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对这个世界百般挑剔,同时又不断自我检讨自己爱挑剔的个性,另一面又受同情心和正义感驱使,最大的愿望是世界和平男女平等没有贫穷;如果你广博地爱着作为群体和种族的人类,又对具体的个人失望而无力;如果你不想后者的无力感日复一日瓦解对前者的信念,如果你自己也会质问自己,如果你从来没有产生过具体的理解,触手可及的共情,真实的爱,你的博爱是否是真的勇往无前一派天真,还是不谙世事的叶公好龙。
那我建议你试一试爱上一个遥不可及的人,真实地爱上一个具体的人,连带他打包而来的所有事物,在你不加分析和消化之前,屈服于强悍的个人能量而全盘接受。鉴于了解一个遥不可及的人的渠道几乎具有唯指向性,这个人就得是一个公众人物了。
但是你千万不可以去追星,那会把你立刻拉回现实世界的庸常,从来不会产生任何共情的现实,多年经验以来已经逐渐屏蔽只留肉身暂时借住的现实;灵魂躲进诗歌、小说和艺术史里,但是在没有魄力回到原始丛林之前,还得抽身应付的现实。人不可爱,不灵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不懂事;但是年长上许多的人可以称得上懂事,但也许是因为这些人都是你在工作场合遇到的,工作里谁不懂事呢,现实中可能同样未必。所以规律似乎是,只要不深入交流,泛泛之交都无比懂事。
所以你千万不能去追星,不然不过是进入了另一个不懂事的世界。
这样的爱确实可笑,所以我还建议你可以去喝酒。当然了,你不会看见繁星从夜幕中流火般散落,也不会听见夜莺在耳畔歌唱,歌声飞过草地,溪流,与山坡;但是酒精让你的过分敏感的感官和极度亢奋的神经都迟钝下来,情绪被削弱, 没有对庸常不堪忍受的难过,也就不容易被其实并不罕见的诗意瞬间冲昏头脑。
庸常或许无罪,嘲笑庸常或许傲慢,但是一些荒谬和可笑就让人真实而严肃地难过。人类文明过了几千年,黑奴解放一百五十年,女性拥有选举权一百年,同性恋普遍被接受不过十年间的事情,而一些国家还没有选举权,也没有同性婚姻法。你知道,你不堪忍受的难过,大概是来自于你广博的爱和强烈的正义感,但是,日复一日,连你自己都开始怀疑,如果你不曾对触手可及的现实产生过一点真正的理解,如果你强大的人格事实上一直将自我圈养在绝对诗意的幻想古堡中,你的一派天真是否只是有可能是缺乏对平均数的理解,你的精力旺盛是否是因为冷漠和从不关心。而你还没有魄力直接回到原始丛林,彻彻底底地从肉身到灵魂都躲进诗歌、小说和艺术史中,那你如何获得由内而外地一致性,对自己诚实。
好啦!你还是去追星吧!追星也不错,没有那么糟糕。如果这是你爱上一个人的唯一方法,如果这是你了解这个触手可及的现实世界的唯一途径。我用我云端般虚无又梦幻的追星经历和你保证,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巅峰体验。
我忘记告诉你一个前提,你一定是自然地爱上了一个远方的人,而这个人,由于爱上一个远方的人几乎只有唯一途径,他恰好是一个公众人物;你既不拜金也不慕权,所以在那一刻你可以清晰地确认你对自己诚实,你爱上了一个人的人格,爱上了他人生观形而上学的抽象表达。这太严肃了,但是我和你保证,这就是一个被爱击中的人会考虑的事情。至少在那一刻,你确定自己不是低级的迷恋,不是出于虚荣,更不是,虽然你也从从来不会,爱上既定的幻想或者感觉;因为你从不做预设,从不期待,最诗意的爱也本不可被预设。
然后,你就不知道应该感恩还是流泪,你到底是最幸福还是最悲惨的被爱击中的人。从此你为他流的眼泪,快要比你为这个糟糕的国家流的眼泪还要多。
我直接告诉你吧,诗意的远方的爱,也是摆脱不了虚荣和贪欲的,希望建立联系才是爱的本质——你有过更欣赏的人格和更喜爱的作家,深夜伏案研读或者索性,潜意识里用更崇高的人格指导自我,你也不会迫切地想要产生联系。但当你爱上了一个人格,你所有的眼泪,都是因为对于建立联系的束手无策。不光要建立联系,还需得是诗意的亲密联系。而诗意和亲密又天然矛盾,要最好的小说家才能写出几乎唯一路线的曲折情节,用上帝之手制造一个浪漫的开始。
你在情绪的巅峰上每天一百遍告诫自己,要克制要隐忍,不要把美丽情感变成庸常的媚俗,这样你会失去唯一的,触手可及的爱;但是你终于会忍不住,见一次就想见第二次,远远看过就想近距离看一次,然后就想要握手,拥抱,最好是合影,让生动的图象在你自己记忆都模糊,感知也衰退的,记起这段深爱却远如前尘往事般的时刻清晰地提醒你,曾经有那么五秒钟,你们是那么亲密。然后又怎么样呢?假使——这里做一个极大的跳跃,他也爱上了你,但其实你并不想拥有一段稳定的作为社会关系的恋爱,但为了挽留他,你要装作依赖他并成为恋人;为了延长这一段美好的记忆,你会装作需要一个婚姻,即使你厌恶一切社会制度;假使他需要,你也会答应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你绝对不喜欢小孩也不会为爱繁衍),那又怎么样呢? 这就是可见的幸福终点,青春易逝,衰老近在眼前,一切朝着你对诗意需求的相反的方向一路走下去。假使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上帝之手在背后推动,面对另外一个人生观形而上学抽象表达寄托的肉身,深沉的无力感还是会化作眼泪,然后在泪腺到达生理极限的干涸时刻,化作叹息。
