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家暴受害者们不离开呢?为什么要留在施虐者身旁?他们懦弱?都是都抖M? 为什么自己不努力?自己向火坑里跳?活该吧?所以大家都不要管他们了自己管自己的事吧!

一边是围观者们的怒其不争,一边是遍布全球的受害者们在沉默中忍耐直至死去。旁观者们非常容易像这个影评下评论区的 @桃花变成了huli 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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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容易吧?把他们的处境归因为他们自身的性格特质,他们不够勇敢不能纠正错误面对损失,所以不值得帮助,进而得出“自己也应该为自己的结局承担一部分责任”的结论。非常典型的受害者责备,乍一看也足够中肯。可是当哈佛毕业的纽约名杂志的编辑和日本东京温柔贤惠的主妇陷入家庭暴力后的应对出奇一致时,这种跨越种族和文化的普遍性就足够说明上述归因方式的天真了。

尽管意识到情况的复杂性,我也会偶尔奇怪受害者的不争;在好奇心和上述@桃花变成了huli的言论的驱使下,查阅了一些资料,整理出了自己对于家暴事件中受害者指责这一现象的理解。与大家分享。

一、太糟糕!施暴者们脸上并没有刻着“DV男” -- 后视偏差

刚从哈佛拿到本科学位的斯坦纳,在纽约有自己的公寓和车,在名杂志社做着梦想中的工作,21岁,年轻有为;曾经遭受家庭虐待一度休学的康纳自强不息,从藤校毕业,在华尔街银行工作,风趣,阳光,前程似锦。他们相遇相爱,决定结婚后一起搬到了新英格兰的小镇上,准备开始远离家庭阴影的新的生活。殊不知,斯坦纳的噩梦开始了 -- 婚礼前五天,她遭受了第一次家暴。

为什么斯坦纳不走?为什么加奈子在第一次被丈夫家暴后不离婚?也是@桃花变成了huli在这里谴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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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施暴者们,会道歉,会悔恨。而斯坦纳和加奈子会为他们的施暴者们找原因:“他现在准备婚礼压力很大”“他现在工作压力很大” -- 最后一个美国人一个日本人结论一致“他也很后悔。这只是一件偶然的暴力事件”。

听起来很天真可笑是吗?“一看就是假的!” “犯过一次一定会再犯的!” “零容忍!” -- 可我们要知道,作为看客,在知!道!这是一个关于家暴的TED演讲/电视剧,在知!道!电视剧和演讲一定有后文的情况下,我们带着对自己智商的优越感给康纳和加藤贴上了“施暴者”“DV男”的标签,然后把这一次暴力行为归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变态”。而本质理论(essentialism)告诉我们,当有了名词标签后,我们倾向于从中推理出更多结论,并且认为这些结论是天生且不变的真理:于是我们方便地推断出,佐藤和加奈子的相爱相知相处都是虚伪,康纳从一开始接触斯坦纳,欣赏她的学识热情,尽是变态!

家暴发生于亲密,长期的关系中。看客们尽可能的用个性归因,可与他们的施暴者们有感情基础在先,受害者更可能用情境归因:是当时的压力和客观环境造成的偶然事件 (归因理论)。这个并不难理解,想一想影视剧作品中有魅力的反派们吧,尤其是有合理犯罪动机的那些。即使不赞同他们的犯罪行为,还是忍不住理解他们,甚至被他们吸引。关于社会刻板印象的研究说情感体验是少数可以减轻标签化印象的方式之一。这个发现用在这里有点讽刺。可对通过几十分钟电影然我们产生共情/同情反应的虚拟角色尚是如此,更何况生活中的人呢。

设想了一下,就在现在,我的爸爸对妈妈使用了暴力,你最信赖的家人对你使用了暴力。我们真的能干脆地认定自己会成为长期家暴受害者,然后断绝关系,一走了之吗?什么?不可能?你最信赖的家人不是那种人?再想想吧。处事得体的佐藤是吗?温柔的灵魂伴侣康纳是吗?斯坦奈说:“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家庭暴力受害者。在我心中,我是一个强壮的女性,和一个有着悲惨遭遇的男人相爱了。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助他走出去的人。”

佐藤,康纳,和刚刚设想的平行宇宙的家人额头上没有刻着“不要相信我!我会长期施暴!”;而加奈子,斯坦纳,和刚刚设想的平行宇宙的我们身上也没有纹着“他们在说谎!快逃!你会是一个受害者”。

没有了后视偏差保佑着的她们和我们,难以做到果断“零容忍”,终将深陷泥潭。

二、一味被渲染的家暴女性的无助,真的就是这么客观

加奈子说“如果离婚了也会追杀全家”,太极端了吧?这么极端的行为,一定是个例吧?也就是@桃花变成了huli义愤填慵的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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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更直白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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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是,根据2003年的一项研究发现,161个离开了家暴者的受害者们,76个仍然长期遭受着施暴者的骚扰和暴力行为。世界范围内,40%到70%死于他杀的女性中死在自己的伴侣/前伴侣手中。超过70%的家暴引起的凶杀发生在受害者离开施暴者之后。加奈子说的绝不是个例。--他们怎么能从危险中逃脱,如果留下来反而更安全?

