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惨案》电影剧本

文/〔美〕拉马·特罗蒂
译/张建
校/满涛

第一部分

〔淡入〕(字幕)“内华达(注1),1885”〔淡出〕
〔淡入〕勃列杰井(注2)的荒凉街造,一条喘着气的疲乏老狗,一瘸一瘸地穿过街道。背景上有两个牧童(注3)骑着马进入小镇。他们是阿特·克罗夫特和杰尔·卡特。杰尔是个魁伟、结实、爱打架的小伙子。阿特是个又高又瘦的憨直的年轻骑手。这个过去曾是驿站的小镇,现在已发展成为牧牛人的村落了。离开街道稍后一点是一排房子——一些以木料或不上油漆的木板建成的房子,并列着的是几幢用砖头或油漆的护墙板盖成的房子。院子里紫丁香和一些别的花正在盛开着。街面很干燥,留下了纵横交错的车辙和重重的马蹄践蹄的痕迹。街道的另一边有一所教堂,大门已钉上了木条;更远一点有一家杂货铺,是阿瑟·德维斯开的(门口有刻着他姓氏的招牌)。杂货铺隔壁是土地和矿山经售处的办公室,斜对过是门口有着两层阳台的、店面陷入地下的勃列杰井小客栈。
镜头随着杰尔和阿特移动。
杰尔:这儿比印第安人的坟地还凄凉。
阿特点头微笑,表示同意,镜头随着他们转向达比酒吧,酒吧门口挂着“达比酒吧兼营旅馆”的招牌。大门前面系着几匹马。现在门前只有一个名叫门提·史密斯的魁伟、肮脏、嘴里凶实际上胆子小的人,一头乱蓬蓬的白发垂到肩上。门提是镇上的二流子——他那爱挑眼、自以为是的脾气,使人家都有点害怕他。他倚靠在酒吧门前的拱廊柱子上,用一根小木片剔着牙,不时吐口唾沫。他对阿特和杰尔瞅了一服,点了点头,眼睛又瞧着别处了,仿佛正在想什么事似的。杰尔和阿特没有理他,跨下马背,拴好马,穿过狭窄的木板人行道,走上三级的台阶,到了达比酒吧的门口,那是个高而窄的双面门,门镶板上饰有霜花花纹,上面有两个圆圈,里面刻着达比的名字。
〔达比酒吧的内部〕这里又冷又暗,地扳上撒着木屑。室内的一边是和房间一般长的卖酒长柜台。另外一边摆着四张绿色桌面的桌子。靠后面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四个人正在打扑克。他们弯着背安静而认真地玩着牌,看来已经玩得很久了。达比本人在柜台后面——他是个高而瘦的“慢条斯理”型的人,白头发梳得正好盖住头顶上的秃斑,手和手腕很大,骨节突出,胳臂很长、可以坐在柜台紧后面揩抹柜台。虽然柜台上很干净,他还是不断地揩抹着。当杰尔和阿特走进酒吧来到柜台前面时,达比的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并没有问个好。
〔杰尔和阿特,近景〕杰尔把帽子推到后脑勺,胳臂交叉地放在柜台上,眼光越过达比,凝视着柜台后面挂着的一幅画。
〔近景,一幅叫作“妇人和鹦鹉”的大而脏的油画〕上面有一个长得很粗壮的女人躺在榻上伸出了手,假装和手腕上的鸟逗着玩,其实是在鼓励背景上那个悄悄走近的男人。
〔杰尔和阿特〕两个人都盯住了那幅画。
达比:(还在擦着柜台)来点什么?
杰尔:这家伙走得可真慢。
达比:(并没看着画)我替他难受,好象就要走到那女的身边了,可还总是到不了。
杰尔:我觉得那女的还可以再带点儿劲。
达比:(枯燥地)别胡扯了。(稍停)来点什么?
杰尔:(还在玩味着那幅画)别催我。
达比:(对阿特)你喝什么?威士忌?
阿特:你这儿有什么?
达比:威士忌。
杰尔:(伸直身子)你碰到过这种人没有?整个冬天我都在盼望喝个痛快,可是他就有威士忌。(向达比)你说这糟不糟?
达比:(板着脸)是糟。
杰尔:(咧嘴笑了,情绪很好)一瓶威士忌,两只杯子。
达比拿出了一瓶酒和两个杯子。杰尔把杯子斟满了。他和阿特开始喝酒的时候,门提·史密斯挨近柜台,脸上露出乞求的神色。杰尔皱皱眉头,但是阿特点了一下头,子是达比给史密斯斟上一杯。杰尔和阿特有意转过身来背对着史密斯。
达比:我说,你们俩有什么打算?
杰尔:(放下酒杯)非得有什么打算吗?
史密斯:(举起杯子)祝你健康。
他把酒一气喝干,慢步踱了出去,一边走一边系着腰带。大家没有理他。
达比:(对阿特,意指杰尔)好伙计,嗯?
阿特:(咧嘴笑了)他路过这几来看看他女朋友还在不在镇上。
达比:(再把杯子斟满)他的女朋友?(杰尔瞪着眼睛望着他)要是你说的是罗丝·玛本,那她可不在这儿了。今年春天她乘第一挂马车上旧金山去了。
突然杰尔把手伸过柜台揪住达比的脖子,把他拖过了半个柜台。
杰尔:(低沉而愤怒地)你撒谎!她说她等着我的!
他和达比互相瞪住了一会儿。
达比:(心平气和地)可这是真的。
杰尔继续揪了他一会儿,然后一下子松开手。
杰尔:(暴怒地)这个鬼地方!(很快地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达比:(平静地,又擦抹起柜台来了)我想是镇上的老娘儿们把她撵走的。(杰尔更凶狠地瞪着他)可也没出她的丑,也没骂她。她们只是正正当当的使她觉得在这儿待不住了。(他瞅着杰尔,微微眨了眨眼睛)她没干什么,可老娘儿们不放心,怕她许会干点儿什么出来。
杰尔又干了一杯,显然想快点喝醉。他很伤心。
杰尔:(痛苦地)你倒说说,这儿镇上有什么可乐的?
达比:除非你们想凑热闹也去追德鲁的女儿——
阿特:(断然地)咱们可不想!
达比:此外只剩一个没主儿的娘儿们了,她今年八十二,瞎了眼,还是个印第安人。(他们都对他瞪着眼)要不,(板着脸)就剩下吃,睡,喝酒,玩扑克,打架五桩事,你们可以任选一样。(想起来了)或者你们可以打一盘台球,里屋有一张新桌子。
杰尔:(讽刺地)这可真了不起!