如果你常想在别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按一个暂停键,站起来干呕一阵才能继续听完那些话;如果那些话让你体内像有无数昆虫在爬动,恨不得自己是猫有九条命,那绝不会吝惜在此刻从窗户下跳下去头破血流,才能有耐性接着坐回来听完;如果有一天,你终于可以屏蔽这些话,让它们犹如规律的白噪音,成为你过于细腻的心思不停思考时的和谐背景音,你在某一个喘息的瞬间,还是会失神,天啊,他们在说什么浪费生命的话啊,你知道你自己宁愿选择永不喘息与世隔绝,也绝不会轻言理解。
那我建议你,当爱如潮水袭来的时候,不要退缩,张开双臂。因为那会是你为数不多爱并理解这个世界的时刻。
其实那还是一段不错的体验,即使你泪水不止的时候你也清醒地认识到那是生命中难得的闪光时刻,转瞬即逝的吉光片羽,你知道这种巅峰体验肯定会过去,只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以及你不知道回到常轨的自己会有死里逃生的庆幸还是黯然神伤的失落。但是,在闪亮过后的更多时刻里——虽然你偶尔会怀念情绪比平时更丰富的罕见的通情达理的没有任何疾言厉色的自己——但在更多的时刻里,你回忆起来,只记得不开心的时刻,自我被控制,胡言乱语彻底迷失的时刻。那我还是来告诉你一些快乐而闪亮的时刻吧,让你也许再一次被爱击中的时候,迎着浪潮劈头盖脸地向前冲,不要回头。
我还是来好好和你讲一讲他是多么美好的人吧,以至于你可以心服口服,不会说我追星追傻了,爱上了一种感觉,情绪,自己的幻想,或者我其实在自恋。我真真实实地爱上了一个人不可被预估的他人。
你会看见繁星从夜幕中流火般散落,也会听见夜莺在耳畔歌唱,歌声飞过草地,溪流,与山坡;你第一次感到体内不是枯燥的细胞,而是气泡接二连三地炸裂……你甚至会陷入一种恐慌,天啊我这是开了天眼吧,担心一生的好运就此用尽。他喜欢摇滚乐,虽然你更喜欢古典音乐, 但你会立马记起自己爱上摇滚乐的中学时代,觉得天啊摇滚乐才是我的生命之光;他喜欢星星,虽然你也喜欢星星,但你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共鸣,是啊星星就是宇宙的起源,上帝的的第一脚;你有一天发现他还会画画, 你浑身都瘫软了, 记忆瞬间追溯到你喜欢过的所有画家,蒙克爆裂,柯罗宁静,伦勃朗理性,马蒂斯松弛自在,像悠悠夏日躺在阳伞下喝饮料,世界轮廓模糊五彩缤纷;你哭了,因为他在舞台上精力充沛,可是他却说,绘画比音乐更接近精神性,你就像差一位数中头彩一样崩溃,天啊,我错过的是什么样的妙人啊。上帝创造他就是为了和我作对吧。
但你第一次知道你是幸福的,你爱上了这个世界。近在眼前的世界,不是蒙着历史沉香的古老世界,是鲜活不可预估的变动世界。你不再和世界作对,也不再和自己做对。Make peace with the world, and make peace with yourself.
这个emotional的意大利人啊,不知道是爱上他让你被同化还是爱的天然作用力,你也变得情绪丰富,因而更好地理解了他的人格。他在舞台上演绎一个角色十年,却能依然在动情吟唱时眼含泪水,你分不清那是他浓郁的金色眼妆还是泪光;他巅峰不再,嗓音沙哑,却喷薄而出荆棘鸟泣血般决绝肃杀之美;他从不掩饰哭泣时的柔软和脆弱,而更多时候,他意气风发,即使是在最幽暗的人生岁月里。他是精致打磨的艺术珍品,也是浑然天成的原始神力;他是最强大也是最柔弱。从此你立刻明白,什么是安兰德所说的,艺术的具象形体能形而上地概括繁杂的哲学原理也无法阐明的定义,只需要他站在那里。他是美,是天地灵气,是情绪作成诗歌;是羽毛华美的鸟飞过人类文明的千年瀚海,洗净对尘世的欲望,有一丝气力依然向太阳全力飞去;是金色的璀璨和玫瑰色的浪漫。
从此你再也不需要小说和戏剧来满足你对生活故事性的天然向往,是因为意大利人轮廓幽深又古典吗?古希腊的荣光和古罗马的恢宏?而在可见的眼前春秋里,在每一次生活喘息的瞬间想起他,都毫无例外热泪盈眶的时刻,你知道你心头的bitter sweet永远没有办法退散。
《纯真年代》最后一章行云流水,几十年倏忽而过,伊迪斯·华顿轻轻一笔,纽兰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生命之花。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巅峰体验要更宏大一些,他是一棵树,我向上可以看见森林和天空,向下看见土壤和昆虫,生命交融,生机百态。他或许是森林中最奇异的一棵树,但树和树之间,其实也许并无太大区别。

摇滚莫扎特Mozart L'Opéra Rock(2010)

片长:121分钟

主演:米开朗琪罗·勒孔特 / 弗洛朗 / 莫特 / 梅丽莎·玛斯 / 迪亚娜·达西妮 / Maeva Méline / Solal / Merwan Rim / 

导演:奥利维埃·达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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