:……(喘着粗气点点头)这海贝和海草给甚兵卫吃吧。

58.洞口

长平跑来。

他看看洞口周围立刻进洞。

长平:甚兵卫!

喊了一声,不见回音。

落在后面的音吉赶来,睹状立刻忧形于色。

长平从洞里跑出来大声呼唤。

长平:甚兵卫!甚兵卫!!

他喊着朝能看到海的石滩跑去。

音吉也一瘸一拐地跟下去。

59.能看到海的石滩

“甚兵卫!”

长平边跑边喊,吃了一惊,立刻停步。

在两块巨大岩石之间,甚兵卫靠着一块岩石已经死了。

长平和音吉跑上前来。

甚兵卫象佛像一般坐着,双手合十。

长平和音吉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60.火成岩的台地(次晨)

旭日缓缓升起。

褪了色的那条短裤时时被风吹动。它下面用小石块堆起来的坟墓又多了一个。

音吉抱来一块岩石,用断了的铁钉刻上“甚兵卫之墓”几个字。

长平把这块石头放在坟顶上,两人合十膜拜。

晨光熹微中,长平和音吉站在三个坟前,良久不忍离去。

61.洞口(数日后)

风声、波涛声震天价响。

长平走出洞来,望了望大海,把摆在洞口被风刮翻了的蛋壳重新摆好。

音吉身体非常衰弱,他站在洞口朝外望着。

长平站在岩石上望着大海。

水平线上黑云翻滚,风越来越大。

62.岛的顶上

棍子头上那条短裤被风刮得呼呼响,好象马上就要被风扯碎。

63.断崖和海

波浪仿佛决心越过断崖涌来,猛击岩礁,卷起高高浪花。

海面一片墨色,暴风猛吹。

64.洞口

蛋壳被刮跑。

长平出来捡拾,用石块挤住。

下雨了。

长平仰视天空,非常高兴。

长平:有水了,有新的水喝了。

雨点越来越大,打在他的脸上。

长平:(向洞里)音吉,有水啦,能存下水啦!!

雨大风猛。

65.洞里

音吉精疲力竭,靠着洞壁而坐。

长平落汤鸡似地拿着蛋壳进洞。

长平:喝点儿新水就长精神啦……音吉,到外面去洗个澡。

音吉一动也不动。

长平:这样好雨,什么时候再下可就不知道了……好,我带你去洗一洗。

他去拉音吉的腕子。音吉非常不高兴地把他的手拨拉开。

音吉:别碰我!甭管我!!

长平:……

他坐在音吉身旁。

音吉:要水干什么?我身体那么脏?臭吗?

长平:?……音吉……

音吉:讨厌!

喊了一声扭过脸去。

长平也默然无语。

66.洞口(傍晚)

天黑下来,雨暴风狂。

67.洞里(夜)

长平和音吉谁也不理谁。

长平用破布搓成的小绳把贝壳穿成一串念珠。

音吉瞟了长平一眼。

长平看了看他,照旧穿他的念珠。

音吉:我要是死了,你脖子挂上那念珠给我祈福么?

长平:?……

音吉:你倒是挺厚道和亲切呀……

他发出挖苦的笑声。

长平:音吉,你说什么?!

他恶狠狠地一把抓住音吉的前胸。

音吉:够啦,够瞧的啦,你杀了我!

长平:浑蛋!你得活下去!

音吉:我……我明白啦……吃肉干虽然能活一阵子,可是一定得恶病,大家都死掉,我就是这种病……你也是一脸死相。

长平:你这浑蛋!

他掐住音吉的脖子打他嘴巴。

音吉:你杀了我!……活着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长平:给我住嘴!

他喊着,闭上眼睛打音吉。

音吉哭了,长平饮泣。

洞外风雨如狂。

68.岛顶上

台风过后,天空、大海静得可怕。

69.洞口

音吉扶着长平的肩膀,拖着右脚出来。

音吉脱了破得全是碎布的衣服,用蛋壳的水从头上浇下来。

他手脚关节麻痹,笨拙地洗身子。

长平亲切小心地给他擦洗瘦脊背。

音吉:(微笑)真对不起呀!

长平用怜爱的眼光看着音吉,继续帮他擦洗。

70.通往岛顶的路

长平和音吉拉着手往上走。

晴空之下,走在斜坡上的两个人是那么孤苦伶丁。

突然两个人开始商量什么,继而争吵,长平甩开音吉的手。

音吉倒地。

长平不理他,大步朝前走去。

剩下音吉一个人,他迈不动步,走了两三步坡道,摇晃了几下便跌倒了。

长平回来,大声向他喊叫一通之后又走开。

音吉伸臂求援。

长平止步,慢慢地走回来,把手伸给音吉,两两又象一个人似地朝前走去。

71.火成岩台地

棍顶上的那红色短裤已被风刮碎,不见了。脖子上挂着念珠的长平和音吉跪在墓前合掌膜拜。

两人仰起脸来。

长平注视远海。

音吉也定晴望着。

两人站起。

72.大海

碧蓝的大海,沿着辽阔的水平线,白色的水鸟群慢慢地飞来。

鸟群渐渐增加,铺天盖海,向岛上飞来。

73.岛的斜坡

长平欢呼着跑下坡来。

音吉拖着条瘸腿走下坡。

74.斜坡的台地

白鸟展平硕大的白色翅膀,依次落下来。

长平也作白鸟状伸开两臂迎接它们。

鸟越来越多,整个岛象恢复了生气,长平被白鸟围在它们中间。

不知道因为什么,音吉却以哀伤的眼光看着这副光景。

75.岩礁多的海岸

长平蘸着海水吃鲜的鸟肉。

音吉在他旁边敲碎鸟蛋把它喝光。

两人好象立刻恢复了体力一般。

76.洞里(一个月之后)

洞深处的洼地上积存了很多的干肉。

长平和音吉仍然不断地往洞里运。

长平:明年即使鸟不来,存这么多就什么也不怕了……用不着发愁了……

77.洞口

洞口周围都是晒干的鸟肉。

长平和音吉往里搬运。

鸟蛋壳也更新了,贮存了水。

78.斜坡的台地

鸟仿佛是蹲在地上的,但肚子下面都有很大的蛋。

79.洞里(夜)

音吉躺着,长平靠着洞壁用芭茅的纤维拴鸟羽。

80.斜坡的台地(两个月后的早晨)

白鸟盖满了整片台地。

雏鸟破壳而出。

雏鸟抖动它那黑色的湿漉漉胎毛开始走步。

他们的母亲连忙伸开翅膀把它们搂住。

81.洞里(夜)

音吉穿上用鸟羽做的衣肤。

长平把做完的一件抖开。

长平:这就行了……凑合能挡风了。

他躺在芭茅叶铺成的床铺上,盖上这件“衣服”。

长平:啊,好暖和呀……满舒服的呢……音吉,明天我们得去抓小鱼和捞海草啦。净吃肉不活动,对身体可不好……凡是活着的东西不活动都不行!……呶,音吉,要活动啊,要活动啊……

他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轻轻地打鼾。

音吉以莫可名状的哀怜的眼神呆呆地看着进入梦乡的长平。

82.斜坡的台地(两个月左右之后)

雏鸟长大,它们围着大鸟的脚下奔跑,舒展翅膀。

长平和音吉坐在斜坡的一角看着它们。

一只雏鸟从斜坡上摇摇晃晃地跑下来,想趁势起飞,但是没有飞起来而跌倒。

长平笑容满面地站起来,给雏鸟加油。

长平:飞吧!使劲飞呀!!

