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的思维是非线性的,而常常会由几个分散的点连缀起整个人的事迹,体现出他们的个性。影片中不断出现两个镜头:漆黑星空中可能存在的“太空狗”与妈妈的欢笑,而这正是贯穿他童年的最深刻的记忆。
影片在英格玛的回忆中展开:他一个人躺在舅舅的“夏屋”,仰望繁星,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我们发现,在一个人的时候,英格玛会凝视星空,喃喃自语。这种重复蒙太奇的手法不断暗示我们:英格玛必须从想象界进入真实,他就在对种种事件的体验与思考中长大。
英格玛他在孤独中寻找慰藉。他谈及母亲的时候,总会提到“她看了太多的书”,这暗含着“母亲对我不够关心,她常会敷衍我”。英格玛所做的许多事,都是在下意识地希望得到更多的关爱,但他不曾责怪,对母亲的照顾也一直尽心尽责。而我们也看到,妈妈每次咳血都把英格玛支走,让他少受冲击。影片中的情感都是浅浅的,需要细心体会。与母亲有关的一个个的片段构筑出一个脆弱而有些任性的小男孩形象,这样的拼接十分自然,不着痕迹。
一直钉屋顶的匠人方松与他的敲击声也间歇性地在影片中出现,穿插着那些小伙伴、常年卧病在床的爱维森、在钢丝上骑自行车的杂耍艺人卡雷凡、一个试图骑着摩托车飞越31辆汽车不幸身亡的人……有时,对他们的叙述只是一笔带过。但英格玛生活的圈子里存在的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实则是一部暗合的重奏。在这些细节中,影片成了迭沓反复的乐章。
影片的结尾是温馨的:熟悉的音乐响起,冰雪消融后的土地长出了嫩草;一直拒绝面对自己身份的假小子艾迪也穿上了裙子;曾卡在半路的“太空飞船”也顺利划过空中,英格玛与艾迪在球赛过后欢呼雀跃,随即一起躺在沙发上入睡,字幕在方松有节奏的敲击声中慢慢流过。
电影中有许多琐碎而真实的事情,在铺陈的过程中留下了悬念,却在观众不经意间构筑出主人公英格玛所在小镇的生活全景。
马上就产生结果的事会冲淡观众的感触,因此导演让多重事件间隔发生,叙事在失去平衡后又重新获得了平衡,最终形一个多元的缝合性结构。英格玛一阶段的成长疑问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形成了一种看似完好的格局。然而,之前设下的因果鸿沟被填充,又不是直白地把一切公于天下,影片的含蓄致使观众的思维延伸至画面范围外,预想英格玛未来的生活。至此,影片由一个故事演化成为一个寓言。它的叙事结构是闭合的,亦有向未来的指向,不排斥另外的可能。

“狗脸的岁月”之主人公英格玛将自己比作狗,习惯学着小狗西卡的样子趴在地上吼叫,模仿它的表情,宣泄着情感。他在母亲歇斯底里尖叫的时候,捂着耳朵念自创的“咒语”,直到她的情绪平息。这是孩童对现实的逃避,但同时又是迂回地接近真实。而这种获得认知的方式,是非刻意为之的潜意识在驱使。
艾维森太太告诉英格玛,时间可以治愈一切,要懂得学会忘记。他很信服并且觉得她有智慧,然而却在不断背道而驰,构筑记忆。
成人总是避免让孩子接触残酷的真相,而孩子总是在种种好奇的驱使下发掘真相,哪怕会受到震撼或伤害,而他们对生死、对许多生活命题的认识是而纯粹的。最震撼的情节是母亲被从家中抬上救护车时,英格玛坐在桌子底下,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但母亲被送上那一刻,他跟出门外,眼神中带着一丝惶恐。而在医院与母亲再次见面,母亲夸赞他的新夹克好看、夸赞他聪明,他只是憨憨地笑着。在我看来,这样的情节太平淡了。
但我们必须注意到:孩子的思想不会像成人那样有剧烈的交锋,他们对世界懵懂的,但这不代表他们想问题很简单。导演力图在影片中将一切尖锐激烈的情感柔化,甚至有意回避了英格玛因直面母亲去世而伤心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火车在雪地中行驶、带他回到充满温情的小镇的情形,后来听闻母亲的死讯,英格玛也是一个人流泪。这样的处理加强了英格玛的个人特质,避免了其他因素的干扰。这可谓是“淡化中的强化”。
成人爱做的事情是遗忘和臆断,他们总是把孩子想象得近乎无知,殊不知每一个小脑袋中都翻滚着许多念头。我们失去了年少时的那种敏锐,而导演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观众放低姿态,从细微处切入,将目光投诸影片所在的小镇,以与孩子平行的视角观察、感悟这个世界,而不是以自己的价值观评判这个孩子的所作所为是否规矩、是否合情合理。
或许是由于这样过于细化的表现手法,影片的各组成部分显得有些零落,需要观众自己串起相关人物的系列事件,慢慢摸清人物的成长脉络。我们感受到第一人称的真实,却不逾越“旁观者”的身份界限。
不妨来看:爱踢球的假小子艾迪为了留在球队,她恳求英格玛用松紧带将自己发育的胸部裹起来,英格玛照做了,并一直为她保守这个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后来,艾迪在一次球赛后拒绝与对方交换球衣留念。她想知道在男孩世界作一个“异类”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想与英格玛交流,却遭到了粗暴的拒绝,两人起了争执。或许就是在那时,英格玛意识到自己与艾迪的成长已大相径庭,他受到了惊吓。
这算是影片中较大的冲突了,但不显得突兀,因为在之前,我们对此事已有了充分的了解,甚至有了一种心理期待,企盼着这个秘密被破除。
整部电影中,情感几乎是平均分配的,而我们感到惊诧或震撼的瞬间,是由于我们已有了认识的叠加,不觉中,主观的情感已经导引了方向。当我们所期待的事情在影片中得到证实,我们会感到有了冲突,因这种张力而获得愉悦和满足,但影片的整体基调还是平和内敛的。这不能不说是创作者的高明之处。

