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09-04
diaoduoxi • 黑金:流氓与民主
在所谓四大名著中，我最爱读《水浒传》。何也？每遇欺凌，就一定要反将出去，置身死于度外，打杀鸟人狗官，消了胸中块垒，便觉得无比的快意，虽死何憾？可每每读到宋江受招安一节，又顿觉气沮：好不容易挣脱枷锁，便又要回那体制中去。还不如像李逵说的“杀到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
好是好，可惜终归是梦一场。
想那大宋天下绵延150多年，早已根深蒂固，虽有奸臣当道，但经济还算繁荣，还远未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凭你区区一个水泊梁山百十个头领，几万喽啰，打赢几次反围剿可以，长此以往，坐吃山空，迟早被朝廷剿灭，夺鸟位就更不可能了。明末内忧外患，比北宋混乱十倍，关外满清公然开国称帝，劲卒铁骑十余万，尚且不敢长驱直入；关内李自成真的夺了鸟位，四十余天就得而复失。可见鸟位也不是那么好夺的。所以，还是像李逵说的那样，“想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与朝廷同流合污，谋个封妻荫子的出路。到体制中去，对黑社会而言，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黑金》以台湾黑帮老大周朝先竞选台北东区立委，企图跻身政界，与各派势力明争暗斗，最终功败垂成的故事为主线，折射出台湾社会、政治和民主制度的诸多问题。这些问题放到今天的大陆来看，不仅不陌生，反而有一种古怪的亲切感。
黑社会怎样赚钱
周朝先是黑社会老大，黑社会是怎样赚钱的呢？吴思先生有过精辟的分析：“所有的黑帮、黑手党吃的，我一般都称之为‘血酬’，即暴力掠夺的收益，吃的是卖命钱，这个钱政府也能吃。政府说，所有的烟、酒只能专卖，烟酒一专卖，就有 百分之几百的利润，还有盐的专卖，成本很低，它得加上十几倍、二十几倍的利润。还有一些干脆就禁的，比如毒品，毒品要是放开流动，绝不像现在这样高的价。 它一禁，就禁出了高价。禁忌越多，‘血酬’、垄断利润就越多。黑社会就具有了一个更广阔的基础、更肥沃的土壤。”政府不是禁赌么？周朝先就以开设电玩店为幌子经营地下赌场，VIP顾客都是权贵富商，又买通当地警署，日进斗金，由此坐大，不可谓不风光。
在与营建署勾结，强行承包高速公路项目的时候，周朝先又展示了黑社会敛财的另一种手段，像高速公路这样一个耗资几亿的项目，表面上是公开竞标，实际上是由他出面强行接盘，再转包给六个建筑商，每人只得七百万，加起来不过四千二百万，余下的他一人独吞，真是标准的江洋大盗。这种手段在以前叫做“平地抠饼”。就像《水浒传》里 “浪里白条”张顺那样，垄断水产贸易，所有的鱼打上来了都要给他，由他批发给所有的鱼贩子，所有的鱼贩子都不能和渔民直接交易。他就中间横“吃”一道，凭空赚取暴利。
身份问题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临渊履薄，惶惶不可终日。所耿耿于怀的，无非是身份问题。影片借周朝先之口道出了所有黑道中人的心病：
“我们对政府一直是好似兄弟一样，它有事情来找我们，我们从来没有不干过。要人有人，要钱我们给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就来整你，『一清』、『二清』运动，不经审判，即捕即递解，我们这里几位大哥，包括我自己，都给送到绿岛，受尽苦难。就像我们祖师爷杜月笙讲：政府算你是尿壶，用完了，嫌臭了，就把你丢到床底下。”
