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4-13

张佳玮 • 人民的名义:你记得角色却想不起名的老熟脸，方是真演员

《人民的名义》，让我想起《北平无战事》。
主角中规中矩，但被众多老戏骨，众多我们喊得出“哎他演过谁谁”，却一时想不起名字的老戏骨，光芒压倒。
拉得开，格局大，支线多。浮世群像，各有所图、所谋、所苦，以纷繁多样见胜。
但也因为铺大了，某些局部难免不紧凑，剪辑也剪得不妥帖，是其一短——作为对比，《潜伏》和《红色》就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紧凑。
本剧精华，则除了《北平无战事》，还带点《大明王朝1566》的风味：妙处都在打官腔，多种利害与人情扭结出了矛盾。
尺度在可以的范围内，基本够大了，可以咂摸的细节多。当然，有些东西我们都懂，不能播，但好在有许多事还是出来了。
我国现实中有许多事，以往的电视剧里是不大提的，但这部剧里出来了一些，包括但不限于：拆迁队、网络删帖、公安部门办案细节、高利贷、银行贷款返点潜规则。虽然不算彻底揭露吧，但至少这部剧，不像其他许多剧似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十几年前《手机》与《集结号》的电影，也有类似感觉。“我们不说破，不代表我们不知道”，这意思。不算多么开天辟地，但至少算是有诚意：观众们未必爱看你多针砭时弊，但起码别把人当傻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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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腐嘛，都懂的。
唯权力方可以腐败，所以世界历史上大多数反腐，都是对权力的约束。唯权力可以约束权力，故本片其实也算权斗片。权力导致腐败，而能将腐败搞掉的，也只能代之以权力。
但这一点当然没法说太明白。剧里也没敢说透，所以也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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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剧对我而言，最大的诱惑大概就是……认老戏骨，认老熟脸。
剧本身有许多戏剧性的场景，是以很生活化的方式表演的，包括但不限于高育良书记的每次提点、赵东来局长谈笑间跟友军接驳等等。
这就得看演技了。

如陆毅、张丰毅、柯蓝、凯丽阿姨这些名角儿，不提了。
看见吴刚老师的达康书记，我的第一反应是：《潜伏》的陆桥山！——当然还有《风声》的六爷！！《建国大业》里的闻一多！当然还有春晚的《卖大米》，《白鹿原》里的鹿子霖。

许多人说赵东来局长很爷们，问题是，十八年前，丁海峰老师在阳谷县当武松武都头时，他就很爷们了。

虽然在《刺秦》里，他的秦舞阳很不爷们：吓得泪流满面了。

张志坚老师的高育良书记，这不是《大明王朝1566》作天作地的小阁老严世蕃么？

许文广老师的丁义珍，那不是《楚汉传奇》里的赵高么？

第一集炸酱面吃到啧啧响，看见冰箱立刻跪倒的侯勇老师，不是《大秦》的秦孝公么？

陈岩石老师一出声，我就知道是白志迪老师：
《武林外传》的公孙乌龙啊，还有几句经典配音呢，“我那炽热的肱二头肌！”

李光复老师的郑西坡，那不是老《东周》的曹刿么？——以及旁边是何冰老师哟。话剧迷的福音。

许亚军老师和陶慧敏老师不提了，那是我父母年轻时代的梦中情人级别的。
只是看到陶慧敏老师，我想到的不是林黛玉，而是《我爱我家》的小晴表妹。

岳秀清老师更不用说了，看话剧的有谁不知道她吗？不看话剧的也该记得《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她是毛莎莎呀。

许多老剧迷，一定懂的：看多了老剧后，爱好是彼此穿插的。
比如，爱看央视版老四大名著电视剧的，多半不会讨厌，而且很熟稔下面几部：
《走向共和》、《大明王朝1566》、《东周列国志》、《大秦帝国》、《潜伏》、《大宅门》、《亮剑》、《人间正道是沧桑》……
《我爱我家》、《武林外传》里，许多军旅和话剧系统的老演员，也是大家烂熟于心的。

这些剧的爱好者，肚里自有一本演员谱。
比如，对我这类人而言，可能微博上粉丝数最多的几位年轻演员，不太认得；但是听到《红楼梦》里老太君说话，就能认出吕中老师的声音；听到《三国演义》里董卓说话，就能认出里坡老师的声音，一拍大腿“这不是猪八戒吗？”
那些在《北平无战事》、《伪装者》、《琅琊榜》里看到刘奕君老师就激动，翻遍《红色》、《绣春刀》就为了多看两眼周一围演戏的，一定理解我在说什么。

对我们这类人而言，看《人民的名义》的乐趣，剧情有时反在其次了。
琢磨达康书记的手指和眼皮、育良书记的嘴角和眼尾、季检察长每次安抚人时的皱纹、沙书记每次抬眼看人时的低音、赵东来局长吊儿郎当地一侧头，就乐趣无穷。
看他们怎么个站位、侧头、表情反馈；听达康书记和他老婆彼此对白时铿锵内敛带共鸣的话剧腔低音。看到停不下来，过瘾。

侯勇老师前几天接受采访时说，他希望大家能够记住的是他的角色，而非他的名字，这才算是演员——我觉得，这一点，冯远征老师（安嘉和老师）是已经做到了的。
而本剧里的诸位，也是如此。
什么叫演技呢？达康书记那种憨劲和发音方式，与陆桥山低沉阴险全然不同，与六爷笑面虎全然不同，与鹿子霖的狡猾全然不同，与闻一多的慷慨全然不同。
育良书记的阴森，与小阁老的暴躁全然不同。
丁义珍的惶恐猥琐，与赵高的骄横奸诈全然不同。
赵东来局长歪着头强行撩妹，与武都头对待嫂嫂的方式全然不同——嫂嫂要是看叔叔这么积极地上赶着，早就大喜过望扑过去了。
甚至，侯勇在吃面和面对冰箱里巨额现钞的表情，就完全判若两人。
以及：下面是十几年前《刺秦》里，沙书记和赵局长预备去刺杀李雪健的秦王政时的架势。所以他们后来成为京州市身材最健美的二位干部，顺便反腐，根本不在话下。

众所周知，这部剧里许多前辈演员，寻常是请不动的。这剧是带着任务出来的，自不待言。
但如果不想那么多，只看剧，实在也算美妙。
在这个时代，这个某些演员离开配音甚至抠图就没法混的时代，能听到话剧级的对白，看到明显有意为之的、精致的动作细节，我就觉得够熨帖了。
要么是老几位演技不减当年，要么就是，被这时代的剧给糟践太多之后，大家都快忘记好剧、好演员该是什么样的了。
所以，能看到有人在屏幕上好好演戏，大家就心满意足了。

最后一个细节。
本剧里，相当多老戏骨都演过三国。
比如，沙书记演过曹操：

侯勇演过鲁肃。

丁义珍演过袁绍。

侯亮平演过诸葛亮。

以及，我知道没人记得，但扮演田国富的翟万臣老师，演过徐庶。

最后，我们季检察长，演员是李建义老师。他是《三国演义》里第一个陈宫（第二个是修宗迪老师）。

以及，李建义老师还是老《三国演义》的主要配音。
下次看《人民的名义》，听季检察长多说几句，您就会发现，下面这个，也是他配音的。

侯勇老师说，他希望大家记住的是角色，而非演员。
多少人听了王司徒那么久的声音，还不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李建义老师呢？
这就是所谓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