影片中,性与性情的流露,让人难以名状,只能说“单纯”。那些情感是自然流泻的,背后隐藏着深深的迷茫与苦涩。
英格玛作为孩子,有的只是对一个具体人或物的情感,而不是将人分三六九等、或以性别、属性为界定。他身边有两位不错的女伴儿,并且在她们之间互无交集的情况下,独自享受着与她们各自共建的好时光。英格玛没有强烈的“爱情”与“专一”的意识,因而得以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两个女孩之间:既与金发姑娘在火车道下的洞穴有着未遂的亲密,又可以与假小子挥拳相对、大汗淋漓。同时,英格玛钟情于玻璃厂的女工波瑞,直截了当对她示爱,一个男工人问他与波瑞聊什么,他酷酷地蹦出一句:“爱情”,说得煞有介事,孩子的懵懂展露无疑。
艺术家请波瑞做模特,她因怕出现艺术外的事情而找来英格玛做小卫士。英格玛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时常感觉自己有些碍手碍脚,后又为了看她的裸体不惜爬上屋顶,掉入房间,摔得很惨。此情此景令人忍俊不禁。影片有不少地方都涉及了男欢女爱,却不让人有不舒服的感觉。但卧床不起的老头艾维森让英格玛为自己读色情杂志,小男孩有些措手不及,他与成人世界的对接口不匹配。在英格玛的字典里,“性”是单纯的、美好的。当我们试图用孩子得思维来转换我们思考的定势时,却发现很难回到那样未明之单纯与快乐。
与同是表现成长的电影《铁皮鼓》对比,我们可更深地认识到这一点。《铁皮鼓》中的性是复杂畸形的,多种不伦的情感给观众以直接的冲击。而在英格玛那段“狗脸的岁月”中,朦胧的性意识与若即若离的性体验是明快美好的。然而,一旦仔细探寻,就发现其中已暗含了成人世界的种种痛苦而艰难的抉择。
当然,“性情”的概念远比“性”和“情”复杂得多。成长是多方面、放射性的,而不是对某一点集中开火,但无论事件多么纷繁,我们还是可以从英格玛的成长中寻得一条提纲挈领的主线:即在卑微中认清痛苦,寻找希望。
“狗”与人是异质的,英格玛将自己比作狗,乍一看这个拟物的方式是具有冲击力与新奇感的,然而稍加探究便可发现,“狗”这个意向是含混的,具体的“狗的特质”很多,小男孩究竟在哪一点上与其有相似之处、又为何笃信自己过的是“狗脸的岁月”?这样一个片名,绝不会是导演为了吸引眼球而搞的噱头,英格玛的小狗一般的性情,是在一件件简单的小事中阐释的。
“或许情况比你想象的要糟”是英格玛喃喃独白的第一句,也是影片的第一句台词。科学家们只是为了人类的进步,把小狗莱卡心脏和脑袋里装满电线,给它准备了五个月的狗粮,送上太空。最终,小狗饿死了。英格玛深受此事的触动,意识到命运的捉摸不定,学会坚强地面对妈妈的疾病。然而,他虽能明白太空狗是被做实验的科学家害死的,但妈妈和他心爱的小狗的死呢?得之母亲的死讯后,舅舅过来看英格玛,他只是朝着舅舅汪汪叫了几句,做了一个狗样的表情,舅舅不得不无奈地走开了。
父亲身在远方,哥哥常常戏弄自己,英格玛最爱的就是母亲与小狗。他们的死亡,逼迫英格玛走出“狗脸的岁月”,直面人生。在这样层层的抽丝剥茧后,文学的主题“爱”与“死”渐渐地展现出来,水乳交融。
英格玛的表情一向单纯可爱,但在心爱的人与物离去后,他开始哭泣,流下的是属于成长的泪水。幸而在之前的日子里,他对此已有了预见,对于苦难,他已足够坚强。
尼采曾说过,痛苦使人深刻,快乐使人浅薄,因为人们会思考痛苦产生的原因。我则认为:痛苦是对更大痛苦的疫苗,反刍痛苦会令人清醒。英格玛并未有太刻意的,却总用及时的、小小的思索让人哭中带笑。无怪乎影片结束,观众在震撼之外,会有灵魂被荡涤之感。
孩子虽然小,却懂得自我开导、慰藉别人。我们呢?
此情可待成追忆,可惜我们已过了天真的保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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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脸的岁月Mitt liv som hund(1985)

又名:狗脸岁月 / My Life as a Dog

上映日期:1985-12-12片长:101分钟

主演:安东·格兰泽柳斯 / 托马斯·冯·布罗姆森 / 安琪·丽登 / 梅琳达·金纳曼 / 基克基·伦德格伦 / 伦纳特·胡尔斯特罗姆 / 英格玛丽·卡尔松 / 莱夫·埃里克松 / 克里斯蒂娜·卡尔温德 / 拉夫·卡尔松 / 维韦卡·达伦 / 阿诺尔德·阿尔弗雷德松 / Fritz Elofsson / Didrik Gustafsson / 扬-菲利普·霍尔斯特伦 / 

导演:拉斯·霍尔斯道姆 / 编剧:Lasse Hallström/Reidar Jönsson/Brasse Brännström/Per Bergl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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