杰尔伸手去拿酒瓶,眼睛转过去望着大门。有两个人刚走进来。一个是杰夫·方利,另外一个是骑手穆厄。穆厄约莫四十岁光景,长得很胖,连腰带都挤到肚子下面去了。方利是个高而瘦的骑手,有着浅黄头发和黯淡的含着敌意的眼腈。穆厄大大咧咧地对室内点着头。方利往柜台上扔了一块银币,然后靠在上面没吭声。
达比:(一面拿出酒具)我看到里斯利还在这一带。
穆厄摆了摆脑袋表示同意,但似乎不高兴听到这句话。
阿特:(感到惊奇)你是说警长?(达比点点头)我以为他决不会在比里诺(注4)还近的地方——除非他有特殊任务。
穆厄不吭声,抽了几口烟卷,瞟了方利一眼——然后吞下半杯威士忌。
阿特:还是上年秋天大伙儿谈论的偷牛党那码事儿?
穆厄:(绷着脸,显然不想谈这件事)也许是。
方利拿起了酒瓶,和穆厄两个人沿着柜台走开,靠在拒台上背对着阿特和杰尔,很明显要避开他们俩。杰尔对他们瞪着眼,不满于这种对待。
杰尔:遇到扎手事儿了,嗯?
达比:(低声地)他们不喜欢聊这码事儿——除非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杰尔:(挑衅地)怕发现偷牛的是他们的熟人?
达比:难说。
阿特:(低声地)他们这个春天又丟失了一些?
达比:丢失了一些。
阿特:(身子凑过柜台去)丢失了多少?
达比:(又抹柜台)六百头光景。
阿特:找到线索没有?
达比:(低声地)他们在南口找到一小群黄牛走过的痕迹,还有马蹄印子。
杰尔:(举起酒杯)没看到有什么生人吗?
达比:(点着头)没什么生人——除了你们俩。
杰尔沉着地把酒杯搁在柜台上,瞪着达比。
杰尔:开什么玩笑。
达比:(咧嘴笑了)瞧谁认起真来了?
杰尔:可是你把我给拉扯上了。你给我讲点儿好听的。
达比:(看了杰尔一眼,又看了阿特一眼)别生气,卡特。我只是想把你们俩的处境告诉你们。
杰尔:(火大了)我跟你说!
他准备扑过柜台去揪达比的脖子,但阿特拖住了他的胳臂。
阿特:算了,杰尔。(略停,对达比)他灌下了五杯威士忌,再加上为罗丝·玛本的事儿有点伤心。
杰尔:(愤怒地转向阿特)别再提罗丝,听见没有?
阿特:(和解地)好吧,杰尔。我不过是开开玩笑。你是受得了的,不是吗?
杰尔:当然受得了……可也得看什么玩笑。(他瞪着阿特的时候,穆厄向四面相视了一下)
穆厄:(平静地,对阿特)你们在路上丟失了一些没有?
阿特:并不比冻死的跟被山狗咬死的还多。
杰尔:(转身对着方利,渴望一场好斗)偷牛的事还没眉目吧,方利?
方利:(不动声色地)你问有没有眉目?明人不必细讲。
达比猜想会出什么事,开始在柜台后面走动着,准备着。他手里拿着一个酒瓶。
杰尔:(眯缝着眼睛)把话讲清楚。(方利听到这话,就伸手去摸他带的枪)
方利:(柔和地)这儿没弄清楚的事多着呢。
杰尔:还在讲偷牛的事儿吗?
方利:还有生人。
突然,杰尔扑向方利,挥拳打过去。方利躲过了杰尔的右拳,但杰尔挥起左拳击中了方利的嘴角。方利被打得晕头转向,跌倒在前窗下面。杰尔狂笑着,又待扑上去。阿特想拖住他,但没抓住。达比却得手了,他灵巧地用酒瓶一下子敲在杰尔的后脑勺上。杰尔蜷起身子一个跟斗栽倒在地上,背脊着地打了个滚,脸上现出傻呵呵,感到意外的苦笑。扑克桌上的几个人赶了过来,其中有杂货铺老板,满头银发的老头儿,阿瑟·德维斯;他的年轻伙计,焦西和巴特累脱,他年纪最大,戴着一顶墨西哥阔边帽,穿一件长达两膝的大礼服。
达比:(赞赏地)他看样子挺高兴,你们说呢?
阿特瞅着达比笑了。其他人的紧张情绪松了下来,也都笑了。阿特弯身把杰尔拖到椅子上。
阿特:(笑嘻嘻地)他就是需要活动活动。每当他精神不济或是头脑不清的时候,他就不对劲,非得打一架才舒坦。(这时达比打柜台里拿出一壶水递给阿特)打赢打输对他都没关系,反正过后精神又好了。
阿特把水泼在杰尔脸上。杰尔很快地醒过来,眼睛朝上凝视着。〔那幅男人和女人油画的特写〕
杰尔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坐起来。
杰尔:那个家伙还没走到?
他摇了一下头使神志清醒一些。突然,他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憋气的样子。他用手轻轻地拍着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猛然从后门的出口冲了出去。大家看着杰尔匆匆忙忙跑出去,显然是去把刚才吃的饭吐掉,忍不住发出一阵哄笑。〔渐隐〕

达比酒吧的外面,垃圾堆跗近。杰尔弯下身子,两手搁在膝盖上,背部对着观众——现在已经完全吐空了。阿特站在他身旁,也是背部对着镜头。
杰尔:老天爷定下的规矩!现在我又得从头开始了。
阿特笑了,接着传来一阵马蹄在坚硬的土地上的奔跑声,阿特向四面望着。
一匹马在奔跑着,这时正好在一个拐角上进入大街,骑手伏在马背上,帽子推在后面;他拼命地驱马飞奔。杰尔仍旧弯着身子,对跑来的马漠不关心。
阿特:(还在眺望)那个人看样子是真急了。
杰尔:(擦着头)我说——达比没用拳头吧?
阿特:(咧嘴笑了)没有,用的是酒瓶。
杰尔直起身来,笑容满面。
杰尔:这就无所谓了。
阿特笑了,两人走回酒吧,杰尔仍旧有点摇摆不稳。
阿特:(这时正从后门进入酒吧)放过方利吧,好不好?
杰尔:(挑衅地)为什么?
阿特:你把他揍得挺凶——又让他出了丑。(杰尔立刻象个小学生似的叫嘴笑了)
杰尔:(急切地)我真打中了他吗?