这里提到的“一清”运动，指的是1984年时任中华民国“内政部长”的吴伯雄展开针对当时国内主要的帮派及流氓进行扫荡行动，此次扫荡行动中竹联帮的首脑陈启礼、吴敦被捕。这两个人其实是受台湾“军事情报局”秘密委托，到美国暗杀揭露蒋家内幕的作家兼三面间谍刘宜良（笔名江南）的主要凶手。在他们看来，自己为国家“锄奸”，是一件光荣的事。谁知事情败露后，由于江南也为FBI提供情报，台美关系顿时恶化，当局为推卸责任，翻脸不认人。此即“看你不顺眼就来整你”所指；由于“一清专案”是以戒严时期“取缔流氓办法”为依据，规定遭到逮捕者毋须经过法院的审判，便可以裁定管训，此即“不经审判，即捕即递解”的情况，确实有违反宪法之嫌。吴思先生说的不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可见即使在黑道横行的台湾，政府依然是暴力最强者，黑社会不过是政府的一条狗，要抓便抓，想杀便杀，不需要太多理由。
从绿岛监狱里出来的周朝先，总算看透了这个世道。黑社会是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要想富贵安稳，还是得做官。他和情妇的对话，正表露了这种心迹：
周：“你是不是还想重过一清的日子？是不是在绿岛陪我五年还不够？二清的时候我们刚刚在香港逃过一劫，谁知道他们政府什么时候再来个三清？我不趁现在有钱去争个立委，买个保险，我们能安吗？”
情妇：“可是当个立委要花二、三亿！”
周：“傻瓜！什么叫投资立委？一旦选上有权力了，五倍六倍立刻就赚回来了！”
只要当上立委，投资就有“五倍六倍”的回报；那么“买个保险”，又作何解释？影片通过法务部调查局探员方国辉之口对此作了解释：“不管是谁,只要他一旦选上立法委员,他就立刻受到保护并且不管他过去做过什么都既往不咎。”原来如此！按照吴思先生的定义，立委身份带来的收益应该叫做“法酬”——法规或制度造成的收益。从根本上说，法酬也是暴力掠夺换来的，因此，法酬又是黑社会血酬的一种变体。
官匪勾结的秘密
无论是《水浒传》里的招安，还是《黑金》里的立委竞选，花巨资买通朝中权贵都是最关键的一环。宋江多次向宿太尉，李师师行贿买好，其后才有招安成功之事。周朝先则是通过侯部长之类贪腐官僚，拜从未出场的“老板”做干爹，不仅入了党，还被内定为党的立委提名人。台湾地方立委选举，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博弈过程。每个选区产生规定数量的“立法委员”名额，但选民只能投一票，该票只能投给一个候选人。这就造成一种状况：即某立委候选人即便高票当选，也不能满足规定的立委名额，因此只要名额未满，其他候选人也可以低票当选。所以，在竞选中，各党必须在候选人提名策略上运用得当。若提名多了，势必票源分散，这可能产生同党排挤效应，使同党的候选人因为比他党候选人票低(有时可能仅低数百票)，而大多乃至全部落选；提名少了，则可能让其他党候选人低票当选。所以，“立委”党内提名作业的关键性，也就不问可知了。影片开头，周朝先和另一候选人丁宗树争夺党内提名的一场戏便先声夺人：
候部长：宗树啊，你说说看，这次党为什么会提名你去选立法委员？
丁宗树：因为我爱台湾，我忠心党，我爱党，我忠心主席，忠心您，我爱您啊！
候：嗨嗨嗨嗨……我谢谢你啊！那朝先，为什么要提名你呢？
周朝先：你提名我，我会赢，提名他，他会输。那东区立委的宝座就会给别的党派抢走。
侯：你说的对！你的看法跟老板一致！其实我们大家也都偏向于提名你啦！宗树啊，你这一次花了多少钱了？
丁（悻悻地）：大概一千五百万。
侯：那朝先，弄两千万三天之内给宗树送去！然后再弄一笔钱送给上面，详细数字过几天我再告诉你。
周：谢谢部长提拔！
