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电影剧本

文/李奈德·格拉斯

译/裘翠定

尼娜(画外音):“一九三九年,我当时居住在柏林。表面看来,这里的一切显得忙碌而充满活力。整个三十年代,我亲眼目睹希特勒是如何把一个丧失武装的、混乱的、近乎破产的国家改造成一个充满信心和希望的国家。他提供就业机会,创造繁荣,恢复了德国的军事力量……与此同时,却夺走了我们的自由。我是依靠我们家在东部西里西亚的财产长大的。家里人从不赞许我那自由主义的政治观点和独立思想,但我决心以自己的方式生活。我考取了大学,准备将来成为一名兽医。我把我们家在城里的一所小店改成了一套公寓,开始了新的生活。九月一日——希特勒侵略波兰的日子——把我投进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也是这一天,改变了我的一生。

随着女主入公的娓娓述说,一组一组的短镜头不断闪回——

希特勒挥舞着双手,神经质地摆动着身体;聆听演讲的人群狂呼着,一双双眼睛里流露出对希特勒的崇拜和坚决服从的决心。广场上欢呼声此起彼伏,人们一下子似乎都疯了。

尼娜的公寓内

这所由小店改成的公寓房又宽敞又舒适。除了有三间卧室以外,还有一个过厅,一条宽阔的过道。靠南的窗口放着一个鱼缸,里面养着十几条热带鱼。桌上放了几盆花卉,挡住了窗外的视线。尼娜穿着睡袍,给花浇完水,又忙着给鱼缸换水。把这一切都做完以后,她才打开收音机。只听里面传出来希特勒那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尼娜一阵厌恶,立即又关上了收音机,恼怒地骂道:“简直是神经错乱!”

尼娜家门口

尼娜把家里都收拾好,这才背上书包,推出自行车,准备上学。

一名油漆工正在大门上涂漆,以完成改建工程。尼娜看了他一眼,高声叫:“别忘了,完工后把门锁上!”

工人:“不会忘的。您别担心,一个星期之内一定可以完工。”

尼娜微笑着点点头,蹬上自行车,一溜烟地走了。

大学图书馆

尼娜夹着书本走进图书馆,只见同班同学沃纳和克里斯塔也在那儿。阅览室内鸦雀无声,除了翻书声以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沃纳看到尼娜,连忙招呼:“希特勒万岁!”

尼娜随即答礼:“希特勒万岁!”

沃纳讨好地问:“你听到元首的广播了吗?”

“当然。”尼娜知道他跟党卫军有来往,故而冷冷地答了一句,然后说:“我是来借书的,请你帮我找一本动物解剖学。”

“动物解剖学……”沃纳还不曾反应过来,尼娜已经来到克里斯塔桌旁。

克里斯塔的桌上堆满了书,她一边做着笔记,一边悄声对尼娜说:“整个暑假我都太懒了。我要落后一大截了。”

尼娜:“克里斯塔,为什么象波兰那样的弱国也要进攻我们?”

克里斯塔头也不抬地说:“尼娜,这一周来,报上一直在报道一些可怕的事,都是有关波兰人如何对无辜的德国人施行强暴的。”

尼娜:“你认为,几天前,我们的战士为什么要跨过柏林?自从上星期一开始,我们为什么要实行食品配给?”说着,她又自言自语地嘟哝着:“我们一定是在为什么事作准备。我不相信波兰人真的能干什么。”

克里斯塔:“你听到什么内部消息了。”

尼娜:“用不着内部消息就可以预见。只要用用脑子就行。”

克里斯塔看到沃纳过来,忙对尼娜示意:“嘘——”

沃纳:“给,女伯爵。你今天上午在这儿学习吗?”

尼娜:“不,我回家。”

说着,尼娜抱起一摞书,离开了阅览室。沃纳怔怔地望着她,没有作声。

街头水果店

尼娜骑车回家,一路上到处都可以见到成队成队的党卫军。尼娜感到厌恶,便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忽然,她看到街道的拐角上,两个纳粹青年正揪住水果店的老板,拳打脚踢。

纳粹青年甲:“你卖东西给犹太人!”

老板:“我没有,我跟你说,我没有!”

纳粹青年乙:“我要打掉你的门牙!”

老板挣扎着,呼喊着,但哪里是两个青年的对手,早已被掀翻在地。突然,一个高个子的青年人跳过来,当胸抓住其中一名纳粹青年,两人你一脚我一拳,滚翻在路旁。而另一个纳粹青年仍然紧紧地抓住老板不肯松手。

尼娜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蹬着车过来,跳到他们面前,大声对那两名纳粹青年吼道:“你们干什么?!”

纳粹青年乙揪着老板还在叫他承认。

尼娜:“他是个老人,有你祖父那么老了!”

纳粹青年乙:“他卖东西给犹太人!”

尼娜:“什么犹太人!在哪里?”

纳粹青年甲放下手里的人跳过来指着老板说:“他们来过这里,你承认!”

尼娜:“暴徒!恶棍!快滚,去找点有用的事做吧,要不,我马上去报告!”

纳粹青年甲:“报告谁?”

尼娜:“冯·里格将军。”

纳粹青年甲大着胆子问:“他是你什么人?”

尼娜:“我姐夫。走吧,给我滚开,滚!滚!滚!”

两个纳粹青年听到尼娜说出自己的身份,吓得屁滚尿流,捡起地上的军帽,一溜烟地跑了。

尼娜轻蔑地望着他们跑远了,这才过来扶起老板。

尼娜:“你不要紧吧,啊?”

老板感激地说:“我不要紧,不要紧。谢谢你,弗劳里尼,我没事了。”

尼娜一低头,发现了地上的一个领结,她捡起来,递给那高个子青年:“是你的吗?”

弗里茨:“是的。”

尼娜望着他,赞叹说:“你真勇敢。”

弗里茨:“是吗?”

尼娜诚恳地说:“是的。大多数人都站在一旁,熟视无睹。”

弗里茨拾起地上的帽子,弹了弹土,戴在头上,对尼娜说:“再见,弗劳里尼。”

尼娜听他这般称呼她,颇感惊讶,随即想起刚才老板也是这么称呼的,不禁哑然失笑。她骑上自行车,急急赶往家里。

街道

这一天,尼娜接到老师埃里卡·冯·基多克教授的邀请,去参加一个晚会。尼娜在花店买了一大束鲜花,带着满腹的疑问,骑车出发了。

尼娜(画外音):“希特勒拿下了波兰,开始扫荡欧洲。每一次的胜利都赢得一阵狂热。希特勒所许诺的似乎都是可能的。同时,对犹太人的迫害却在逐步升级。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工作和生意,还失去了他们作为公民的杖利。他们从德国人的生活中被进一步地隔离出来,禁止与雅利安人通婚或者有任何性关系。对这一切,我感到愤怒,而又无能为力。”

冯·基多克的家

埃里卡·冯·基多克教授六十开外,高高的身材,微微佝偻。她待人和气,富有同情心。当她见到尼娜时,十分高兴,紧紧地拥抱了她。

埃里卡:“尼娜!”

尼娜:“埃里卡·冯·基多克——这是给你的花。”

埃里卡:“喔,亲爱的,你真好。这里就象是一个花园。来,把你的大衣给我。”

埃里卡把尼娜的大衣挂进了壁橱。

尼娜:“您还能为这些花儿找到一点空间吗?”

埃里卡笑着说:“喔,当然罗。你看上去真漂亮。”

尼娜:“谢谢您。”

埃里卡:“你的学习怎么样?”

尼娜:“喔,不错。”

埃里卡:“好。喔,告诉你,在我这儿你很安全,这些人我全都认识。没有纳粹分子,你会喜欢他们的。”

埃里卡一边说,一边把尼娜带进了客厅,那里已有好几位先生和女士,三三两两地在谈心。

尼娜迅速地扫了一眼,然后笑着对埃里卡说:“我是来看你的。我希望你不要利用这个机会给我找个合适的男人。”

埃里卡也打趣说:“我?我自己还没有找到呢。”

她们说笑着来到餐桌边。埃里卡指着阳台上的两个男子对尼娜说:“啊,看到阳台上的人了吗?那一个叫里维尔恩德·贾诺斯。他是我的邻居。另一个叫汉斯·威顿汉根。”

尼娜又顽皮地朝着埃里卡眨眨眼,悄声说:“你准备把他介绍给我吗?”

埃里卡却一本正经地说:“不,他对女人一向很尊重,他是个很可爱的人,很孤僻。他的朋友去年死了。”

说完,埃里卡连连叹息。一会儿,她又招呼说:“汉斯!里维尔恩德·贾诺斯!过来,见见这位女伯爵冯·霍尔特!”

两名男子听到呼喊,转过身来,慢慢来到埃里卡的身边。埃里卡给大家作了介绍。

贾诺斯礼貌地向尼娜微微一鞠躬:“你好啊?”

威顿汉根:“很高兴见到你,女伯爵。”

尼娜:“你们好!”

埃里卡重新给每人斟满了酒,又去招呼别人,留下他们三人攀谈。

威顿汉根:“现在结识人真不容易。”

尼娜:“是啊,冯·基多克能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来真了不起。”

威顿汉根:“喔,是的。”

贾诺斯:“她能筹措到这么多东西真不可思议。”

埃里卡听到了,大声说:“我喜欢这样做。今天下午汉斯可帮了不少忙啊!”

威顿汉根笑着说:“你的宴会总是安排得那么好,实在是没有可插手的事了。”

埃里卡:“我还得谢谢你的馅儿饼呢。”

尼娜向汉斯和威顿汉根微微一点头,便端着酒杯各处走。她偶然一转身,发现里屋一名男子酷似那天在街头遇到的勇士。那勇士正低头与一位中年妇女谈论画报,一抬头,与尼娜打了个照面。他略一迟疑,对那妇女说了声“请原谅”,便向尼娜走来。

尼娜今天穿着淡绿色的礼服,衬着修长的身材,显得那样地婀娜多姿。她望着缓缓走来的男士,碧绿的眼睛闪烁出一丝欢乐的光芒。

尼娜:“……水果店!”

弗里茨:“……骑自行车的姑娘!”

埃里卡望着二人,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尼娜:“喔,不完全认识。”

埃里卡忙给介绍:“喔,弗里茨·弗赖德兰德——这位是霍尔特女伯爵……”

弗里茨:“女伯爵?”

尼娜:“你好象不爱听?我可以走开……”

弗里茨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里屋有人高声呼喊(画外音):“弗里茨,来,看看这个!”

弗里茨请求原谅后,匆匆离去。

尼娜望着他英俊潇洒的背影,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好一个英俊的男子。”

埃里卡看在眼里,过来悄悄地在她耳边说:“尼娜,我真不想告诉你,可是,由于纽伦堡法律,你跟他在一起会有麻烦的,他是个犹太人。”

尼娜不无惊讶地:“喔?”