阿特:我想你打中了他的脖子。
杰尔:(非常高兴)没骗我?
杰尔和阿特走进酒吧,那里显然出了什么岔子。方利站在靠近大门的地方,面对着一个叫作格里恩的眼神狂暴的十几岁的年轻人,周围围着一群骑手。穆厄握着方利的一条胳臂,德维斯握住了另外一条。
方利:(暴怒地)他妈的那个坏蛋——!
听了这句话,杰尔停步不走,神经紧张起来了,但是阿特抓住了他的胳臂。
格里恩:(激昂地挥动胳臂)我跟你说,一枪正好打中脑袋!
人从里发出一阵愤怒的低语。
〔近景〕方利和那群人,大家很沉默,并且都动火了。格里恩的阔边帽从前额推向后脑。他喘着气,但感觉得到自己的重要性。方利伸手抓住了那年轻人的背心的两襟,使劲把他位到身边,对准他的脸讲话。
方利:在哪儿出的事?
格里恩:(紧张地)就在山谷的东南角上,离他那牧场约莫有八哩路。
方利:你看到他了吗?
格里恩:没有,先生。可是沃尔森看见的。他看见他躺在太阳底下一条干涸的河里,子弹正好射穿了脑袋。
方利:什么时候?
格里恩:大约两点钟。不过他被打死,恐怕时间还要早一点,因为他们在牧场小道上找到了他的马。
方利:丢失了牛没有?
格里恩:他们说不上来——那边牧场里正有好多活儿等着他们干呢。
德维斯:是沃尔森叫你来找我们的?
格里恩:不是,先生。他慌慌张张的,光是嚷着,要我去找警长。
方利一下子放松了那年轻人,转身推开人群走出了大门。其余的人都回过身来跟着他,只有达比留在门口向外望着,门提·史密斯挨近柜台开始喝干那些酒杯里的余沥。阿特和杰尔走到达比后面——眼光越过他注视着方利和其他的人。
阿特:偷牛贼干的?
达比:看来是这么回事儿。
杰尔:送了命的是谁?
达比:(没有转过身来)金凯。
阿特:金凯?方利的老伙伴儿?
达比:是啊,他们俩从小就一直搭着伴儿混事的——从潘汉德耳(注5)一直到杰克逊洞(注6)。
杰尔:对啦,我知道这个人。黑黑的,矮个儿,爱尔兰人,不爱讲话,喜欢唱个歌儿。(这时达比转过身来瞅着杰尔)
达比:这帮人会远远地赶上去抓住那个杀掉拉莱·金凯的家伙的。
歇了一会儿,达比又转过身去望着大街了。
阿特:(平静地)搞私刑干掉他?
达比:准是这样。
杰尔和阿特带着知道自己不被信任的那种人所常有的有点犯罪似的脸色彼此瞅了一眼。杰尔推开达比走了出去,阿特紧跟在后面。
大街上,方利象一个已经下定决心的人一样,缓慢而从容地跨上了马背。另外几个骑手正在解开马缰绳。
骑手:(一面在解绳)喂,方利!等一等!咱们去把塔特利找来组织一个民团(注7)!
方利:(刺耳地)我一个人就能逮住他们。
〔近景〕穆厄和德维斯站在木板人行道上忧虑地看着方利。
穆厄:他疯啦!他很有毅力,可是他一冒火就疯啦。
他开始向方利走去,但德维斯冲下台阶赶过了他,跑向街心抓住了方利的马缰。马打了个转。方利向下看着这老头儿,象要打他似的。
德维斯:就算他们走了五个钟头,也不用那么急啊,杰夫。打这儿到第一道省界线有五百多哩地咧。(方利两眼瞪着他)再说,也许他们有一大帮人,现在就是送了自己的命,也救不了金凯啦。
穆厄:(走近方利身边)格里恩那傻小子根本弄不清他们打哪儿走的。还是等一等,让我们先合计一下怎么做合适。
德维斯:(方利还是凶狠地瞪着他,他用手按着方利的腿,恳求地)说到金凯的事,我们大伙儿都站在你一边儿。这你全知道,老弟。可是咱们不能着急,得好好儿地组织起一个民团来。
穆厄:照这么办我们去了才准能把要抓的给抓回来。
方利:(向下对他们瞅了一会儿,考虑了他们讲的话,然后粗声粗气地)好。把民团凑起来吧。
这时德维斯和穆厄抬头望着他,松了一口气。人行道上,达比仍旧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毛巾。门提·史密斯在他背后。好几个骑手在前面解着马缰绳。杰尔和阿特站在台阶上。
达比:(平静地)最好先去把警长找来,还有泰勒法官。
史密斯:(推开达比并越过了他,擦了擦嘴)咱们要泰勒和他的审判干吗!
〔近景〕一个名叫马克的骑手,打马背后向外瞅着,显然同意地点着头。
马克:说得对啊。咱们现在要的就是干净利落地干一家伙,法律管什么用!
格里恩:〔近景〕(激动地)别忘了这不只是偷窃,他们杀了人!
〔中景〕那些人围着格里恩,恶狠狠地点着头,德维斯走上台阶面对着人群。
德维斯:(严肃地)等一等,朋友们。我们千万不要没有考虑成熟就去干那往后会使我们懊悔的事。我们要按合理和合法的方式去做,别去学那些无法无天的暴徒。
史密斯:(带着讥讽的笑容对德维斯)我看你毛病就出在店开得太久了,德维斯。你发不了财捞不到什么好处的。(对大伙儿挤丫挤眼)你们弟兄要不要问他买一根绞索……
他笑得很起劲,有几个人听了他的话也冷淡地笑了笑。德维斯瞅着他,激怒了一会儿,不知道讲些什么才好。杰尔望着史密斯,感到十分厌恶。
杰尔:(平静地)我们要是去了,你也得去的,肥猪!
史密斯:(断然地)我不会错过机会的,老弟!老实说,要是给你动私刑的话,我就会跑得更快一点儿。(嘲弄地笑着)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你当主角!
杰尔:(眼睛凶狠地眯细起来)好啊,我记住你这句话。我倒要看看你来当刽子手。
史密斯:(笑嘻嘻地向酒吧走去)要是那样的话,我得先免费干几杯,我得喝个醉。
达比:(挡住去路)这儿可不行。再喝上两杯你就会发酒疯,非得把你捆上不可啦。
史密斯笑了。这时巴特累脱摘下帽子向前跨了几步站在德维斯前面。
巴特累脱:(对人群讲话)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可我——我可不愿意把辛辛苦苦挣来的几文血汗钱一下子都送给人家,仅仅因为德维斯的一句话,我们就笼着手等候上帝的公道!我说应该赶上去吊死他们!