雏鸟执拗地试飞。

它的父母们虽然没有给它什么帮助,但是好象在助威。

一只雏鸟终于试飞成功,飞上天空。

长平似乎大为感动,跑步下坡。

音吉看着这些鸟,一阵心酸逐渐加重,他无可奈何地望着远方。

鸟在海面飞翔,遥远的水平线漫无边际,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音吉慢慢地站起来。

他好象被辽阔无垠的大海所吸引,一步一步地走去。

他的眼睛好象发狂般闪着光,突然跑了起来。

长平在鸟群里突然回头看他,不禁大吃一惊。

“音吉!”他喊了一声便追下去。

不知道手脚患病的音吉那里还残留着那么大的力量,他是那么勇猛地跑上斜坡。

长平猛追。

音吉跑到断崖上停下来。

长平:音吉!!(怒喊)

刹那间,音吉回过头来看了看长平,两手合十,接着就以这样的姿势,刷地跳下断崖。

“音吉!!”

长平一声哀号朝断崖跑去。

83.断崖·大海

长平站在断崖上俯瞰大海。

眼底的大海打着白色的漩涡,大鲨鱼成群。

音吉的身体从浪涛中一刹那浮上来,立刻就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拉下去,漩涡中立刻涌起血花。

长平:音吉!!

他一声哀号,泪如泉涌,默默地俯视着大海。

84.火成岩台地

在三个坟墓旁边,长平给音吉堆起坟墓。

他失神似地把一小块一小块岩石往坟上堆,那双手在颤抖。

长平:为什么……为什么要死……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光把我一个人留下!!

他匍匐在坟前号啕痛哭。

85.烈日当空

整个岛溶于云蒸霞蔚之中。

86.大海

平静的海面象浮着一层油,熠熠闪光。眼前的一切都处在烈日烘烤之下。

87.岩礁多的海岸

岩礁之间,长平的日历石堆已经干了。

长平躺在它旁边,看不出那是一个人,仿佛是什么物体。

他眼睛散淡无光,象一具活尸,仅仅一只右手机械地活动着。

一只小蟹爬到已经干了的岩石上,爬到顶上就停下了。

长平把它抓起放在岩石下边。

小蟹又爬了上来。

长平二目无神的眼睛追逐着它。

小蟹不爬了,他又把它抓起放到下面。

小蟹又爬上来。

它执拗地重复这一单调的动作。

工夫不大,那小蟹象贴在石头上一般,一动不动了。

他用手指碰碰它。

原来干死了。

长平害怕似地站起来,他象一具活尸一样走去。

88.断崖的坡道

长平抓住岩石棱角,象个饿鬼似地攀上去。

89.斜坡的台地

这里已经没有鸟了。被太阳几乎晒焦了的长平,在遍地鸟蛋壳中走着。

90.洞里(夜)

长平死人一样趴在铺上睡觉。

在昏暗中他紧紧抱住阿绢。

长平:啊,阿绢!我是多么想念你……

他高兴得哭了。

他突然醒来,原来是梦中相会。

空旷的洞里,除自己以外什么也没有。

长平:阿绢!

91.断崖上

炎天之下,长平象一具骷髅似地光着身子走着。

长平:(自言自语)……大叔、甚兵卫、音吉,我也去呀,一切完了……赶快到你们那去倒好……跟你们在一起反倒不受罪……我现在就去……

音吉倏忽之间出现在断崖上。长平双手合十。

断崖之下是漩涡起伏的波浪。

长平仰起脸来。

灼热的太阳,照着他那似乎喷出血来的眼睛。

他恍惚中听到不知来自何处的蝉声。

92.朝拜土佐、四国(注4)各庙的第二十四站的最崎寺

通往室户海角尖端的朝山拜庙的道路。

阳光从参天的古杉梢头象万条金箭一般射下来。一位朝山拜庙的妇女(长平的母亲)坐在树下。

蝉声停止,树丛中传来婴儿的哭声。

93.洞里(秋天)

长平在用芭茅叶子编昆虫笼子。

94.室户海角的断崖

怒涛猛击晨雾迷茫中的断崖,响声震耳。

那位朝山拜庙的年轻妇女背着婴儿(长平)走去。

她晃动那朝山的铜铃。

95.岩礁多的海岸

长平拄着漂来的木棍做手杖。

他的耳朵听到朝山的铃声。

96.洞口

芭茅叶子编的昆虫笼子里有蚂蚱和剪刀虫。

长平呆呆地看着。

他听到故乡土佐的秋虫唧唧声。

97.朝山者小店

小小房间的一角,那位朝山的妇女正给孩子喂奶。

女人的面孔苍白,有时轻轻地咳嗽两声。

98.洞里(夜)

长平盖着鸟羽做的被睡觉。

洞外,海上的暴风雨特别凶猛。

长平忽然醒来。

99.土佐之春

一望无边的菜花和紫云英。长平的母亲,一身朝山拜庙穿的白色服装,背着长平走去。

手里拿着进香的钤“叮铃叮铃”地不断地响着。

听得见母亲的口颂“弘法大师和赞”:

归命顶礼遍照尊于宝龟五年之六月……

100.土佐之夏

长平的母亲满脸汗水,扶杖登上山道。

她背上的长平笑容可掬。她母亲口颂“和赞”:

“归于玉藻,生于赞岐泻屏风浦,七岁时当为众生舍身……”

101.土佐之秋

大河水满,滔滔东流。芒草秀穗,随风摇曳。

母亲口颂“和赞”之声清晰可闻。

母亲疲惫已极,坐在河滩上,呆呆地望着流水。

她身旁一岁出头的长平玩得非常畅快。

102.土佐之冬

山路上大雪纷纷扬扬。

长平头一次看到雪,高兴得欢蹦乱跳,他跑在前面。

母亲扶杖在后,羸弱的身体,象被鞭子抽打着似地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铃声清脆。

103.火成岩的台地(冬)

长平扶杖上来。

四个坟墓业已风化。挂红短裤的那根木棍,也因为盐风吹拂而表皮泛白了。

长平把那木棍拽倒,把台基的石头踢开,仿佛要把孤独和绝望的影子也荡除净尽似地在岛顶上兜圈子。

工夫不大,他精疲力竭,只好停下来,呆呆地望着远处大海的边际。

“妈妈!……妈妈!!”

然而他的声音却是幼年时代的声音。

104.室户海角·最崎寺的参道

大雪覆盖的台阶,长平的母亲蹲在半途中咳嗽不止,继之吐血。

长平用他那小手拼命给母亲按摩脊背。

母亲:(好不容易才直起腰来)长平,我和你一直朝山拜庙走了这么久……看来我们永别的时刻到了。

长平:你到那里去?

