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金属狂人出版社
作者:孙暂从

之所以说“封闭空间电影”,是因为不封闭一下,你都意识不到电影中的“空间”,许多电影是需要空间来推动剧情和激发人物行为的。这里的封闭空间电影不包含一些需要封闭空间来体现恐怖因素和悬疑因素的电影、不得不密闭不然就死的太空电影,以及类似于《四个房间》那样虽是封闭空间但却转换了封闭场景的电影。我将那些需要以空间助力来凸显其戏剧性的电影,称之为“封闭空间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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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先以一部电影引发对“我们和空间”之间关系的解释。在《这个男人来自地球》中,一个男人自暴其身世,最终他说自己就是耶稣——那此空即为耶稣之间了。耶稣不仅在空间里,而且在封闭的空间里,更且在与你同在的封闭空间里,不是漫漫人潮中无迹可寻的神灵,这便给了观众极大的奇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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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男人来自地球——这个男人竟然来自地球?我们不是也来自地球吗?我们总忘记身在地球,忘记其实我们自己同地球正相拥取暖一齐缥缈在空洞万恶的空间里,在心安理得的被四方墙壁挡住眼之所及却不觉荒谬。地球供我们附着在上,算是这无穷大又无穷可被限制的空间里的一个归宿。可我们和地球是有明确的客观关系的,我们与空间的客观关系呢?

一个简单的推论过程:
在数学里,箭射中靶心的概率为“0”,因为靶心为一“点”,一个“点”的面积是“0”,故射中它的概率为“0”。语文说法就叫做“不可能,即箭不可能射中靶心”。点到线到面再到空间,空间由无数“点”组成,即由无数“0”组成,语文说法叫做由“不可能”组成。科学本身即否认了科学。

客观世界由“0”组成的,客观世界即建立于一个为“0”的概率。“存在”就是射出一根不可能的箭,存在本身是个“0”。“存在”,是个不可能的东西。“人类”、“我”是由无穷不可能组成的绝对具体,“空间”是由无穷不可能组成的完全不具体,所以我们和空间的母亲都一样,我们正在存在时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空间。

那么封闭空间电影,就是有意识的用完全不具体的空间搭配绝对具体的人类来激发的戏剧性。固定其封闭空间,
正是为了凸显封闭空间。所以,我想说说这些利用了人类的兄弟——空间完成的作品。也是为了提高我们的血肉至亲在我们这些“绝对具体”里的存在感。

《笑之大学》与《穿裘皮的维纳斯》都是仅两个角色的封闭空间电影,且《笑之大学》后来也有对剧本的戏份,但它作了戏剧化的处理,即本身并不需要两个角色对剧本,两人最后却对了戏,那之间就必然存在戏剧性。这戏剧性也正是来自于封闭空间的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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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之大学》讲述了一个编剧递交作品给审查官,但是屡屡遭到碰壁只得一次次按照要求重新修改,修改到后来审查官倒关心起他的剧本甚至和他一起对戏,同他一起碰撞出写戏剧的灵感。在一个封闭空间内,更凸显角色二人凭借他们的矛盾冲突激发出的戏剧性带来这部电影的戏剧美。

而《穿裘皮的维纳斯》则是一个演员去面试,在试演中与编剧对戏愈发投入,愈发迷离,达到“命令与服从”最无可抗拒的精神癫狂,一抽一进呼吸声,一抽一紧心跳声,最后连那个大剧院本身都像是一座洋溢着SM之气的巍巍昆仑,这就是限定在同一个封闭空间里戏剧的激烈对建筑的情绪化,用空间的限制使激发出的情感沁入围堵空间的墙壁。于是空间造就的不是维纳斯,而是维纳斯之墙,维纳斯之椅,维纳斯之裘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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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餐俱乐部》中五个人格各异家庭背景不同的青年学生受到惩罚在放假期间去学校自习一天,生活环境和价值观的差异让他们矛盾冲突不断,但在矛盾和冲突的过程中他们也越来越理解对方越来越坦诚自己,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迷惘。这五个人在封闭空间里的对话和活动已然对80年代美国青年的影响超过了作为美国青年反叛符号的詹姆斯迪恩主演的《无因的反叛》。片中五人的萍水相逢对各人都激起一阵相应的自身缺少的浪花,再次相逢也是最多泯然一笑,而曾经的高潮都在这一个笑里接头般宣告各自的铭记,再带着这微妙的旁人不能察觉的一笑回归属于各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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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封闭空间电影,都有一个走向——“逼出事实”,无论是人性的事实,事件的事实,想法的事实,总之是在“走向事实”。而这些电影的空间被封闭起来,就更凸显了那个聊聊明晰“走向事实”的过程,有趣、迷人。人性的尽头是怎样,事实的真相是怎样。都会被狭小的固定空间逼问出:第一,谎言没有了退路;第二,人对伪装的承受有时间极限,在一个封闭空间内的伪装将不堪重负。

