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名思義,《誤佳期》是環繞一對戀人——樂隊喇叭手小喇叭(韓非)和紗廠女工阿翠(李麗華)的婚禮連番延誤而來的。

有別於很多同期(上世紀五十年代)的電影,男女總是因為身份、地位懸殊而不能相愛,小喇叭與阿翠青梅竹馬,久別重逢後很快又燃起愛火。另一方面,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經不再管用。阿翠的老父心急找人作媒,怎知介紹來的世家子弟傲慢無禮,看不起窮人——最有趣又迂腐的舉動是打火機沒火,阿翠給他點火柴,他偏偏要先駁到打火機而非直接點到雪茄上!相比之下,翠父反而覺得小喇叭老實憨厚,眼見女兒喜歡也不阻止兩人來往。(註一)

真正令一對新人屢誤佳期的是經濟問題,當中涉及房屋、勞工、治安等不公平的社會現象,反映出資本主義大都市下,草根階層被剝削、欺凌的苦況。小喇叭和阿翠收入卑微,然而老人家想體面地擺酒,況且婚後又要有房子,於是二人努力工作賺錢。他們在街邊賣麵,卻遇上流氓白吃白喝。待有了錢,翠父在地盤跌傷,資方不肯賠償,小喇叭只好拿錢出來作醫藥費。翠父見他們找不到理想房子,便謊稱去朋友家住,讓出自己的木屋,卻給小喇叭發現他一個人露宿街頭。後來小喇叭想到用廢棄的木箱在旁多建一間木屋,可是,到他們高高興興打算搬去的時候,洋行正要收地,把那裏的木屋通通拆掉。當一個問題剛剛解決好,另一個問題又驟然而至,結果二人像捲進漩渦裏,不斷為結婚奔波,婚期一拖再拖。

翠父受傷後,不禁感嘆自己一生替人建房子,但從沒有好好的一間房子;小喇叭靠在婚禮奏樂維生,到頭來竟然沒錢辦婚禮。他只得一邊吹着喇叭,一邊眼巴巴幻想自己就是新郎,眼眶含滿淚水,替他人作嫁衣裳的無奈與諷刺,莫過於此。

小喇叭一直以為結婚是個人的事,即使怎樣困難,也與人無關,於是多次推卻人們的好意,與阿翠努力想法子解決。到最後經過許多波折,才明白「團結就是力量」,接受工友們借出房子和一起籌辦婚禮。片末新人在婚禮上的一番懺悔容或突兀,倒點出了個人力量有限,窮人只有眾志成城才能渡過難關的道理。

從人物形象到故事主題,《誤佳期》明顯帶有左翼色彩(註二),但朱石麟導演沒有選擇歇斯底里的發洩,而是保持着一貫的溫煦平和,成就了一部笑中有淚的寫實佳作。當然,兩位好演員也功不可沒:韓非演活了小喇叭的純真戇直,在悲與喜之間拿捏準確;李麗華鮮有以素顏上陣,充滿少女的沉着、聰慧,尚未有招牌式的霸氣。

不得不佩服朱石麟純熟的場面調度。茶樓相睇一幕,小喇叭、阿翠以至小喇叭的母親在幾個卡位之間走來走去,左望右望,煞是有趣,是很出色的場面調度的示範。另外,眾人擠在碌架床的廠景,也將香港居住空間狹窄的特色,發揮得淋漓盡致。

朱石麟電影下的小道具,往往不止於裝飾,都有一定的目的、含意。好像阿翠家門前的石頭,小喇叭每次經過總被絆倒,初時不知就裏,會以為導演純粹為了製造喜劇效果,到後來才交代是洋行的界石,絆倒便暗示好事多磨,資本社會的不公是他們婚姻的障礙。又如小喇叭為結婚煩惱,睡不着覺,走到露台發愁,不無反諷,外面正好掛着「專租結婚禮服」的霓虹燈箱。

無論是朱石麟、白沉,還是韓非、李麗華等一班演員,大多是二次大戰後從上海來港的典型南來影人。《誤佳期》沒有明確交代小喇叭與阿翠來自哪裏,只提到是舊鄰居,因戰爭分開多年,最後不約而同來到香港。作為國語片,觀眾不難意會到他們是來自北方。不過,從蛛絲馬跡可見,他們的生活習慣其實跟廣東人沒有兩樣:母親叫小喇叭飲涼茶;二人相睇上的廣東茶樓,周圍播着南音;小喇叭第一次到阿翠家作客,便送上老婆餅作禮;兩人籌錢結婚,馬上就想到在街邊賣雲吞麵,阿翠負責包雲吞,小喇叭則騎在竹桿上打麵條——近似所謂「竹升麵」的做法,通通與一般南來電影所見的大異其趣。唯一的馬腳,大概是阿翠煮了小喇叭最喜歡吃的——紅燒肉吧?

(註一)片中的有錢人都不討好的,除了那有錢仔,另一個就是市儈的包租婆。

(註二)有一處細節不得不提:小喇叭和阿翠重逢時,阿翠提到小喇叭以前教她唱〈義勇軍進行曲〉,其政治立場可想而知。
(文章來源自本人網誌:http://swtsang.mocasting.com)

误佳期誤佳期(1951)

又名:小喇叭与阿翠 / Should They Marry? / Spoiling the Wedding Day

上映日期:1951-08-05片长:110分钟

主演:李丽华/韩非/姜明/蓝青/蒋光超/金彼得

导演:朱石麟/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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