母亲:名叫西方净土的地方……到菩萨那里去……

长平:妈!也带我去!

他拉住妈妈的前胸。

母亲:长平,生命是最宝贵的呀,不能轻视……就象蜡烛一样,让它自然灭了才对……

长平大哭。

母亲:长平,要听妈的话。好,闭上眼睛!

长平闭上眼睛。

母亲晃晃悠悠地朝石阶旁边的断崖边缘走去——她再一次看看自己的孩子,泪如泉涌。

母亲:长平,剩你一个人,不管多么苦……你也要忍受下去呀……

长平:妈妈!

母亲:不行,不能睁眼!长平,永别啦!

说完转身从断崖上跳下去。

长平啊地一声睁开眼睛。

从断崖上飘飘而落的白衣,还有铃声——

105.鸟和大海(春天)

白鸟自由自在地飞翔。

106.洞里

长平用鸟羽做成一对很大的翅膀。

鸟在飞。

长平在编翅膀。他的眼睛流露出希望之光。

鸟在飞,在飞。

长平发狂似地埋头编翅膀。

107.斜坡的台地

长平身上拴着两个硕大的翅膀,朝鸟群里走去。

他脸上复苏了生气。

长平展翅奔跑。

他跑到断崖的边缘立刻止步,返回来再朝断崖奔跑。大慨是风的浮力,他两脚离开断崖,展翅的长平,身体居然腾了空。

长平高兴的表情——

但是紧接着他就朝着大海飘然落下。

他从水里浮起来,额上流血。

他那失望的两眼——(溶入)

108.大海(数年后)

无际无涯的太平洋。

看得见它的水平线上唯一的一个小岛。

天空、大海、春天的灿烂阳光,大自然的一切毫无变化。

摄影机缓缓地推向小岛。

109.火成岩的台地

墓石已经完全风化。

110.斜坡的台地

庞大的鸟群。

然而所有的鸟都好象贴在地皮上一样,一动不动。

鸟群里有一部分蠕动,从里面出现了一个特大的鸟——

原来这是穿鸟羽编成的蓑衣的长平,他头发长得披到脊背,胡须飘在前胸,面孔晒得紫黑。

九年的岁月,把长平变得与鸟兽等同了。

长平扶杖,胸前挂着贝壳穿成的念珠,口唱佛号走来。

他的眼睛里现由从未见过的深奥之光。

111.岩礁多的海岸

长平走来。

他来到浪打到的边缘处停步。

|他发现,湿沙滩上有人的脚印,数一数有两三个,靠水近的已被波浪抹掉了。他目瞪口呆地追寻下去,立刻激动得浑身哆嗦,顺着脚印大步跑去。

112.石山的中部

长平顺着石山的斜坡跑上去。

他停步朝一方望去,大吃一惊,立刻停下来。

只见隔着一个山谷的对面石崖上,站着七个人。

长平聚精会神地仔细看。

不是幻影,确确实实是七个人。

长平:喂喂喂……

他这意义不明的喊声,逐渐加高,变成既不是欢呼声也不是哭声,而是奇特的吼叫。

那七个人看到长平的怪样大吃一惊,想赶快逃走。

长平:啊啊啊……

他着了慌,赶紧挥舞两臂,边喊边跌跌撞撞地往坡下跑,边跑边喊。

长平:我……我是土……土佐国赤冈的水手,名叫长……长平!

长平跌倒,立刻爬起,顾不得一切边跑边喊。

长平:诸……诸位也是遇难……漂到这岛上来的?……都好吗?

这七个人听他一喊无不吃惊,面面相觑。

其中年长的一位搭了腔。

年长者:我们是江户芝口的船主堀龙次郎的久吉号上的,我是船长仪三郎……

113.洞里

人们咔嚓咔瘵地打火石,把干芭茅叶子点着。

长平见了火亲得不得了,他的脸几乎凑到火舌跟前,他边哭边诉说。

长平:……梦啊,能碰上人说话了……这火……这火也是……(合十)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仪三郎等七个人坐在洞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平。

仪三郎:你在这岛上一个人呆了九年?

长平:不,起初有四个伙伴,后来一个一个地死了……最后剩下我自个儿……(抽抽鼻子)我活下来太好了……活下来……

他的洞收拾得很整齐,有用漂来的木头制做的家具、渔具,有用鸟羽和芭茅纤维编织的卧具。所有这些,无不说明在这无人岛上一个人活着的辛酸。

脖子短粗长得矮胖的忠八(32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雪白的饭团,一面注意周围伙伴们的反应,一面递给长平。

“你真大方啊。”

站在暗处的伊平次(34岁)瞪着吃惊的眼睛这样说。

忠八:(对长平)这是我们最后的粮食……你吃吧。

长平只能吃惊地看着那饭团。

仪三郎:好,请吃吧!

长平双手颤抖地接过饭团,深感盛情难却地连连鞠躬,然后慢慢地送到嘴边,无限深情地品尝了一下味道,紧接着便贪婪地吃起来。

仪三郎等七个人面对眼前一个什么奇怪东西似地注视着他。

长平吃饭团吃得很香,咕咚咕咚地往下咽。

突然他手捂前胸,前仰后合,然后弯下腰来呕吐。

水手们彼此相顾失色。

长平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长平:……我的身体完全不适应米饭了……

他双手拄地,大口喘气。

仪三郎等七个人嗒然若失地注视着他。

用漂来的木头点起的篝火烧完了,余烬冒着轻烟。

在黑暗中,新来的七个人低着头抱膝而坐。

长平默默地环顾大家。

忠八哀伤地仰起脸来。

忠八:真的九年之间连一个船影也没有?……

长平无言,摇了摇头。

一脸稚气的清藏(18岁)嘴里嘟嘟哝哝,双手抱着脑袋。

他身旁长得精悍的高个子由造(22岁)嚼着干肉开了腔。

由造:(意外的冷静)虽然保住命了,是不是我们也回不了家了呢?

清藏:(仰起脸来)瞎说,这都是瞎说!

仪三郎:清藏!(责备地)

清藏肩膀颤抖着哭起来。

伊平次:哈哈哈哈……到了个野眼地方啦,哈哈哈哈……

这笑得不是地方的笑声,引来旁边的年轻人久七(27岁)和重次郎(28岁)随声附和的发笑,但立刻就寂然无声了。

伊平次:(对他俩)别担心,有吃的又有喝的,我看这岛也并不坏嘛!

由造:那么这位的同伴为什么死了三个?因为什么死的?!

伊平次:讨厌!要死就先死你这样的货!

由造:什么?!

他站起就打伊平次。

伊平次:他妈的!

他蹬了由造一脚然后站起来去打他。

仪三郎:伊平次,求你啦,住手!