〔近景〕雷特,一个魁伟的得克萨斯州人,说话慢条斯理的。
雷特:在我老家得克萨斯,老乡们可真干脆,追上去抓到一个就吊死一个。
〔群景〕巴特累脱开始出汗了,不断转动着眼睛,他把群众煽动起来了。抬头望着他的人,脸上冷酷、愤怒,眼睛眯紧,闪着光芒。巴特累脱用袖背擦拭着脸。
巴特累脱:我们要去抓的不光是个偷牛贼——而且是个杀人犯!拉莱·金凯——一个好人,一个对上帝最虔敬的人——现在头上吃了一颗子弹躺在那儿。要是就这么算了,往后我们就别想过好日子——我们的牛,我们的家,连我们的娘儿们,全都保不住了。(招呼方利)我跟着你,方利!(走下台阶)我拿枪找绳子去,这就回来。要是再没人去了,就咱们俩干!
人群对巴特累脱的话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
〔近景〕方利坐在马上。他不经心地举手致意。他的脸还是绷得紧紧的,毫无表情。
〔镜头拉后转向大街〕巴特累脱推开人群匆忙地往前走,连帽子也没有戴上。人群兴奋地叫着。
很多声音:走吧——咱们拿枪去!咱们这就回来,方利!喂,伙计们,等着我!谁去通知塔特利一声!
有几个人转过身跑了。群众现在显然处于狂热的激动中。
几个骑手从木板人行道上冲下台阶,兴奋地叫喊着。德维斯站在那儿抓住焦西的臂膀,迅速地讲着,那伙计点着头。接着德维斯转向人群,举起手来要大家听他讲话。
德维斯:听着,朋友们!听我说!不要失掉理智!(恳求地)千万别干这种事儿!千万别这么干啊!
方利:(轻蔑地)闭嘴,袓奶奶。谁也没打算要你去。
德维斯:想一想看:冲动、鲁莽是得不到公道的。
〔近景〕杰尔和阿特注视着德维斯。
杰尔:(对阿特私语)有方利在这儿,他可就改变不了大伙儿的主意了。
阿特:我真纳闷老巴特累脱怎么把他们煽动起来的——特别是这帮人自己没牛没地。我敢打赌他们有一半人还不认识金凯呐。
杰尔:(点着头)就是,他们还直说,这么一来,他们连娘儿们也保不住了。(咧嘴笑了)偷牛贼可又不是来找相好的。
杰尔转对着德维斯和焦西。
杰尔:别太难受,德维斯先生。你已经尽了你的力了。
德维斯对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好象他在想别的事情而没有听到杰尔的话。
德维斯:(踌躇了一会儿之后)能帮我-个忙吗,卡特?
杰尔:(调皮地〕什么事儿?你先说说。
德维斯:我叫焦西把警长和泰勒法官请来,我想请你跟他一道去,帮着解释一下。
杰尔:(皱起眉头)你知道阿特跟我两个人目前的处境,我们来得真不是时候。
德维斯:(点着头)我得留在这儿尽我的力量拦住他们,直到他们认识到自己干的是什么事。(杰尔还是有点犹豫)我只是要求他们按规矩办事。
杰尔:(还是不太愿意)好吧。(对焦西)咱们走吧。
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德维斯捉住了他的胳臂。
德维斯:等一下。你认识梅泼斯吗?
杰尔:(想了一想)就是他们管他叫布奇的那个人?
德维斯:(点着头)警长不在镇上的时候,总是叫他代理的。我们可不要梅泼斯。
杰尔刚转身要走,门提·史密斯走上台阶。他现在穿着一件对襟短上衣,身上插着两支枪,手里拿着一圈绳子。在向德维斯走近来的时候,他笑嘻嘻地举起了绳子。杰尔迟疑了一下,站在一旁注视着他。
史密斯:他们要我当刽子手,所以我就全身披挂地来啦。
他把绳子举到脖子边,两只手在耳朵背后抽动了几下做出打结的样子,然后把头扭动了一下,接着沉倒了头,吐出舌头,眨眨眼睛。
史密斯:不见得能说我不懂这个行当吧。
德维斯只是忧虑地瞅着他,不吭声。
史密斯:(舌头顶着牙齿嗒嗒作响)你的脸色可不太好啊,德维斯先生。我看你还是待在家里休息休息,等着参加葬礼的好。(咧嘴笑了)你可以去弄点花儿来。即便是对一个偷牛贼,只要他踹了腿了,大伙儿不会舍不得给他一点花儿的。
当他欣赏自己所开的玩笑而得意地狂笑起来的时候,杰尔突然走上前用靴后跟在史密斯脚上很狠踩了一下。史密斯疼极而狂叫了一声,愤怒地向四周张望着,杰尔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就回头走了,焦西跟着他走了。史密斯犹豫了一下,也走开了。
人行道上。杰尔和焦西匆忙地走着,焦西半跑步跟上杰尔,一面不时回头向酒吧那边望一望。
焦西:(焦虑地)你看德维斯先生能拖住他们吗?
杰尔:(用手掌包着火柴点燃起烟卷)我说不上来。大多数人最怕人家说他是胆小鬼,这比什么都可怕。所以没人肯第一个下台。
焦西:德维斯先生说搞私刑的人都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他们在事后总不愿意再谈起这些事——他们总得先找一个领头的——把罪过全推在他身上,自己就心安理得了。
焦西把眼睛转过去,看到了什么而吃了一惊。他们现在正走过一幢按南方殖民时期式样建筑起来的有着白柱子的大房子,有两个人站在前院靠近台阶的地方,朝酒吧那边望着,他们是塔特利少校和他的儿子杰勒耳德。塔特利少校是一个瘦削的贵族气派的人,留着短短的络腮胡子,嘴上蓄着灰白的小胡子——是惯于当领袖,不能容忍不同意见的那号人。他是个薄情、冷酷、强有力的人,脸上常带着讥诮的表情,讲起话来很平静,总认为他所讲的每句话都是很重要的——也许是因为这些话对他自己说来是很重要的。他的儿子杰勒耳德是个瘦瘦的、漂亮的年轻人,样子不太强壮,有一种文雅的、有点象女人似的柔和的态度和面孔。
〔近景〕塔特利和杰勒耳德。
塔特利:(转身面对着房子)带上你的帽子跟枪。
杰勒耳德:(坚强起来)我不想去,爸爸。
塔特利正走上台阶,他停住了脚步,顿了一下,扭转头来瞅着他的儿子。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但带着威胁的味道。
塔特利:我不希望讨价还价。按我说的去做。(这时杰勒耳德无法可想地望着他)也许这一回能把我一直没做成的事做成了——把你变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塔特利走进了屋子,杰勒耳德目送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恐怖和惭愧的表情。
泰勒法官住宅的前门。房子是砖砌的,高而仄,有白漆的石墙围着。杰尔和焦西走到门口,杰尔把装有花饰的金属门铃拉了一下,屋子里响起了铃铛声。大门的一边挂着一块黑色的小牌子,上面刻着金字:丹尼尔·泰勒法官。
杰尔:(笑嘻嘻地)擦擦靴子,整整假发。这就要诚惶诚恐地去见法官老爷了。
隔了一会儿,一个骨瘦如柴的高个子女人把门打开了。她的多疑的脸又长又黄,戴着金边眼镜和有折边的家常帽子。她站在门口,两手按在屁股上,紧绷着脸。她名叫拉奇太太。
拉奇太太:什么事儿?
