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电视剧发展史上,《大宅门》可能是相当长时间内难以超越的一个巅峰。剧中人物鲜活丰富,时间跨度沧桑,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丝丝入扣,荡气回肠。《大宅门》将百年家族史置身于百年历史大潮中演绎,家与国的情怀双双具足。每一个中国人都从中看到了近代以来家国情怀最感同身受的记录,观众也从百年中医药世家的沉浮中看到了中国历史大长河滚滚向前留下的精彩一页。从小到大,我不知看了多少遍,而且真可谓是经久不衰,在电视剧行业没有对手。每一次我都似乎能看出不同的人生体悟,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更发现,《大宅门》可能无意中透露出一个有趣的秘密。那就是,最优秀的一类人,往往都具备一个共同的特点:雌雄同体。
这样一部优秀作品的诞生,是郭宝昌导演从小在中华百年老号同仁堂中耳闻目睹和几十年来积累创作而成,几十年中又经历文革、母亲禁写、离婚等等数次稿件被毁,几经波折依然重新提笔,并且,在电视剧拍摄过程中又历经版权纷争、投资人骗局、拍摄中断演员更换等等种种磨难,终于在2001年才搬上荧幕。此时,距离他16岁第一次开始写作《大宅门》,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多年。皇天终于不负有心人,大有追赶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劲头。如果说《大宅门》是一部经典,那么经典的《大宅门》的创作过程,本身也是经典。
在我看来,这部剧之所以成为经典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人物的设置极其成功。这种成功当然是相比较于其他很多剧本的,《大宅门》里的人物设置,没有任何主观的臆断,不是为了写某个人物而去写,不是火气很大地为了创造矛盾而创造戏剧矛盾,而是冷静旁观,清醒地记录下来。当我们深究这部剧,我们发现它与大自然的天道有着惊人的统一。因为天道就是人道,就是:人无非是时代浪潮中的一朵浪花,谁也不可能脱离于时代和周围人而独立存在。正是人的百样性组成了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没有孰优孰劣,只有众生平等、相生相克。
这可能是潜藏在作者内心深处的智慧与眼界。所以在他的笔下,没有完美的人物,只有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人情冷暖,一切都留给观众自己去评判,一切也都是最真实的人间烟火。当然这跟作者从小在大家族长大,亲眼目睹了各种人物与各种人生冷暖的必然结果。因为现实中的宅门里的人就是那个样子,有喜怒哀乐,也有爱恨情仇;有谦谦君子,也有阴谋狡诈。在大宅门里,既孕育出了白景琦这样的接班人,也孕育出了白敬业这样的败家子;大宅门既有对下人无比宽容的领袖风范与贵族胸怀,也有封建社会固有的对失足女或戏子的无情鄙疑。作者这种辩证地、客观地视角实属难得。因为此,每一次看观众都能从不同角度看到自己或者身边人的影子,因为真实的生活就是不完美。所以,如果抱着完美主义的眼光来分析剧中的人物,一定是徒劳的,也是没有意义的。
剧中塑造的白景琦,是阳刚男儿的代表作。换句话说,七爷就是世俗状态下最男人最爷们的那类人:天不怕地不怕、说到做到的、关键时刻的果断、有情义有担当、对爱的勇猛、外敌入侵时的家国情怀。七爷身上的男人味,让人爱得欲罢不能。这一点,观众都能感同身受,在此不再详述。如果说《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是阴柔的叛逆典型,那白景琦无疑是阳刚的叛逆典型,他把男人最极致的状态演绎得淋漓尽致,不得不被人佩服。这在中国文学史上也理应留下重要的一笔。大部分观众第一时间看到白惊奇,都是认为他是完美的男人化身。当我们看白景琦的时候,我们会对白景琦的一世英名所崇拜。2001大宅门在中央电视台播放的时候我刚十二岁。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其实一直是以白景琦为蓝本为楷模的。直到我今年三十岁,很多男人的做派和霸气都是和七爷学的。如果说男人三十而立,在我而立之年的今天,我感谢白景琦,确实教会了我很多怎么样做男人。