其他的后果包括长期跟踪和切断经济来源等。说到经济来源,总有人责怪主妇像是加纳子经济不独立。加奈子每天做饭,清扫,打点家用 -- 想想住家保姆的工资吧!更何况她还要承担丈夫失业,破产,意外等种种风险,还要提供情感支持。说到这,我倒挺支持丈夫支付主妇工资(扣去主妇自己的口粮部分),让主妇实现经济独立。不过这个就说远了。

在重重陷阱中,司法系统不幸地辜负了他们。在北美,同样程度的暴力,抢劫,强奸,发生在家庭中更容易被划分为轻罪,往往审查期间就释放了。带给受害人的可怕后果可想而知。即使最后上了法庭,因为都是生活中熟人甚至是亲人的缘故,证人通常不情愿作证。可怕的是,有些施暴者会利用家庭法院获取孩子探视权当作威胁。想想你的孩子要跟一个暴力恶魔过周末吧!

泥沼中的人们的现实,比我们在暖黄的灯光下想象到的漫漫寒夜更刺骨,更漫长。

三、心魔

除了普通的夫妻/情侣感情基础外,很多施暴者会进行情感操控,目的为贬低受害者,让他们感觉没有价值,不被爱,一无所有,羞愧,依赖于施暴者。他们怎么就信了呢?说实话我也觉得很难以置信。但是我恰巧知道一些事实,它们说明了人作为一种社会性动物,能够多么快的接受并内化某些价值观,尤其在处于劣势时:

-- 同样的数学题。女孩们分为两组。一组被告知“我们将要玩一个游戏”,一组被告知“我们将要做一个有关性别差异的测试(提醒但不明说“女孩数学不好”这个刻板印象)”。 被提醒了性别刻板印象的实验组的成绩远远差于另一组。

-- 人们会在潜意识中自动偏爱自己的种族,这种偏向在5岁就已经成型。但是当对照组是白人时,墨西哥裔美国人对自己的种族没有任何偏向;然而在对照组是非洲裔美国人时,这种偏向又回来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他们内化了文化中传递的价值观,强力大到抵消了先天对自己种族的偏爱。

-- 一个美国小学教师在马丁路德金被杀害之后在班里做了一个实验:她把孩子们按照瞳孔颜色分了组,并告诉大家蓝色眼睛的人愚笨不守规矩,是低劣的人。立刻,蓝色眼睛的孩子在认知任务上的表现大幅度下降。

家暴的第一步是让受害者仰慕自己,第二步是孤立受害者:康纳说服斯坦纳搬到陌生的小镇上,而主妇加奈子的全世界就是自己的小家庭。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和孤立可想而知加剧了施暴者情感操控的效果。

幼年经历过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更容易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感觉到羞耻和内疚。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是,与其相信这世界是充满了恶魔的危险之地,与其相信自己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是暴力的混蛋,不如相信一切都因为自己而如果改变自己的行为就有可能改变处境?

长期的压力,情感操纵,身体虐待,必定导致荷尔蒙变化,甚至脑部器官性病变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些都会影响精神状态。在我的阅读中,屡屡遇见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解离症(dissociation, 表现为从现实中剖离开,加奈子“我想象自己处于不同的人生中”)等字眼。这里就不展开了。

尽管正常发育的人都有心智理论来理解他人的心里状态,有共情/同情的机制作为利社会行为的起源,甚至很有可能有镜像运动神经元默默地模仿他人所作所为,可是我们不可能完完全全切身体验另外一个人的精神状态。而精神状态影响认知和决策能力。

我想说的是,心魔虽然叫做“心”魔,它们实际寄身于大脑,张扬舞爪地摆弄着他们的杏核体和前额皮质。

四、其他关于受害者指责的想法

在媒体中,在旁观者的言论中,家暴受害者们被描绘成“有自毁倾向的女人”“不敢做出改变的弱者”“受过伤害的物品”“留下是她自己的错(好像一开始故意选择了有暴力倾向的伴侣一样)”。我想人的很多认知偏差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安全感。给受害者们贴上标签,相信他们软弱无能,从本质上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就安全了吧?就不会遭遇这么可怕的事了吧?毕竟我们不一样啊。

我不由得想,这种无心之失,会不会也是受害者们打破沉默的阻力之一呢?承认自己是受害者,是不是承认自己脑子笨,没有看出伴侣是变态,判断力差,不果断,不勇敢,无能呢?

最后引用赋权理论(empowerment theory)的一段话:

"受害不针对受害者的个人品质,家庭背景,或者其他的与众不同的地方;当任何人不幸地遇到了一个对伴侣或家庭成员有极强掌控欲望的人,家庭暴力就有可能发生。"

直美与加奈子ナオミとカナコ(2016)

又名:直美和加奈子

主演:广末凉子 Ryoko Hirosue/内田有纪 Yuki Uchida/吉田羊 Yô Yoshida/宫川一朗太 Ichirôta Miyakawa/犬飼貴丈/高畑淳子 Atsuko Takahata/佐藤隆太 Ryûta Satô

导演:金井纮 Hiro Kanai/葉山裕記编剧:奥田英朗(原作)/浜田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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