杰尔:(脱下帽子)法官在家吗,太太?
拉奇太太:(简明地)在。
杰尔:我们能见他吗?
拉奇太太:你有事儿吗?
杰尔:(有点生气了)没事儿,我们喝茶来啦。
拉奇太太:哼。
焦西:德维斯先生让我们来的,太太。事情很重要。
拉奇太太:(转身走了,鼻子里发出轻视的嗤声)现在可不是办公时间。
她走进门厅那边的房间里,带上了背后的门,杰尔和焦西走进屋子。
杰尔和焦西在门厅里环视着。
杰尔:(低声地)那是法官的老婆?
焦西:他的管家婆。他老婆死了。
杰尔:(咧嘴笑了)哦,怪不得法官常常打不定主意。
他又笑起来了,法官的很响的嗓音从邻近的房间里传出来。
法官的画外音:请进!请进!
拉奇太太在房门门重新出现。
拉奇太太:他说请你们进去。
当他们走近房门口的时候,她走了出来,还是冷冰冰的,脸上没有笑容。
法官的书房。泰勒法官从他的桌面可以卷折的书桌旁欠身而起,伸出了手仿佛要给与他们极大的恩恵似的向前迎来。代理警长梅泼斯坐在房门旁边的椅子上——椅子两脚离地歪靠在墙上——他的枪带和阔边帽子挂在头顶上面墙上的钩子上。泰勒法官是个大身坯的肚子很大的典型政治家,穿着大礼服,大硬领衬衫,黑领带,头发象个老式参议员那样沿衣领处剪得方方正正,身上还带着一条粗表链,一头拴着一个小玩意儿,常常把它拿在手里玩弄着,当他讲话的时候,总是把脚跟和脚尖交替着支着地,象是随时都急于大发一通议论似的。
法官:(最出色的竞选态度)好,好,卡特!这儿一带情况怎么样?
杰尔:我看很好,法官。
法官:(热诚地)自从上次把晤以后,尊容倒未见消瘦呢。(和客人们握手)我能为你们效劳些什么,先生们?
焦西:(困难地咽着口水)我们是代表德维斯先生上这儿来的。
法官:哦,是这样吗?我的朋友德维斯先生身体怎么样?我想一定是很好罗。
杰尔:(对梅泼斯瞟了一眼)是的,先生。我们能单独地跟您谈一会儿吗,法官?
梅泼斯一松脚,椅子腿重重地在地上一顿。
法官:(笑嘻嘻地)噢!私人问题,嗯?
杰尔:(仍旧瞅着梅泼斯)是的,先生。
焦西:德维斯先生特别关照只跟您和里斯利警长两位谈。
梅泼斯:(尖酸地)里斯利不在镇上,他委派我代理他的职务。
杰尔:警长上哪儿去啦?
梅泼斯:今儿一早就上金凯牧场去了。
杰尔:(惊奇地)金凯牧场?多咱才能回来?
梅泼斯:他没讲。许要三两天吧。(手指头拨弄着背心上的徽章)不过你要对他讲的话,跟我讲也一样。我是代理警长。
杰尔:(圆滑地)当然罗,我们知道你是代理警长,布奇,可是我们是代表德维斯先生来的,得按他的意思做。要是法官认为这是你的事儿,他会跟你谈的。
法官:(打开房门)就这么办,美泼斯——我一定这么办!
梅泼斯站在那儿,两腿叉开,眼睛瞪着杰尔。他的脸又红又胖,看上去总是一副怒容满面,自尊自大的模样。
梅泼斯:好吧。(走出去了,对法官)要是警长的分內事儿,可得叫我,嗯?
法官:那是当然罗。
梅泼斯离去后,法官把门关了,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杰尔和焦西。
法官住宅的外面。满怀不满的梅泼斯走出屋子,大拇指插在腰带里,脸上带着愤怒和不高兴的神情。突然他转向街上的人群望着——脸上带着迷惑不解的表情——他叫了一声。
梅泼斯:喂,雷德!
接着,他急促地跑过去。
大街上。那个名叫雷德的骑手正骑着马往酒吧那儿去,他猛地拉紧马缰勒住了马,转过来面对着法官住宅的大门。这时梅泼斯正跑向街心向他那儿跑过去。
法官的书房里。法官听说了全部情况,非常担心。他紧皱着眉头——与其说是因为他反对他们这么做,不如说是因为这使他感到很为难。
杰尔:德维斯倒不是一定不让他们去。他只是希望民团能干得合法,把偷牛贼带回来公正地审判。
焦西:所以他要求您跟警长尽快地赶去。
法官:(大怒)他妈的,混蛋!警长不在家!偏偏今天他不在家!
焦西:您去跟他们说说,法官。他们会听您的话的。
法官:(更愤怒了)不行,不行!这不属我的职权范围!我没有一点儿警察权力。
房门打开,梅泼斯回来了。三个人都转过身来瞅着他。梅泼斯一句话不讲,打墙上拿下他的枪带就开始穿戴起来。
法官:(发火了)打算上哪儿去,梅泼斯?
梅泼斯:(平静地——他欣赏自己这一手)要是您还没听说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法官。那边正在组织民团。这是警长分内的事儿,您说是吗?
法官:(对他咆哮着)这不是民团!是一群无法无天的私刑暴徒!
