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盼到24城记在法国上映了,虽然比在国内晚了两周(在中国2009年3月6日上映,在法国3月18日上映)。我今天一早去看的早场。这是一家专门放艺术电影的老电影院,保持着17世纪的建筑风格,问了售票的姑娘,这座建筑是在17世纪建成的,最早的时候是个歌剧院,后来在20世纪初改做电影院,还曾经在这里放过默片。仔细环视了一下,卖票的正对着的墙,有一整面浮雕,雕的是古代剧场的场景。买票的门迎的楼梯是木结构的,上面有精美的雕塑,一对雄鹰。里面是小厅,放映厅是清一色红色的座椅,大概能坐100人左右,厅的墙上挂着17世纪人像的绘画,墙上的灯是典型的传统的欧式风格的。这一场的上座率并不高,我数了一下,应该有十个人,加我十一个,其他的人都是白发苍苍的法国老奶奶。和其中的一个老奶奶聊了起来,她说起贾樟柯犹如如数家珍,她说她看过贾樟柯的站台,三峡好人,而她最喜欢的贾樟柯的电影是世界,她说起贾樟柯很激动,她说那是她所理解的中国的现实。想想在我们还在到处找贾樟柯的盗版DVD的时候,法国这边的观众就能在大屏幕上看到站台了。

电影准时开始,没有放像其他电影院开场前的广告片,电影伴着军号的响亮声音如期而至。就这一声军号,就仿佛把我从几千公里的法国,拉回北京,回到我生活的军队大院,也是每天的军号声,从早起的第一声,到中午吃饭前,到晚上开饭前的广播,伴随我从小到大,每天生活中的军号声。

对于这个电影想说的话很多,这里只是想记一下我觉得印象深的几个地方:

首先,是正面。每个人物出现第一面的时候都是正面,都是一个正面的镜头,会停留大概10几秒,就像照一张固定的照片,只不过是用摄像机拍的。让我第一反映想到戈达尔,戈达尔在他60年代的电影里就常用这样的镜头,那些工人,直对着镜头,对着摄像机“拍照”。24城记里的那些“人像”,你仔细观察他们会发现:他们会忍不住的发笑,会动一下耳朵,会动一下眼睛,仿佛是观众正在给他们“照像”。

然后,是关于真实,关于记录,关于真实和虚构,关于演员。什么是真实?怎样才是真实的表达?是故事片还是纪录片?我注意到在法国的网站allocine上面写到这部电影的类型,写的是纪录片(documentaire)。我个人以为,对于这部电影来说,这部电影是真实的,无论是演员,还是非职业演员,纪录采访中的工厂工人,这部电影带给我“真实的感受”,所以我说它是真实的。纪录片里时常没有扮演的角色,而历史书里,我们又能分得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构。而对于演员,我想说得只是,再好的演员也总是有演的痕迹,而表演的最高境界就像布列松在他的《电影书写札记》中写道:“不在于演得“单纯”,或演得“内在”,而在于完全不演。说回来,每个段落,所有说的这些我感到是真实的,每个人说的部分我相信都是真实的,有迹可寻的,换句话说贾樟柯是做了“功课”的,一年多一百多个受访者,一本中国工人访谈录。至于电影的形式是用访谈类的电视节目(贾樟柯的二十四城记),还是用“开心辞典”(Danny Boyle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还只是让不同人上车交谈(阿巴斯的十段生命的律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电影用他们的方式纪录了,纪录了一个厂的变迁,纪录了一个人的境域,纪录了一些人的烦恼忧虑生活。贾樟柯在这里更像是一个艺术家,在今天艺术家的功能重新让人们审视,艺术家是最后一个能批判现实的武器,作为艺术家的贾樟柯,他用他熟悉的方式,提示人们那些遗落在角落里的不该忘却的记忆,那些日常生活中从指缝间溜走得点滴。那些当年的证件,票证,那些拆掉的厂房,移走的机器,是不是连就所有的记忆一起都移走了那?移厂子大门上的厂名的时候,让我想到了wolfgang becker的电影“再见列宁”,在那部电影里,当我看到列宁的雕像被直升飞机移走的镜头时候的震撼,哪些是真正该移走的?该走是真的都要走吗?那什么可以留下来?感谢贾樟柯,留下了这些述说,让我们留住那些记忆,曾经我们真实的生活的印记,刻在脑海里的印记是拆不走的,生活还要继续,让我们更懂得珍惜,更坚强的面对生活。