长平也过来劝阻。

长平:(对大家)你们发急、悲叹,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情绪一坏,就没法在这个岛上活下去。只要有命在,总有一天能回去。

六个人都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只有伊平次深表怀疑地望着长平。

长平:我一个人在这岛上过了许多年……寂寞呀,寂寞呀……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结束了自己……可是从今天起,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环视大家)八个人了,大家齐心合力吧……

114.洞外(夜)

长平面对月光下粼粼波光的大海而立。

他张开两臂,两腿屈伸,然后原地踏步。

不停地活动身体的长平,表情是那么高兴和充满着希望。

115.洞里

七条汉子因为精疲力竭,大家挤在一起睡着了。

长平悄悄地进来。

特别响的鼾声、咬牙声,响彻小小的山洞。

长平仿佛松了口气地坐下。

他从新来的人们那鼾声中,意识到自己已从漫长的孤独中解放出来,非常高兴,非常激动。

115.火成岩的台地(次日)

墓地的旁边,曾经竖过挂红短裤的木棍的地方,在仪三郎指挥之下,长平、久七、重次郎三个人在堆石块,垒一个大灶。

忠八、由造、清藏三个人,扛着芭茅捆从下面的斜坡路上走来。

他们后面是边吃鸟肉边走的伊平次。

石头灶差不多完成了。

清藏:(高兴地)还是烽火台?

仪三郎:(笑容可掬)临时的……真的呀,比这大多了,好多了,这就足够用的了。

他放上最后的一块石头。

除伊平次以外,大家都围着这烽火台。

仪三郎:大家记住,不论在这个岛上的任何地方,如果看到海上有船的影子,马上要跑到这儿来,点起烽火。

大家点头,长平感慨更深。

忠八:大叔,咱们点一下烽火试试看好不好?

仪三郎:不准浪费!

重次郎:就是嘛,在这儿过日子首先就得节省,今儿早晨的话你忘啦?

清藏:芭茅叶子要多少有多少嘛。大叔,试试看行嘛。

仪三郎笑而不答。

长平:这九年来,我一直想搞这么个玩意儿,仪三郎老兄,你让我看看这烽火之烟好不好?

仪三郎点头,把芭茅叶放在烽火台上里,打火石点火。

芭茅叶的烟上升,随风飄舞。

长平等人注视着烟的去向,人们无不怀着满腔希望朝遥远的海上望去。

离大家远远的伊平次也朝着远海望去。

晴天的大海上,水平线清清楚楚浮现在视野之内。

117.大海

碧蓝的海面,飞鱼跃出海面,闪闪发光。

118.洞外

忠八、清藏、由造把杀死的鸟运来。

仪三郎、久七在晒鸟肉。

伊平次打着呵欠从洞里出来。

仪三郎:(对伊平次)嘿,净睡觉……

伊平次:咱是上了陆地就不听船长的指挥啦。

他拿起蛋壳喝水。

伊平次:嘿,臭水!

仪三郎:别那么狂吧,一说你什么你就呕气,没理也说些歪理。记住,再过一个月鸟就走光啦。

伊平次:那又怎么样呢?

仪三郎:为了活到秋天,一个人要一百五十只鸟……要不按长平兄说的办,说不定就饿死!

伊平次:哼,鸟平兄么?

久七:什么是鸟平兄?

伊平次:嘿嘿嘿……不叫长平,那小子叫鸟平!哈哈哈……

久七也笑了。

119.岩礁多的海岸

穿着鸟羽簑衣的长平,带着重次郎来到海岸的岩礁之间。

他们手里提着几条小鱼,胁下挟着许多海草。

120.洞外

太阳西斜。

洞口。仪三郎、忠八、由造、清造、伊平次围着一只杀死的鸟。

伊平次:不管怎么想,我们这些人是不懂的……关于鸟的事啊,得问长平吧。

他们听到脚步声,抬眼望去。

只见长平和重次郎挟着海草回来。

长平:怎么啦?

大家不再围现,仪三郎指着躺在地上的那只鸟的头部给他看。

仪三郎:你看这个。

长平坐在鸟跟前。

鸟的脖子被稻草搓的细绳缠得紧紧的。

忠八:(坐下来)这是我杀的鸟,这脖子上是谁缠的呢?

伊平次:这鸟夏天在北方陆地上生活,可这是谁给它缠的呢?

清藏:外国人吧?

忠八:外国人不使草绳嘛……

仪三郎;不管怎么说,这些鸟到有人的地方去了。

伊平次:那是当然的啦。鸟总不会自己戴脖圈儿吧,呶,长平兄。(满面笑容)

长平:我们既然知道这鸟到有人的地方去过,那么,它一定能给人做什么事。

伊平次:鸟给送信么?……那可比抬轿的快多了。

长平和仪三郎彼此瞧了瞧。

由造:对啦,鸟离岛之前,我们要是在它脖子上拴个木牌……那木牌写上我们遇险的事。

仪三郎:好主意!

忠八:让北去的鸟给我们往家乡捎书带信么?(非常感动)

伊平次:浑球儿!北方不光是我们故乡呀。

忠八:(发火)讨厌,故乡,一定是我们故乡……这鸟不象外国鸟……(仔细看看长平)长平兄,跟你的面孔一模一样啊……

长平:?……跟我?

他苦笑,大家围上他,哄堂大笑。

121.洞里

夜。

重次郎和久七在月亮时隐时现的洞外,以漂来的木头作材料,用锯和短把斧子做木牌。其他的人用锥子和钉子钻孔,穿上绳子。

洞口附近,仪三郎和长平仰望天空。

仪三郎:北极星那么低,说明这个岛在江户以南两千里的地方嘿……不过,确实的位置……

长平:(有些沮丧)如果不知道岛的位置,得救的希望就不大了……

伊平次:这且不说啦,鸟带着这么个玩意儿,它能飞么?

他说着话就把那木牌扔掉。

长平:(回头瞧)……还有希望嘛……别的事那就靠神的保佑了……

他两手合十。

伊平次:噍,又是念佛。

长平:(仰起脸来)……

伊平次:(挖苦地)鸟平,念佛吧。

长平一声不吭,东寻西找,把伊平次扔的木牌往一起收。

仪三郎举笔要写。

仪三郎:可就是这个岛的位置……

清藏停下手里的锥子。

清藏:(慢声慢语地)不用想得那么多也可以嘛……只写上我们在很远很远的南方无人岛上,写上我们的名字,请看到这牌的人写上回话……就说头一年不行吧,那明年、后年还照旧干……

长平深深点头,催促仪三郎写下去。

仪三郎点头拿起木牌开始写。

伊平次:这可是太没把握的事啦……清藏,就算能活下去,等鸟带回消息,你小子已经成了白头翁了……

清藏哭丧着脸瞪了伊平次一眼。

122.斜坡的台地

鸟群受惊起飞。

人们拿着木牌跑来,清藏跑在前头。

他们给鸟脖子上、腿上都拴上木牌。

123.鸟和大海(五月)

鸟一群接一群地朝北边的大海飞去。

人们并肩坐在断崖上,怀着无限希望看着飞去的鸟群。

伊平次不甘寂寞似地模仿鸟飞的姿势,伸开两臂作展翅飞翔状,嘴里不停地喊叫。

124.洞外

蒙蒙的梅雨落在蛋壳里。

125.洞里

人们无聊地呆在洞里,忠八和清藏为了排遣寂寞,学长平的祥子,用鸟羽编簑衣。

由造用芭茅叶编斗笠。

126.岩礁多的海岸

长平、忠八、由造、清藏、穿着鸟羽蓑衣,戴着鸟羽斗笠,在水滨冒雨捡海草。

127.海岛顶上

暴风猛打烽火台。

海上,黑云翻滚,以令人可怕的速度奔袭而来,闪电划破海面。

128.天空与大海

象巨大生物般的积雨云翻腾汹涌,海面一片蓝色,令人可怖。

129.洞外

蛋壳里的雨水四溢,一棵喇叭花在它旁边抽芽展叶。

仪三郎:(朝洞里喊)喂,我种的喇叭花籽出芽啦!