梅泼斯:(动身往外走,为他自已也为他的权力感到高兴)我去了就成啦。我会正式委派他们的(注8)。
法官一把抓住梅泼斯的胳臂,在房门口把他拦住了。
法官:(咆哮着)你不能这么做。只有里期利才有权正式委派民团。
梅泼斯对法官瞅了一会儿——起初想回答,但重新考虑了一下——转过身来不慌不忙地吐了一口痰,越过法官掉到犄角上的火炉里,然后走了出去。法官目送着他离开,无能为力地发着火。杰尔和焦西向房门口走去。
杰尔:我们能告诉德维斯说您接着就来吗,法官?
法官狠狠地瞅着杰尔,由于被他拖进了是非,真想把他宰了。
法官:行啊,行啊,当然罗!我想我是非去不可啦!
杰尔和焦西走了,法官恼火地目送着他们离去。
法官:去他妈的!这是警长的事儿——跟我有什么相干!
在门厅里,杰尔和焦西正在走出前门。拉奇太太站在那儿,手抓着门钮,还是瞪着眼。杰尔在走过她身旁的时候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他们一走出去,她就使劲地碰上了门。

达比酒吧门前的大街上。人群已发展到二十个人左右了,但每分钟还有人在参加进来。方利仍旧骑在马背上。温德和他的马夫盖贝·哈特都骑着骡子。温德是个矮小的、脸上很多皱纹没有胡子的人。盖贝长得挺高大,象个人猿似的,样子傻里傻气,是个白痴。达比站在酒吧门口;德维斯、杰尔和焦西聚在一起认真交谈着。阿特在木板人行道上踱来踱去。有几个女人——有的还带着孩子——站在那儿看热闹。街上那些人都穿着对襟短上衣或是硬牛皮的短外套,有些人甚至在帽子下面还加上一条围巾包着头。大部分人带着马枪,马鞍上系着绳索。他们很沉着——带着不祥的预感——都只用单调的声音讲着话。
〔近景〕门提·史密斯穿过人群——他的脚稍微有一点跛——走到最高一级台阶上,笑嘻嘻地往下面望着。
史密斯:跟咱们一块儿去吗?斯帕克斯?
画面转为街上的人群,其中有黑人斯帕克斯,是个乡村里多才多艺的人。他长得很高,巧克力色的皮肤,讲起话来缓慢而谨慎,嗓音低沉,面孔和善,厚道,穿着粗蓝布外衣和一件蓝衬衫。
斯帕克斯:(忸怩不安)不,您呐,史密斯先神(生),厄(我)不去。
史密斯:还是一块儿去的好,斯帕克斯。(咧嘴笑了)镇上可不会每天都有象这样死定了的人让你给吊死的。
站在附近的几个人都皱着眉瞅着史密斯,不希望对这种事开玩笑,但史密斯不管他们。他一味欣赏他自己和他的幽默。
史密斯:(模仿着斯帕克斯的发音)你不用干什么事儿。重头活儿全都分派定当了。可厄想也许厄们得找个牧师一块儿去,去做点祷告什么的。
有几个人听得笑起来了,可是斯帕克斯却信以为真了。
斯帕克斯:也许尼(你)讲对了,史密期先神。也许是得去个人,去个跟厄一样虔诚的人。
史密斯:德维斯会把他的圣经借给你的,这样,在行葬礼的时候,就能念地道的经文了。
斯帕克斯:谢谢尼,先神。厄不看经文也能背得出。
杰尔走上前来到史密斯身边。
杰尔:(平静地)他在逗你玩,斯帕克斯。
斯帕克斯:厄懂,先神。可厄想史密斯说厄得一块儿去,也许这回他碰巧真说对了。
谈话停顿了一会儿。人群中有几个人对这种玩笑感到有点惭愧了。
德维斯:(平静地)你可以用我马房里那匹老马。
斯帕克斯:谢谢您,先神。我这就去。(他转身走开,去牵马了)
突然史密斯大声叫起来了。
史密斯:唷!——妈来啦!
人们都热切地转过身去往大街上望着,大家管她叫“妈”的珍奈·格里厄正骑着马向人群跑来。
〔跟镜头近景〕妈是个兴致勃勃的女人,强壮得象个摔跤的人,象男人似地穿着斜纹布工装裤子,衬衫和背心,脖子上围着一条花花绿绿的大手帕,头上戴一顶阔边帽,马鞍上挂着一圈绳子。她边笑边举起马枪在头的上空探动着。
酒吧前的一伙人笑开了,有几个人叫喊着表示欢迎她。
很多声音:好啊,妈!什么事儿把你给拖住了?快来吧——咱们这就要走啦!
杰尔和德维斯观察着这个兴奋的场面。
杰尔:如今支持他们的人可多了,你要对付这帮人可够瞧的啦。
德维斯:(忧虑地表着头)是啊,他们把场面搞大了。(眼光移开去)别忙,泰勒也来了。但愿能把他们拖到天黑,他们就会散伙了。
杰尔:这应该不太难吧——法官可是个能说会道的人。
这时妈骑马进入人群,立即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德维斯走上前越过了她去迎接泰勒法官。法官正急急忙忙地走来,手里拿着帽子,由子走得急,嘴里直喘气。
妈:(粗犷地笑着)咱们现在还等什么呀?
方利:(酸溜溜地)等泰勒法官啊。德维斯请他来的。
妈:(摇着头,赶着德维斯叫道)我说,德维斯,你是一天天的糟下去啦——居然给泰勒跟他那叫人恶心的法律招揽起买卖来啦!
有好几个人笑起来了。
〔近景〕泰勒法官匆匆忙忙地赶来,还喘着气。德维斯上前迎着他。
德维斯:上这儿来,法官。
〔跟镜头〕德维斯领着泰勒法官穿过人群,走到酒吧门前的台阶上。法官转过身来面对着人群。人们自然而然地聚拢来听法官讲话。他们对泰勒并不在乎,可是他毕竟代表着法律。
法官:(以他最好的讲坛风度)我了解大伙儿是怎么个感觉,朋友们!我的老朋友拉莱·金凯,一个最好的,最高贵的——
方利:(打断法官的话)别讲空话啦,泰勒!咱们只要你的祝福就够啦。
泰勒转过眼来望着方利,很不高兴。但他忍住了,继续讲下去——不过空话倒似乎没有了。
法官:(软弱地)当然罗,你们认为这样做是你们的责任,不能退缩不前,可是我相信你们也不愿意轻率地做出非法的事情以致造成犯罪行为。
史密斯:(大声叫嚷)等到你准备好了要采取行动的时候,法官,那些偷牛贼早溜到里诺去啦!