后来公路承包的事情搞砸了，侯部长发飙，我们便知周朝先为了立委提名候选人到底给了上面多少“黑金”——六千万。而且因为公路承包丑闻，党内撤销了周朝先的提名资格，那六千万呢，也拿不回来了。
“黑金”不能明目张胆地送，所以还得有一个专门的洗钱通道，片中的善缘山庄就是这样的地方。由部长的老婆控制，披着佛法的外衣，以认捐灵骨塔的方式，从事洗钱的勾当，还兼带火葬场，也是杀人灭口的去处，诸般黑幕，一应俱全。
流氓与民主
因为公路承包丑闻败露，周朝先被取消党内立委候选人资格。于是他愤而退党，以独立参选人身份继续竞选立委，而侯部长尽管愤恨，却不能公开压制，只能旁敲侧击，似乎也显示了民主政治的一些特点。
在民主政治中，固然有这样那样的丑闻黑幕，但是毕竟与极权社会不同，谁都不能一手遮天，各派势力如果有一个合法的组织，他们就会合法地斗争。如果没有一个合法的组织，比如黑社会，他们就会闹事起哄、然后隐藏、躲避，杀人灭口，这种黑社会就可能够构成与政府对抗的核心。黑社会通常是合法组织无能为力之后作为一个抗风险能力特强的组织，又能在这个过程中盈利，或者获得社会尊敬，才顶替上来，成为一个替代品，填补这部分的权力真空。周朝先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如同他的祖师爷杜月笙一样，兴风作浪，翻云覆雨。他在风口浪尖策划的台北出租车骚乱事件，堪称危机公关之典范，不仅赢得了民众的支持和好感，也迫使政府承认其威望，还羞辱了抛弃他的侯部长和“老板”。他的野心和能量，难道仅仅是做一个小小的立委所能满足的吗？
周朝先在高票当选立委后夸口说：“我们为什么不把全国弟兄都团结起来，解散所有的帮会，重新成立一个新党？我周朝先可以保证，三年之内我们会成为台湾第一大党，到时候我们就是执政党，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在总统府开会，哪像现在偷偷摸摸，像龟蛋一样，冒个头出来讲话！”问鼎之心，昭然若揭。影片在此表现出了对民主制度的一种忧思：民主是否也有可能把坏人选上台？
我认为如果流氓上台，政局走向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像希特勒一样搞极权主义，以净化社会，消除痛苦为名，行独裁之实；另一种是在民主制度监督之下自觉或不自觉地完成转型，漂白成为合法政党，按照民主法制的原则来治国。在健全的民主制度下，即便一个黑帮当选为领导人，他也会受到制度的制约，也会为了选票讨好民众，也会出现贿选的情况。吴思先生分析道：“贿选的问题可以说已经出现了，但这涉及到怎么看待的问题。我认为，比较起来，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这笔钱是用来贿赂民众而不是更高一级的官员。贿选也同样会有竞争者出现，经过三届，民众就会知道自己手里的权利到底值多少钱。选举就是一种关于公共产品的权利交易，你不能要求农民一上来就知道这个权利值多少钱，你得允许他有一个观察的过程，逐渐了解行情是什么，这样经过三至四届就会明白极了。这就是民主的学习和选民成熟的过程，没什么不好。”如果上台之后他公然违法犯罪，人民觉得他不好，也随时可以启动弹劾机制，把他请下台法办，陈水扁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然而，尽管有这些制约，让黑恶势力上台，毕竟不是什么好的现象。所幸影片中调查局的反黑行动，以及媒体的舆论曝光，粉碎了周朝先的阴谋，也留下了一个光明的结局。这又涉及到民主政治另两个不可或缺的平衡要素，那就是法制和言论自由。打击黑社会，说到底也是司法部门的任务，而言论自由则保障了人民对重大事件的知情权。民主、法制和言论自由彼此依存不可分割。与此相对应的是，假如一个理想主义者或者通常意义上的好人，在一个极权主义的体制下当政，手握大权，丝毫不受限制，那么多半也免不了成为独夫民贼，而且无论司法也好，人民也罢，除了造反，都没有机会推翻他的统治，这才是最坏的结果。本朝的教训，也是历历可寻的。