仪三郎对那嫩芽小叶好象十分怜爱,小心翼翼地给它浇水。

130.洞里

脸色苍白的久七象死人一般躺在铺上,旁边是伊平次靠着墙用他那匕首刮胡须。

仪三郎:(站在洞口朝里边望)久七,打起精神来,到外面来晒晒太阳。

久七呻吟着想去洞外,但双腿麻痹,不听使唤。

伊平次:不用勉强动嘛,阳光过强,只能使体力衰弱。

仪三郎:(进洞)伊平次你也得活动活动身体……

伊平次:真讨厌,我照我的办法行事。

仪三郎:得了病你也不在乎?

伊平次:哼,我才不跟不会飞的鸟学哪。

131.斜坡的台地

长平在前,清藏、由造、重次郎、忠八等人在后,在已经没有鸟停留的这块台地奔跑。他们大口喘着气,满头大汗地跑。看来跑是唯一的目的,那认真劲儿,简直就和现代的练习长跑一样。

132.洞外(早晨)

喇叭花开了。

仪三郎从洞里走出来一眼看到。

仪三郎:哈哈……

他非常高兴,坐在花旁。

他那双注视着花的两眼,渐渐热泪汪汪,不由得掉下了思乡之泪。

133.岛和大海(秋天)

大白鸟鸟群,个个平伸着翅膀,盘旋而下,回到海岛来。

134.洞外

八条汉子仰望天空,高声喊叫着朝那斜坡跑去。

135.斜坡的台地

鸟群有秩序地相继落下。

有的鸟落地不稳,有的被岩石绊倒。

有的长长的脖子先着了地。

落地后仍然扑搧着它那长长的翅膀。瞪着那天真的眼睛。

不大一会儿,整片台地被鸟群占满了。

136.大海

赤红的太阳缓缓地沉入大海。

137.洞外

八条汉子没精打采地回来了。

走在前边的仪三郎停步,长平也站住。后边的人也停下来,几个人在夕阳残照里,站着发呆。

清藏:连一个木牌也没找到……

忠八:不是春天来的那些鸟吧?……

久七四肢无力,立刻瘫倒在地。

由造和重次郎赶快扶他起来。

伊平次把他扛的那个鸟的脖子抻得很长。

伊平次:这种鸟,这种玩意儿会干什么?……他妈的,这东西只配让我们杀了吃肉。

他发了疯似地往地上一摔。把蛋壳踢飞。

蛋壳碎了,水撒了。

仪三郎和长平抓住伊平次胳膊制止他。

长平:要忍耐,要忍耐呀,这也是神的意志。

伊平次:住嘴,你这个光会念经的家伙!

长平:……

伊平次:长平!你真走运哪……

长平:我么?……

伊平次:你说,有谁,有谁关心岛上我们这些人?你说,人世上有这样的人么!

他抓住长平的前胸悲愤得大嚷。

伊平次:怎么办?鸟平!怎么办!!……(继之泣不成声)

长平无话可答。

夕阳已落,残照渐消,黄昏已至。

138.洞里

久七在洞里紧靠里边不住地呻吟。

七条汉子围着他。

“久七!”

“你可不能死呀!”

“接我们的救命船一定来,你得活下去,久七!”

久七微微睁开浑浊的两眼。

久七:妈妈!南无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一命呜呼。

“久七!久七!!”

长平合掌。

139.斜坡的台地

白鸟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上。

幼雏破蛋壳而出。

一个跃动的生命诞生了——

140.洞外

喇叭花的茎枯萎了,它在海风中摇曳。

141.火成岩的台地

长平、仪三郎、忠八、由造、清藏、重次郎等人,坐在五个坟前拜祷。

伊平次坐在近旁的烽火台上,眯缝着两眼望着大海。

遥远的海上,鲸群喷着水缓缓地浮游于海面。

142.岩礁多的海岸

阴云四布的冬季天空下,长平、清藏、忠八、重次郎四个人穿着鸟羽蓑衣跑步。

狂涛猛击岩礁,卷起雪花。

143.洞外

芭茅叶子编成帘子挂在洞口挡风,仪三郎难耐寒冷似地探出头来看外面动静。

寒风凜冽。

144.洞里

由造揉搓两条腿,表情痛苦。

伊平次用匕首剃下巴上的胡须。

他的眼睛仿佛失掉了任何希望,象死人眼睛一样冷漠。

仪三郎目不转睛地盯着伊平次,好象对他感到无可奈何,只好躺下。

传来一阵脚步声,长平、清藏、忠八、重次郎进来。

忠八揪了一些海草递给由造。

由造:谢谢!

他接过来有气无力地嚼着。

仪三郎接过忠八递过来的海草吃起来。

由造:吃了这个真的就不得那种怪病了么?

长平:(点头)吃它增加体力,而且还要活动身子骨儿……

伊平次:没那回事儿,都得了那种怪病啦。

长平:伊平次老兄你哪?……

伊平次:你特别重!

长平:我有病?……

伊平次:啊,(指指头)这儿,哈哈哈……

长平、忠八、清藏、重次郎不禁哑然。

伊平次:吃了,跑步,吃了,跑步……你这算是哪一套!

仪三郎:伊平次,你……

伊平次:该死的就死,该活的就活,就是这么回事儿!

长平:伊平次老兄……

伊平次:长平!你那么紧折腾想活下来,究竟有什么好处?

长平:我要能活下去,就能迟早回到故乡……

伊平次:故乡有你什么?

长平:……(欲言又止)

清藏:有老妈妈、妹妹。

忠八:对,老婆、孩子等着哪。

重次郎:好好地吃顿年糕!

由造:啊……真想见到老妈妈呀……

长平听他们这些话,心头渐感沉重。他瞧瞧伊平次,四只眼睛相交,他看到他那眼神冷酷无情。

长平无法忍耐,走出洞去。

145.洞外——断崖

长平象中了邪似地跑步。

他好象是为了克制着什么而跑步,一气跑到断崖上。

断崖下边是巨浪排空。

刹那之间涛声渐远。

微微听到幼时母亲背着他朝山进香时的铃声。

长平难耐孤愁,凝望大海。

“长平兄——”

他回头一瞧。

清藏跑来,他好象见到长平就松了口气似地和长平并肩站在一起,远眺大海。

长平:清藏!

清藏:啊?

