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即将结束,医生的双手沾满鲜血,是这位患者得到救助了吗?

在战火中的夏利特医院,这位患者可能是在被处决。

纳粹德国统治时期,无数的医生违背了希波克拉底的誓言,手中的柳叶刀变成了行刑的工具。在优生学的指引下,医院的作业高效得就像是一条流水线。产科里,母亲生下的孩子会被送去儿科检查。其中,残疾的孩子会被上报,直接被当做帝国的弃儿。等待他们的,要么是送入毒气室的“特殊治疗”,要么留下用作药品的人体实验。紧接着,母亲会被召回产科,或许就在当时诞下孩子的同一张手术台上,被实施强制绝育术,避免这样的“低劣基因”再流传下去,给社会带来负担。

但是,在这部剧中,从未有直接的镜头,对准一个母亲,拍摄她与孩子的离别,和强制绝育时的绝望。利用苦难的历史博人眼泪并不是编剧希望达到的目的。他希望让观众看到的,是制度要求与人性道德的冲撞。故事中,儿科医生Artur和他的妻子生下了一个罹患脑积水的残疾女孩。在过往,Artur或许会直接把这样的患儿送上开往“特殊医院”的死亡之旅,抑或在新的“帝国弃儿”身上开展他的医学实验。现在,笔下即将上交的病例的就代表着自己的孩子。他的选择会是什么?《夏利特医院》用一种侧面的方式,隐忍地记录了他和妻子内心的矛盾和挣扎。

如果说在Artur的身上还存在着理智和制度之间的拉扯,那么精神科的医生Crinis则是完全倒向了最黑暗的深渊。作为冲锋队忠诚的一份子,他可谓是当时最模范的医生了吧。在战场受伤,被迫截肢的军人经过他的“回春妙手”,扣上了存在精神疾病而故意自残的逃兵帽子,送上了绞刑架;为了配合法庭的诬陷,他将中风的异议者瞬间“治愈”,变成适合审判服刑的健康人,送入了集中营;刚刚在战争中失去孩子、精神恍惚的母亲,被他诊断为精神病患,险些同那些患儿一并送去接受“特殊治疗”。这位社会达尔文理论的信徒,或者一个根本没有信仰、仅是攀附权贵的小人,让我看到了最纯粹的恶。

人性的残酷是由党派、意识形态所逼迫出来的,可战争的残酷从来不分党派、不分意识形态,会降临在每一个普通人身上。在夏利特医院的外科手术台上,你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点。在故事里,夏利特的院长Sauerbuch和他的外科团队用精湛的医术,巧妙地利用患者残留的活动能力制作特殊假肢,帮助他们重建自信,重新开始。在战争年代,假肢的研究与发展想必一定是个高峰期吧。毕竟除了战争,又有什么可以让这么多原本健壮的青年,在短时间内就要面对带着伤残肢体的新的生活呢?近期正在召开的残奥会,恰恰诞生于二战之后的原因,大概也是如此吧。

如果周围满是黑暗,一个精彩的故事一定会把焦点对准那个时代的光明,以期一种衬托和平衡。之前看过的《窃听风暴》是如此,这次的《夏利特医院》也是如此。院长Sauerbuch和他身边的人就是在这个故事里的正面人物。他们用尽权利去保护弱者,告诉我们即使没有勇气和资源与当权者直接冲突,在那个时代,医生也完全可以有着枪口抬高一厘米的善良,尽可能不去助纣为虐。可就像东德四十年的历史里根本没有如《窃听风暴》中良心发现的史塔西一样,纳粹执政十几年中如Sauerbuch的医生少之又少。如若不然,又怎会有40万的妇女被强制绝育?又怎会有20万的儿童被送入毒气室杀害?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医生,或者说,是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只是像一颗螺丝钉一样做好了本职工作。他们从不去仔细反思所做的工作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盲目服从命令,埋头去做。于是在纳粹德国,建造毒气室就像是正常的项目招标,各建筑公司奉上设计好毒气管道的图纸和预算,从此无数无辜的人在此丧命;于是在民主德国,“秘密警察通报者”可以多达每四人就有一人,他们像是在做一种很平常的工作一样,上报着哪怕仅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此无数无辜的人生活不再平静。