威顿汉根过来:“你要是在街上和他说话,会被逮捕的。”

尼娜镇静地说:“我知道。”

威顿汉根:“弗里茨很可爱。原先,他自己办了份杂志,还经常写诗。可是纳粹把它封闭了。”

埃里卡叹息着说:“是啊,最近几年对他来说十分艰难。”

威顿汉根:“你邀请他不够明智,埃里卡。”

贾诺斯:“和犹太人交往太危险了。一个人得非常小心才是。”

尼娜见一个牧师也这样说话,不禁气往上冲,禁不住大声责问说:“那么,作为牧师,你又给了我们什么指导呢?”

埃里卡见尼娜认真了,忙劝慰说:“喔,算了,尼娜。”

尼娜:“他们什么也没干!”

埃里卡:“……那么你呢,尼娜你干了些什么呢?”

尼娜一愣,半响才惶惑地说:“……什么也没干,只是高谈阔伦。我道歉。”她又转向贾诺斯,内疚地说:“我没有权利责备你……请原谅。”

贾诺斯宽容地点了点头。待人们走开以后,他向尼娜以目示意,尼娜跟着他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贾诺斯:“别对自己太苛刻了,你说得对。为犹太人说话,牧师们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而且,依我看,他们中的大多数对发生的一切并不感到不安。再说教区居民,他们也不喜欢犹太人……”

贾诺斯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继续说:“……如果你想帮助他们,不妨去找一个人谈谈。他叫阿德维辛,尼尔斯·阿德维辛。他是瑞典教堂的牧师。也许,我不该给你提这么个建议。”

说完,他那凌厉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尼娜那俊美的脸上。

尼娜呆呆地站着,心里却升起了一个念头。决心要去找这个人,决心为犹太人干点什么。想定以后,她坚定地说:“不……谢谢你。”

贾诺斯那凌厉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了。他向尼娜微微一鞠躬,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目光竟是如此地慈爱。

尼娜待贾诺斯走远后,才慢慢地又踱到弗里茨身边。

尼娜:“你是犹太人?”

弗里茨:“是的。”

尼娜:“你啊,既勇敢又傻气。当你还有机会的时候为什么不离开德国呢?”

弗里茨摇摇头,然后用坚定的口吻说:“我要看看希特勒还有什么花招。”

尼娜:“换句话说,看看德国人的下场。”

弗里茨:“我尽设不把纳粹和德国人民混为一谈。”

尼娜:“你真是宽宏大量。”

弗里茨:“总有一天纳粹会消亡,而德国将是永存的。”

尼娜默默地注视着他,被他的胆识和气度深深吸引住了,良久,她悄声说:“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会立刻回家,等着你的电话,你会来电话吗?”

弗里茨从第一次见到尼娜后,便对她那见义勇为、富有同情心的举动颇有好感。今天一席交谈,两人似乎旧友重逢,又好似一见如故,十分倾心。当即,便亳不犹豫地说:“每天准时打电话。”

尼娜嫣然一笑,眉宇间充满了柔情,睁起她那又绿又大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弗里茨。感觉到尼娜深情的目光,弗里茨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他还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骚动的情绪,这种如痴如醉的欢乐,这种内心深处的激动,而他相信这就叫做爱情。

草地上

从那天开始,尼娜和弗里茨常常幽会。公园里、草坪上处处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这一天,春光明媚。

在一个远离市区的绿草如茵的草坪上,两人半躺着身子,无话不谈。

尼娜:“我是七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我上面的是个哥哥,很好斗。现在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纳粹分子。我母亲过世以后,他继承了遗产,并且把其中的一部分平分给我的姐姐们,可是,对我却一个子儿也没给。”

弗里茨:“你对此很烦恼?”

尼娜:“当然烦恼。谁也不愿贫困。”尼娜坐起来,换了个姿势又继续说:“而且使我感到我好象被剥夺了继承权似的。”

弗里茨眯着眼睛,静静地倾听着,不时拿一根草棍放在嘴里咀嚼。

尼娜探身问弗里茨:“你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呢?”

弗里茨:“我的父亲是德国第一个犹太人法官。”

尼娜:“真的?”

弗里茨:“他现在已经过世了。只留下了母亲和我。”

尼娜:“你们靠什么生活?”

弗里茨:“我住在母亲的房子里。当我无法谋生时,便卖掉我母亲的古玩、名画、珠宝,以此维持生计。母亲她总念念不忘那过去的德国,而我宁可向前看。”

弗里茨谈自己的境遇,竟如此从容冷静,好象他谈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尼娜听了心中不忍,赶紧换了一个话题:“你和母亲亲近吗?”

弗里茨:“非常亲近。她很善良,你会喜欢她的。”

尼娜:“我能见见她吗?”

弗里茨肯定地点了点头。

尼娜:“我想,如果你现在吻我,那该有多好!”

尼娜和弗里茨同时靠拢,终于,尼娜倒在弗里茨的怀里。两人都被爱情浸透了。甜蜜的,深邃的、不合时宜的爱情。他们都有股强烈的欲望,需要倾心相许,需要为对方受苦,需要牺牲自己。

尼娜公寓内

尼娜清早起来,刚梳洗完毕,便听到电话铃响了起来。她心想,今天弗里茨的电话来得真早,便抢步上前,迫不及待地拿起话筒。对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妇女(画外音):“请找冯·霍尔特小姐听电话。”

尼娜:“是,我就是冯·霍尔特女伯爵。”

妇女(画外音):“我是盖世太保司令部。”

尼娜一怔:“盖世太保?”

妇女(画外音):“弗劳·施陶夫要见你。明天早上好吗?”

尼娜:“那好,谢谢。”

尼娜放下电话,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盖世太保为什么要找她。

第二天一早,尼娜穿戴整齐,按照指定的时间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盖世太保办公室内

宽敞的办公室。正面墙上挂着纳粹党旗和希特勒的一张巨幅半身像。正中间放着一张大办公桌,后面端坐着一位年迈的党卫军高级军官,他就是弗劳·施陶夫将军。

看到尼娜走进办公室,施陶夫将军站直身子,高举右手叫道:“希特勒万岁!”

尼娜还了礼,这才在将军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施陶夫:“冯·霍尔特女伯爵。真高兴,到底见到你了。我认识你的父亲。”

尼娜点点头,微笑着听他继续往下说。

施陶夫:“告诉我,女伯爵,你有没有去参成过埃里卡·冯·基多克教授的晚会?”

尼娜:“喔,去过。我是她的学生。”

施陶夫:“我想问,你是否见到了她的很多朋友?”

尼娜:“不,只是傍晚时分的简单会面。”

施陶夫:“她有没有发表不同政见的议论?”

尼娜:“教授出什么事了?”

施陶夫:“她于本周被我的部下逮捕了。”

尼娜倒吸了一口凉气。施陶夫继续说:“她被捕是因为她的反对政府的颠覆活动。”

尼娜:“我无法相信!”

施陶夫:“审讯期间,有人提到了你的名字。当然我不会相信你了解这些活动的内容。但,你必须意识到任何诽谤都有损于你的好名声,所以我要求立即销毁有关你的材料。你能完全肯定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尼娜:“你准备控告我吗?”

施陶夫:“不,完全不是这样。但如果我有幸提一点父亲般的忠告的话,我建议你今后在接受邀请时要特别小心。”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尼娜说:“这儿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要我帮什么忙,或者愿意找我谈谈,请来电话通知我。我向你担保,今后在教授的案子中再也不会提到你的名字。”

尼娜:“我感到很宽慰。”

尼娜说完,便站起身来告辞。施陶夫站直身子,又高声呼喊:“希特勒万岁!”

尼娜:“希特勒万岁!”

尼娜转身离开办公室,施陶夫将军欠身相送。

瑞典教堂神父办公室

埃里卡教授的被捕,深深地刺痛了尼娜的心,促使她下决心去找瑞典教堂的尼尔斯神父。这一天,她骑着自行车,来到教堂,径直走进了尼尔斯神父的办公室。

尼娜:“对不起,您是尼尔斯·阿德维辛神父吗?”

尼尔斯神父站起身来,彬彬有扎地请尼娜坐下,然后回答说:“是的。”

尼娜:“我是冯·霍尔特女伯爵。”

尼尔斯:“喔,是的,贾诺斯神父的朋友。请坐。”

尼尔斯神父欠欠身子,待尼娜坐下后,才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

尼娜:“我只想耽误您五分钟时间。”

尼尔斯:“请。”

尼娜坐下,努力抑制一下自己激怒的心情。

尼娜:“对这个国家所发生的一切,对犹太人的暴行,我十分厌恶。您总有帮助他们的办法。”

尼尔斯:“我十分赞赏你的感情,女伯爵。可是,我向你保证,瑞典教堂不再干那私运犹太人的事了……有的朋友也曾来要求帮助,可是,我们实在无能为力。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德国政府的朋友。”

尼娜闻听十分失望,说:“可是有人告诉我……”

尼尔斯:“告诉你什么?”

尼娜连忙改口:“这是我的想象。”

尼尔斯:“很遗憾,我们爱莫能助。”

尼娜:“也许我能帮助你们?”

尼尔斯:“怎么帮?”

尼娜想了想,说:“我有家人、朋友在重要的岗位上,也许从他们那儿我可以获得一些情报……”

尼娜说完,静静地等待尼尔斯的意见。尼尔斯却只是专心地听着,脸上仍不露声色。

尼娜急了,说:“神父,我愿意做任何事。”

尼尔斯见尼娜急得满脸通红,确实是情真意切,这才站起身来,把她悄悄地带到教堂的后院。那里有一扇小门,打开以后,便是一个秘密的酒窖。

尼娜(画外音):“尼尔斯神父经常把一些处境危险的犹太人藏在瑞典教堂的酒窖内。直到能为他们找到更安全的地方为止。这些犹太人已经转入地下,他们非法居住着,没有证件,或者只有假证件。”

尼尔斯带着尼娜看完地方后,便拿出一把开酒窖门的钥匙。

尼尔斯:“这是开门的钥匙,你好好拿着,切不可丟失。”

尼娜默默地接过来,郑重其事地放入贴身的衣服内,又会意地向尼尔斯神父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了教堂。

弗里茨家

尼娜(画外音):“我和弗里茨的会面越来越危险。在公众场合见面已经不可能。可是我也不敢让他出入于我的公寓。弗里茨的母亲对我们关系的发展深感恐惧,不愿意在他们家见到我。这样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他母亲终于答应见我了。”

弗里茨家的老佣人伯莎听到门铃声,抬头看一眼弗里茨。弗里茨示意伯莎快去开门。伯莎刚打开一条门缝,尼娜即闪身进来。伯莎立即将门插上。

伯莎:“露特·弗赖德兰德正在等你。”

尼娜点点头,在伯莎的带领下进了内厅。

客厅

弗里茨看到尼娜,立即迎上前来。他拥抱了尼娜后,便挽着她步入客厅。

这是一间西式的屋子:壁炉上面,横挂一幅复制的油画,画的是一个少妇,一手支颐,美妙的眼睹微微下垂,好象在那里沉思。东面靠墙正中是一个玻璃柜子,里面只放着几样古玩,柜子里空空荡荡。从柜子的体积来看,过去一定装满了各种碧玉和玛瑙。柜子两旁是书架。西面靠窗放着一张雕花圆桌,桌旁两把雕花软椅。一位老夫人正坐在桌旁独自下棋。她正是弗里茨的母亲露特·弗劳·弗赖德兰德夫人。弗里茨带着尼娜来到老夫人的跟前。

弗里茨:“母亲,这位是尼娜·冯·霍尔特女伯爵。”

露特站起身,来到尼娜面前,握着她的手说:“自从他遇见你以后,一直在我面前谈伦你。你好吗?”