好是好，可惜终归是梦一场。
想那大宋天下绵延150多年，早已根深蒂固，虽有奸臣当道，但经济还算繁荣，还远未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凭你区区一个水泊梁山百十个头领，几万喽啰，打赢几次反围剿可以，长此以往，坐吃山空，迟早被朝廷剿灭，夺鸟位就更不可能了。明末内忧外患，比北宋混乱十倍，关外满清公然开国称帝，劲卒铁骑十余万，尚且不敢长驱直入；关内李自成真的夺了鸟位，四十余天就得而复失。可见鸟位也不是那么好夺的。所以，还是像李逵说的那样，“想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与朝廷同流合污，谋个封妻荫子的出路。到体制中去，对黑社会而言，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黑金》以台湾黑帮老大周朝先竞选台北东区立委，企图跻身政界，与各派势力明争暗斗，最终功败垂成的故事为主线，折射出台湾社会、政治和民主制度的诸多问题。这些问题放到今天的大陆来看，不仅不陌生，反而有一种古怪的亲切感。
黑社会怎样赚钱
周朝先是黑社会老大，黑社会是怎样赚钱的呢？吴思先生有过精辟的分析：“所有的黑帮、黑手党吃的，我一般都称之为‘血酬’，即暴力掠夺的收益，吃的是卖命钱，这个钱政府也能吃。政府说，所有的烟、酒只能专卖，烟酒一专卖，就有 百分之几百的利润，还有盐的专卖，成本很低，它得加上十几倍、二十几倍的利润。还有一些干脆就禁的，比如毒品，毒品要是放开流动，绝不像现在这样高的价。 它一禁，就禁出了高价。禁忌越多，‘血酬’、垄断利润就越多。黑社会就具有了一个更广阔的基础、更肥沃的土壤。”政府不是禁赌么？周朝先就以开设电玩店为幌子经营地下赌场，VIP顾客都是权贵富商，又买通当地警署，日进斗金，由此坐大，不可谓不风光。
在与营建署勾结，强行承包高速公路项目的时候，周朝先又展示了黑社会敛财的另一种手段，像高速公路这样一个耗资几亿的项目，表面上是公开竞标，实际上是由他出面强行接盘，再转包给六个建筑商，每人只得七百万，加起来不过四千二百万，余下的他一人独吞，真是标准的江洋大盗。这种手段在以前叫做“平地抠饼”。就像《水浒传》里 “浪里白条”张顺那样，垄断水产贸易，所有的鱼打上来了都要给他，由他批发给所有的鱼贩子，所有的鱼贩子都不能和渔民直接交易。他就中间横“吃”一道，凭空赚取暴利。
身份问题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临渊履薄，惶惶不可终日。所耿耿于怀的，无非是身份问题。影片借周朝先之口道出了所有黑道中人的心病：
“我们对政府一直是好似兄弟一样，它有事情来找我们，我们从来没有不干过。要人有人，要钱我们给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就来整你，『一清』、『二清』运动，不经审判，即捕即递解，我们这里几位大哥，包括我自己，都给送到绿岛，受尽苦难。就像我们祖师爷杜月笙讲：政府算你是尿壶，用完了，嫌臭了，就把你丢到床底下。”