“平庸之恶,是指在意识形态机器下无思想、无责任的犯罪。 一种对自己思想的消除,对下达命令的无条件服从,对个人价值判断权利放弃的恶。”

《夏利特医院》,让我感受了平庸之恶的可怕。

=分割线=

本来影评写到这里就想结束了,这样的历史剧已足以让我感动。没有想到,在这部剧中还有些额外的惊喜。还是想随便地再写一些。

从未想到,在二战主题的影视作品中,同性之间的爱情还能成为一条重要的故事线。毕竟,在中国的坊间,性少数群体权益更像是在人酒足饭饱后,凭空“节外生枝”的“白左话题”。已经是战乱的特殊时期,谁又有空去管一帮“死基佬”的死活?这部剧就舍得用一条完整的线,讲述在变态制度下的两个“性变态”,医生Otto和护士Martin的爱情。追求生育率是当时纳粹政权的主要目标,同性恋乃是重罪。刑法175条中规定,主动勾引的一方要么送入集中营,要么接受阉割术。爱情需要信任,爱情需要勇气。听起来很玛丽苏的烂俗网文语言,在那个年代却要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变得如此真实。信任,是指被举报之时,不会诬陷对方是“主动勾引者”,从而为自己脱罪;勇气,是指即使可能面对非人的刑法,依然敢于大胆地爱上对方。

在最后一集,Otto与Martin依偎着躲在医院的阁楼,听着盟军战车开进柏林的声音。纳粹战败了,他们胜利了,战争结束了,这段爱情仿佛马上迎来一个完美的开始。

Otto问:“战后我们怎么办?”

我脑中猛然想到了图灵,即使是抵抗纳粹的英雄,因为性取向在英国被迫害,最终选择了自尽。

所以,在纳粹的政权下,他们无法生活;在与纳粹为敌的政权下,他们也无法生活吗?

夏利特医院在冷战时被划分至东德一方。让我意外的是,生活在高压下的东德,这反而对他们来说是幸运的:因为在东德建立后不久就废除了刑法175条,同性恋从此除罪化;而在西德,这条法律一直执行到1990年两德统一。

这本不应该让我感到意外呀?因为东德作为左翼政权,本就应当将平等、包容理所应当地作为政纲,性少数群体生活在这样的政权下注定是幸运的呀。

我意外的原因是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在左翼政权下,“娘炮”这种歧视性词语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官媒报纸里;同性恋与“性变态”归为一类,出现在zf的文件中;被定义为是正确的事情越来越少,人们越来越习惯于用“举报”作为维护自己观点的利器。

德语的语法总是让我觉得很繁琐,特别是形容词词尾的各种变化。剧中的一段对话,让我或许在以后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吧。原来仅靠词尾的变化,就能构造出如此简洁却又浪漫的告白。在最后记录于此。

- "Hast du die richtige gefunden?"

- "Ja, aber den richtigen."

原本就是由于学习德语才开始接触德剧。而每次在看剧时,一些字幕组翻译不出来的小细节,总能让我有一种识破暗语的小小成就感。希望这些小小的惊喜,可以推动着我一直学下去,走下去。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分割线=



夏利特医院 第二季Charité(2019)

又名:夏里特:柏林仁心(台) / 战火中的夏利特

主演:玛拉·昂德 / 乌尔里希·诺登 / 雅尼克·许曼 / Artjom Gilz / 路易斯·沃尔夫勒姆 / 雅各布·马琛茨 / Frida-Lovisa Hamann / 卢卡斯·米科 / Susanne Böwe / Sarah Bauerett / 马克西米利安·克拉斯 / Peter Kremer / 

导演:安诺·绍尔 / 编剧:Dorothee Schön/Sabine Thor-Wiedema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