尼娜:“你好,弗劳·弗赖德兰德。”

露特把尼娜让到桌旁的另一把椅子前,尼娜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随身带的手提包,打开拉链,从里面取出几包点心。

尼娜:“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来喝茶。”

露特:“喔,谢谢。弗里茨,请你把它交给伯莎好吗?”

弗里茨顺从地点点头,拿起点心离开了客厅。

露特示意尼娜坐下。沉默半晌,这才说:“你会下棋吗?”

尼娜:“不,我不会。”

露特:“我丈夫退休以后,我们经常在一起下棋。我们下的是老式的棋,是当时棋王下的那一种。现在,当然,我脑力不够了……”

说完,她痛惜地抚摸着棋子,深深地陷入对丈夫的怀念之中,两眼闪於晶莹的泪珠。

蓦地,她想起尼娜还站在那儿看着自己,便抱歉地笑笑说:“你看,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你请坐。”

尼娜在她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等待着露特的谈话。

露特喝了一口酒,这才婉转地问:“呃,尼娜,你和我儿子怎么样?”

尼娜:“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露特:“你认为现在是你们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尼娜:“不,我也不这么想。”

露特:“那么说,我们是相互理解了。”

尼娜:“我不想冲撞你,但是,我不认为我们已经互相理解了。”

露特颇感吃惊:“喔?”

尼娜:“我和你儿子相处一段时间后,才发觉他的处境是多么的危险,我开始明白了。”

露特:“那么说,你懂得纽伦堡法律了。你知道,如果当局发现你们在一起的话,就会把你送进集中营,而我的儿子会被处决。”

尼娜镇静地说:“是的,我知道。可是,你自己也很危险。”

露特自信地说:“真的,要知道,我的丈夫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打过仗。战后,他成为柏林第一个杰出的法官。其他人也许会有问题,但是,我还过得去。”

弗里茨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尼娜一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门厅

弗里茨把尼娜送到门口,为她披上大衣,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难舍难分。

尼娜:“我认为,你母亲并不喜欢我。”

弗里茨:“不,她只是有点紧张。”

尼娜:“紧张……?”

弗里茨实在舍不得放开尼娜,搂着她的肩头,轻声说:“喔,我们得找个地方……”

说着,他吻了尼娜的双颊。尼娜靠在弗里茨的身边,又何尝不想和他在一起。

弗里茨:“我到你家里去好吗?”

尼娜:“不。”

弗里茨:“我不能送你,那太危险了。你今天,晚上留下别走了。”

尼娜:“我不能。”

尼娜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可是那握着的手竟是如此有力,使她无法抽回。她便任由他把自己纤细的小手拿在手里不住地揉着。就这样,两人在门厅前缠绵了很长时间,弗里茨这才放开了尼娜,替她整好衣服,理好头发,然后战战兢兢地把门打开,把尼娜放出门去。

弗里茨:“……我会去看你……”

门很快地关上了,尼娜用眼神给了弗里茨一个飞吻,然后,很快地消失在黑喑中。

柏林郊区

在柏林的近郊,有一片茂密的树沐,生长着接骨木,柳树,山薇,榛树。走进树林,里面是平坦的草地,间或散乱地僵卧着几块大石头。树林中央耸立着一座精致而古朴的建筑物,便是当年尼娜的祖母经常憩息的地方——乡间别墅。现在虽然荒凉了,但仍然富有生气,在这广大的乡间和它那如画的野趣里,显着美妙的风姿。那交错的枝梢,繁盛地伸展开来,在別墅门前的小道上织成了参差的穹门和碧绿的云。弯弯曲曲的小径一直通向前面的道路。这一天,尼娜带着弗里茨顺着这条小径走进了发出霉味的别墅。

尼娜(画外音):“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安全地幽会的地方。我们家在柏林的郊区有一幢别墅,战争开始以后便荒弃了。这是一个冒险的解决办法,但总归是办法。想不到走进我们家的第一个犹太人竟是我的情人,不免令人啼笑皆非。”

走进別墅的大门,迎面便是一幅油画,一位德国贵族,气派十足地站在上面。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盖上了遮尘布。由于积尘,望上去一片灰蒙蒙的。尼娜掀开一张长沙发上的遮尘布,示意弗里茨坐下。弗里茨却饶有兴味地观赏着墙上那一幅幅的油画。

弗里茨:“这儿真象一座博物馆。”

尼娜:“我的祖母曾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收藏家。她去世以后这里就萧条了。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经常在圣诞节到这儿来。”

弗里茨指着墙上的一幅肖像画问:“这是谁?”

尼娜:“我母亲。”

弗里茨:“她看上去缺少风度。”

尼娜含笑说:“她出生在西里西亚。她讨厌猫、俄国人、弹子房里的痰盂,还有犹太人。”

弗里茨诙谐地说:“她讨厌痰盂更甚于犹太人吗?真是一位泾渭分明的女人。”

尼娜:“她不喜欢我,这一点也泾渭分明。”

弗里茨:“你的父亲怎么样,你跟他亲近吗?”

尼娜走到他的身边,幽幽地说:“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十三岁那年,他死了。我坐在他的床边,他对我说:‘你母亲不喜欢你,你要有礼貌,这样才能和她相处下去。’”

听到这里,弗里茨心里充满了爱怜。他搂着尼娜的腰,把她紧紧地抱在目己的胸前。尼娜一动不动地挨在心上人的身上,尽情地享受着他的抚爱。

一会儿,尼娜抬起头来望着弗里茨,低声地、并非胆怯地说:“我们真是胆大妄为。”

弗里茨:“是的。”

尼娜:“要知道,我们这样做是有罪的。”

弗里茨:“是我多年来犯下的最好的罪。”

尼娜默默无言,但那深情的绿眼睛却毫无掩饰地在告诉他:“我爱你!”

时间匆匆过去,转眼间已是黄昏时刻。弗里茨和尼娜收拾好东西,趁着朦胧的月色,离开了乡间别墅。

尼娜(画外音):“下一年,柏林的犹太人处境更困难了。所有的犹太男子,包括弗里茨,都被赶去强迫劳动。余下的大部分也进了集中营。我们几个营救人员尽力抢救出一批一批的犹太人,把他们藏在教堂的地窖里,有时候几天,有时候几小时,直至替他们找到新的地方。他们经常要变换躲藏的地方,如果被盖世太保发现,就会有生命危险。”

瑞典教堂前

尼娜开着一辆汽车,来到教堂的后门口。她迅速地向四周巡视了一下,见没有人,立即把后车箱盖打开,扶出母子两人。尼娜把他们领到地窖门口,看着他们走了进去,这才回到汽车上,驾着车飞也似地驶去。

尼娜(画外音):“弗里茨很愿意躲入地下,但是,必须和母亲一起。可是他母亲却拒绝了。”

铁路工地上

一群犹太人在烈日下干着苦工,德国士兵们荷枪实弹,监视着他们。走投无路的犹太人皱着眉,苦着脸,行动稍迟缓就要受到鞭打和斥骂。

弗里茨光着膀子和另一名叫鲍姆的犹太人一边干活,一边偷偷地聊着。

鲍姆;“瞧那混蛋朝我们走来了。我用一条胳膊就可以把他的脖子扭断。你注意没有,他的脖子很细。你说,这些普通的士兵和年轻人为什么要为纳粹干这种肮脏的勾当?”

弗里茨摇摇头,说:“这些事,他们也很难反抗,他们是针对疯子来的,可我不是疯子。那么,是针对共产党来的。可是我也不是共产党。然而,他们是冲犹太人而来,我并不是犹太人。”

鲍姆:“你说什么?”

弗里茨:“这些话是一个叫勃尼霍夫的牧师说的。”

鲍姆:“听着,摩西死了,他到了天堂,见到了上帝,说:‘上帝啊,你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听着,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上帝说:‘不要紧,问吧,问吧。’摩西说:‘我们都是上帝的选民,这是真的吗?’上帝说:‘事情正是这样,是的,这是真的。’摩西说:‘你能帮找一个忙吗?以后请你选别的子民吧。’”

说完,二人不禁笑出声来,惊动了远处的一个哨兵。他端着枪过来厉声问:“你们笑什么?”

鲍姆脸对着弗里茨说:“他想懂我们的话得先成为犹太人。”

士兵:“你说什么?”

他用枪托照着鲍姆的腰砸下去,恶狠狠地说:“你说我什么?”

鲍姆“啊”的一声,顿时疼得弯下腰去。弗里茨忙丢下手里的活去扶住他。

士兵:“上那儿去,走吧,你也去!”

弗里茨扶着鲍姆一起来到铁轨旁,加入了抬钢轨的行列。

别墅大厅内

劳动之余,尼娜和弗里茨又在別墅见面了。尼娜带来了一架收音机,播放出一首舞曲,二人相拥而舞,苦中作乐。突然,尼娜发现了弗里茨那双打满了泡的手,心疼地放在自己的面颊上。

尼娜:“喔,你这双可怜的手。”

弗里茨:“当一个工人,和大伙儿在一起也不坏。我们分享一切,互相帮助。”

尼娜:“要知道,我多么希望能说动你的母亲啊——她太固执了。叫你转入地下的事,她甚至听都不愿听。”

弗里茨:“你不能现在就下定论呀。”

尼娜斜了他一眼,无可奈何。

弗里茨家门前

傍晚时分,柏林的一切都朦胧地罩着一层淡紫色。白天的一点点热气已经转为凉爽。在逐渐变暗的天空中,有一轮惨淡的月亮,在高耸入云的楼群上空慢慢穿过。

尼娜和弗里茨沿着僻静的小路匆匆走来。他们机警的眼神不时地留意着周围的行人。

伯莎为他们开了门。二人进屋后直奔前厅。

露特今晚心情特别不好。连日来,家里不断受到盖世太保的骚扰,搞得全家鸡犬不宁。她见儿子和尼娜来了,不迭地诉着苦。

露特:“他们拿走了我的收音机和电话。现在他们又说要没收我的丝绸衣服和皮货。我已经没有什么皮货了。我实在不明白,第三帝国要我的丝睡袍干什么。”

尼娜沉默片刻,示意弗里茨走开,然后鼓足勇气上前对露特说:“弗劳·弗赖德兰德,我们一定得谈谈。最近发生的一切你都看到了。”

露特:“亲爱的,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我是德国人,柏林是我的家。”

尼娜:“情况要比你想象的坏得多。他们正在拼命地放逐犹太人。有一天,你会听到敲门声,他们会突然出现,把你和弗里茨带走。”

露特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我有什么办法?”

尼娜:“你必须躲入地下。”

露特固执地说:“我不能那样做。”

尼娜:“这是唯一的办法。”

露特:“没有证件?”

尼娜:“到那时你不再需要证件。”

露特:“没有供应卡?怎么……我们怎么买食品?”