长平:……人是真奇怪的呀,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寂寞得难挨,非常想看到人。可是人要多了呢,又想孤零零地一个人才好……

清藏:对不起你呀,我们这些伙伴……

长平:我说的不是这个……人都是孤独的……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清藏:?……

长平:可是……可是啊,人的生死却不是只关系一个人的事……

清藏:……

长平:我再也不愿看人临终啦。

146.洞里(夜)

七条汉子沉沉入睡。

外面,海上的风和波涛声很大。

忠八大声打鼾,突然鼾声停止。

忠八:……阿繁……阿繁!(梦话)

147.岛西面的海湾

它是这个岛上唯一的一个小小的海湾,它被岩礁围着,漂来的许多楞木和别的木材都聚集在这里。

长平、仪三郎、清藏、重次郎四个人,彼此一言不发地站在这里。

这些木材,毫无疑问全是遭难船只的碎木头。破桶、洗脸盆仍然漂着。

清藏:这船上的人大概都死了吧?

仪三郎:我们走了运,活下来了。

重次郎:神佛保佑……(合十)

长平:现在我们把木头收集在一起吧。好,一齐干。

他立刻下水捞木头。

仪三郎、清藏、重次郎跟着下水动手。

148.洞里

伊平次在嚼干肉。

他撕了一块给躺着的由造,由造只是摇头。

忠八拿着小鱼和海草进来。

忠八:喂,今天大丰收啊。由造,让你吃个够。

他说着举起几条红鱼递给他。

伊平次一声不吱,拣大的拿了一条就用匕首麻俐地去头去尾,开膛破肚,然后做成生鱼片给由造。

由造吃起来。

忠八:(非常高兴)好吃吧?明天还给你捞去……伊平次,你把那鱼收拾好都给由造吃吧……我睡一小觉。

伊平次:睡可是睡,你可别老是阿繁、阿繁的……

忠八:……什么?

伊平次:你想老婆可想得太厉害啦。

忠八:阿繁是个好女人哪,长相、心眼儿都……

他突然直打哆嗦。

伊平次:你那位阿繁现在是不是跟别人睡在一起啦?

忠八:你说跟谁!?

伊平次:使船的丈夫断了消息一年之后……早就把男的忘到脖子后头啦。

忠八:阿繁可不是那号人。

伊平次:……你以前还说过哪,你老婆身体如何丰满,长得多好……你想,能给你守贞节么?

忠八:给我住嘴!!

由造:伊平次,你别扯这些啦!

伊平次:说什么?我这是替他操心呢!(吃了一口生鱼片)

忠八:我们乡里有严格的乡规。

伊平次:乡规?

忠八:我们家乡的规矩……使船的人消息不明或者已经知道他死亡,他老婆五年之内不准嫁人。

伊平次:吓……可是,跟别人睡觉还能办得到吧?

由造:住嘴!伊平次!

伊平次:你老婆正是这个年纪呀……

忠八再也受不了这份气,举手去打伊平次。

伊平次还手打忠八。

忠八抄起木棍照伊平次的头猛打。

伊平次头被打破,血流不止,立刻勃然大怒,把忠八按倒,一顿痛打。

由造拿起木棍闯上前去,他本来有病,此刻简直不知道他哪里还有那么大的力气,居然发了疯似地殴打伊平次。

伊平次跑到洞的深处。

由造追着打他,木棍断了,伊平次满脸是血。

忠八:(害了怕,大喊)由造!住手!

伊平次两手左遮右挡,但由造不依不饶地继续狠打。

伊平次象恶魔似地猛地抱住由造,两人一齐往前倒下去。

由造一声呻吟,两个人抱在一起再也不动了。

忠八大吃一惊。

慢慢站起来的伊平次右手拿着的那把匕首血光闪闪。

忠八把由造扶起。

忠八:由……由造!(摇他)

由造:(微睁双目)……好极啦……这回能见到我妈了,故乡的山河……啊,好漂亮……

忠八:由造!……

由造:……你要活着回老家呀!

断了最后一口气。

忠八:(悲痛地大喊)由造!!

伊平次呆若木鸡。

149.大海

一大群一大群的白鸟朝北边的海飞去。

伊平次站在断崖上,空虚的眼神望着飞去的鸟群。

他两颊瘦削,面容憔悴。

150.火成岩的台地

长平和仪三郎拜完了墓走下来。

仪三郎的脸发黄而且浮肿。他左腿一拖一拖地走,右手扶杖。

长平:日子照这样过下去,大家都得闹病,谁也活不了。

仪三郎:由造被杀之后,谁也不愿多说一句话了……

长平:伊平次并不是想杀他而杀死他的……事情偏偏碰到那个节骨眼儿上,不过,不过已经……

仪三郎:反正我们也得死在这个岛上啦。

他这脱口而出的几句话,长平却为之一惊,立刻止步。

长平:仪三郎老兄……如果命中注定非死不可,那我们莫如权当已经死了而研究回老家的方法。

仪三郎:有什么办法呢?……

长平:现在我还说不出来……不过我想,即使泅水也要回去。

长平这种决心,使仪三郎一时无话可答。

151.洞外

重次郎、忠八、清藏往木工工具上涂鸟油。

长平和仪三郎回来。

三个人一言不发,照旧以空虚的眼神往刨子、凿子、短柄斧上涂油。

长平停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工具。

仪三郎:怎么啦?(看看长平的眼睛)

长平:船!

仪三郎:什么?船?

长平:用这个!用这个!

他眼睛闪着希望之光,从清藏手里接过斧头。

长平:就是这个家什,用它造船。

清藏:造船?

长平:只有这个办法,要想离开这个小岛,除了造船没有别的办法。

长平坐下来,把涂完油的工具拿起来仔细端详。

仪三郎:干吧,干干试试吧。

重次郎:光有工具没楞木、船板也不行啊。

长平:有漂来的木头。要把漂到岛上来的木头全都收集在一起。

忠八:钉子呢?

重次郎:船钉可不是普通的钉子,得用接缝钉啊。

长平:(大声地)这我知道!大家记住,造不出船来,我们都得死在这个岛上。鸟是用翅膀离开这个岛的,我们除了用船过海之外,绝对回不了家……等多久也等不来。问题是,在这儿等下去而结果死在这个岛上,还是没法回老家。

不知什么时候,伊平次走近前来也聚精会神地听着。

仪三郎:我也知道造船的困难。但是,我们使船的人如果大家一齐想办法,也未必造不出来……我想,即使我和长平两个人也能造出船来。

他的决心,表现了一个船长的威严。

重次郎:干吧!

忠八:干干看吧!

清藏:好!

长平和仪三郎也决心百倍,互相鼓舞,彼此瞧了瞧。

伊平次神色黯然地看着这五个人。

152.洞里(夜)

人们围着用芭茅叶子烧起的篝火。

仪三郎用木板片蘸墨画出船图。

仪三郎:要把舢板造成驳船式的,既能立上挡浪板,也能安上橹,当然也能立上桅杆,挂上帆。

重次郎:(指着图)最重要的是这条龙骨啦,十五尺长的木料,什么时候能漂来……

仪三郎:到水边上巡逻,边走边找啊。

忠八:这可是对活动身体太有好处了。

清藏:对了。

仪三郎:还有,从今以后不准穿衣服,好好保管起来,将来当帆布。夏天都光着身,冬天披鸟毛蓑衣。

清藏:帆哪……有了帆,乘风回家的日了就有盼头儿了。

早就在门口听着的伊平次,此时嘴唇颤抖,他倏地站起来到洞外去。

长平也站起来跟出去。

153.洞外

伊平次站在洞外遥望大海。

长平慢慢地走近他身旁,和他并肩而立。

伊平次故意不理长乎走开。

长平:(追上前去)伊平次!

