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es et Jim (祖与占):何以成了童话?

一个女人,从结识两个男人的一开始就掌握了全部主动,并且她心中非常明了这样的主动。她时时刻刻要求自己处于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当男人们没有注意到她的时候,她跑上前扇祖一个耳光,继而大笑,跟着摆出姿势。她予取予求,身边的男人只要符合她的需要,既可随手取之,又随手弃之,有时候还不忘记把他们放进可回收垃圾,因为必要的时候,她还能重新拿来一用,比如用来逗弄前情人,或者用来安慰受伤的心灵,或者用来报复。

她的所有的男人都永远在她的棋盘上,永远处于被考验被考试被选择的的地位,就差临睡前“翻牌”决定临幸的对象。而她的标准是多重的,善变的,变化皆随她彼时彼刻的喜好;她认为上帝永远会原谅她,因为她觉得自己是纯真的,白纸一般 --- 无辜。 当她的统治地位受到挑战,当她留着泪要求对方亲吻拥抱她,却遭受了拒绝的时候,她就拔出手枪,最后将两个人一起开进了河里。

人皆为己,为己开心,为己安心,为己快乐。有的人通过损人而为己,有的人通过利他而为己,最无私的行动里也会有让自己快乐的因子;而她,凯瑟琳,竟然没有一丝丝通过“利他”而让自己快乐的痕迹。祖,愿意为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而作任何事情,比如二男同事一女,还给占出主意。当看见凯瑟琳明明白白地在利用这种心理,并纯洁无瑕的玩“无辜”的游戏(play innocence),将他们一个一个兜入陷阱和监狱;直至最后目的不遂,不但要毁灭自己还要毁灭他人的时候,我在想,这么一个:施虐狂与受虐狂的故事,这么一个完全无须“利他”行为而生存的女人与软弱的男人的故事,如何被人看成了童话(fairy tale)? 这样的两性关系,美从何来?我倒是要看个明白。

因为一开始,我几乎也将它当童话看了。

影片以银幕全黑,只有一个女人说的两句话:
You told me “ I love you.”
I said “ wait”

I almost said “Yes”
You said “Go”

你说,“我爱你”
我说“等着”

我几乎说“好”
你说“走开”

以评论家的说法,这一开始就设定了故事的基调―――你与我的故事,男和女的故事。我同意,并且上当了。

跟着,影片开始。从字幕部分,影片即配以快节奏的轻松音乐,并迅速的用旁白,和一桢一桢近乎静止的黑白画面,开始向观众展示祖与占的相识和友情的发展。旁白,听似没有任何立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其实是耷拉着脸说笑话。比如这一段:

“There were no women in Jule’s life in Paris, and he wanted hone. In Jim’s life there were several.”

Finally, against Jim’s advice, Jules turns to the professionals …..but without finding satisfaction there. “

而那一桢一桢被快速剪辑组合在一起的蒙太奇,也都具有喜剧感:祖跑去找妓女,占背着祖装瞎子,祖则抓着占的耳朵指挥他方向,这样迅速的将观众裹入剧情,忙于接受大量的信息,根本没有工夫消化和判断。尤其是我再看的时候,一边是画面,一边是音乐,耳朵里听着法文,眼睛却要看英文字幕,简直有眼花缭乱,手忙脚乱之感。稍稍消停下来,“蒸汽机”特蕾莎便出现了,当她鼓着腮帮子,将烟头塞在嘴里绕着屋子喷烟做蒸汽机状,音乐忽然变大,镜头360度跟随,我只觉得喜剧感更浓了。 

信息量是一方面。剧情是另一方面,至少从影片前半部分展现出来的祖和占和凯瑟琳,他们和平常人,普通人不同。首先他们都不用坐班,都是独立职业者,或者说是“作家”,凯瑟琳教人莎士比亚。人家上班的时候,他们去睡觉。一般这一类的艺术工作者,在人们心目中,至少在我们心目中是与众不同的,不能用常规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也不会用通俗的标准去衡量他们。他们谈论语言诗歌,他们谈论莎士比亚,他们找妓女,他们玩啥似的打法国拳击,他们看到一幅雕像的照片,就跑去希腊亲身看雕像,他们带着女扮男装的凯瑟琳上街,他们跑去海边的树林寻找文明的遗迹(一个烟头之类)......他们说度假就去度假,还找到了一所大白房子,他们说回巴黎就回巴黎,他们好像从不为生计操心...