法官:(愤怒地转对史密斯,高声地)史密斯,你再讲一句话,我就给你一个妨碍司法的罪名!
妈:(咧嘴笑了)法官,司法还没有行动起来,你怎么能妨碍它呢?
法官:(转向她,被激怒了)还有你,珍奈·格里厄——一个妇道,居然也来干这种事儿!
妈粗犷地轻蔑地笑了。法官气愤填膺地对人群摇动着手,话讲不下去了。德维斯再一次走上前来。
德维斯:等一等,朋友们。我刚才听说里斯利警长已经上金凯牧场去了。(转对泰勒)是这样吗,法官?
法官:是啊,他整个上午都在那儿。
德维斯:(微笑着)你们瞧,应该做的事现在大概都在做了——而且完全是合法的。大伙儿大老远的跑去,结果不免空跑一趟。如今天都快黑了,天气又冷得够呛。我看还是进屋里去喝一杯,等着听警长的消息吧。
大家都抬头瞅着德维斯。天气越来越冷了。太阳光黯淡地透过云层射出来。进屋去喝一杯的想法也的确对大伙儿够诱惑的。人们若有所思地用手擦抹着脸。有些人吐了几口唾沫——大家都在等别人带个头。
达比:〔近景〕我请客!(转过身去,把头扭回来说)可每人只能喝一杯。大酒桶我可不招待。
听了这句话,有几个人笑了,德维斯赶紧抓住这个机会。
德维斯:第二杯算我的!
达比:你们谁要在镇上住一宵,愿意两人合一张铺的话,我那儿可以住六个人。
这时候,好几个人(方利可是不在内)开始下马。他们看来的确希望就此下马不干了。
妈:〔近景,瞪着眼〕我可以收留五个,可是哪个懒虫要在我那儿挺尸都得出饭钱,我可不开收容所。
几个下了马的人上了台阶走向酒吧。德维斯走到街心去怂恿其他的人也进屋去。
德维斯:你们可没放弃你们的信念,孩子们。你们这是按良知办事。
突然方利拨转马头准备一个人去了。为此泰勒法官跑入街心。
法官:(尖锐地)方利,你给我回来!(这时方利刚跑了几步,法官在他后面大声叫着)我不是清求你,方利!我是在吩咐你!
方利猝然勒住了马,拨转马头走向法官。
〔近景〕方利和德维斯、泰勒法官在一起。他向下瞅着他们,脸上含着冷酷的愤怒。其他还骑在马上的人在他们四周围成一圈。法官望了一下方利的脸,又畏缩了。
法官:(转弯抹角地)不用担心,杰夫。事情一定会办得很好的。
方利:(冷冷地)是啊,我知道谁会来办这件事儿——那就是我!告诉你,我决不让杀了拉莱·金凯的小子解到这儿来让你玩弄律师诡计把审判拖上六个月,临了又凭德维斯——或是什么好心肠的老太婆——说的一句话,说他心肠不坏,就糊里糊涂把他放走了。金凯可没有六个月的时间来决定自己是不是要死。
德维斯走上前再一次抱住了方利的膝盖。
德维斯:杰夫,在我们国家里没有人会让这种事就这么算了的。里斯利警长会抓住他们的,这儿也没有西天十二教父(注9)不同意吊死他们呀。你能看清楚这一点,是不是?
方利:(非常厌恶)我一看到你,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他弯下腰来,粗暴地把德维斯的手从他膝上推开。——一阵静默。然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讲话了。
画外音:想散伙了吗?
人们很快地转过身来,看着那个讲话的人。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塔特利少校、杰勒耳德和他们的墨西哥雇工潘乔都骑着马来了。塔特利骑着一匹巴洛米诺马(注10),穿着南部联邦的灰色制服,没有戴肩章,灰色裤子的裤腿塞在牧童靴里面,戴着鹿皮手套和一顶南部联邦军官用的帽子,枪套里隐约现出一把柄上镶着珠子的柯尔特式的左轮手枪。塔特利封大伙儿扫视了一下,一阵沉默。
妈:(讥讽地)德维斯差不离就要把我们说服了,塔特利少校。
塔特利:(平静地,对德维斯)说服什么,德维斯先生?
德维斯抬头瞅着塔特利,在后者的寒冷的眼光下他犹豫了。
德维斯:(口吃地)呃——这个——这个——
塔特利:我想你准是猜想这些强盗是打南口走的,所以就说服他们别去追了?
德维斯:呃,是啊——当然是这样啊。
塔特利:(带着淡淡的笑容)他们可没那样走。他们往东走了——打勃列杰隘口走了。
方利:(反应很快——他感到兴趣了)穿过那些高山?
大伙儿都感到兴趣地围拢来听着。
塔特利:(点着头)打老驿道直奔派克洞了。
穆厄:那可有八千呎高啊!
塔特利:差不离。
德维斯:(非常苦恼)他们走这条道可真是太傻了。
塔特利:(气极了,脸上还是很平静)要是比比咱们这个傻相,他们也许不能算太傻吧,德维斯先生。
妈推开人群挤上前。
妈:你怎么拿得这么稳,塔特利?
塔特利:(指指墨西哥人)潘乔瞅见他们的。(墨西哥人咧嘴笑了,精神饱满地点着头)他刚从派克洞回来,在过隘口的时候,给他们让路还遇上点麻烦呢。
潘乔:(点着头)是这样。(咧嘴笑了)我香(想)他们没看见我。那儿是个小山岗,可是我鞋(还)是避开了大路。我把马赶到洼地里让他们过去。起初我香跟他们打个招呼,后来我香好奇怪呀,这时候他们还赶着牛。
方利:(高声地)赶着牛?
潘乔:(笑嘻嘻地)是这么回事儿。要不然你香我干吗要让路?
方利:往下说。
潘乔:当我一瞅见中身上的标记,我就灰(非)常灰常安静下来了。
梅泼斯:什么标记?
潘乔:〔近景〕在牛的嗓子眼那儿有三条肖(小)肖的你们管它叫什么来着?
他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搭在一起,中指弯出去抵住食指的指甲——左手的指头穿过右手拇指和食指形成的空隙——做出金凯的牛的肉垂(注11)的祥子。
〔近景〕方利的脸充满着愤怒。
方利:好啊,这是金凯的标记!
