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在一大清早,上班的人流刚汹涌而出,老朱师傅就开始准备晚上的菜式了。花一天时间准备一个家宴,对家人的感情那是很深的了。老房子的天井里放着老式的皮蛋水缸,里面养着肥大的鲤鱼,“哗”一下,捉一条出来用两根筷子插进鱼嘴里,再开膛破肚。薄而大的片刀两三下就取下两片净鱼肉,剞花刀,拍干粉,下油锅,那是做松鼠鱼了。
接下来切鱿鱼花,片去鸭胗肝的硬皮,去红椒籽。蒸好的腊肉趁热切片,肥油滋滋地往外冒。切白萝卜丝,边炸走油肉边洗青菜。走油肉从油锅里捞出来激凉水,切厚片,装碗,放姜片葱段,这是在做扣肉了。
院子里大坛小罐沿墙根摆了几溜,还在一角搭了个鸡棚子,养着活鸡,瞅准一只,一把拿下。对比后面两个女婿抓鸡抓得鸡飞人跳,害老朱师傅刻坏了冬瓜,真是高手如闲庭信步,庸徒是狼狈不堪,
鸡抓进来了,镜头扫过,砧板上还有活的牛蛙在抻腿。这个时候扣肉也已蒸好,揭开蒸笼,蒸气弥漫,几乎能让人闻到肉香,不知道他做的是糟扣肉还是梅菜扣肉?只见他把蒸肉原汁倒进锅里,熬稠了浇回已翻扣过来的肉上。转眼鸡杀好,还去了骨,油锅里满锅的滚油,里面扭曲着伸展筋骨的是蹄筋。鸡填了内容放进盬子里,倒入高汤,油纸封口,上笼大火去蒸。另一只砂锅里炖着汤,不知放着什么山珍海味,老朱师傅撒上一把冰糖。
蒸笼里蒸着原汤鸡,砂锅里炖着老火汤,花时间的准备工作都已做妥,老朱师傅坐在厚大的砧板前,操起两把刀细细剁肉,一边得意地摇两下头。身后的墙壁上钉着三排刀架,上面插着几十把大大小小、宽宽窄窄、或尖或弯的刀,宛如武师堂上的十八般兵器。
老朱师傅啪啪地摔着肉馅,摔出筋道,擀皮,捏褶,包小笼包子。这个时候电话响了,他闲话家常家:吃了没?我中午吃碗面对付一下。又传授蒸鱼诀窍:别用盐抹鱼身,盐会吸干鱼肉里的水分,把盐抹在盘子里。语气是絮絮的,关怀的,温情的。可以想见电话那头是个熟稔的人。下文珊珊说妈妈把鱼煎糊了,前后联系,便知他是在和锦荣通话,这样两人的恋情在最后披露时就不突兀,观众“哦”一下后,两下心照。
两三个镜头描述过三个女儿的现状,又接回老朱在生炉子烤鸭子。到了晚上开始炒菜了,这个时候鸭子也已经烤好,拎出来是红艳艳的,酱色诱人。餐桌上家宁揭开紫铜暖锅,拨进半盘切得飞薄的半透明的虾,粉红的鱼片,再放几片菠菜。家倩说煨鱼翅的火腿哈喇了,那么是还有鱼翅了。老朱师傅的味觉退化,在别的菜式上是显示不出来的,老师傅做菜都不尝味,只凭手感。但火腿哈喇就非靠舌头不可了。这闲闲一笔,点得不露痕迹,又交待了下文。
老朱师傅去厨房拿了粉丝和什么枝竹状的出来,家宁又放进暖锅里。一点没吃,下这么多菜,那鱼片和虾肉不怕老了?家宴还没吃,工作的地方打电话来求救,老朱师傅在家细细展示了一番厨艺,马上又去高级饭店救场,那场面才叫一个红火热闹好看。
只见老朱师傅大步流星走进厨房,一路上不停地有人打招呼朱师傅好,那一种工作中的自豪感、成就感、满足感,又岂是在家里侍候三个没个笑模样的女儿可比的。
大厨房大得长镜头走了足有半分钟,老朱师傅脱下便服,马上有领班上来为他披上白袍,戴帽子系围裙,念菜单,紧跟着一步不拉,地位之重要,立即显现。大蒸笼里挤挤挨挨并排着十几条鱼,大把的京葱丝撒上去,热辣辣的滚油浇下去,热气扑面,几疑突破屏幕。随口指点一二,化平淡为神奇,满天星不成,改,龙凤呈祥。鲍鱼压阵,不怕场面不安。
而家里,冷了的菜一样样收进保鲜盒里,冷冷清清。好好的菜冷了再热过来吃,味道大打折扣,罪过罪过。饭店里红艳艳一片不下百桌,吃得个个油光满面,经理看客人点头,才松了口气。对应的是家珍揭开走了热气的小笼包子,叹口气又盖上了。到这里长达十八分钟的戏,尽显老朱师傅的惊才绝艺。
第二天老朱师傅给珊珊做便当,时间不够,做几个小菜:无锡排骨,蟹肉菜心,青豆虾仁,五柳鸡丝,还有一盅苦瓜排骨汤,小朋友们齐声赞美,声如云雀,看戏的都会心一笑,何况做的人。
家珍想做菜,去男友家。做的是豆腐饺子,片下极薄的豆腐片,垫在纱布上放上肉馅,折起压合,再蒸,这也是一个极考工夫的菜。砂锅里炖的是孜然豆腐,豆瓣鱼,鸭油素炒豌豆苗,炝的是蒜蓉,为的是凉热综合。