关于空间。采访者在怎样的环境里接受采访,如果看的话会发现这里每个场景都是精心设计的。这不光是拍电影,电视做节目也一样,纪录片又何尝不是加入了导演的设计在里面。这里受访者都在他(她)们合适的地点接受采访,每一个采访的地点都符合被采访的人的身份和特征,都是导演精心设计的。那些空间,依旧是贾樟柯注意营造的,在废旧的工厂厂房,在工厂的礼堂,礼堂的舞台作为人们打羽毛球的地方(空间的多样性,像他的“公共场所”),在开动的公共汽车上(移动的晚上的城市是变化的背景),在工人的家里,还有那个像工人活动俱乐部的地方,(有可以打麻将的地方,还有“小花”唱戏的地方,那里还有图书阅览室),在简陋的理发店里,在篮球场上,在楼盘的售房处,在长满油菜花的田间背景是24城,在废旧的中学教室里,在电视塔的旋转餐厅,所有对这些空间的纪录见证了变化。

关于细节。在这些受访者的采访场面里,道具的设置,有好几场都可以看到不同的水杯,不同的水杯见证了不同的人的身份地位。就像在三峡好人里的赵涛一直拿着瓶矿泉水的水瓶。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都是导演特别注意到的,都有时代的痕迹。

关于大众文化,流行文化。还是一样的贾樟柯,从“小武”走到现在,他的音乐,他对大众文化,流行文化和他的电影影像的结合,还是一贯的那个“小贾”,他的选择,用流行音乐,流行文化作为另一个“演员”,一个“完全不演”却“演技高超”的“演员”。

关于那些引用,如果说剧情片更像小说,那么贾樟柯的电影更像是散文,他不讲故事,只带给人们情绪,某些方面应该更像是诗。那些诗句,对我而言就像中国绘画的留白,中国传统文人讲究的意境,这些留下的空间让人去想象,有很多的诗句表达的情绪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不知道在和我一个电影院看贾樟柯电影的那些法国老奶奶,通过那些法语翻译的字幕能否体会出黛玉葬花的意境,但是我相信她们应该能体会到电影的情绪,她们是不是也曾经在窗前久久的等着自己的儿女回家。整个电影,对我而言,就像贾樟柯做的一个当代艺术的展览,只不过这一次的展厅不是在博物馆,而是在电影院,在这里他给我们呈现了几代人生命的痕迹,他给我们选了那几部要重新温习的电影,连续剧,和歌曲,同时贾樟柯还给我们了一份书目,一个图书馆。

关于煽情,如果说以前的贾樟柯,对煽情还有所收敛的话,那么这次的贾樟柯,却完全继承了某些电视访谈类节目主持人的强项,玩命煽情。我的眼泪哗哗哗的流特别是在公共汽车上的那段访谈:当那个女工人说着一口东北话,说起她的母亲从沈阳来成都,几十年没回去看过姥姥姥爷,她第一次回老家的时候,姥姥姥爷抱着她的母亲抱头痛哭的时候,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想起我的母亲也是10几岁出来当兵,回姥姥姥爷家的时候,我还小,当时的我还不懂为什么我们走的时候姥姥姥爷会哭,现在姥姥姥爷已经都不在了,但是我终于明白了,两个老人送我们离开的场景,两个老人一直在那里,久久的不肯离的场面,却永远的在我脑海里,是我最经不起触摸的神经。现在我在法国读书,爸爸妈妈每次送我去机场,临走的场景又同样浮现,每次在飞机上空,看着渐渐离我远去的城市,北京,我生在这里,走到哪里都怀念的地方,我现在所有的努力,都为有一天能重回你的怀抱。

关于工厂大门。1895年,在法国的里昂,世界上第一个版本的“工厂大门”。那也是一个下午,在卢米埃尔兄弟工厂下班的时候,工人们都从工厂的大门走出来,那是卢米埃尔兄弟带给我们最初的对电影的认识,工人们穿着20世纪初的服装,成群的从工厂大门走出,114年后的今天,我们又看到了中国工人从工厂大门中走出,他们将走向何方,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贾樟柯从一开始就没离开电影的真实,真实的电影,他带我们重新回到电影的本原,让我们看到那些被我们忽视了的久违了的日常生活和点滴记忆,那才是电影的最初,也是电影的本质。

二十四城记(2008)

又名:24城记 / 二十四城故事 / 24 City

上映日期:2009-06-03(中国大陆) / 2008-05-17(戛纳电影节)片长:112分钟

主演:吕丽萍/陈冲/赵涛/陈建斌

导演:贾樟柯编剧:贾樟柯 Zhangke Jia/翟永明 Yongming 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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