尼娜:“上黑市买。”

露特:“钱呢?”

尼娜:“我们可以想办法,弗劳·弗赖德兰德。”

露特:“没有身份证我没法生活。”

尼娜耐着性子企图说服她。她在旁边的一张长沙发上坐好,又招呼露特:“瞧,坐这儿来。”

露特坐下后,尼娜又试探着说:“你肯让弗里茨转入地下吗?”

露特先是一愣,接着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尼娜:“我想把他藏在我的家里。弗里茨写一份自杀遗书,你把它送到警察局。他们会把他登记在死亡册上。”

露特听了,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尼娜待她安静以后,仍然一本正经地往下说:“谁也不会去寻找一个死了的人。”

露特止住了笑,转过身来问尼娜:“你和弗里茨谈过这件事吗?”

尼娜:“你要是不转入地下,弗里茨就不愿躲进我的家里。”

尼娜见露特不说话又进一步劝说道:“听我说,如果你一个人被放逐,他们会把你送到特埃茜恩城集中营。”

露特:“他们把一些杰出的犹太人都送到那儿。”

尼娜站起来,走到露特的面前,满心忧虑地说:“是的。那里还有犹太医生。但是,如果你一直坚持和弗里茨一起流放,他们会把你们俩送到波兰。到了那儿,上帝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说完,尼娜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坐回到沙发上。露特望着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眼睛一亮,忙坐到她身旁,柔声问:“你怀孕了?”

尼娜点点头:“是的。”

露特:“你想要孩子吗?”

尼娜:“很想。”

露特:“弗里茨呢?”

尼娜:“我还没有告诉他。”

露特心里一阵酸楚,禁不住抱着尼娜的肩头说:“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你那么坚强又那么傻。我非常喜欢你。”

正在两人亲热之际,弗里茨走了进来,看到两人的状况,心里十分宽慰。

弗里茨:“嗯,该是你们俩相亲相爱的时候了。”

露特微笑着,鼓励尼娜说:“是啊……告诉他。”

弗里茨茫然,问:“什么……”

他看了看尼娜,见她正低着头哧哧发笑,更加着急。

尼娜这才款款站起,走到弗里茨跟前,说:“你……要当爸爸了。”

弗里茨一阵惊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尼娜:“你高兴吗?”

弗里茨激动地拥抱着尼娜,在她娇羞的脸上吻了个遍。

露特见状,叹了口气。一会儿,她似乎下了决心,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改变了一切。”

她从怀里抽出一条丝手绢,擦去了眼角的泪,斩钉截铁地说:“弗里茨,你一定要让尼娜把你藏起来,你们必须在一起,这是唯一的办法。喔……这一切似乎都发疯了。”

弗里茨:“那么你呢,妈妈?”

露特:“我想,我们该吃晚饭了,然后我们再商量那件令人棘手的事。”

晚饭以后,尼娜离去。露特和弗里茨踌躇再三后,决定由弗里茨写下一份遗书。

弗里茨拿起笔,写道:“……我亲爱的妈妈,当你看到这张条子时,我已经离开了人世。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我的生命已无法延续。我的一切到此结束。请你永远原谅我……我给你留下我所有的爱——你的儿子弗里茨。”

弗里茨放下笔,喃喃自语:“……我给你留下我所有的爱。”

弗里茨家

第二天,清晨,伯莎含泪为弗里茨开了大门,颤声说:“上帝和你同在。”

弗里茨吻了她的左颊,然后,他提着一个手提包,匆匆消失在晨雾中。

警察局

露特按照计划,于第二天下午来到警察局。她坐在长凳上等待着,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弗里茨是否已安全到达尼娜的家里,更不知道警察会不会相信她的话。

警察:“下一个!”

露特下意识地从长凳上站起来,来到警长的面前。她强作镇静,从手提包里取出那份遗书,递到警长手里。

露特:“他是……我的儿子。”

警长:“嗯?”他一面读遗书,一面皱起了眉头。

露特愁眉苦脸地说:“他只留下了这张条子。”

警长看完条子,便从旁边的档案架上取下一本登记册,在上面找到露特一家的户口,勾掉了弗里茨的名字,盖上了“死亡”的印戳。

警长:“我们没有时间寻找失踪的犹太人。”

露特:“我担心儿子自杀了。”

警长同情地望着露特忧伤的脸,说:“弗劳·弗赖德兰德,成千上万的犹太人自杀了。现在这已经算不了什么事了。”

露特点点头,默默地离开了警察局。

街道上

弗里茨穿着一件灰色的呢大衣,戴着一顶同样颜色的礼帽,手里提着黑色的手提包独自在街头徘徊。从他的家到尼娜家要不了一个小时,可是他已经走了有三个多小时了。他穿街走巷,走遍了每一条主要街道。一会儿在橱窗前停立片刻,一会儿又在报摊前和小贩聊上几句。他舍不得就此离开这繁华的街道,这喧淳的人群,这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这次躲进尼娜的家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这生气勃勃的人间。

正当他恋恋不舍地站在地铁站口,思忖着要不要就坐这班地铁去尼娜家时,忽然听到一声断喝:“你的证件,先生!”随着话音,一个便装的盖世太保向他走了过来。顿时,弗里茨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屏住气,任凭心房砰砰地跳着,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那盖世太保并没有向弗里茨走来,却向着他身旁另一个男子伸出手去。那男子哆哆嗦嗦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份证件,交在他手里。盖世太保接过证件一看,见上面写着犹太人,便按住他的肩头说:“跟我来!走吧。”随即后面又走来两个便衣盖世太保,三个人押着那男子走了。

弗里茨一直等他们出了站口,这才转过身去,从窗口买了一张地铁票,匆匆坐车离去。

尼娜家

弗里茨离开地铁后,再也不敢在街上留连。一路上,他头也不抬,径直到达尼娜家。按照约定的方式按了门铃。

尼娜在家里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听到铃声,立即开了门。惊魂来定的弗里茨闪身进了门,返手又把门插上,这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尼娜:“你怎么才来?”说着,她接过弗里茨手里的帽子和提包,又帮他脱下大衣,放进壁橱。弗里茨定了定神,这才说:“我想最后看一眼柏林。我并不惧怕。”

尼娜微微一笑,二人亲热地拥抱了一下,这才向里屋走去。

屋里所有的窗子都用厚厚的窗帘密密地遮住了。在客厅和卧室的过道处,开辟了一间小小的书房。那里安放了书柜、书桌、台灯和一切当用物品。

尼娜指着这间小巧精致而又严密的书房说:“这就是你的角落。我已经把周围都堵严实了。所以,这里是屋子里最安全的地方——这儿,还有过道。其它的屋子都有窗户。”

弗里茨满意地说:“太棒了。”

尼娜又端来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瓶香槟酒和两个酒杯。她在两个杯子里都倒满了酒。

尼娜:“你不能靠近窗子——走路的时候要蹲着走,否则你会被街上的人或者院子里的邻居看到。在我们定下隐蔽的规矩以前,先干一杯。”

说着,她递给弗里茨一杯酒,自己拿起另一杯:“欢迎你!”

闻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尼娜又把两只杯子倒满。

尼娜:“弗里茨,不要打开外面任何一扇门。不要接电话。别往外打电话,我不知道这电话里是否装了窃听器。”

弗里茨:“我可以听收音机吗?”

尼娜摇摇头:“只有我在家的时候。当你孤身一人时,不要开灯,这儿有一盏台灯除外。不要放水冲厕所。”

弗里茨禁不住咧嘴一笑:“完了没有?”

尼娜一本正经地说:“没有。”

弗里茨:‘还有什么?”

尼娜:“你小便时……要蹲下。”

弗里茨更不以为然了,说:“行了,尼娜。别太过份了。”

尼娜:“有人就是这么被抓走的,弗里茨。”

弗里茨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一边说,一边来到起居室。

宽敞的起居室朴素无华。靠近院子的窗口放着两张长桌,桌上放着两个鱼缸,一个鸟笼和两、三盆花。另一边放着两张沙发和一张条几。靠近旮旯处,是一张陈旧的木质单人床,供白天休息用。

尼娜:“你总有一天得开始……”

弗里茨:“开始什么?”

尼娜:“蹲茌地上走路。”

弗里茨:“可是这些窗户遮得很严实啊!”

尼娜:“从外面可以看到人影,弗里茨。”

弗里茨:“这样不是象猫象狗了吗?”

他说着话,同时蹲下,学着狗和猫的样子,喉咙咕噜地咆哮着,向尼娜扑过去。

尼娜被他逗得禁不住格格发笑。随即捂住了嘴说:“停!嘘——”

尼娜打开了那张木靠床的盖子,里面竟是一个宽阔的大柜子。

尼娜:“喔,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常常躲在里面。”

弗里茨慌了:“你的意思……不行!”

尼娜:“亲爱的,这只是为了应付紧急情况。”

弗里茨:“即使是戈培尔博士走过门口,我也不进这玩意儿。”

尼娜正感到无计可施之际,忽然听到敲门声,尼娜和弗里茨顿时脸都白了。

尼娜指着木箱床说:“快,进去。”

弗里茨二话不说,抬腿就跨了进去。尼娜盖好盖子,铺上褥子和坐垫。她又急急忙忙赶到小书房,拿起弗里茨的酒杯,一口吞下了剩下的酒,把酒杯装进弗里茨的手提包,又把手提包藏进箱子。然后抓乱了头发,向门口走去。

她装着困倦的声音说:“谁啊?”

女清洁工在门外应道:“是我,弗劳·施密特。”

尼娜:“喔,我刚想睡觉,弗劳·施密特。”

施密特:“我带来一只金丝雀,女伯爵,它有点毛病。”

尼娜仍然不开门:“是吗?”

施密特:“我能带它进来吗?”

尼娜不得已,开了一个门缝说:“我现在很困了。”

施密特:“要是你能帮我治一治,我太感谢了。”

“好吧。”尼娜伸手接过鸟笼,随手把门关上。

施密特却又敲起门来(画外音):“女伯爵!我还有点事呢。”

尼娜:“什么事,弗劳·施密特?”

施密特:“我得跟你说说——这事很急。”

尼娜不得已,只好把门打开,让她进来。施密特毫不客气,径直向起居室走去,并且一屁股坐在木靠床上。尼娜只好跟过来。

施密特:“钥匙,你能不能再给我?你配了钥匙没有?我想每个星期五把屋子打扫干净,这样你就可以好好过周末了。”

尼娜:“我很忙。我旱就想跟你说,我真的雇不起你了。实在对不起,时间不早了。”

施密特不解地眯着眼:“可是,我已经给你干了很久的活了。”

尼娜:“我知道。”

施密特:“你可以先欠着我。”

尼娜:“我不喜欢欠人家钱,施密特。”

“嗯,我还得要那把钥匙。”施密特倔强地扭着头,“我要对这幢房子负责。”

尼娜心里焦急,时间久了,弗里茨会被闷死的。便婉言劝道:“今天晚了,咱们以后再谈。请——”

她拽着施密特站起来,把她送到门口。

施密特一边走,一边嘟哝着:“等我来拿鸟的时候,你一定得把钥匙给我。”

尼娜不由分说地把她送出门外,然后锁上门,飞块地跑回靠床,打开了盖子。

弗里茨赶紧坐起来,出了床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看来这里比街上还要危险。”

说完,便抱住尼娜,两人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尼娜:“今天是第一天……了不起的第一天。喔,弗里茨,对不起。”

尼娜撇下弗里茨,从门边的一个壁橱里拿出一些工具,递给弗里茨。弗里茨会意,便开始在床柜的里面安装弹簧、透气孔和暗锁。

尼娜:“我搬来的时候,发现这间房里样样工具齐备。”

弗里茨从床柜里探出头来说:“暗锁已经装好。”

尼娜:“弹簧怎么样?”

