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规则》中男主角朱利约死于同是底层阶级的庄丁舒马赫枪下。讽刺的是虽然罪魁是所谓上流社会的游戏规则,可在一连串蝴蝶效应下,误杀惨剧只发生在两个棋子间。表面上没有谁是刻意蓄谋者,真正兵不血刃的大杀局隐匿在上流社会的声色犬马中。正是一人被杀,众生都是共犯,最可怕的是这种戕害是一种对生命无声无息的抹杀,是心照不宣的意会。联想到布努埃尔在《自由的幻影》的超现实表述中有一个隐藏在闹市中的狙击手,随意射杀行人,却被法律豁免。《游戏规则》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初,20世纪末布努埃尔又把现代性的谋杀演绎成无足轻重的屠戮,这是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大洗牌后的渐进发展中,人类在现代社会中逐渐理性化、世俗化直至异化(如迈克尔哈内克《第七大陆》中表现的中产阶级畸形行为),最终呈现出与以往时代不同的毁灭方式。
关于时代的划分,历史学家、社会学家们所取的时间轴坐标和研究方向不同,不同地域、每个阶段的跨度也就不同。我们习惯性把自己当前生活的时代称为“现代”,有社会学者将文艺复兴的启蒙称为现代曙光的标志,实际我们这里以工业革命来作为坐标,是资本发展到一定程度引发产业和科学技术大革新时代的开启,一时间科技革命、金融危机、世界性大战争在20世纪伊始接踵而至,人类在谋求更好生存方式的同时也改变了死亡的模式,从本片的的惨案中截取一个视角的点,来看看不同的时代的死亡:
暂且把欧洲的发展历程断代为:古典时代、中世纪和现代。联想到古希腊的阿基米德之死,在那个社会关系相对单纯的城邦时代,阿基米德死于一个鲁莽而急躁的罗马士兵刀下,死前的阿基米德正在作算术,他的最后一句话“走开,别弄坏了我的图形”是因为士兵影响了他的演算。这简直是一个理想化的孩子夭折似的死亡,受害者和犯人间的关系也极为单纯。而在现代社会全然不同的制度、规则下那种伊卡洛斯式的古典式理想化浪漫必定是要被取代的,在资本的导向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使人为的行动的呈现一种自我趋向性,而这种必须考虑后果的行为规范必须要受理性化控制,而不是理想化。《游戏规则》中的朱利约想用飞机飞越大洋的壮举去真正征服上流社会女子的芳心,也注定像伊卡洛斯被焚化的人工蜡翼一样,理想化死于理性化之手。让雷诺阿自己也在最终借自演角色之口说出了:你必须理解,现代的英雄都是一样的,在空中,他们是神奇的,可回到地面,他们虚弱,贫穷而无助,就如小孩一样笨拙,他们能飞越大西洋,却无法穿过行人交叉路外的一条街。
注意到一个细节,片中上流社会的代表罗伯特在与情妇热纳维埃芙逢场作戏、谈情说爱时分别站在家中收藏的艺术品东方佛像前并被作为特写镜头展现。不知道这是不是让雷诺阿的一个小隐喻,侧面映射宗教自中世纪以来,从无处不在的统治地位逐渐退化。中世纪的死亡是带有迫害和扼杀性质的,是宗教权威赤裸裸的对人本位以及自然科学探究欲的镇压,比如哥白尼、伽利略、布鲁诺的死亡。现代的人本位和社会本位取代了王权和宗教,同时也把赤裸排异的权力规则隐性化为类似游戏一样的人际规则。于是毫无信念可言的情爱被信誓旦旦的交易,甚至死亡也像是导戏一般,可怕的是无论是谎言还是谋杀都若无其事的悄然发生。
现代社会的奇怪在于:在人的价值被最大化认可后又呈现出贬值的混乱状态。现代社会一边倡导自由平等,推动社会发展的资本一边不均等发展,类似托马斯品钦提过的社会熵是在呈现一种蓬勃的高发展高耗散的高熵阶段,而熵増的过程又注定是混乱无序的。在《游戏规则》中浮华的名流、虚荣的仆人、圈外的参与者都在争风吃醋、默许交易、滥情虚伪中粉墨登场。对收藏机械工艺品的癖恋,脱不下的兽皮表演装,舞台上身着骷髅服目迷五色的表演,猎杀野味的隐喻,以及杀人案结束后映在庄园别墅墙上犹如鬼魅的阴影,这些无一不在暗示人本位在自矜与骄傲中的一种异化,让雷诺阿用冷静而又全面的镜头语言不夸张的展现某种怪诞的萌芽。无法适应怪诞的集体规则本就注定会成为众人眼中的怪胎,现代社会的猎杀目标也正在于此。
王小波在关于21世纪的描述中说:理想主义的光芒已经黯淡,人类不再抱着崇高的理想,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而是把注意力放到现实问题上去。当一切都趋于平淡,人类进入了哀乐中年。《游戏规则》中被杀害的无辜羔羊朱利约正是一个不肯尘埃落定于游戏圈子中的孤绝飞行员,带有某种悲剧英雄的色彩。王小波死于20世纪末,我们生活在他预言的21世纪,让雷诺阿在20世纪初就慨叹了一个天真者的死亡。

游戏规则La règle du jeu(1939)

又名:游戏的规则 / The Rules of the Game

上映日期:1939-07-08片长:110分钟

主演:Nora Gregor/Paulette Dubost/Mila Parély/Odette Talazac/Marcel Dalio

导演:Jean Renoir编剧:Jean Renoir/Carl Koch

游戏规则相关影评

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