《泯灭天使》把一帮贵族老爷小姐们被照妖镜一般的封闭空间莫名控制住,在做客的大房子里渐露原型。这是路易斯·布努埃尔最彻底的一次捉弄。虽然没有像《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自由的幻影》、《朦胧的欲望》等影片那样撩拨人心的捉弄,却是一次大爽人心的捉弄。好像他只干了一件事——把所有以前拿来慢慢捉弄的人关在一个封闭空间内。于是设定完场景即可袖手旁观人物走向,因为人类唯一的走向就是野蛮与原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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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相信只要没有世界末日,人类终究还是会成为另一种形式的猿猴。此捉招真是捉不血刃:在《泯灭天使》用一个封闭空间就使人们自己捉襟见丑,看着贵族们如何像被圈养一般困住,互相撕扯他们的贵族衣衫,在摇摇欲坠的大腹便便里当场排粪(此排粪指一种所有阶级都逃避不了的本能),禽兽的衣冠渐次脱落,文质彬彬的好友反目,都在空间的不可退中涌出。向我们涌出,向荧幕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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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一共四个角色,分别是两个孩子的父母双方。一个孩子打掉了另一个孩子的牙,于是四个角色在一个屋子里讨论解决办法。那只冥冥中《泯灭天使》式的大手带着宿命的神谕将这四人留滞在这间屋子里使这个看似无法戏剧化的场景,具有了戏剧化意味。于是,四个角色的本身设定就存在波涛暗涌的冲突,待在封闭空间内“讨论”事情,戏剧化的走向便自然而然。从和颜悦色的心生不满,到旁敲侧击的冷嘲热讽,甚至戏剧性的转换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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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杀戮》的过程是个极度愉快极大热情的过程,因为这个过程使看衣冠楚楚的人(无论是精致妆容的衣冠楚楚,还是作为一个道德家的衣冠楚楚)都露出了与他们尽力想塑造的形象恰恰相反的狰狞。以及巧夺天工的突兀一吐,栩栩如生的手机投水都把故事引向了高潮。从他们吃派到喝咖啡到喝酒,都是精妙有趣的过度标志,标志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标志的我们就知道接下来将有过度,就会有过度之后的事。此时在知道要发生什么却还没发生什么的时候我们的心理是兴味盎然的。戏剧般的冲突自然而然的将从他们的角色设定本身呼之欲出。而唯一的导火索就是——封闭空间;封闭空间铸就了本不可能有的——杀戮。

《完美陌生人》中一帮亲朋好友的聚会引发出的一个游戏(每个人把收到的短信邮件和电话公开),他们为什么会在有秘密的前提下找死的接受这个明知会暴露自己秘密的游戏暂且不顾,总之这个游戏的过程就是个暴露真实的过程。我们看着同有秘密的别人在一点一点的暴露秘密其快感好似自己西装笔挺的看着美女在各种威逼利诱和软磨硬泡中主动或被动的脱光扯尽,其实美妙的不是那个胴体,而是威逼利诱和软磨硬泡的过程,它狭小固定的封闭空间其实就是断了美女逃跑的后路,小空间的意义就像摄像头的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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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类眼神开始流转,内心就忍不住周转,伪装也就自然而然,而如果根本没有让你眼神流转的空间呢?于是真实就来了。人在固定的场合更容易袒露自己,因为逃离不了伪装的压力。你必须站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原地伪装是如何一分一秒波浪似的原地散开。而,根本散不开,因为撞到空间的墙就回来了。于是你只得看着你的谎言反反复复在封闭空间来回震荡。

《完美陌生人》又或可与《如月疑云》相比较,他们都是逐渐暴露身份的电影,前者的“身份”是隐私,后者的“身份”是隐瞒。但后者的用意在于取悦观众。《如月疑云》中总共五个角色,一部电影如果在空间上有意识的固定住,那么运动只能通过画内人来达成。无论是人物的各色性格塑造,还是如何在空间的不调动上让观众的注意力调动起来,都要依靠其强大“不冷场”的深厚编剧功力,以台词、角色塑造为主要力量推动戏剧的发展和剧情的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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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况下,导演有了足够充实的内容,有了足够想表达的事物,才敢让故事在一个封闭空间内发展。事实也正是如此,他们拿来充当“媒介”、“美工”甚至“导火索”的空间都对电影之美起到不得磨灭的作用,使这些电影即便没有炫目的场景和华丽的雕饰,却成就其戏剧性本身的炫目与华丽。

泯灭天使El ángel exterminador(1962)

又名:The Exterminating Angel

上映日期:1962-12-16片长:95分钟

主演:西尔维娅·皮纳尔 / 恩里克·兰巴尔 / 克劳迪奥·布鲁克 / 

导演:路易斯·布努埃尔 / 编剧:Luis Buñu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