弗里茨:“很好。瞧,这样就关上了。”

尼娜:“好极了!”

弗里茨:“透气孔也钻好了。”

尼娜帮着他翻过床,在底层又打了几个洞。

弗里茨:“谢谢……对,很好。”

一切工作都已做好,弗里茨已经累得出了一身汗。他放下工具,吁了一口气。尼娜给他一条毛巾,还端来了一杯水。

当天晚上,弗里茨便和尼娜同居了。

光阴似箭,弗里茨来到尼娜家里已一月有余。尼娜象往常一样早出晚归到学校上课。弗里茨无所事事,便在小书房里看书、写诗。虽然生活枯燥单调而又乏味,但晚上能和尼娜庄一起。他对尼娜的地下活动仍一无所知。

尼娜(画外音):“由于弗里茨和我同居,我在瑞典教堂的地下工作变得更为困难。我不能把我的地下活动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他随时都有被盖世太保带走的危险。”

尼娜家

这天晚上,尼娜回来得早,兴冲冲地走进弗里茨的小书房。弗里茨站起來,按过尼娜手中一个布包。

尼娜:“谢谢。我从你母亲那儿拿来的。你的衣服……你把它藏在床柜里。”

弗里茨一边打开包,一边问:“她怎么样?”

尼娜:“她很好。她叫我替她紧紧地拥抱你,紧紧地。”

说着,她紧紧地抱住了弗里茨。弗里茨心中十分宽慰。

尼娜松开手,继续说:“喔——我可是冒了一次险。”

弗里茨:“你回来了,我真高兴。”

尼娜从书包里拿出一样又一样食品,说:“我先把这些东西送进厨房。”

她走过过道时,一阵烤面包的香气扑鼻而来。尼娜十分惊讶,问:“什么气味,是烤面包吗?”

弗里茨得意地说:“是的,是我为你烤的。你自己去看看。”

尼娜脸色突然大变:“你去厨房了?”

弗里茨微微一笑,说:“我找到了一个办法,既可以做饭又可以不让人瞧见。”

尼娜:“弗里茨,这气味会毁了我们。”

弗里茨一愣,心里十分懊丧,说:“难道连做点饭也不允许。”

尼娜:“当然不许。”

弗里茨:“我不能开灯……”

尼娜:“不能。”

弗里茨:“也不能关灯……”

尼娜:“不能。”

弗里茨:“我不能穿鞋……”

尼娜:“不能。”

弗里茨:“我也不能听收音机……”

尼娜:“不能。”

弗里茨:“我可以和你的鸟说话吗?”

尼娜默然,悲哀地低下了头。

弗里茨心里很难过,忙说:“对不起。”

尼娜:“不要对不起。只是不要去做。”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去把窗帘放下。”

弗里茨默默地靠墙站着,半晌没有说话,被剥夺了自由的生活是多么可怕的生活啊!弗里茨觉得他已无法再忍受了。

尼娜放下窗帘,回到弗里茨的身边。看到弗里茨的神情,她心里十分歉然,忙轻柔地说:“我以后再不这样对你说话了。”

她走到书桌边,拿起弗里茨写的一首诗问:“这是什么——”接着读了起来:

“我们站立着面对末日,

我们是海岸边上的岩石。

让降临的命运降临吧,

我们心中怀着生命的意识。

……”

尼娜读完,不禁赞叹:“写得真好。”

弗里茨上前握着她的手说:“你喜欢吗?”

尼娜:“我喜欢。”

弗里茨审视着尼娜的脸色,发现她近来消瘦了,美甜的绿眼睛也失去了光泽,不禁心疼地说:“你看上去好象困顿不堪。”

尼娜慢慢地抽回手,把头转了过去。

晚饭以后,尼娜开始做功课,弗里茨无聊,便翻弄尼娜的手提包。他把各种东西从手提包里一件一件拿出来,仔细地审视着,然后又放回包里。

尼娜看他做得津津有味,感到十分好笑,说:“你很喜欢翻弄我的包,是吗?”

弗里茨:“喔,很有趣。”

忽然,他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人名和地址。他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尼娜一看,是两个准备送走的犹太人的地址,忙编了一个谎话,说:“喔,这是养着‘爱物’人家的地址。大的爱物,小的爱物,知道吗?”

弗里茨忙接口说:“我是你的爱物。”

尼娜:“当然,你是我的爱物。”

弗里茨顿时闭上一只眼睛,吼叫两声,说:“一个独眼的会嗥叫的大爱物。”

说着把尼娜抱起来,摔倒在床上。尼娜净扎着,尖叫着,笑得喘不过气来。

郊外

尼娜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临盆的日子不远了,为此,尼娜和弗里茨都十分焦虑。孩子生下来不能没有父亲。可是又不能用弗里茨的姓去登记。这二天,尼娜约了汉斯·威顿汉根到郊外散步。

尼娜:“埃里卡·冯·基多克曾跟我聊起过你的事。”

威顿汉根:“是啊,可怜的埃里卡……”

尼娜:“你的猫怎么样了?”

“猫?”威顿汉根一时摸不着头脑,“喔,很好,谢谢你。”

他简直不明白,尼娜今天约他出来,东一句,西一句不知要说些什么。

尼娜:“你知道,我是个兽医。嗯,还不是,我正在学兽医。也许我可以给你帮点忙。”

威顿汉根:‘喔,好的。”

尼娜沉默了一会,努力寻找适当的词句:“嗯,我想问你一个人问题。在盖世太保那儿你的档案如何?我听说他们正在抓一些同性恋者。”

威顿汉根一愣,随即嗫嚅着:“我很难了解他们在我的档案里写了些什么。我认识的那人失踪了。”

尼娜见他为人坦诚,便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正怀着一个小孩。他的父亲是犹太人。我进医院时,无法用他的姓名登记。”

威顿汉根同情地说:“是不能。”

尼娜:“你能当他的父亲吗?”

威顿汉根迟疑片刻,随后便爽快地答应说:“这会给我带来好名声。我很高兴。”

尼娜也很高兴,忙说:“你想喝杯咖啡吗?”

威顿汉根:“这时候,我宁可喝白兰地。”

尼娜和威顿汉根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尼娜家

晚饭后,尼娜和弗里茨拉上了家里所有的厚窗帘,坐在那儿听收音机。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尼娜站起身来,警惕地望着门外,弗里茨敏捷地跳进木靠床。尼娜盖好盖子,放好坐垫这才缓缓地走近门口。她开门一看,见伯莎慌里慌张地站在门外,忙说:“进来,伯莎。”尼娜赶快拉她进来,关上门,把她让进前厅。

尼娜走到床柜边,敲了几下说:“弗里茨,你出来吧,是伯莎。”

然后她又在伯莎身边坐下,问:“怎么啦?”

弗里茨从靠床出来,迫不及待地问伯莎:“是妈妈的事,对不对?”

尼娜:“他们是不是就要来抓她了?”

伯莎点了点头,说:“我怎么办呢?”

尼娜镇静地说:“带上一些首饰、银子和钱。把它们缝在她的衣服和裙子内。他们会允许她带一个箱子。别忘了多带点衣服,还有药。按照常规,他们一般是在十二点至三点之间来人。”

“这么快……”弗里茨惊诧不已。事情虽在意料之中,但他仍然感到突然。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去看望露特夫人。

弗里茨家

弗里茨一进家门,便向母亲扑去。露特悲喜交加,禁不住老泪纵横。

露特:“弗里茨?喔,你来干什么?这太冒险了。”

弗里茨:“我得来看看你,妈妈。”

露特:“一会儿就要宵禁了。”

弗里茨:“我知道,妈妈。”

露特:“喔……”

母子俩拥抱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尼娜也陪着落泪,伯莎经受不了这悲痛的一幕,独自躲在厨房里哭泣。

一会儿,露特放开弗里茨,又拥抱尼娜问:“我的儿子在干些什么呢?”

尼娜:“喔,烤面包,写诗,打扫房间。”

露特:“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圣徒。这些事他以前从来也不干的。为什么要发动这样一场世界大战呢?”

尼娜:“你准备好了吗,弗劳·弗赖德兰德?你一切都准备好了?”

露特:“嗯,谢谢,我已经包好了牙刷,带了将近一打的肥皂。伯莎在我的衣裙里缝进了好多东西,我感到自己象一只船锚。”

尼娜看了看她的衣裙,又用手摸了摸,感觉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放下心来。

露特望了一眼尼娜的身子,关切地问:“你好吗?”

尼娜:“好,我很好——很好。”

露特又转过头来对弗里茨说:“如果是男孩,就用你父亲的名字。记得小时候,他经常在中午离开法院,就是为了回家来看一眼手推车里的你。”

弗里茨安慰母亲说:“妈妈,等这一场恶梦过去了,纳粹分子完蛋了,你就能看到你的孙子,我们又会在一起。”

他拉过尼娜和母亲,搂住他们的肩头,哽咽着说:“我们大家就会在一起了。你一定要向前看,妈妈。”

露特扭过头去,沮丧地说:“看什么?”

三人正在难分难舍之际,伯莎进来:“弗劳·弗赖德兰德……”

露特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点点头。她盯着儿子的眼睛,神情严肃地说:“弗里茨,他们来的时候你决不能在这儿出现。记住,我要你活下去。”

说完,她又瞥了一眼尼娜,尼娜会意,忙点头说:“我答应你。”

露特又望着弗里茨:“弗里茨……”

弗里茨:“我会的。”

露特放心了。她走到桌边,望着那一堆东西说:“我差点忘了,我……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说着,她拿起那副骨质的棋子对弗里茨说:“你一定要拿着它。这东西是你父亲的。”

弗里茨伸手接过来。露特又对尼娜说:“我提醒你,他棋下得很好。他很感情用事。”她捧起尼娜的脸说:“我不能说‘再见’。”尼娜含着泪,无言以对。弗里茨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露特此时此刻心里反而镇静。她叹了一口气,说:“我的生活开始得那么美妙,而结束时却如此痛苦。”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挥挥手说:“你们走吧。”

尼娜一看时间不早了,为了弗里茨的安全,她含泪拽他往外走。弗里茨最后吻别了母亲,含着满腔的悲愤离开了家。

尼娜家

尼娜坐在床边发愣。今天晚上,有一个犹太人要来她家里避难,暂住几天,然后再转往别处。可是,这事如何向弗里茨开口呢?她沉吟半晌,觉得还是直说的好。

尼娜:“弗里茨……我……有一个人需要在这儿借宿。我们得帮助他,也许他们以后也会帮助我们。”

弗里茨独自一人下着棋,他正沉浸在对母亲怀念之中,心里十分痛苦。尼娜说了些什么,他几乎没有听见。

“笃笃笃——”门外有人敲门。尼娜侧耳静听,听出了暗号,示意弗里茨不必躲。弗里茨闪身藏在过道的门帘内。

尼娜打开门,一位高个子青年进来。

尼娜:“欢迎你!”

