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情节跌宕的故事片,纪录片《尘与雪》像是一幅随时间缓缓展开的画卷,向我们呈现了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时纯净无暇、优雅唯美的风光,也犹如一场灵魂之雨,温柔地降泽在我们的心间,给我们的心灵带来一片宗教般的宁静恬淡。
影片的气氛与影素完全融合,空间内容即空间形式,空间形式即空间内容。于是,观众便自觉放弃了自己的眼睛,选用那双显然“有色”的作者之眼,跟随着摄像师格雷戈里走进印度、走进缅甸、走进斯里兰卡,走近大象、走近雄鹰、走近花豹、走近鲸鱼、走近山猫•••走近一个宗教殿堂,走到神的脚边合十双手,虔心吟诵神的诗篇;走进一片心灵港湾,走到真善美的天地冥思微笑,真诚献上自己的灵魂。如果说这就是格雷戈里想去的地方,想带我们到达的彼岸,那么到底他是如何带领我们的步伐的呢?他如何运用视觉元素为我们呈现这方精神之地?尽管不愿割裂格雷戈里优美融洽的“诗篇”,但是为了能对上述问题做出回答,本文将沿着摄影总谱,抽离一个个要素,从色、摄影机状态、构图和光四个方面进行读解。
(一) 色
我们总说大千世界,五彩缤纷。但是格雷戈里带给我们的却是一方消色的天地。无论是弥漫在影片中泛黄的色调,还是回忆时(旁边不断地吟诵I remember)几近黑白灰的色彩,格雷戈里有意抽除了五光十色,有意剥离彩色的装饰,从色彩上把影片形象简化到最必要的限度,把五颜六色的繁杂世界看成一个寓丰富于单纯的世界,力求以新的内在精神力量赋予消色电影以活跃的生命张力。从技术上说:消色能拍摄出比肉眼所能看到的更细致清晰的影像,能记录在良好的光线条件下显得极其完美的物体,一张张好底片用褐色日本纸精心印制时,更能获得丰富的影调层次;从主题上说:泛黄色是漫漫沙漠和傍晚夜幕的颜色,空旷寂远,犹如浩渺的宇宙空间,泛黄色是片中陈旧书页的颜色,似乎记载了上古历史,时间遥远漫长,人在其中显得渺小,不由自主地对神秘的宇宙时空产生敬仰畏惧,深深虔服;泛黄色是檀香的颜色,我们的灵魂随之袅袅而上,轻盈舞动。从接受效果看:消色更能吸引观众对片中物象本质的关注,能沉淀观众的躁动的情感,给人清秀淡雅之感,也能营造一种非现实的时空意境,产生宗教气质,观众融入其中,便能为自己的心灵做一次洗礼。片中部分黑白灰的色调既提示观众进入了人物的回忆,又充满了隐喻,即自然自我原始本真的美丽。
(二) 摄影机状态
摄影师出身的格雷戈里对固定镜头更为青睐也运用得更为圆熟。片中大量的使用固定镜头,既是格雷戈里充分利用自己对捕捉精彩的静止画面的娴熟与敏锐感,也有利于观众细致感悟片中影像,营造宁静幽密的氛围,每一瞬的时间都在这片天地里变成永恒,一如旁白所言“分成时,时成日,日成一生”,时间在此静止,心灵在此沉淀。
作为“流动”的电影,片中也不乏深刻的运动镜头:
1在拍摄大象、庙宇时运用仰拍镜头:使其在透视关系上呈金字塔形,带有宗教般的高大、庄严、肃穆之感;同时仰拍时常以天空作为背景,一如我们无限仰望精神上空灵静谧的神殿,仰面呼吸,舒展灵魂。如右图喻示人被象神的征服,向神奉献自我。
2俯拍少女奔跑,我们看到少女抬起的脸庞,神情陶醉在对神的敬仰膜拜中,暗示了宗教信仰对人心的安抚慰藉,同时大俯拍代表了上帝视点,具有宿命感,暗示了向神之人将得到心灵的归属。
3在片中及片尾人鱼在水里游动时运用升镜头,肢体缓缓向上,灵魂也缓缓向上,寓意生命意识的升华。而片尾的升镜头将观众带离影片,虽是62分钟电影的结束,却是自我思考自我挖掘的开始。
4在拍摄船儿漂流,黑鹰舞动,小僧行走等场景时运用了不同的跟镜头,使我们跟随人物动物的动作不断融入到唯美的环境中,同时也保持了电影连贯流畅,以气相连的风格。
不得不提的是,《尘与雪》大量运用了高速摄影获得极为缓慢的慢镜头,格雷戈里有意让观众在呼吸吐纳绵长连贯犹如太极般自由运转的影像中得到心灵松弛,似乎连意识也取消了,当然也更能展现表演者动作的细部,犹如生命,犹如时间,这一切缓慢的流体,静静地流过观众的心灵,每一滴都得以渗透到灵魂、充分润泽你的心。
(三) 构图
我们无法怀疑格雷戈里对构图与生俱来的敏感,《尘与雪》就是最好的证明。片中的影像元素如此和谐平衡,明明是导演独具匠心,却又不露雕琢的痕迹,看似天成。
总的来说,格雷戈里是以封闭式观念构图的,精心筛选画内各元素,使之建立相互间的各种关系,在加强画面悦目感的同时,求得象征和隐喻的效果。从构图的分类来说,片中虽有小船推移、女子舞蹈、僧人行进等展示纵向空间的场面,但是仍以简洁的横向构图为主,因此场面调度中人物和动物的出场与下场几乎全是左右、上下的入画、出画。在横向构图时,格雷戈里运用了几种技巧:
1三角形构图,给观众的心灵带来稳定感,暗示宗教给人的平静。
2均衡或对称构图(常也在寺庙景观中运用,并有形态渺小的人位于中心)既是一种平衡,又显示了宗教的肃穆。唤起人对信仰的敬慕。
3利用线条(云朵)引导视线,配合高光背景,从画面上来说加强了纵深感;从主题上说:似乎远方有一片神圣纯净之地,而大僧的视线也一直指向前方,导演引导观众随船不断接近圣地。
4大量的水平线横贯画面,加强空间的辽阔旷远,当人们习惯了拥挤紧凑的城市,格雷戈里用这样的画面镜头带给人们心灵的开广空灵。
5斜线构图,一方面加强画面漫长感,犹如时空绵延,精神世界亘远;另一方面,斜线象征信仰既不易接近,又非遥不可及,人们带着敬畏总在不断追寻彼岸的过程中。
6框架构图,以象的局部肢体做前景框架,全身人物安排于中景或后景,既是画面形式美感的重要因素,也从中体现这些非常见动物的高大和人的渺小,而它们如此和谐地相处,则体现了人与天地的和谐,生命原始的圆融。
7片中有很多把主体至于中间位置,四周留出大量空白的构图。我想起了国画中寄白当黑的画法,当人物像水滴一样融入深海,舞蹈其间;当人物在天空下凝视心灵的天空,我们或许可以说是人在浩渺时空中的渺小,或许也可以说是灵魂的张力充满了周身,我们被神守护了。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特写镜头的应用。巴拉兹讲:“我们对生活面貌认识模糊不清,这主要是因为我们的感觉迟钝、眼力短浅和观察不深。我们只是滑行在生活的表层,特写扩大并且加深了我们对生活的观察。”如果不是特写,我们也许永远不会发现大象的眼睛是那样纯净,自然是如此丰富。