可是在经历了很多人事沉浮和起起落落以后,我发现白景琦依然是有局限性。这也就是我之前说得一定要以不完美的眼光来看《大宅门》里的人物,这部作品优秀就优秀在把人写的不完美。而且近日重看《大宅门》,郭宝昌导演似乎也是在极力赞扬白景琦大男人的同时相当客观地写出了他的局限性。而且并未直接挑明了说,而是用一种隐喻的方式,用两个降伏他的人来写战胜这种阳刚的办法。这就是导演伟大的地方,既写出了想要塑造的男主人公,又刻画了他的不足、他的局限、他的短板。作者的辩证和客观,是这一个作品伟大之所在。
从小玩劣的白景琦一生似乎没有害怕,坐大牢、杀洋人、交日本朋友,顶天立地,霸气测漏。最后一集中,白景琦立遗嘱时还说"除了我妈,我没向谁低过头,我没向谁过弯腰"。其实他可能忘说了一个人,就是他的老师季宗布。别忘了,在二奶奶当初都没法子管教这个孩子的时候,是季宗布收服了他。让一个整天闯祸的白景琦被彻底制服。所以,纵观全剧,真正能降伏住白景琦的只有二奶奶和季宗布两个人。也就是说,那种真正阳刚的男人如白景琦者,也并非不可战胜。二奶奶的以柔克刚,季先生的以静制动,都是他难以应付的更强手。白睛琦的遗嘱应该改为"除了我妈和季老师,我没向谁低过头,我没向谁过弯腰",才更加准确。
首先来看二奶奶。可以说二奶奶身上就是最典型的“雌雄同体”,既有刚的一面,更有柔的一面,两者完美集合于一身。二奶奶在危局中一步步盘回百草厅,重振白家基业。在盘回老铺的过程中,出招之狠,一帮大老爷们儿斗不过二奶奶,在整顿家业中,同样一帮大老爷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二奶奶比你们一群男人都更刚,不畏惧而敢斗争。在对待不争气的儿子时,二奶奶更是刚到把自己儿子赶出家门,其心狠手辣可见一斑。你白景琦不是刚吗,我比你还刚。试问,哪一个凡人女子能刚到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让男人汗颜的地步呢?可是光有刚只成功了一半,二奶奶另一个杀手锏是柔。二奶奶识大体有格局,在白家和詹家交恶的时候依然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以大局为重,于细微处通情达理,以德报怨,并成功化解了危机。因为柔,二奶奶具备了充足的灵活性和妙手妥协,审时度势,避免了因为自己的情绪而使局面失控,而是用智慧和耐心为最后的反扑争取了时间与空间。老爷子白萌堂一开始也是以为二奶奶是被人欺负的软柿子。直到晚年才明白,二奶奶这是以退为进,这是心中有更大目标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是不争一时胜败的全局思维,是更大层面的以柔克刚。
再来看季先生。一肚子的学问,可是又冷静得可怕,从不喜欢热闹,从不喜欢抛头露面,总是悄无声息,润物细无声地把事就给做了,而且都做得很漂亮。文武皆优,但是却低调地不轻易展示,因为有真本事的人向来无需炫耀。关键时候只要轻轻地捏碎牌便把对手镇住。季先生是那种典型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立乾坤”的一代英才。仔细来分析季先生,也是一种“雌雄同体”。他和二奶奶不一样,二奶奶本身是女人,是在柔的基础上的刚。季先生本身是男人,是在刚的基础上的静。二奶奶是以柔克刚,而季先生是以静制刚。一般意义上,男性是张扬的,女性才是安静的。因为女性比较娇小。但是如果一个男人理解了安静的本意,那也不是一般人。以柔克刚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所以在和仇家交往的过程中,二奶奶数次屈尊去谈判,深入人情,耐心细致地颇费了一番周折才算搞定了局面。但是,以静制刚可能是瞬间的,因为季先生太有学问了,稍微露一下可能直接就把对方给降服了,也就是所谓的“不怒自威”的状态:不是我把你打赢了你才怕我,而是还没开始打的时候你就根本不敢和我交手。季先生的性格真如大山一般沉稳,又如大海深处一般安静。因为自己内心学问多,本事多,所以兵来知如何用将挡,水来知如何用土淹。无论对手多么刚强,我的一静一稳,让你腿脚发抖,心惊胆寒,自认败下阵来。这一点,其实和巴达拉克在《沉静领导》说的是一样的:那些培育沉静领导者的组织,一定会战胜那种强势、高调的组织。一个优秀的男人,也一定要拥有克制、谦逊、执着的“以静制动”,方能成就恒久之基业。
