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擅长描写家庭,尽管他本人的家庭生活看起来很简单:父亲早逝,和母亲渡过一生,终生未娶,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电影中充分而深刻地刻画各种类型、各种状态之下的家庭,他似乎不厌其烦地设想着家庭的各种可能:商业大家族,父亲猝死(《户田家兄妹 》)或母亲早逝(《小早川家之秋》);嫁女故事,富有家庭的父亲与女儿在婚事上的冲突(《彼岸花》)、知识分子父亲为了女儿的幸福而舍弃自己的幸福(《晚春》)、丧偶的母亲在女儿出嫁之后孤独地生活(《秋日和》)……
  小津反复探讨的核心问题,便是:“什么是幸福”,“怎样的人生才是真正幸福的”以及“我们应该如何寻求这种幸福”。而家庭,作为一个人无法选择的出生之所,便成为人思考和寻求此生幸福的一个落脚点,正因为如此,导演才在电影中反复申陈家庭中的各种人际关系,寻求某种事关幸福的确定性。
小津的多部影片,都设计了一位家庭成员的离去,即使是他最常描写的嫁女题材,女儿的出嫁同样意味着离开,意味着原有平衡的打破。家庭成员的"离开",是家庭的一次关键事件,影片的故事围绕此展开,因此"离开"是影片叙述的起点;它同时也是一次情感经历,通过描摹各位家庭成员的反应,凸显他们的性格和价值,也暗含着导演的褒贬.
在本片中,父亲的突然离世,正是这样的关键事件.之后儿女们各异的反应,令观众和导演一道,领略世情冷暖.
从电话里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之后,子女们惊讶之后便是平静,他们早就预料到父亲的死,"帮我准备丧服吧" ,大女儿千鹤子对仆人说,对她来说,父亲迟早是要死的;而大儿子则关心着葬礼的日期,以及父亲死后的各种事务,像他这样的长子,更关心父亲能否有一个体面周到的葬礼,以维持整个家庭的颜面;只有小女儿,为父亲的离世留下了真实的眼泪.
父亲过世之后,遗孀和未出嫁的小女儿成为家庭的弱者,成为已婚儿女的累赘.小津对她们抱以深切的同情,通过摄像机镜头(大概也是导演的眼睛),我们看到母女俩辗转于儿女的家中,忍受着子女的轻视、排斥和种种无理之举。谁忍心看到这样的惨况?但这恰恰是世间常情,很多子女会这样对待无权无势的父母,他们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子女和父母的关系,也是某种权力关系,其势力此消彼长,(没有财产的,没有稳定社会地位的)弱者(同常是家庭中的女性),即使是在表面看起来温情脉脉的家庭当中,也是可以被随意处置的。
  小津用显微镜观察这个家庭,揭示了家庭成员的冷漠和虚伪。最可怕的,便是片中三位子女对待母亲和小妹的冷漠,血浓于水的真挚感情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苍白的责任。在人际关系越来越实用主义和功利化的今天,恃强凌弱的逻辑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家庭也不能幸免,目睹此景,令人感到无助和无奈,而我们似乎也能听到小津导演的哀叹!
  幸运的是,他没有给我们一个完全黑暗的结局。次子昌二,这个父亲眼中的“坏孩子”,却是家庭真正的希望。在外人看来,他是最不孝顺的儿子,父亲在世时他不好好工作,不娶妻生子,连拍摄家族合影都要迟到;父亲去世时候他居然在大阪钓鱼,葬礼上迟到,没落一滴泪,满不在乎的表情,还嚷嚷着饿了要吃大的饭团!
  不过,看人永远不能只看表面功夫。在葬礼上哭,不代表你真的爱那个死去的人,葬礼上嬉皮笑脸的昌二,却对父亲怀着深沉的爱:和朋友一起在酒馆喝酒的时候,谈到刚刚去世的父亲,竟无语凝噎,他含着泪忆起父亲在世时曾和他来过这家酒馆,就在同一个房间,父亲面前飞过一只苍蝇,而他懊恼地拍打苍蝇的样子,至今仍历历在目,“最疼父母的往往都是不听话的坏孩子,”他笑着说,凄楚而落寞 。而真正对母亲和妹妹抱有真情,大声批评哥哥姐姐并勇敢承担责任的,也是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他不虚饰、不矫情,所以先前才不容于父兄,而父亲的死,使他自觉地承担起赡养母亲、保护妹妹的责任。
佐分利信的表演很好。他不是笠智众那种好人,而是带着一点坏。《茶泡饭之味》中,他是憨厚宽容的丈夫;《秋日和》中,他是YY原节子的有点油滑的中年男人;《彼岸花》中,他是固执专断又有些冷漠的父亲,而本片拍摄得更早(1938年),那时候他还年轻,身材高大、眉目清晰。他把昌二这个孩子气的有情有义的角色演绎得相当生动,最后那场“落荒而逃”的戏,这厢节子寻人不得,向仆人打听他去了哪儿,那边儿他却在海滩上,黑色的衣服被海风掀起,头发也乱了,一个惊惶的回头,结束了整部影片,给观众留下一个乐观而颇有生趣的ending。
  我很喜欢这个结局,这是小津式的诙谐,在他其他的片中也不鲜见,这诙谐,足以打破沉闷,让人看轻这绝望。


户田家兄妹戸田家の兄妹(1941)

又名:The Brothers and Sisters of the Toda Family

上映日期:1941-03-01片长:105分钟

主演:三宅邦子 / 葛城文子 / 藤野秀夫 / 吉川满子 / 笠智众 / 佐分利信 / 

导演:小津安二郎 / 编剧:池田忠雄/小津安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