尼娜重新插好门,对那青年说:“把你的外衣给我吧。”

鲍姆:“谢谢!”

弗里茨躲在暗处,一看这青年正是和他一起在工地上干过活的鲍姆,兴奋地冲了出来。

弗里茨:“迈克斯!喔,迈克斯!”

鲍姆一见弗里茨,大出意料。两人激动地拥抱在起来。

弗里茨:“喂,上帝的特选子民。”

鲍姆:“是啊!”

弗里茨见尼娜愣在一旁,忙介绍说:“我们曾经在一起劳动过。”又转过头来对鲍姆,“见到你真高兴!”

尼娜本来担心二人合不来,看到他们本来就是好朋友,这才转忧为喜,忙着为鲍姆安排住处。

鲍姆住进来以后,弗里茨白天多了一个伴,生活增添了新的内容,精神也为之一振。

尼娜(画外音):“鲍姆独自一人睡在酒窖里。这个酒窖我们已经改装成防空洞了。他的到来为弗里茨带来了欢乐。他是由瑞典教堂转送来的。但是弗里茨仍然不知道我也卷入了地下活动。”

尼娜家

弗里茨早上起来,待尼娜出门后,便到酒窖里去找鲍姆。他没有找到他。然后,他回到屋里,发现鲍姆竟安安稳稳地躺在外间小屋的床上,手里拿着一杯甶兰地。弗里茨大吃一惊,忙从地上爬到他的床前,轻声叫着:“迈克斯……迈克斯!快到这边来!”

鲍姆满不在乎地扬扬手里的杯子,又指了指床说:“弗里茨,这儿比地窖舒服多了。”

弗里茨急了,压低嗓门说:“外面过路的人会看见你的。”

鲍姆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说:“好吧。”

弗里茨忙打手势,叫他也象自己一样趴在地上爬过来。

“好吧。”鲍姆不情愿地嘟哝着,“谁会到这儿来探头探脑?好吧!”

弗里茨待鲍姆爬了过来,一把拉注他的胳膊把他拖进过道,这才靠墙坐直。鲍姆往他的对面也靠墙坐直了,轻轻地吁了口气。两人对望着,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鲍姆打被了沉默:“好啦……喝一杯……喝一杯吧。”

弗里茨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问:“你过得怎么样?”

鲍姆:“恩,我很好。”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只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对着喝起来。

鲍姆:“嗨,听着,弗里茨,你有没有听说希特勒做了个恶梦?这是真事。他命令一名忠实的医士来看他,那医士说:‘希特勒,你将在犹太人的节日死去!’希特勒说:‘什么,我?哪一天是犹太人的节日?’那医士说:‘听着,希特勒,你死去的那一天,就是犹太人的节日。’”

说完,二人都捧腹大笑。

弗里茨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嘘——”

鲍姆会意,压低了声音说:“对,要活着。”

弗里茨:“要活着。”

无话可说,二人又开始喝酒。

鲍姆:“嗨,说真的,你不懂意第绪语实在遗憾。”

弗里茨:“我的父母从来没有教过我。我也不敢肯定他们自己是否也懂意第绪语。”

鲍姆;“即使他们懂,也不会教你。他们希望你首先成为一个小德国人。你母亲在安息日点蜡烛吗?”

弗里茨:“不点。”

鲍姆:“你一次也没有去过犹太教堂吗?”

弗里茨:“当然去过。我曾经到表兄去的礼拜堂做过弥撒。”

鲍姆微微点了点头,便开始唱起一支犹太教堂祈祷时唱的歌。弗里茨依稀还记得一些内容,也跟着唱起来。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高亢……

尼娜从学校回来,手里捧着一袋食品。她刚跨上台阶便听到家里传出两个男人的歌声。她停住了脚步,屏住呼吸,向四周环视了一下急步走到门口。她慌慌张张地开了门,返身把门锁上,气喘吁吁地走到两人跟前。两个男人见尼娜慌乱而又气愤的模样,立即闭上嘴,象两个犯了错误的孩子那样低下了头。

尼娜;“你们疯了……你们俩都疯了。这可不行……”

尼娜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份激越,强行压住了自己的情绪,说:“……对不起。”

鲍姆对自己的处境所抱的无所谓的态度使尼娜十分忧虑,她担心这样会使弗里茨暴露,便很快另行找一个地方把鲍姆转移走了。

瑞典教堂,尼尔斯的办公室内

尼尔斯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神色凝重。尼娜望着他,心里惴惴不安。

尼娜:“有什么事吗?”

尼尔斯:“是的,关于弗里茨·弗赖德兰德。他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如果只是你们两人的话,那是你的私事。但是,我们必须想到安全。如果你希望继续工作下去,我们得把他安排到别处去。”

尼娜:“不,你错了,尼尔斯。我对自己的一切早已采取了预防步骤。正如你所知,我把鲍姆打发走是因为他太吵。我也打发走了清洁女工。我们没有客人,也不见家里任何人。如果有谁突然闯进,弗里茨还有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他的安全绝对可靠。这一切,对他来说实在可怕,但是至少有我在。”

尼尔斯:“那么孩子怎么出生?”

尼娜:“这事我一个多月前就作好了准备。我的一个朋友同意作为父亲去登记。一个可靠的朋友。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柏林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尼尔斯见她安排妥贴,便默默地点点头,心里十分钦佩这位妇女的机智、勇敢。

地窖内

柏林的夜晚,战斗机的轰鸣声时时传来,炸弹横飞,炸得居民们鬼哭狼嚎,无处藏身。

尼娜早已把洒窖改成了防空洞,她和弗里茨一到晚上便在里面休息。弗里茨几天不见鲍姆,心里焦躁。

弗里茨:“我真不知道鲍姆现在在哪儿。你老是有那么多奇怪的电话,哪儿来的?”

尼娜手里缝着衣服,说:“不能告诉你。”

弗里茨一听恼火了:“对我都不能说吗?”

尼娜:“至少不能全部对你说。”

弗里茨:“为什么?”

尼娜放下手里的活计,痛苦地说:“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信任的谈话了,或者是什么不忠诚啦之类。难道人一定要麻木不仁吗?就这样。”

弗里茨:“鲍姆在哪儿?告诉我!”

尼娜:“看在上帝的面上——我不能再冒险了。你知道吗,目前到处都有危险。甚至还有一些犹太人在为盖世太保工作,人家称他们为‘犹太捕手’。”

弗里茨:“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尼娜:“前几个星期。”

弗里茨:“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尼娜不作声。弗里茨沉默片刻,沉重地说:“你明白吗,你是我生命的纽带。如果把它割断了,我就完了。”

尼娜深情地望着他,柔声说:“我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你了,你明白吗?我们一定要坚强,弗里茨,要活下去。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相信我。”

弗里茨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把尼娜紧紧地搂在怀里。

医院内

不久,尼娜临盆,住进了当地的一家教会医院。威顿汉根如约在孩子的出生证上签了字。同时,以父亲的身份带了一束鲜花来病房看望孩子和尼娜。

尼娜疲惫地躺在单人病房内,见威顿汉根进来,会心地笑了。

威顿汉根:“嗨。”

尼娜:“嗨。”

威顿汉根把花送到尼娜的跟前,说:“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说着,他又转身对站在窗口的护士说:“请你把这些花插进花瓶,好吗?”

护士接过花,扔掉花瓶里原有的枯蒌的花束,重新换了一瓶水,放进鲜花,然后又转过头来问尼娜:“一切都好吗?”

尼娜:“嗯……很好。”

护士:“我一会儿就回来。”

尼娜:“谢谢。”

威顿汉根等护士出门以后,在尼娜床前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四个苹果,说:“就这几个。”

尼娜喜出望外:“喔,天哪!你从哪儿搞来的?”

威顿汉根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感觉如何?”

尼娜:“我就象一条上了岸的鲸鱼。你感觉如何?”

威顿汉根微笑着说:“我一直期望着当父亲……事实上我感到很自豪。以后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尼娜诡秘地眨了一下眼睛,说:“我会告诉你的。”

威顿汉根哈哈大笑。

地窖内

尼娜生产住院后,弗里茨独自住在地窖里与外界完全隔绝,又得不到尼娜的消息,整天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这天晚上,柏林又遭到轰炸,建筑物纷纷倒塌,全城一片黑暗。弗里茨在地窖里耽心着尼娜和孩子的安危。突然,电话响了,弗里茨犹豫着,不敢伸手去接。电话铃持续响着。弗里茨终于忍不住抓起话筒放在耳边。话筒里传来一个压低了的男子声音,那是威顿汉根。

威顿汉根:“赶快到医院来,我在这儿等你。”

弗里茨放下电话,穿戴好衣帽,趁着黑夜,急急离开了家。

医院内

弗里茨出了门不敢走大路,沿着小巷来到医院,只见威顿汉根正在门口等着他。他们见了面顾不得寒暄,威顿汉根把他径直带进医院,一名护士在前面领路。

弗里茨:“出什么事了?”

威顿汉根神情严肃,说:“那宝宝的事。”

弗里茨:“宝宝?”

威顿汉根:“他,长得很小。”

弗里茨:“很小?什么意思?”

护士在一旁接着说:“我们把他放在保温箱内。停电以后,保温箱内降温几个小时。”

弗里茨全明白了。他顾不得追问孩子的事,一心只牵挂着尼娜。威顿汉根和护士把他送进尼娜的病房后,便退了出来。

尼娜一见弗里茨便失声痛哭:“弗里茨……喔,弗里茨!他……他刚才还是活的。我听见了他的声音,我还摸了他,我摸了他……喔——他刚才还在这儿,可是现在他没有了,他没有了……”

弗里茨安慰着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悲痛。

尼娜(画外音):“一九四三年初,流放使犹太人在柏林的人口下降到二万,是原人口的八分之一。戈培尔劝说希特勒流放掉这最后一批犹太人。这是一次彻底的解决。”

尼娜运送犹太人的工作也进入最后阶段。工作变得格外困难和危险。

瑞典教堂内

尼娜来到尼尔斯的办公室接受任务,只见他神色凝重,忧心忡忡。

尼尔斯:“昨天戈培尔开始行动,赶走了在柏林的最后一批犹太人。没有任何警告,卡车就开到工厂的门口,所有犹太人都被赶了上去,然后车就开走了。”

尼娜:“这些坏蛋。”

尼尔斯:“是啊,有些犹太人事先逃跑了。他们藏在各处。有些人还得重新安排。”

尼娜:“我能做些什么?”

尼尔斯望着她产后营养失调的憔悴的脸色,沉吟片刻,然后说:“尼娜,你不要再冒险了。”

尼娜固执地说:“我还想做更多的工作。”

尼尔斯想了想,看着尼娜倔强的神态,终于下了决心,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支小手枪,交给尼娜。

尼尔斯:“你知道怎么使用这东西吗?”