这里提到的“一清”运动，指的是1984年时任中华民国“内政部长”的吴伯雄展开针对当时国内主要的帮派及流氓进行扫荡行动，此次扫荡行动中竹联帮的首脑陈启礼、吴敦被捕。这两个人其实是受台湾“军事情报局”秘密委托，到美国暗杀揭露蒋家内幕的作家兼三面间谍刘宜良（笔名江南）的主要凶手。在他们看来，自己为国家“锄奸”，是一件光荣的事。谁知事情败露后，由于江南也为FBI提供情报，台美关系顿时恶化，当局为推卸责任，翻脸不认人。此即“看你不顺眼就来整你”所指；由于“一清专案”是以戒严时期“取缔流氓办法”为依据，规定遭到逮捕者毋须经过法院的审判，便可以裁定管训，此即“不经审判，即捕即递解”的情况，确实有违反宪法之嫌。吴思先生说的不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可见即使在黑道横行的台湾，政府依然是暴力最强者，黑社会不过是政府的一条狗，要抓便抓，想杀便杀，不需要太多理由。
从绿岛监狱里出来的周朝先，总算看透了这个世道。黑社会是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要想富贵安稳，还是得做官。他和情妇的对话，正表露了这种心迹：
周：“你是不是还想重过一清的日子？是不是在绿岛陪我五年还不够？二清的时候我们刚刚在香港逃过一劫，谁知道他们政府什么时候再来个三清？我不趁现在有钱去争个立委，买个保险，我们能安吗？”
情妇：“可是当个立委要花二、三亿！”
周：“傻瓜！什么叫投资立委？一旦选上有权力了，五倍六倍立刻就赚回来了！”
只要当上立委，投资就有“五倍六倍”的回报；那么“买个保险”，又作何解释？影片通过法务部调查局探员方国辉之口对此作了解释：“不管是谁,只要他一旦选上立法委员,他就立刻受到保护并且不管他过去做过什么都既往不咎。”原来如此！按照吴思先生的定义，立委身份带来的收益应该叫做“法酬”——法规或制度造成的收益。从根本上说，法酬也是暴力掠夺换来的，因此，法酬又是黑社会血酬的一种变体。
官匪勾结的秘密
无论是《水浒传》里的招安，还是《黑金》里的立委竞选，花巨资买通朝中权贵都是最关键的一环。宋江多次向宿太尉，李师师行贿买好，其后才有招安成功之事。周朝先则是通过侯部长之类贪腐官僚，拜从未出场的“老板”做干爹，不仅入了党，还被内定为党的立委提名人。台湾地方立委选举，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博弈过程。每个选区产生规定数量的“立法委员”名额，但选民只能投一票，该票只能投给一个候选人。这就造成一种状况：即某立委候选人即便高票当选，也不能满足规定的立委名额，因此只要名额未满，其他候选人也可以低票当选。所以，在竞选中，各党必须在候选人提名策略上运用得当。若提名多了，势必票源分散，这可能产生同党排挤效应，使同党的候选人因为比他党候选人票低(有时可能仅低数百票)，而大多乃至全部落选；提名少了，则可能让其他党候选人低票当选。所以，“立委”党内提名作业的关键性，也就不问可知了。影片开头，周朝先和另一候选人丁宗树争夺党内提名的一场戏便先声夺人：
候部长：宗树啊，你说说看，这次党为什么会提名你去选立法委员？
丁宗树：因为我爱台湾，我忠心党，我爱党，我忠心主席，忠心您，我爱您啊！
候：嗨嗨嗨嗨……我谢谢你啊！那朝先，为什么要提名你呢？
周朝先：你提名我，我会赢，提名他，他会输。那东区立委的宝座就会给别的党派抢走。
侯：你说的对！你的看法跟老板一致！其实我们大家也都偏向于提名你啦！宗树啊，你这一次花了多少钱了？
丁（悻悻地）：大概一千五百万。
侯：那朝先，弄两千万三天之内给宗树送去！然后再弄一笔钱送给上面，详细数字过几天我再告诉你。
周：谢谢部长提拔！
后来公路承包的事情搞砸了，侯部长发飙，我们便知周朝先为了立委提名候选人到底给了上面多少“黑金”——六千万。而且因为公路承包丑闻，党内撤销了周朝先的提名资格，那六千万呢，也拿不回来了。
“黑金”不能明目张胆地送，所以还得有一个专门的洗钱通道，片中的善缘山庄就是这样的地方。由部长的老婆控制，披着佛法的外衣，以认捐灵骨塔的方式，从事洗钱的勾当，还兼带火葬场，也是杀人灭口的去处，诸般黑幕，一应俱全。