伊平次:……

长平:大家造船……我们一起回家吧……

伊平次的嘴唇直哆嗦,避开长平的目光,朝黑暗中走去。

154.海湾附近的岩礁

盛夏的烈日,伊平次思绪万千地在烈日中走着。

从西面的海边传来人喊声:

“喂——有木料漂过来啦!”

伊平次一愣。

155.海湾

岩石与岩礁之间漂着许多木料。

清藏和长平两人各持一端泅水运过来一根大料。

海湾里,仪三郎、忠八、重次郎三个人,把漂来的木料拿着一端往岸上扔。

长平和清藏把那根大楞木拉上岸来。

重次郎:是樟木,有十二尺以上,足够做船的龙骨。

仪三郎点头,大家非常高兴。

156.海湾处的斜坡(造船场)

离海不远的斜坡上铺好平整的石头,当作船台。

船台上,龙骨两侧已经安好楞木。

重次郎往楞木上钉槽帮。

清藏、忠八当帮手。

忠八:(难过地)钉子没啦。

157.海湾近处的海

长平在潜水。

158.海里

长平潜泳。

在岩礁与摇曳的海草之间发现长了锈的锚。

长平把锚拴上绳子。

159.岩礁上

忠八和清藏拉绳子。

长平趁势把船锚提起来。

160.造船场

忠八把很蹩脚的风箱漏气的地方用木片塞好。

炉条上的火立刻旺起来。

把锚滚到炉火上。

长平和清藏用锻锤和斧子锻打烧红了的锚。

长平黝黑的脸上全是汗了。(划)

161.船

船已经完成一半了。(划)

162.芭茅叶盖着的船

暴雨猛敲。(划)

163.海湾

这里有许多漂来的木材,做桅杆根部的材料也有了。(划)

164.岩礁多的海岸

长平、忠八、清藏把漂来的木头抬走。

伊平次在岩礁之间收集木料,然后把它运到岸湾的斜坡去。但是他突然举步不前,表情痛苦不堪,又把木料扔下。(划)

165.锻造船钉(划)

166.两舷已经钉好木板(划)

167.船已经完成了八成

168.洞里(夜)

累乏了的六条汉子已经睡了。

冬季的海,风大浪高。

洞口附近的伊平次仍然睁着眼睛。

他看了看其他的人之后就悄悄地爬出去。

长平醒来,不见伊平次,吃了一惊。

169.岩礁多的海岸

伊平次冒着大风走来。

他两眼充血,开始跑起来。

170.洞外

长平出来。

他朝海岸望去,吃了一惊,立刻跑去。

171.造船场

接近完工的船被芭茅叶子的火包围了,风助火势,船头开始着起。

伊平次不顾火烤,发疯般地往船里扔芭茅捆。

船烧着了。

长平跑来,大吃一惊。

伊平次转身面对跑来的长平狂笑。

长平跳到海里,把身体弄湿,向船跑去,伊平次阻拦,他猛撞上去,把伊平次撞倒。

长平上了船,拼命把火打灭。

伊平次抓住长平的脚,把他拉下船。

伊平次:想回去?不能让你回去!

他和长平殴打在一起,两人朝海滚去。

忠八、清藏跑来,后面紧跟着重次郎和仪三郎。

他们四个人拼命地救火。

长平和伊平次在水里厮打。

两人渐渐力竭气衰,动作迟缓,彼此眼里噙着泪珠。

火势已衰,周围又暗下来。

172.船

船头烧了三分之一。

173.火成岩的台地

伊平次低头不语坐在烽火台上,长平和他谈话。

长平:谁都没有责备你,你要理解大家的心情啊,伊平次!

伊平次:……

长平:用不多久啦,大家齐心拧成一股劲,眼看就要回家啦。

伊平次:回家又怎么样,还不是把我打成杀人罪!

长平:谁也没那么说过……把情况说清楚会得到谅解,我一定说服大家。

伊平次:我不相信,什么都不信!

长平:伊平次!

伊平次:(站起来)对我来说没有一件好事……相信人因而得到好报的事,我从来就没碰上过。这个人世哪,没有神也没有菩萨!

174.造船场

小雨淋着那被火烧过的船。

175.洞里

仪三郎、重次郎、忠八、清藏用各种颜色、各种花样的布做船帆。

重次郎:再有两三块布可就好了……

忠八:真想把伊平次的衣服要来呢……

仪三郎:嗯……

清藏:就是把帆做出来,今年夏天也勉强啊。

忠八:不行?……

重次郎和仪三郎彼此看了看,一声不吭地缝船帆。

轰隆。

地震的地声——山洞摇晃。一部分洞壁塌方。石块下落。

重次郎:地震啦!

四个人连忙跑出去。

176.造船场

大地摇动,船离开船台而倾斜了。

断崖崩塌而落下来的大石块,顺着斜坡往下滚,撞在船上。

长平紧紧抓住岩礁,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177.大海

令人可怖的黄昏景色。

水平线上是赤红的天空,再上边,是墨一般的成条状的浓云,不停地流动。

他们六个人满面愁容地面对大海站着。伊平次离开他们,站在远远的地方。

重次郎:火山要不喷火就好了。

长平:喷火?

重次郎:这山是火烧山,火烧山如果震下去,就会出现喷火现象。

大家都看着重次郎。

重次郎:我上船的前两年的夏天,那时我住在涩川的哥哥家里,看见过浅间山(注5)的一次大喷火……通红的大石头,就象整个浅间山都烧着了一般,眨眼之间,附近的村庄就被吸进地底下去了……大地摇动,天空漆黑,分不出昼夜……简直象地狱……

周围渐渐暗下来。

地声——整个岛在摇动。

重次郎:要不尽快地逃出这个小岛,我们就跟这个岛一起完蛋哪。

伊平次这时才走近他们五个人。

他注视着长平等五个人。

伊平次一动不动,好象忍受着不堪忍受的什么,看着大家。

长平:(很感动)……要回去么?……和大家一起走吧。

伊平次:……

他脱下他那短褂子交给长平。

长平:……

仪三郎、重次郎、忠八、清藏虽然不说话,但是在沉默中对他已经有了某种谅解。

178.岛和大海

壮丽的黎明。

群鸟向着太阳振翅飞翔。

锤声在天空回荡。

179.海湾的斜坡

远远地传来锤声,六个人日以继夜地造船。

晨光渐渐地洒遍整个斜坡。锤声嘎然而止。

旭日的光辉普照大地,船已经彻底造成了。这是用木头作接缝钉的特殊方法制造的船体。

重次郎打完最后一锤。

重次郎:完啦……

他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就抽抽噎噎地哭了。

忠八:完了。

清藏:造出来了,造出来了!