尼娜接过手枪说:“我知道。”

尼尔斯:“如果你整夜都呆在外面,行吗?”

尼娜:“我可以跟弗里茨说我有义务劳动。”

尼尔斯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条交给尼娜说:“大批犹太人藏在这个地方。今天晚上他们必须转移出去。”

尼娜点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告辞了。

街道上

当天晚上,尼娜带领十几个犹太人离开了隐蔽所。他们屏息静气,悄无声息地躲过了德国人的岗哨,来到一辆货车边。一部分人爬上车,躲进最里面。妇女们手忙脚乱地爬不上去,只好由男人们挨个拖上去。尼娜站在远处,密切注视者哨兵的动向。忽然,远处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尼娜立即意识到这是盖世太保的巡逻车,忙向人们示意,一个妇女慌忙间,将披肩失落在地。尼娜等犹太人全部上车,嘱咐他们用毛毯把全身盖住后,自己便躲到货车的侧面,静观动向。

顷刻间,巡逻车到了。哨兵闻声过来,立正待命,一个巡逻兵从上下来,径直向一家工厂的门口走去。他推门推不开,便去敲窗户。半晌,才听到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呀?什么事?”

盖世太保甲:“这么久才答应?睡着了?”

看门人一见是盖世太保,忙说:“不,没有,当然没有。”

盖世太保乙:“你怎么点着灯?”

盖世太保甲:“你破坏了宵禁。我们要检查,过来!”

看门人:“好吧。”

尼娜趁他们进去,爬上货车,小声叮嘱说:“大家坐好了,你们必须彻底安静。”

两个盖世太保嫌工厂里空气污浊,不愿进去,便让看门人一人进内。

两人站着无聊,想抽烟。

盖世太保甲:“你有烟吗?”

盖世太保乙:“有。接着。”

他扔过去一包烟,对方没有接住,掉在地上。他点亮打火机弯腰去找烟,不料看到了一件披肩。他拿起披肩看了看,立即认出这是犹太妇女的用品。他朝前面那辆货车看了一眼,立即跑步过去,拉开车门,只见里面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毛毯。他拉开一条毛毯,一个年轻的犹太人跳了起来。

盖世太保甲尖叫道:“犹太人,下来,否则我开枪了!”

犹太人闻声,纷纷从车厢里跳出来。尼娜随着大伙儿跳下车厢,向北奔跑。

盖世太保甲:“靠墙站——靠墙!快,快!”

说着,他端起枪,射出一梭子弹。几名妇女应声倒下。

尼娜拿出手枪,向巡逻兵射击,并高声指挥人群:“向那儿跑!跑!快跑!”

两名盖世太保和两名哨兵都举枪射击,人们一批一批地倒下,鲍姆也死在乱枪中,街道上血流成河。

尼娜奋不顾身保护着两名妇女和一个孩子逃出重围,一颗子弹从她的脸部擦过,鲜血顿时染红了她的半边脸。

盥洗间

尼娜回到家里,惊魂未定。她轻手轻脚地走进盥洗间,脱掉沾着血迹的衣服,洗掉脸上的血污,用棉花蘸着药水细心地涂在伤口上。

弗里茨见尼娜深夜未归,一夜不眠,见尼娜回来后进了盥洗间半天不出来,便起身探看,看到尼娜脸上的伤口,他禁不住问道:“尼娜,出什么事了?”

尼娜:“我被一匹马踢了一下,幸好没有踢在眼睛上。”

弗里茨望着她的脸说:“你受伤了?”

尼娜避开他的目光,掩饰道:“喔,我有点紧张。”

弗里茨迟疑了一下,恼火了。他不相信尼娜的话,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她有什么事瞒着他。

弗里茨:“见鬼,到底出了什么事?”

尼娜不理,径自出了盥洗间,来到卧室,弗里茨也跟了出来。

弗里茨:“尼娜,我要知道。我的生命和你联系在一起。”

尼娜:“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弗里茨:“如果你有危险,我应该知道。如果你回不来了怎么办?如果你被害了呢?”

尼娜声音颤抖着说:“等着吧——两天以后离开这儿。”

弗里茨心里更加不解,微微点着头说:“是这样。”

尼娜:“不要自私,弗里茨。还有别的人需要我。”

弗里茨火了:“他们和你一起睡觉吗?为你烤面包吗?”

尼娜委屈至极,含着眼泪说:“求求你,弗里茨。”

弗里茨仍不让步:“他们比我还重要吗?”

尼娜想起刚才那些惨死的犹太人,心中十分悲痛。

尼娜:“你还活着,是不是?我知道,只要有机会你就会离开我。但是你不会离开德国。你从来不想离开,哪怕在一九三八年当你还可以离开的时候。如果你走了,就是犹太人。如果留下来你就是德国人。”

弗里茨:“我不只是犹太人。我也是德国人。跟你一样的德国人!我不是说意第绪语长大的,而是说德语长大的。我从小上的是德语学校。我没有吃过特殊的食物,没有穿过特殊的衣服,跟德国人一样。我象德国人那样思想,象德国人那样行动。我是德国人,彻头彻觅的德国人!”

弗里茨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尼娜忙语住他的嘴:“嘘——和一个女伯爵纠缠在一起使你更象一个德国人。”

弗里茨:“和一个犹太人混在一起,使你少了一点德国人味儿了吧?”

尼娜耸耸肩膀:“谁知道?也许这两种说法都对。”

弗里茨:“还留下了什么呢?”

尼娜:“我不知道,明天再说吧。”

说着,尼娜换好睡衣,上了床。弗里茨熄了灯,在尼娜身边睡下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尼娜受伤的脸,心中若有所思。

卧室

尼娜清晨醒来,发现身边不见了弗里茨。她呼唤着,但没有回答。她一骨碌起了床,从走道到各个房间都走遍了,仍然看不到弗里茨。她打开弗里茨藏衣服的柜子一看,大衣和帽子都不见了。尼娜这一急非同小可。

公园内

弗里茨乘尼娜睡熟的时候,一个人溜出家门,信步来到广场附近的公园。他拣了一张树荫下的长凳坐下,一边听着鸟儿的啁啾声,一边望着远处一群踢足球的孩子们。蔚蓝色的天空下是碧绿的草地,和煦的春风拂动着嫩绿的新叶。弗里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情地陶醉在大自然中。

不远处,一个叫法朗兹的中年男人靠在一棵树干上,一边抽着烟,一边不停地瞧着弗里茨。一会儿,他慢慢地向弗里茨走来。

法朗兹:“如果是正常年代的话,这公园里会有更多的年轻人。”

弗里茨巳有很久没有和尼娜以外的人交谈了。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过来攀谈,也十分乐意。

弗里茨:“喔,是的,我曾经在这附近住过,很久以前了。”

法朗兹:“是吗?”

弗里茨:“喔,当初这里真可爱。”

法朗兹:“我和你交谈你不会在意吧,先生?”

弗里茨:“没关系。”

法郎兹得到许诺,便在长登的另一头坐下。

法朗兹:“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一个真正的绅士交谈。”

弗里茨:“是吗。”

法朗兹:“我的工作使我走遍全城。但我遇到的都是渣滓。”

弗里茨:“你不喜欢你的工作?”

法朗兹:“这是一种十分低级的工作。”

弗里茨:“对不起。”

法朗兹:“我捕捉犹太人。我是个犹太人捕手。我在公共汽车上捕促,在火车上、在咖啡店捕捉,然后我给警察打电话。”

听完他的自述,弗里茨暗自心惊,国然遇上一个犹太人捕手。他强作镇静,不露声色。

弗里茨:“这工作也不算太坏。”

法朗兹:“你不明白,先生。我自己就是犹太人。我这么干,是个不义之徙。”

弗里茨:“那么,你为什么要去做呢?”

法朗兹:“为了活着。一个月抓十个犹太人,这是我的指标。”

说着,他站了起来:“喔,我不该耽误你太久了。这是一次私下谈话,真的。”

“谢謝。”弗里茨头也不抬,巴不得他早点离开。

法朗兹离开后,弗里茨仍然坐在原处不动。他在等待法朗兹走远。然后他站起身来,急匆匆地离开了公园。

正当他快步穿过马路向商业区走时,忽然发现法朗兹正远远地跟踪着。弗里茨慌了,他穿过繁华的街道,拐进僻静的小巷,法朗兹却始终象影子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你走快,他也走得快;你走慢,他也慢下来,他怕给尼娜带来麻烦,在甩掉这尾巴之前不敢回家,只好带着这条尾巴到处乱转。

尼娜家

尼娜见不到弗里茨,心里又焦急又痛苦,独自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

清洁女工弗劳·施密特站在窗外,不住地向尼娜的房里探视。

施密特:“今天休息,女伯爵?你是不是跌伤了?”

尼娜躺在床上回答说:“没什么,弗劳·施密特。”

施密特:“你好象很累。今天天气很好,你为什么不拿张椅子坐在外面呢?”

尼娜没有理她。施密特自觉没趣,便走开了。

门铃响了,施密特高声呼道:“你的门铃响了,女伯爵。”

尼娜从床上跳起来,迅速开了门,弗里茨闪身进来,尼娜返身栓了门。

尼娜帮他脱了衣服。弗里茨定了定神,说:“我已经忘了我曾经那样爱过的这个城市。我爱它,我爱那街道,爱那空气……这是我自己的城市。”说着,他沮丧地低下了头,又补充说,“曾经是我的。”

尼娜默不作声地跟着弗里茨走进小书房。然后又出来在厨房里为弗里茨准备吃的。

施密特的脑袋又伸了过来,大声说:‘你做的东西看上去味道很好。我看见了肚子就饿了。拿到院子里来吃好吗?”

尼娜:“不,弗劳·施密特。今天我要在家休息。”

说着,她不客气地拉上窗帘。她端着盘子送到弗里茨的房里,一面嘟哝着:“那个女人……”

弗里茨微笑不语,然后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尼娜坐在一旁等待着,心里考虑着要说的话,见他快吃完了,这才开口。

尼娜:“弗里茨,有些事我早就知道了。他们为犹太人准备的集中营,要比我们想象的差得多。他们把柏林的犹太人抓去,送到那里,再用毒气毒死。我们不会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

弗里茨头也不抬地问:“特埃茜恩怎么样?”

“你母亲目前还安全——根据我们所知。这……这是一个劳动营。我跟一些人有关系……一些非常好的人。我们在隐藏犹太人。”尼娜说。

弗里茨:“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

尼娜:“因为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事情发展太快。我们有一个办法把犹太人运出德国。我……我要你和他们一起走。”

弗里茨抬头望着尼娜,不胜惊愕。

弗里茨:“他们怎么走?”

尼娜:“坐火车。”

弗里茨:“我还能见到你吗?”