又一个家宴,老朱师傅又在用两根筷子杀鱼,家珍揭开南瓜盅,家倩用两根筷子挑起鱼身上的网油,这是让油蒸进鱼肉里,让鱼更加肥美。家宁咬一口的是百花酿香菇,说老爸忘了打虾胶。这个有点不明白:“百花酿”是粤菜,虾胶加肥猪肉泥搅在一起。没打虾胶,难道全是肥猪肉?这一蒸还不全都化成了油?那家宁咬一口的是什么?厨房里老朱师傅又捧出竹蒸笼,里里蒸的是通红的螃蟹。
珊珊在学校成了最可爱的人,课间拿支笔记下小朋友点的菜:咖喱牛肉饭,蛋炒饭——珊珊说这个太简单,朱爷爷不会做。小朋友限于见识,点的也都是家常吃的盖浇饭、炒饭。午饭时间一个送饭盒,一个交菜单,明天的。老朱师傅打开不锈钠饭盒,里面是毫无生气的灰败的菜,挟一块排骨来咬,下了几次嘴,仍是咬不动。
又是一顿家宴,老朱师傅捅开大铁炉子,用长火钳夹出烧饼,家倩用筷子头把炭炉拔风的烟筒口子关上。那是在吃涮羊肉了,配芝麻烧饼。地道的北京吃法。再下一次,老朱师傅拿了把斧头,“砰砰砰”地在砸泥团,砸得三个女儿面面相觑,掀开荷叶包,里面当然是叫花鸡。
最后是关键的一场戏,大女婿小女婿,梁伯母一家三个女人都来做客,朱家的大圆桌第一次高朋满座。老朱师傅在压老豆腐泥,院子里两个女婿抓鸡,抓得老朱师傅频频皱眉,心惊肉跳,“豁”一下刻坏了冬瓜盅上的花,老朱师傅抄起一把长刀就劈上了冬瓜,后端上桌的是一碗冬瓜汤。咳,冬瓜汤能和冬瓜盅比吗?
家珍念过餐前祷告后,大家开动。大女婿拿把餐刀直奔烧鹅的腿——这么大的个儿,应该是鹅。珊珊挑好看的,是一朵胡萝卜雕的花。锦茶用勺舀,红红的,是炒蟹粉?高高的胖胖的带盖子的青花罐子,老朱师傅舀了勺敬给梁伯母,许是佛跳墙?家宁咬的是蟹足。小女婿抓着咬的白色的像是西洋象棋里的卒一样的不知是什么,估计也是装饰用的。老朱师傅转眼又捧出一个金色的容器,还有尖尖的盖子,像泰国寺庙的金塔,华丽之极,嘴里说着“不成敬意”,揭开来,是冬瓜汤。嘿嘿。若不是这个盛器夺人眼目,那美丽的冬瓜盅就算死得冤枉了。
扣肉,开甏花雕,老朱师傅敬了大女儿夫妻,又敬小女儿夫妻,梁伯母一脸贤惠关怀地劝他少喝点,看得家倩横眉冷目,锦荣埋头不语。桌子里菊花状的像是百花酿鱿鱼——小鱿鱼切段再改梳子刀,水里一氽就成了菊花,里头空的地方酿上虾胶,蒸熟后花心是粉红的,花瓣是白色的。被一条绿色的龙隔成S型的,像是酥皮的点心,切十字花刀,油里一炸就成了花。
所有的人都走了,原来以为会第一个离开家的家倩反而留在了老宅,现在那个大厨房和大院子成了她一个人的天下,她爱怎么做菜就怎么做。炸糯米粿,烧热饼铛做春卷皮。有没有人吃并不重要,她在做的时候开心满足享受平安喜乐就够了。
老朱师傅在第二春里恢复了味觉。一个厨师,整天做着美食,却不能尝得五味,其中的痛苦难过,不言而喻。李安的电影,真正是讲出了美食的真谛:味。食物有了味道,生活才会有味道。在一部电影里,描述了这么多的菜式,川鲁淮粤,无所不包。杀鸡宰鱼,擀皮剁馅,红案白案,一齐都到。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饮食男女飲食男女(1994)

又名:Eat Drink Man Woman

上映日期:1994-08-03(美国)片长:124分钟

主演:郎雄 Sihung Lung/杨贵媚 Kuei-Mei Yang/吴倩莲 Chien-lien Wu/王渝文 Yu-Wen Wang/张艾嘉 Sylvia Chang/归亚蕾 Ya-lei Kuei/赵文瑄 Winston Chao/陈昭荣 Aaron Chen/陈捷文 Chit-Man Chan/卢金城 Willing Lu/唐语谦 Yu-Chien Tang/洪其德 Chi-Der Hong/王瑞 Shui Wang/杜满生 Man Sheng Tu/王玨 George Wang/陈妤 Yu Chen/左正芬 Cheng-Fen Tso/许敬民 Gin-Ming Hsu/聂卓晶 Cho-Gin Nei/丁仲 Chung Ting

导演:李安 Ang Lee编剧:李安 Ang Lee/王蕙玲 Hui-Ling Wang/詹姆士·沙姆斯 James Scham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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