(四) 光
《尘与雪》旨在带领观众超脱俗世,进入一个平静祥和的宗教世界。那么,导演为了营造与现实时空不同的彼岸世界,除了拍摄日常生活并不常见的大象、鲸鱼、仙鹤、猎鹰、山猫、花豹,也将通过光效构筑一个充满“神性”光彩的奇幻世界。
1当人与抹香鲸在水中共舞时,导演在水面上部投以高色温的灯光,似乎有一束来自天堂的光芒浮于水面之上,人即使是在幽深的海里也能感受到天堂之光,喻示神的召唤无处不在。
2当猎鹰与女子在庙殿里舞蹈时,导演投之以侧面光,于是得到了光亮与廊柱的阴影间错的效果,在后景投之以高色温的人工光,都加强了画面的纵深感、节奏感,相同表现技法还在仰拍寺庙阶梯时得以运用,喻指精神世界深邃神秘,精神的宁静虽然与现实的我们有漫漫距离,但是一步一阶,一步一光明,我们可以不断向之贴近。
3拍摄人物时片中运用了与水平大致呈45度的前向顶光。用柔光补助,配合人物仰面动作,从视觉上看:人物面部影调细腻柔和、暗部与亮部过渡自然,从主题上看:喻示没有全然超脱,心中仍有暗影,但是人们有追求光明和谐的本心,在仰望神明时能灵魂将被温柔点亮。
4用直射光为后向底光,构造空气透视的效果,光线具有层次性,光束营造了纯净透明的感觉,而人物张开双臂,犹如耶稣,在光束中充满神性。
5以影作为表现优美形态的重要因素,如右图利用斜射光产生三个颀长的黑影,打破了画面的单调,弥补了水面空间,使画面平衡,充满韵味。随着她们迎神奔跑,黑影将会出境,身后是高光打亮的水面,喻示她们将驱逐心中的黑影,获得光明纯净。
虽然格雷戈里说:“你不需要对大自然做任何美化,这世界已存在了几十亿年,而人类只是初来乍到。”但在用影像呈现这种美好,把更多观众带入这方宗教天地时他无疑从色、摄影机状态、构图、光等摄影元素进行了自己的思考与安排。

不但是画面,这部作品的音乐和旁边也是值得称道的。唯美的音乐、诗一般富有哲理的解说无不带给我们思想上的涤荡。也许有人否认这种主观性、作者性太强的解说,认为它抹杀了记录的真实。但是就纪录片的真实而言,纪录片文本真实是一种见证的真实,是技巧的、文化的、心理的。从话语层面看,纪录片不可能到达纯粹的“真实界”,它只能培育一种“真实性的效果”,是一种艺术真实。
当对时间、生命等概念进行解说时,当画面中的僧侣低头冥思、山鹰飞翔、大象戏水时,我们可以认为,媒介的介入使这些事件脱离日常性,而具有“节日性”,使其在生活流中的意义得到了增值,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它正带领我们穿越现实的表面,直抵自然心灵的本质。
在我看来,自然纪录片不是为了猎奇,更不是为了单纯感官刺激,它需要人文精神的维度,体现对世界发出内心的真诚关怀。在《尘与雪》里,作者用丰富的想象力和敏锐的感觉,将关怀投放到一个与人类息息相关又不曾被污染的世界,在自然中发现了宗教般的宁静和美好。我们随着纪录片,得以暂时脱离烦扰,如文本运镜一样,徐徐进行着一场对自然精神的回溯,美哉!
(homework)

尘与雪Ashes and Snow(2005)

又名:灰烬与雪

上映日期:2005-03-05片长:63分钟

主演:劳伦斯·菲什伯恩 / 让娜·莫罗 / Enrique Rocha / 渡边谦 / 

导演:格利高里·考伯特 / 编剧:格利高里·考伯特 Gregory Colbe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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