尼娜闻言,泪珠滚滚而出:“我的生命中只有你,没有别人。我要你走……真的。”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铁路上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批犹太人在尼娜带领下,手拿工具、水壶和食品袋飞速地上了一节货车。然后一人占据一个空木箱子,另一个人帮着钉上钉子。外面看来宛如一箱箱物品。

男人甲:“快,时间不多了。”

尼娜:“快,大家互相帮助一下,快钉上这最后一个箱子。”

尼娜又对着箱子里的人喊道:“带上食品没有,还有水和止咳药……都带齐了吗?止咳药,食品,水?”

弗里茨应道:“都齐了。”

尼娜检査完毕就催促不相干的人下车。一会儿,火车喷着白雾,徐徐开动了。尼娜望着渐渐远去的火车,想着弗里茨这一去不知凶吉如何,眼洎夺眶而出。

烟雾渐渐散去,忽然她看到弗里茨向她跑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揉了揉。弗里茨却已经跑到她身边,紧紧拥抱着她。

尼娜:“喔——弗里茨!”

弗里茨:“我不走了。”

尼娜:“为什么?”

弗里茨:“我不离开你,尼娜。我宁可死去。”

尼娜吻着他,两人不顾周围逐渐出现的人群,相拥着向家里走去。

尼娜(画外音):“在一九四三年和一九四五年之间,轰炸逐步升级。英国空军于晚间袭击,成千上万吨炸弹投在柏林上空。白天,美国飞机接踵而至。我们这个五百万人口的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一天,我在残墙颓壁之中发现一个孩子。”

街道

可怕的轰炸声暂时停止了。主宰了柏林城的寂静,仅被那匆忙的脚步声、呻吟声、远处的呼唤声以及各处延烧的火焰声所打破。

尼娜在废墟堆里翻找着,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尚能利用的物品。蓦地,她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孩的啼哭声。尼娜倾听片刻,便放下手中的物件,循声而去。

尼娜在一堆乱砖中找到了正在啼哭的女孩。她浑身沾满了脏土,脸上的泪水伴着泥,已经很难看清面容了。她叫露茜,一家人都被炸死了。但七、八岁的露茜并不知道,一个劲地哭着要妈妈。

尼娜走上前去,拉着她的小手离开了乱石堆,并安慰她说:“听着,露茜,明天我们想办法找到你的妈妈。可是,现在我要你跟我走。来!来吧……”

小露茜见尼娜和蔼可亲,便站了起来,一边还啜泣着:“可是还有我的哥哥跟她在一起……妈妈!”

还没等说完,她又放声大哭。

尼娜:“街上太危险,我一定要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去……来!”

露茜:“我要妈妈!”

尼娜耐心劝道:“我给你做吃的,我们会给你找一张干净的床……”

尼娜领着露茜来到家里。

弗里茨正在修理一盏台灯,见尼娜带了一个小女孩进来,非常惊讶。

尼娜对露茜说:“弗里茨,他的名字叫弗里茨。”

尼娜又回头对弗里茨说:“这是露茜,她暂时和我们住在一起。”

弗里茨听完,便蹲下身子吻了吻露茜的头发:“你好,露茜。”

尼娜抱起露茜,让她坐在弗里茨的身旁:“来——和弗里茨坐在一起。弗里茨是个好人,会写诗。他就住在这儿。但是……有些坏人,他们到处在找弗里茨,想把他带走。如果真的让他们带走了,他们会杀死他的。”

露茜瞪着两只大眼睛惊奇地问弗里茨:“也们为什么要杀死你?”

弗里茨想了想说:“嗯——这可不好说。”

尼娜对弗里茨使了个眼色,说:“你为什么不给她表演一下呢?”

弗里茨会意,站起来说:“好吧——咱们先到那儿去,露茜!”

他把露茜抱到那藏身的柜子前,说:“如果坏人来了,我就躲在这里面。”

说着,打开箱子,一跨腿钻了进去,然后从里面上了锁。

尼娜:“好,他现在不见了。”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出来吧,弗里茨。”

尼娜:“露茜,如果有人问你这里还有谁,你就说没有了。明白吗?”

弗里茨:“记住,弗里茨是隐身人。嘘——”

露茜机灵地点了点头。

尼娜家

几天过去了,露茜跟尼娜一家在一起过得很愉快。弗里茨白天教她读书写字,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这天下午,弗里茨在修理一把坏椅子,露茜正伏案写字,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露茜慌乱无措,门被一群盖世太保砸破,她急忙从另一道门逃了出去,去找尼娜。

街上

露茜飞奔到尼娜身边,叫道:“尼娜!尼娜!尼娜——”

尼娜回身问:“什么事?”

露茜:“快回去!”

露茜拽着尼娜往回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坏人来抓弗里茨,他们把门都砸开了。”

尼娜心里一震,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走。回到家里,看到三个盖世太保正在搜查。家里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

尼娜见状,定了定神,平静地说:“这儿怎么啦?”

盖世太保甲行举手礼:“希特勒万岁!”

尼娜只得还礼:“希特勒万岁!”

盖世太保甲:“你是女伯爵冯·霍尔特吗?”

尼娜:“是的”。

盖世太保甲:“我们接到命令要搜查你的住房。我们听说有一犹太人跟你在这儿同居。”

尼娜:“可笑,这儿除了露茜没有别人。她的家被炸弹毁了,这才和我住在一起。”

盖世太保甲:“她是犹太人吗?”

尼娜厌恶地摇摇头说:“绝对不是!”

盖世太保甲:“你应当知道,我们正在到处搜寻雅利安的小姑娘。”

忽然,房子的另一头传来一阵砰砰声。尼娜不高兴地问:“谁在那儿?”

盖世太保乙走了出来说:“没有人在那儿,是我在搜查。”他转身对盖世太保甲说,“那儿还有一个出口。”

盖世太保对尼娜说:“来,我要你看看那儿。你还有一把梯子?”

尼娜:“是的。”

盖世太保甲:“把它拿来!”

“这太可笑了!”尼娜虽然不服,但仍然把梯子搬了过来,靠在屋顶天窗上。

盖世太保甲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在阁楼里掏摸半天,拉出一根领带,扬了扬说:“这是谁的?”

尼娜不慌不忙地说:“两年前我有一个孩子。他爸爸在这儿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盖世太保甲:“他现在哪儿?”

尼娜:“在柏林。”

盖世太保甲:“他的姓名?”

尼娜:“汉斯·威顿汉根。我可以把他的地址给你们。”

盖世太保从楼梯上下来,慢吞吞地说:“以后再说……”

他找不到痕迹,沉默半晌。忽然,他发现了小露茜,眉头一皱,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向露茜招了招手说:“过来,露茜。告诉我,这里还有谁和你住在一起?”

露茜摇摇头说:“没有谁,只有我和尼娜。”

盖世太保甲:“露茜,我们知道还有一个人和你住在一起。如果你撒谎,就要遭殃。告诉我,还有谁和你住在一起!”

露茜:“只有我和尼娜。”

她甩掉盖世太保的手说:“你捏痛我了。”

盖世太保甲还不死心,仍然问道:“……只有你和尼娜?”

露茜:“是的。”

盖世太保甲见孩子口里问不出什么来,只好站起身来,命令盖世太保丙说:“继续搜查。”又对尼娜说:“你在大学取得兽医资格了吗?”

尼娜:“得到了。”

盖世太保甲:“你工作吗?”

尼娜:“我治马的时候出急诊。你搜完了吗?”

盖世太保甲踱到那只木靠床旁边,端详了半天,尼娜不禁紧张起来,忙拉着露茜坐在上面。

盖世太保问:“你怎么开这个柜子?”

尼娜:“它打不开,从未打开过。”

盖世太保甲:“起来!”

他试着推了一下床柜:“怎么那么重?”

尼娜:“是重,因为它是好木头做的。我还是小孩子的时俟,这柜子就已经有了。它很值钱。”

盖世太保甲蛮横地说:“我要你打开。”

尼娜倔强地说:“我跟你说过,没法打开。真是荒唐,如果你搞坏了这件家具,盖世太保要赔偿损失。”

盖世太保甲:“跟我们合作吧,我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我相信有人住在这儿。你准备把它打开吗?”

尼娜:“我不能!”

盖世太保顿时从身上掏出手枪,对着床开了五枪,然后叫来盖世太保乙,吩咐说:“从厨房里拿一把斧子来!”

尼娜见他开了五枪,还要用斧子劈,心里喑喑叫苦。

盖世太保把床面劈开后,伸手去摸了一下,仍然没有发现什么,这才放心了。

盖世太保甲:“嗯,女伯爵,也许我们得到的情报错了。盖世太保会赔偿你的损失,只要你开出账单。”

尼娜应道:“好。”

盖世太保甲:“我们走吧!”

盖世太保离去后,尼娜锁好门,急急奔到木床边。打开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她不禁大惊。

露茜在一旁问:“他上哪儿去了?”

尼娜怔怔地说:“我不知道,露茜——啊,上帝!”

正当尼娜急得要哭时,弗里茨走了出来。尼娜和露茜一下子拥上去。

尼娜:“你上哪儿啦?”

弗里茨笑咪咪地说:“当他们砸破前门时,我已经没有时间进靠床了。谢谢上帝。”

说着,他向一个不注目的角落努了努嘴。尼娜会意,庆幸又躲过了一次灾难。

尼娜(画外音):“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六日,俄国人开始进攻。四支俄国军队包围了柏林。每一英里有四百枝步枪,枪声昼夜不停。他们步步为营,一条街、一座房子地攻占、前进。在这次战争中,有两千万俄国人死去。我们更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街道上

俄国士兵如潮水般地涌进了柏林市区。重围之中的德国军队纷纷投降。

尼娜、弗里茨和露茜在地窖内,不敢出声。一个俄国士兵发现了地窖,立即用俄语叫起来。

俄国士兵:“快来啊,看看这地窖……”

几名士兵应声过来,其中一个勇敢地跳了下去,打开厂地窖的门。把尼娜等三人赶了出来。

另一个俄国士兵在弗里茨背上打了一枪托,尼娜叫道:“他是犹太人!”

弗里茨:“我是犹太人,不是法西斯。”

俄国士兵听不懂德语,仍然拖着弗里茨往外走,出了地窖门便把他掀倒在地。

尼娜拼命地叫着:“他是犹太人,不是法西斯!弗里茨,告诉他们,你是犹太人!”

弗里茨痛心疾首,流着眼泪用意第绪语唱起了一支歌。俄国士兵倾听着,谁也不作声。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来,分开众人,听着弗里茨的歌。一会儿,他扬扬手示意士兵们走开。弗里茨终于得救了。尼娜抱着弗里茨,二人号啕大哭。他们庆幸自己的得救,哀叹自己的不幸遭遇。

尼娜(画外音):“战后不久,我和弗里茨正式举行了婚礼。我们为露茜找到了亲属。她由他们抚养大。弗里茨的母亲于一九四三年从特埃茜恩集中营转走,在奥斯维辛的毒气室被害。弗里茨于一九七四年故去。我呢?至今尚居住在柏林。”

(全剧终)



劫后良缘Forbidden(1984)

又名:柏林最后一个犹太人

上映日期:1984片长:114分钟

主演:杰奎琳·比塞特 / 尤尔根·普洛斯诺 / 艾琳·沃斯 / 皮特·沃恩 / 

导演:安东尼·佩吉 / 编剧:Leonard Gr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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