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4-03

. • 卡比利亚之夜:马戏团

第一次看费里尼的电影是在六七年前，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导演电影，作者电影，也还不知道费里尼。仅仅是根据网站上的剧情简介，打开了一部看起来非常猎奇的片子《卡萨诺瓦》，这部电影讲的是意大利情圣萨德伯爵猎艳的传奇故事。当电影片头的音乐响起，奇异又华丽的节日慢慢铺开，出现了一个让我直到今天都赞叹不已的场景，一艘木船行驶在茫茫的暗夜里，大海上，海面是一片一片绵延的黑色塑料布，塑料布下有无数双手抖动着它，创造出了一种非常抽象的意境。这部电影里面的人物很怪异，带着一种舞台剧式的夸张，和一种脏兮兮的市井气息，走马灯一样的各色男女轮番进入观众的视野，热热闹闹，非常有趣。我常常会忍不住按下暂停，仔细地看那些人的面目和服饰，太好了，太好了。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后来又看了很多次，如果仅仅是有趣，可能看几遍也就腻了，偏偏电影中有些片段是那么孤独，一个高大魁梧的女人转过去，慢慢消失在浓雾里，年老的男人在河水里追逐自己花团锦簇的帽子，年轻的俊美的男孩子在富有又丑陋的公爵身旁跳舞，儿子和母亲偶然在剧院散场后相遇，萍水相逢一样的对话，年华老去的情人咒骂自己的命运。这些东西让整个故事异常丰富，像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的一生那样。
前年夏天和亚娟去巴黎电影资料馆，她给我选了一盘《阿玛柯德》，这个词的意思是我记得，和费里尼自己写的回忆录名字一样，也是关于他的故乡里米尼。那天看完之后，我很激动，拉着亚娟说，太好了，太好了。离开出电影资料馆的时候天还没有黑，我们走在几百岁的大梧桐树之间，穿过古老的公园，忽然看见枝头停着一只黄颜色的小鸟，我被它的美丽感动了，那一刻看到世界的感觉，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也分不清是来自于城市，还是来自于电影。
最近这几个星期我看了好几遍费里尼的电影《卡比利亚之夜》，那个穿着鸡毛上衣的小妓女卡比利亚，她眼角挂着一滴黑色的眼泪，哭着笑着走向费里尼早已明示的，必然的悲剧命运。我想起她时，会模仿她把手掌绷起来，潇洒地挥一挥，会想起她走路时一摇一摆的八字步，想起她家门上那一串串纯真的贝壳门帘，心里会忍不住猜测她如今过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老了，住在桥洞底里，是不是还在深夜的街头游荡，没有钱，我想起卡比利亚，就像想起一个失去联系的朋友，已经分辩不出真假。看完电影的那晚，我又读了一遍了费里尼自传中对这部电影拍摄过程的回忆，觉得不用再多说一个字，他都说明白了。
我理解了为什么他们说费里尼有马戏团情节，不仅仅是因为马戏团经常出现在他的电影里，不仅仅是因为卡比利亚黑白条纹的裙子和小丑一样黑色的眼泪，不仅仅是因为悲喜难分，可笑又可怜的命运，也不仅仅是因为费里尼像魔术表演一样迷人的叙事和结构。我看完了电影，心里留下一团复杂的说不明白的情感，就像那个小男孩在演出散场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舞台，他恋恋不舍，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