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影院的老板娘告诉我说他们工作室在周日下午要放映舒浩仑的纪录片《乡愁》,导演舒浩仑也会亲自到场。于是昨天就顶着太阳过去了,路上不顺,还遇到五号线出事故,耽误了老久。
片子内容并不复杂。导演舒浩仑得知静安区的石库门老宅即将被拆迁,无力阻止之下,就带上摄像机将里弄里及生活在里面的人给拍了下来。用导演自己的话说,就是把过去的生活留在影像中,放到自家某本影集的最后一页中。
导演要追寻的是什么呢?按照舒浩仑的解释,他要找寻自己童年的记忆,找寻石库门里弄里的那种特有的生活,并通过影像的方式永远保存下来,作为即将消失的实物的替代。舒浩仑在记录记忆和生活的同时,也表达了对现代城市开发过程中大规模拆迁的反对。舒浩仑认为,城市如何开发应该遵循原住民的意愿,拆迁也应该遵循他们的意愿。
在放映结束后讨论的现场就有人提出,石库门以及里面住民的生活是否有如同文物一样的保存价值呢?石库门的生活方式的保存是否是所有石库门居民的共同意愿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说实在的,先前也曾经在媒体报道中看到石库门里弄被拆毁的报道,这些报道大多对此表示惋惜。前些年,香港的地产商买下卢湾区的一片石库门里弄,花费巨资改造成现在著名的新天地娱乐区。当时我还以为石库门是多么有特色、有建筑价值或者历史价值的建筑。但通过这次的观影,我才发现以前自己的错误认识。其实石库门不过就是老旧的里弄罢了,我并没看出有多大的建筑价值,反而十分拥挤,不卫生,并且安全隐患颇多。如果说石库门如同北京的胡同一样,是上海居民建筑的代表,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但我想在现代化的今天,在现有的人口压力和资源压力的条件下,我们必须选择混凝土的高楼大厦。人类的发展本来就是一条难以逆反的射线式进程,新的事物的出现必然会对旧的事物造成冲击,甚至毁灭。他们的历史价值,可以通过保留具有代表性的建筑来保存,但实在不能将所有的旧建筑都保留下来,否则现代化根本无法推进。我想,原始时代的原始人类也有自己的建筑,或许是石头堆垒起来的,或者是茅草搭建起来的,但至今都难以寻觅了。如果我们发现一处,可以花费很大的人力和物力去保留它,以作为人类前进的见证。但是如果现在的世界真的遍地都是原始人类的石头房和茅草房,我们难道都要保持他们的完好无损吗?如果是,那么现代的世界还有立足之地吗?
住在石库门里弄里的人,大多数是低收入者,经济基础较差,一家人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数家住户共用卫生设备,共用厨房,其生活之难可以想象。记得在大二时有一份家教在黄浦区的一个里弄里,一家三口只有一间房,中间用布帘隔成两个部分。在和十多岁的学生的交流中也得知,小孩子是十分羡慕那些有大房子的同学的。我想,他的爸妈,三是多岁的人,也一定时刻梦想着能够买一套宽广明亮的现代化公寓的。
石库门里面许多人也是如此,他们也必定厌倦了里弄里的那种生活,拥挤,嘈杂,不便,也想着能够办理此地而追求更高质量的生活。固然,每个人对生活价值之所在的理解是不同的,有人崇尚平淡,有人崇尚热闹;有人认为每日侍弄花鸟鱼虫即是人生最大的快乐,而有些人就认为追逐金钱中也能发现人生的快乐。这种生活方式的选择是中性的,并不能因为是平淡就认为是特别崇高,也不能因为是逐利而就成为腐朽。影片中有个老人说,国家主席也不一定比我快乐,我每天跑步一万步路,花两个小时侍弄花草,照样过得开开心心;相反,国家主席一天到晚忙东忙西,劳累无比,虽然地位比我高,金钱比我多,但却没我轻松快乐。但我想国家主席自也会在他的忙碌与劳累中发现自己的快乐吧。
对石库门老里弄留恋眷念的,主要是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年人。他们很多人自早年迁移到上海就一直居住在石库门里,这里见证了他们漫长的一生,他们也在这里留下了一切。生活的方式,还有更重要的社会关系网络,才是他们不忍迁移的原因之所在。这种感情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十分珍重的。影片中提及有个老人在搬到郊区的新房子之后就开始变得痴呆了,但仍不时和老伴一起打车老远回到石库门,和老邻居们聊天,但最后完全痴呆了。
然而,现场也有人指出,石库门生活的灵魂——约定俗成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网络并非一定会随着石库门的消失而消失,它们是可以重建的。这位观众以自己外公一家亲身的经历作为佐证,只要能够把原来石库门里的人们就地安置,并且不打散原有的邻里关系网络,则原来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网络是可以保存下来的,老人们的生活依然可以像以前那样快乐。这实际上是一个可以解决的公共管理的理念和技术问题,而非是一个不可调和的文化矛盾问题。
影片中也充满了对现代化的恐惧和反感。在静安区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混凝土建筑一个比一个高,导演自家的里弄就在一片高楼大厦的包围之中,不远之处即是五星级的四季酒店。导演还亲自到四季酒店的阳台上拍摄石库门里弄,并通过店堂经理之口说出许多西方游客对石库门里弄的迷恋。其实,许多国人有何尝不是如此呢。
但这份迷恋背后的真正动因是什么呢?我看不一定是对石库门建筑的喜爱,也不一定是这种生活方式的喜爱,反而更可能是对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好奇之情,如同下山的那只猴子一般。这些能够住在五星级的四季酒店中的外国游客们,今日在中国会表达对石库门的迷恋,明日到了非洲也可以表达出对非洲草屋的迷恋。迷恋的目标在于新奇,而非被迷恋的物事本身。石库门里弄在这里,仅仅是迷恋着新奇之情的承担着罢了,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更不具备原住民在其上所寄托的感情。作为旁观者,世人常将石库门里面的生活作为欣赏把玩之物,却并没有真正关心里面生活的人的感受,如同养鸟者对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的态度一样,只是欣赏,并不关心金丝雀是否也有破笼而飞追寻自己自由的梦想。因此,这种迷恋的背后,不难发现一种麻木和自以为是。
世上的每一个存在都不是完美的,面对现代化这种通往未来的道路或工具,我们只能尽量的减少其中的负面因素,但却不能回避,更不能倒退。对记忆的爱恋和过往生活方式的珍惜是人类不灭的感情,但并不足以作为阻止现代化的理由。


乡愁(2006)

又名:Nostalgia

上映日期:2006

主演:未知

导演:舒浩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