不过,旁白先生已经说了:“They shared an indifference for money” (他们都对金钱没有兴趣。) 这话一说,99%的观众都彻底的服了气。 

总而言之,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是不庸俗的,是不俗气的,是不平庸的,是敢爱敢恨的,是想什么说什么的,是说什么做什么的,是率真的,是天真的,是―――不能用普通标尺来量身高的。

当然,导演的目的达到了。他们代表着法国1912年到1930年期间常年混迹于各个大小咖啡馆的一群知识分子和 “自由思考者“(free thinker)。 

我们的判断/批判根本不是被“延缓”了,而是完全被搁置了,在这一群“咖啡馆的自由思考者”面前。 
在整部影片中,故事人物基本发生在这个小群体中,外部环境基本被隔离:海边的白色大屋,莱茵河畔的森林,草地,森林中的木屋。

只有旁白先生简单的提到过一句,村里的人将他们三个看成神经病,不过“村里人都接受了他们”。大概“村里人”也和我们一样,觉着他们是跟我们不一样。于是,我们和村里人一样,对于这样令人疑惑的男人女人,都安了心。

影片拍得很美。大概是能够用上的手法都用上了。低反差的黑白色调,更有历史感,而不是“现世”感,我们看的是传奇,而不是生活;而这个色调与片中插入的一战的新闻片的色调吻合,反而融合的非常自然,丝毫不觉突兀。 (一战部分有些不是新闻篇,而是战争电影剪辑的。)

有人评论到“在整部影片中,镜头始终在探寻着人物角色,他们的脸,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动作,他们的关系和他们的周遭。”比如说,当祖与占上希腊小岛寻找雕像的时候,镜头也如同人的眼睛的寻找过程,“看”过了一个又一个雕像,直到找到那个微笑的雕塑。而定格镜头又抓住了不确定性和尴尬,比如当祖与占重逢的一刻,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其实一切都变了。这样镜头和我们一样,没有在判断,而是一起在探寻。

影片从前半部分的轻与快,过渡到后半部分的缓慢。后半部长镜头明显增多,节奏明显变慢;我最喜欢的两处。一处是夜晚,占在树林追凯瑟琳,跟着的一个长长的跟踪镜头,光线美极了。而占与凯瑟琳计划孕育孩子那一段航拍,也美极了。当他们期待孩子的产生的时候,旁白说“the promised land was in sight”, 镜头此时向他们的木屋层层拉近,掠过层层的森林;当旁白说“the promised land suddenly retreated.” 镜头此时掠过木屋,渐渐拉远,而占与凯瑟琳发现他们没法生孩子。

凯瑟琳,真不算很美。皮肤松弛,黑眼圈,眼袋一应俱全,还有那微微下垂的嘴角,随时随地带着蔑视的微笑。但是她真有一种奇怪的魅力,大概来自于那“真性情”,也来自于她并不十分的美,却有满满的 自信将男人玩于股掌的力量,那是一种奇怪的混合, 男人与女人的混合。所以当她拔出手枪的时候,在我的眼里,她的美,已经完全崩溃,因为她的能量已经消失殆尽,而随之消失的也是她的美。

凯瑟琳这样的女人,用尽一切方法,征服男人,在与男人的较量中,她永远要赢。这样的女人,跟很多也用女人为工具和武器的女人不同,她征服男人并非为了一般意义上的物质或名利目的;她的目的显然是不带什么烟火气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这显然与时下众多以身体和姿色为求名求利的女性达不相同;这样的不同,大概是也是让观众将判断和审视高高搁置的原因。。

只是,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究竟有没有高下之别?诱惑男性,玩弄男人,操控男人,来赢得地位,赢得金钱,赢得名声,与凯瑟琳的同样的诱惑男性,玩弄男人,操控男人,满足自己小宇宙的欲望和规则。都是满足自己的欲望,究竟有没有高下之别?如果有,标准是什么,从何而来。

对于那些女人,她们有个共同的名字“狐狸精”,对于凯瑟琳,那是“真性情”,就连那纵身往河里一跃,都那么美。至于最后带着已经不爱她的男人跳入河里,那更是化烟化灰,美的惨烈,只差化蝶。

不过,他们都没有化蝶,而是化成了骨殖;而导演让镜头一幕一幕的跟从火化的过程,末了旁白说了一句“凯瑟琳向把骨灰撒在风中,不过法律不允许 (Catherin wants hers to be scattered in the wind, but it is not permited”。

原来,不是“童话”。




祖与占Jules et Jim(1962)

又名:朱尔与吉姆 / 朱尔和吉姆 / 夏日之恋(台) / Jules and Jim

上映日期:1962-01-23(法国)片长:105分钟

主演:让娜·莫罗 / 奥斯卡·威内尔 / 亨利·赛尔 / 万娜·乌尔比诺 / Serge Rezvani / 阿妮·内尔森 / 萨比娜·奥德潘 / 玛丽·杜布瓦 / 米歇尔·索博 / 

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 / 编剧:François Truffaut/Jean Gruault/Henri-Pierre Roch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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