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11-06

锦时成灰 • 偶然与巧合:圓與北極熊

圓與北極熊，大概就是所謂的愛情。

圓是《偶然與巧合》中集中出現的意象，諸如土耳其的迴旋舞、死亡雙人舞、蘇汀的《螺線》、圓形樓閣及片尾最後的定格等。圓在一定意義上代表著生命的循環往復，就像故事中的女主角一樣，從一個悲劇中走出，歷經短暫的喜劇，又邁入另一個相似的悲劇中，悲喜交加，周而復始。
歷史學家最終明白人生有些事是不可計算不可估量的，生活中充斥著偶然與巧合的遊戲，讓你步入一個接一個的意外旅程，可到最後卻幾乎荒謬地發現，你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就像影片中那個近乎環繞地球的旅行一般，梅麗安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去擁抱自己新的人生。
這是偶然還是巧合？
我想這在貫穿影片的螺旋式旋轉中已然找到了答案。就迴旋舞和死亡雙人舞而言，從正反兩面看，其實一個螺旋式上升和下降的過程，她可以從中得到神的庇佑和精神的升華，也可以墮入無邊的黑暗，沉入無盡的深淵。但始終，她都像蘇汀《螺線》中的紅點一般，在漩渦中掙扎求生，在一次又一次的愛情中，繞著圓形的軌道循環往復，重臨原點。影片最後以圓作結，而她又何曾脫離過鎖住她咽喉的枷鎖？
《梁書•儒林傳•範縝》中有這樣一段話，子良问曰：“君不信因果，世间何得有富贵，何得有贱贫？”缜答曰：“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有自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有自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堕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這本是一段關於無神論的敘述，但也可用偶然與巧合作解，这并不是太稀罕的事，世界为众生提供的契机有如恒河沙数，菩提树的叶子也曾落上你的衣襟，也许你拈起它微微一笑已然大彻大悟，也许你不耐地抬手一拂然后落叶归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一片叶子之后，又轮到什麽来决定你的去向？在種種看似機緣巧合的背後，究竟是否存在那根扼住命運咽喉的繩索？
柏拉圖的概念論認為，永恆的、絕對的、真正的圓，只存在於概念的世界中。所以她雖一次次經歷愛情的悲喜，但始終是有所不同的。如赫拉克利特所說：“濯足長流，抽足復入，已非前水。”行止之際，抬首回顧，亦非故我。生命周而復始，但在次次苷酸苦辣的輪迴中，總會獲得一些成長的契機，給每次往復一個圓滿的機會。
尼采的超人精神將精神的變形分為三個階段，最後一個階段是欣然接受宇宙不断创造、生成、毁灭、再生的永恒轮回之命运，以自然洒脱、游戏天真、心醉神迷、生死无忧的超越精神入于生生不息、循环不已的宇宙大化之中。梅麗安是否真正從迴旋中得到解答，去面對生命中無法逃避的不幸，去真正享有一個新的人生。
唯有時間知道答案。

而北極熊呢
從一開始影片開頭的紀錄片中便點出了北極熊所具有的危險性，那些掩藏在它們溫順可愛的外表下原始殘忍的獸性。它們作為一個意象逐漸揭開影片所想傳達的東西，並與其他部分相互呼應——真實掩蓋在虛假之下。
這在開頭歷史學家的表演中也可看出，在真實與虛假之間循環往復，這就是生活的本來狀態。皮耶將蘇汀的真跡賣了200萬，卻將自己仿冒的贗品出售高達400萬，這本身就是對真實與虛假的一個諷刺。他這樣對梅麗安說：“得到美麗的贗品，將會比得到平庸的真跡更快樂。”瑰麗的謊言永遠比殘酷的真相來得鮮妍動人。所以皮耶才會如此地推崇著謊言，“真實只適合美麗富有人，其他人需要夢想和謊言來支撐。”這個世界便是由真實與虛假構成的，連動植物也是如此，他們有擬態、保護色，綺麗的色彩背後往往是噬人的鴆毒，北極熊無害柔軟的皮毛下其實是森寒鋒利的爪牙。記得金庸的《倚天屠龍記》里殷素素死時也對年幼的無忌說漂亮的女人是會騙人的。芙蓉白麵，須知帶骨骷髏；美貌紅妝，不過蒙衣漏廁。但張無忌最後還不是在漂亮女人身上栽了跟頭。
生活需要謊言。攝影機裡面的畫面是否真是真實，你用眼睛所看見的，是否就為真實？“因為北極熊是第一個到達災難現場的，牠們用厚厚的毛替受傷的乘客保暖，才讓他們活了下來。”梅麗安最終以這樣的說辭掩蓋了殘酷的真相，給兒子，也給自己創造一個有希望的人生。
北極熊同時也昭示了愛情的危險性，吾之蜜糖，彼之砒霜，越驚心動魄的愛情到了結局越是滿目瘡痍，肝腸寸斷。梅麗安後期越發形銷骨立，神情黯淡的原因也在此。弗洛伊德在他的短文《论短暂》中指出，快乐很快，生命很短，短暂消逝的东西越见其珍贵罕有的价值，也越容易引起哀悼失落的情绪，而艺术工作者和哲学家总带有这种先知的天分，比常人提早发现事物幻变和世界幻灭的事实。她作為藝術家所特有的敏感的神經使她在這巨大的不幸面前更容易剝開愛情華美的輕裘，直視內裡的斷刀利斧。
任其刀劈斧削，亦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