流氓与民主
因为公路承包丑闻败露，周朝先被取消党内立委候选人资格。于是他愤而退党，以独立参选人身份继续竞选立委，而侯部长尽管愤恨，却不能公开压制，只能旁敲侧击，似乎也显示了民主政治的一些特点。
在民主政治中，固然有这样那样的丑闻黑幕，但是毕竟与极权社会不同，谁都不能一手遮天，各派势力如果有一个合法的组织，他们就会合法地斗争。如果没有一个合法的组织，比如黑社会，他们就会闹事起哄、然后隐藏、躲避，杀人灭口，这种黑社会就可能够构成与政府对抗的核心。黑社会通常是合法组织无能为力之后作为一个抗风险能力特强的组织，又能在这个过程中盈利，或者获得社会尊敬，才顶替上来，成为一个替代品，填补这部分的权力真空。周朝先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如同他的祖师爷杜月笙一样，兴风作浪，翻云覆雨。他在风口浪尖策划的台北出租车骚乱事件，堪称危机公关之典范，不仅赢得了民众的支持和好感，也迫使政府承认其威望，还羞辱了抛弃他的侯部长和“老板”。他的野心和能量，难道仅仅是做一个小小的立委所能满足的吗？
周朝先在高票当选立委后夸口说：“我们为什么不把全国弟兄都团结起来，解散所有的帮会，重新成立一个新党？我周朝先可以保证，三年之内我们会成为台湾第一大党，到时候我们就是执政党，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在总统府开会，哪像现在偷偷摸摸，像龟蛋一样，冒个头出来讲话！”问鼎之心，昭然若揭。影片在此表现出了对民主制度的一种忧思：民主是否也有可能把坏人选上台？
我认为如果流氓上台，政局走向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像希特勒一样搞极权主义，以净化社会，消除痛苦为名，行独裁之实；另一种是在民主制度监督之下自觉或不自觉地完成转型，漂白成为合法政党，按照民主法制的原则来治国。在健全的民主制度下，即便一个黑帮当选为领导人，他也会受到制度的制约，也会为了选票讨好民众，也会出现贿选的情况。吴思先生分析道：“贿选的问题可以说已经出现了，但这涉及到怎么看待的问题。我认为，比较起来，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这笔钱是用来贿赂民众而不是更高一级的官员。贿选也同样会有竞争者出现，经过三届，民众就会知道自己手里的权利到底值多少钱。选举就是一种关于公共产品的权利交易，你不能要求农民一上来就知道这个权利值多少钱，你得允许他有一个观察的过程，逐渐了解行情是什么，这样经过三至四届就会明白极了。这就是民主的学习和选民成熟的过程，没什么不好。”如果上台之后他公然违法犯罪，人民觉得他不好，也随时可以启动弹劾机制，把他请下台法办，陈水扁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然而，尽管有这些制约，让黑恶势力上台，毕竟不是什么好的现象。所幸影片中调查局的反黑行动，以及媒体的舆论曝光，粉碎了周朝先的阴谋，也留下了一个光明的结局。这又涉及到民主政治另两个不可或缺的平衡要素，那就是法制和言论自由。打击黑社会，说到底也是司法部门的任务，而言论自由则保障了人民对重大事件的知情权。民主、法制和言论自由彼此依存不可分割。与此相对应的是，假如一个理想主义者或者通常意义上的好人，在一个极权主义的体制下当政，手握大权，丝毫不受限制，那么多半也免不了成为独夫民贼，而且无论司法也好，人民也罢，除了造反，都没有机会推翻他的统治，这才是最坏的结果。本朝的教训，也是历历可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