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科罗拉多州杰佛逊郡科伦拜恩中学(Columbine High School)曾发生了震惊全美的校园枪击事件,十年后,美国导演格斯•范•桑特(Gus Van Sant)将此事件改变成了电影——《大象》,并在戛纳满载而归。作为美国独立电影的领军人物范•桑特保持了他电影一贯的特殊叙事方式,以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选材策略,在人物刻画上:被边缘化,受歧视,漂泊、孤独、同性恋是他精髓的东西,是他电影价值得到体现的部分。
电影题为《大象》,可出人意料的是,整部影片除了男主角卧室墙上手绘的大象,几乎没有出现过大象的影子,甚至没有像《沉默的羔羊》中的“羔羊”那样被提及过数次。人们对影片的名称有三种猜测:第一种,是因为青春期的大象最易暴躁,最危险,如影片中受歧视的男孩Alex和Eric。
第二种,解释来自于1989年BBC制作的关于北爱尔兰政治暴力的同名电影《象》,两部影片都提出了一个同样的问题——被忽视:就像大象出现在起居室,人们要么假装它不可能在那儿,要么以为它不是真的大象,来自俗语“房间里的大象”elephant in the room;
第三种,出自于印度佛经里的一则寓言故事,一个试图用手来辨别大象的盲人是不可能准确地描绘出大象的完整形象的,每个盲人根据自己接触到的部位所描绘的是彼此不同的存在,跟中国古代“盲人摸象”的故事如出一辙。对同一个事物,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片面的得是正确的答案,而事实上每个人都仅仅看到事物的一部分或一个方面——每个人自己那部分、自己立场的一方面。正如范•桑特所说:“对这样的恐怖事件我们不做什么特别的解释。我们只想写意地表达,给观众留下几分思考的空间”,影片通过校园中几位具有代表性的学生的不同视角反映了枪击事件发生之前和发生时的情景,试图用冷静的态度和风格化的叙事方式表现枪击的整个过程。