白景琦固然是很男人不假,可是这种极刚的性格,是有局限性的。因为伟大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因为白景琦一样的刚,一样的英雄主义,我们立足这个世界。可是只有刚是不够的。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太白的容易被弄脏,太刚直的容易被折断。都是因为没有迂回。而二奶奶,季宗布这类人,都是雌雄同体的人,他们知道何时刚,不到万不得已不搅他个天翻地覆不罢休,他们又知道何时柔、何时静,因为关键时刻,可能以柔克刚、以静制动才能面对复杂的困境。所以在二奶奶和季先生面前,白景琦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正因为白景琦只刚不柔的局限性,导致他无法像季先生那样为国家办事。因为如果再要进一步往上走去承担更大的责任,或许只有他的老师季宗布了。电视剧里甲午开战那年,季先生无法再在白家大宅门里教景琦,被调往军机参与和洋人谈判,关键时候国家需要的是这样稳重的人。而白景琦充其量是一个商人,因为如果让他来参与国家社稷、外交谈判,必会被一时阳刚的情绪所左右。比如在饭桌上嫌犯桌子对着田木说:“这就是侵略!”,如果一国之君像这么暴躁还指望他能带领国家打好抗日战争吗?正如毛主席说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一时的情绪毫无意义,胜利不是属于谁脾气大,而是比拼实力最后剩下的赢家。在人性与常识指引下迈出的每一步中,耐心细致、审时度势,日复一日的努力,才是成就大业的更高境界。
同样,正因为白景琦只刚不柔的局限性,导致他无法像二奶奶一样把家业撑得那么好。二奶奶去世时是把几个景字辈的孩子叫过来统一布置后事并嘱咐各立门户,分别经营。其实就是相当于同时接班。为什么不能只留白景琦一个人?因为二奶奶不放心,一生峥嵘岁月的二奶奶知道,老七的性格太刚,无法独自承担这么大的家业,关键时刻,不懂得柔也不懂得静,一定得捅大娄子。《大宅门》剧本这么写,真是太精彩了,二奶奶还是比白景琦高明。
真正理解佛教的人都知道,观音菩萨本无男女之分。或许,佛教希望自己的信徒最后修行的结果就是雌雄同体吧,既要有霹雳手段,更要有菩萨心肠,缺一不可吧!可是大部分或许能够学其一,如果两者都能学到,那绝对是个了不起的人。其实,导演兼编剧的郭宝昌又何尝不是一个两者都能做到的楷模呢?《大宅门》中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姜文、李雪健等一票超重量级大腕在剧中客串一个出场不过几分钟的小角色,使得整个戏的张力,在细节上达到顶峰,为全剧的增色立下汗马功劳。这几位重量级的大腕之所以愿意无偿来客串角色,况且还不是大角色,而是小角色,主要是得益于郭宝昌导演的为人,在于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生活中,被其高尚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据媒体报道,郭宝昌导演在广西电影制片厂时大量提拔张艺谋、陈凯歌等年轻导演,千里马只有遇到了伯乐才有了这些人后来事业的巨大成就。试想一下,如果郭宝昌是一个只有白景琦式阳刚的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胸怀温温如玉、周围人又普遍赞誉呢?一定是做人和才华都柔软也安静到一定程度,才让周围人敬重的吧。
所以,你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就学白景琦吧!进而,如果你想成为一个比白景琦这样的男子汉还厉害的人,你就去学季宗布或者二奶奶。因为光有刚能赢一时,但赢不了一世,伟大的灵魂,终究是雌雄同体。当然就像我前面说的,历史告诉我们:永远不要用完美的眼光去看一个人,二奶奶和季先生也都有不完美的地方,但因为有了雌雄同体,他们终究还是人中之龙凤。

大宅门(2001)

又名:The Grand Mansion Gate

主演:斯琴高娃 Stchingowa/刘佩琦 Peiqi Liu/陈宝国 Baoguo Chen/蒋雯丽 Wenli Jiang/张丰毅 Fengyi Zhang/贾妮 Ni Jia/张艺谋 Yimou Zhang/何赛飞 Saifei He/姜文 Wen Jiang/李雪健 Xuejian Li/茹萍 Ping Ru/李洪涛 Hongtao Li/毕彦君 Yanjun Bi/雷恪生 Kesheng Lei/艾丽娅 Liya Ai/张定涵 Dinghan Zhang/雷娟 Juan Lei/谢兰 Lan Xie

导演:郭宝昌 Baochang Guo编剧:郭宝昌 Baochang G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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