他一边喊一边围着船又蹦又跳。

长平、伊平次、仪三郎绕着船看了一遍停下来。

180.大海

鸟群向北边的大海飞去。

长平和伊平次站在断崖上望着北归的鸟群。

长平:我们也快回去啦。

伊平次感慨颇深地望着鸟群。

水平线的远方,鸟群象被天空溶化了似地消失了。

181.火成岩的台地

六座坟前供上干肉、小鱼、海草。仪三郞、长平、重次郎、忠八、清藏、伊平次在坟前合拿默祷。

仪三郎站起来,往烽火台里结结实实地插上一块木牌。

木牌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长平:我在这个岛上生活了十二年半……今后很可能还有象我们这样漂流到岛上来的人,为了尽可能地让他们少遭些罪……

仪三郎:(点头)把一切有用的经验都写上了。

长平深深地点头。

伊平次在由造的墓前佇立良久。

182.海湾附近的海面

六条汉子光着身子在晨雾蒙蒙的海里洗澡。

清藏和忠八象孩子一般吵吵嚷嚷地彼此击水嬉戏。

忠八给仪三郎搓背,长平给伊平次洗脊梁。

伊平次仍然有几分愁容。

183.洞外

洞里传出了久已不闻的欢笑声,六个人搭肩抱臂地走出洞来。

六个人都剃好半月形的前额,梳好发髻。

长平和伊平次在小水泡子处照照自己的面孔。

长平看着自己映在水上的面孔,难为情地笑笑,他扭头看伊平次。

伊平次的眼睛愁意更浓了。

184.船上

船头上立好墨书的“伊势大神宫”的木板。

摆在木板前面的竹筒里有十根纸捻。

长平跨步上前,闭上双目,立刻抽出一根纸捻(神签)。

打开纸捻,上写“五”字。

仪三郎:(凑过来看看)五天以后,决定起锚的日子是五天以后的六月八日啦!

大家点头。

仪三郎:方位是乾,乾为天道,是表示诸事大吉的方位。我们的故乡一定在这个方位。

大家对船长充满信心的话非常感动地频频点头。

伊平次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扶着栀杆抽泣。

长平按了按他的肩膀。

伊平次:我不能回去……不行……

长平:伊平次!

伊平次:让我留在这里和死了的人们在一起吧。

大家肃然不语。

传来很大的地声。

长平和仪三郎朝海上望去。

185.大海

水平线上,黑云奔涌,白浪滔天。

大海呈现可怕的海啸前兆。

186.海湾的斜坡

六个人瞟着大海朝船台跑去。

仪三郎:把船支好!!

他们在不停的地声中用漂来的木头从四面把船支住,拴上绳子。

天空转暗,风更大了。

近海处波浪象一堵墙似地涌来,撞上礁石,宛如纷纷瑞雪。

巨浪如山,轮番袭来。

仪三郎:大家把绳子扯起来!!

重次郎:别让船坏了!!

每个人都分头抓住绳子。

长平:大家一定照管好船哪!

伊平次抓住船头的绳子。

波浪打到海湾处岩礁上,水花高溅。

巨大的波峰逼近,眨眼之间,连船带人一下子被巨浪吞没。

六个人拼死扯住绳子。

大浪袭来。

长平被打到岩石上。

他们和退回去的波浪撕拼,同时拼命扯住绳子。

仪三郎和重次郎抓住的绳子嘎嘣一声断了,这一瞬间,仿佛给人最后一击致人于死的巨浪狂袭过来,趁退回之势,把船搞得失去平衡,从斜坡滑了下来。

仓猝之间,伊平次跳上前去,钻到船头下边,用身体顶住。

伊平次那仿佛要喷出血来的两眼。

长平:伊平次!!

船往前一滑,伊平次跌倒,船好象硬要推开伊平次似地从船台上滑下来。

船碰到一块巨大的岩礁上才停了下来。

攻势渐衰的波浪受阻于岩礁了,伊平次被挤在船头与岩礁之间。

长平在前,五个人一起跑上去把伊平次拉了出来。

长平:伊平次!打起精神来!

伊平次微睁两眼,露出一丝笑容。

仪三郎:伊平次!……

伊平次:(小声地)船……船是不是得救啦?

仪三郎:对!多亏你……

长平把伊平次抱在怀里。

伊平次在长平怀里,以十分感激的眼神望着他。

伊平次:……即使回到故乡,我也没有一个亲人。

长平:……

伊平次:所以,把我的骨头埋在这岛上吧……我要认真地照料死在这岛上的人们。

长平:伊平次!……

伊平次:我本来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长平……

长平:伊平次……

长平再也忍不住了,泪如泉涌。

伊平次的眼睛似乎望着遥远的天空……

伊平次:响晴的天,多蓝的天哪!

说完断了气。

187.岛顶上

长平站在这里,他环顾全岛,把一切自然风物看个仔细。

碧空如洗,海角天涯,万里无云。

188.海湾外

一条迥非常见的船浮在水面。

船上有长平、仪三郎、重次郎、忠八、清藏。

仪三郎:扬帆!

长平、忠八、清藏还有仪三郎大家一齐动手,用足力气扯帆索。

一张脏得一塌糊涂的帆升起。

头上缠着手巾操舵的重次郎,眼里噙着泪珠。

船头掉向西北。

帆承风助,立刻鼓起。

船向前驶去。

长平热泪盈眶。

长平:源右卫门大叔、音吉、甚兵卫,我离开这个岛啦……你们的英灵啊,上船吧,和我一起返回故土吧!

他朝着这个岛大喊,继之痛哭。

清藏:久七,由造!!

忠八:伊平次!上船吧,我们一起往回走吧!

清藏、忠八喊着伙伴的名字,泪流满面。仪三郎,掌舵的重次郎也泣不成声。

小岛愈来愈远了。

长平站在绷得紧紧的帆下。

他的眼睛闪烁着获得重生的光辉。

小岛远远抛在后面。海面辽阔。

岛,帆船,大海——

大海——无际无涯。

字幕:

“宽政九年(1797年)六月八日,自鸟岛出航。

六月十五日到达八丈岛。

第二年二月,长平回到阔别十三年的故土——土佐国岸本。”

189.鸟岛

鸟岛渐渐远去,随之出现演员、摄制人员表。

(全剧终)

注释:

注1:即现在的高知县。当时,把相当于现在县区的地方都称之为国。——译注

注2:日本的一里为3.924公里。——译注。

注3:即现在的东京。——译注

注4:地区名称,即四国岛。——译注

注5:跨长野县、群马县三重式的活火山,海拔2542公尺。——译注



漂流(1981)

又名:Abandoned / Hyôryû

上映日期:1981-06-06(日本)片长:151分钟

主演:北大路欣也 / 渡濑恒彦 / 三田佳子 / 岸田森 / 草野大悟 / 山本廉 / 野口文惠 / 

导演:森谷司郎 / 编剧:广泽荣 Sakae Hirosawa/森谷司郎 Shirô Moritani/吉村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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