导演范•桑特一向青睐青少年主题,如《邪恶的夜晚》(《Mala Noche》 1985)里的非法入境少年、《我私人的爱达荷》(《My Own Private Idaho》 1991)里的男妓、《迷幻公园》(《Paranoid Park》 2007)里的迷惘少年,他们都极具相似性,甚至互相交融——叛逆反抗、放浪形骸、不羁不绊、迷茫无措,而易暴易怒,难以合群,被边缘化。所以《大象》中学校里受歧视受欺负的同性恋高中生成为电影的主角在范•桑特的镜头下也就顺理成章了。而且在那段时间里,也就是从1997 年至1999年之间, 美国大约发生了不少于八起校园枪击事件,乐于拍摄敏感题材的范•桑特选择了其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宗,不仅表达了自己对青少年无责任感、无理性的审视,还增加了影片的卖点,提高关注度,是一种明智的独立电影运作方式。导演本人不做解释,观众不是傻子,看似轻描淡写旁观者似的自然主义纪实影像更多的是留给人们去反思——不是归咎于同性恋、不是归咎于纳粹主义、不是暴力游戏,而是青少年成长的氛围,学校的环境和整个社会的大环境。我曾经的一位文明史的外教老师说过这样一席话(虽然有点悲观):“现在的西方世界是没有文化的世界,很多青年人们成了‘两只脚的动物’(biped),每天只有吃饭、睡觉、斗争和交配……”格斯为了拍摄访问了许多学生,最后他说,“有的中学生认为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有的则很满足,但也有的人直接说校园生活就是地狱”(引自《大象》法语版海报)。片中的青年人不是没有情感,他们有眼泪,有恐惧,只是一些人没有学会宽容,没有学会理解与爱。其中一位少年曾说过他们这么做是因为爱,可是杀戮的结果却不是爱。
校园枪击,很难不让人想到美国的枪文化。美国社会学家赫尔曼• 康恩曾经说过: “枪支是美国文化的核心。”据美国“烟酒和火器管理局”1998年统计:包括步枪、手枪和猎枪,美国约有2.3亿多支枪械流散在民间。美国法律之所以不禁枪,是因为“美国人民有推翻暴政的自由”(来自《独立宣言》)。在美国人眼里,枪不仅仅是一种工具,更是一种力量的延伸。而在美国独立战争的历史上,民兵发挥的决定性作用更为持枪增加了神圣的意味——民兵在莱克星顿打响了第一枪,为独立战争拉开序幕。在许多美国人看来,最初美国之所以能够获得独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手一支枪。还有英语里许多与枪相关的词汇往往略带褒义和称赞的色彩,例如:big gun——有影响力的重要人物;go great guns——高速高效地干;with guns blazing——很努力的, 热烈的。不仅如此,可能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硬摇滚乐队枪炮玫瑰乐队,简称枪花乐队(Guns N' Roses)。这也就不奇怪在他国当作危险品的枪支在美国被认作“秩序的象征和保守主义的图腾”了。虽然枪文化不是枪击案的主要原因,对枪支崇拜的整体性意识也是故事的大环境之一。
结构的规整是好莱坞电影赖以生存的法则,打破叙事结构的常规性是独立电影人走向嘎纳的法宝,前有昆汀,后有范桑特。《大象》没有采用任何已有的叙事模板,而是把时间和事件的结合放在了首位,于是我们看到同一个场景在几人身后出现多次,一个在我们意识中已经走过的时间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反复既有强调的作用,更有全面的特点,当我们从数个角度看待同一个问题时我们会发现一个问题变成了数个问题,《大象》中的重复除了详尽交待,还有丰富原本很薄弱的人物感情和人物刻画。不同的人走出不同的路,与不同的人产生关系,这其中有一种特殊的意味。
自然导演也没有过多考虑电影高潮来到的时间,或者导演根本就没有去详尽考究电影是否需要高潮,对一些电影来说高潮的迭起和出众是他们赚取票房的利器,对另一些电影来说平静舒缓的输出思想和观点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就《大象》而言,枪杀部分与前一部份产生强烈的畸变,平静宁和过渡饱和色彩艳丽的画面,随着枪击声变得乖戾血腥,无论对我们毫无防备的心理,还是生理视觉都是极大的冲击。但导演不是想靠此来把我们从一种缓慢得甚至有些沉闷的节奏中拖一拖,而是我们发现电影对于时间的还原本事如此,我们可以想象校园里某个千篇一律的早晨是怎样突变成腥风血雨的,这期间是不需要任何铺垫和暗示的,要得只是一个破折号。而这种在柔美与暴力间直面的对照也算是一种独特的暴力美学了。
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影片的结尾,镜头并未交待那对恋人的生死,这一具有不确定性、模糊性的开放式结尾使影片再一次呈现出后现代主义的风格特点,将猜测、争论与反思的空间留给观众。
众多的人物在片中大部分时间内是不会出现的,特别是彼此几乎无关的生活片断,琐碎而凌乱。但是导演选择用不同的视角展现同一件事情发生前和发生时的不同人的不同状态,用舒缓的节奏,唯美的画面,精致的镜头,深沉的隐喻,表现了人性的异化,集体感的缺失,自我的封闭,压抑和非理智的暴力倾向。确实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电影,难怪金棕榈奖、最佳导演奖垂青。
校园暴力的泛滥是一个广泛的社会问题,电影通过它的叙事将它还原到我们面前,我们在看到的时候惊讶于它的残酷和血腥,但这不是电影的力量和价值,电影的力量和价值在于让我们看到这些恐怖的场面之后,能有所感悟和反思,当我们回过头去看我们曾经下手做过的事时,有种难以抵挡的惭愧,我们是否在无意间营造过伤害人的氛围;在看到受伤害的人是否曾落井下石;怜悯的心在多少时间里是不闻不问的?
我们相信电影作为一种艺术表达手法,凭借它广泛传播的能力,能够做更多的事,能对我们有更多的启迪,就像平静叙述的《大象》能够在人们心里产生的波澜一样,其他的悲天悯人,或者对于各个群体理解的表达都能创造一种价值。
这才是电影的价值和它的力量所在。

大象Elephant(2003)

上映日期:2003-05-18(戛纳电影节) / 2003-10-24(美国)片长:81分钟

主演:阿里克斯·弗罗斯特 / 约翰·罗宾森 / 埃里克·德伦 / 伊里斯·麦康利 / 

导演:格斯·范·桑特 / 编剧:格斯·范·桑特 Gus Van S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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