人群再一次激动起来了——这回是真火了。有几个人开始重新上马。德维斯看来是无能为力了。
巴特累脱:(刺耳地)坏蛋!先把人杀了再斗胆把牛给抢去了。
温德:这回要让他们逃过去了,下一回他们不定会干出什么来了!
方利:他们有多少个?
塔特利:四十头。
方利:我是说偷牛贼。
潘乔:三个人。
妈:有你认识的吗?
潘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摇着头)我中(从)来没看见过他们——一个也不认识。
德维斯对法官看看,法官默然。人们默默地上马,杰尔和阿特也在这些人里面。
德维斯:(恳求地)天都这么晚了,塔特利少校。今儿晚上抓不到他们了。
塔特利:要是今天抓不到他们,那就甭想抓到他们啦。他们给牛拖着,跑不快。再说隘口那儿没有岔道,他们跑不了的。
德维斯:(手插在头发里梳弄着头发;迷惑不解地)那你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呢,少校?
塔特利:(转过身来,干笑着瞅着德维斯)我知道我儿子也想一道去,那时他还在牧场里。
德维斯看看杰勒耳德·塔特利,他坐在马上,眼睛望着别处,好象没听到他父亲讲的话似的。
德维斯:(恳求地)塔特利少校,可千万别搞私刑啊!
塔特利:这是最后一着棋,德维斯。
德维斯:请你保证把那些人带回来进行公正的审判!
塔特利:我可以保证我一定服从大多数人的意志。
德维斯绝望地向四下里张望着——不知讲什么才好。
法官:(咆哮地)塔特利,怎么样做才算合法,你知道得跟我一样清楚。(塔特列讽刺地鞠了一躬——仿佛在接受祝贺)我们要求的是民团应该在正式任命的司法官员指挥下行动。
梅泼斯:(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正好我赶上了。里斯利委派了我代理他的职务。
塔特利:(转对梅泼斯)这么说,梅泼斯先生,你能把咱们这些人都正式委派的罗。
法官:(抗议了)这不合法。代理警长没权委派民团。
梅泼斯抬头望着塔特利。后者连头也没点,只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勉强地挂在嘴角上。梅泼斯扫视着大伙儿。
梅泼斯:你们怎么说,伙计们?
史密斯:(骑着马过来和梅泼斯并列着)我同意,布奇。快点祷告吧。
法官:(咆哮地)梅泼斯,你在破坏法律!
一时大家都静下来了,没有人讲话,再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了。
梅泼斯:把右手举起来。
人们庄严地举起了手。有一两个人起初有些犹像,但逐渐地,除了德维斯、法官、焦西和斯帕克斯以外,都这样做了。
〔近景〕杰尔和阿特。他们对望着,门提·史密斯用猜疑和搜索的眼光瞅着他们。阿特觉察到了,就也把手举了起来,并隐蔽地暗示杰尔也这样做,于是杰尔也举起了手。
人群。梅泼斯芷领导着大家起誓。
梅泼斯:我庄严地起誓,我接受委派,在拉莱·金凯谋杀案里担任警长的代表,并愿按大多数人的决定行事——以上所发誓言是真。说我同意。
人群:(众口一声)我同意。
一阵沉默。然后方利转身启程,其余的人散开队形跟在他后面走了,剩下德维斯、焦西和法官站在大街上。
法官:(在大伙儿后面叫嚷着)塔特利,你得把那些人活着带回来,要不然,我执行国家的法律,要你负完全责任——你跟你那帮流氓都得负责!
突然德维斯向人群追去,焦西跟着他。〔跟镜头〕德维斯追上了塔特利,和他并行地跑着,抓住了他的马鞍热切地讲着话。塔特利没有停住马,显然也没有答话,突然他纵马向前飞驰,把维斯留在后面。德维斯还继续跑了几码路,然后停了下来。
〔近景〕德维斯站在大街上。焦西跑过去站在他劳边。这时杰尔骑着马经过他们身旁。
杰尔:(经过他们身旁)你不一道去吗?
德维斯抬头望着——没有作声——然后默默地做个姿势叫杰尔继续前进。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焦西讲话。
德维斯:带我的马来!我跟他们一道去。你也骑上马——赶到金凯牧场去!把警长找来!
焦西点点头。斯帕克斯骑了一匹几乎跑不动了的老马慢慢地跑过。他骑着光背马,没有用马鞍。
民团都骑着马走了,其中有几个人还转过身来向酒吧的方向望了一下。
德维斯和焦西朝酒吧那边往回跑。法官仍旧站在大街上。达比已从酒吧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毛巾——站在法官旁边。他们目送着骑手们远去,法官愤怒地挥动着胳臂。
天上的云彩开始汹涌起来。起风了。下午逐渐消逝了。〔淡出〕

第二部分

〔淡入〕长长的牧场道路,二十八个人的马队两个人一对地缓步跑着。时间已近黄昏,天空阴沉沉的。
〔镜头面对马队〕塔特利和梅泼斯领着头,方利和巴特累脱紧跟着他们。
〔镜头移向道路的俩面〕民团一对对地经过。妈·格里厄和温德并辔走着。后面隔开很远是杰勒耳德和潘乔。杰勒耳德眼睛直直地一言不发。潘乔喷着烟,怡然自得。再往后,差不多在马队的末尾,是杰尔和阿特。然后,在所有人的后面,斯帕克斯来了,肩膀一耸一耸地骑在无鞍马上,裤腿越来越缩上去了,露出了赤裸的黑黑的小腿。他边骑边唱着圣歌《深沉的河》。
在道路的尽头,离得远远的有一骑马飞快地跑来。
〔近景〕德维斯紧催着马想赶上马队。
马队前面的道路分成两条路向前岔开。塔特利扭回头来举起了一只手。他和梅泼斯勒住了马,其余的人在他们身旁围成半个圆圈。大伙儿都不作声,梅泼斯和塔特利离开道路四处察勘着。
塔特利和梅泼斯向前走了约五十呎,停下来,对地上察看着。草地上有被牛践踏过的鲜明痕迹。
梅泼斯:新鲜的痕迹没错儿。
塔特利:我看大约有四十头。
梅泼斯:差不离。
他们对瞅了一下,梅泼斯笑了。塔特利板着脸转过身来。
他们两人走回到大道上。这当儿德维斯赶到了。塔特利和其余的人都对他瞅着,感到有点惊奇,也有点不太乐意,可是都没说什么。塔特利做了个手势,马队又前进了,骑手们还是按老样一对一对地行进着。
杰尔和德维斯并辔走着。杰尔对老人瞅了一眼,咧嘴笑了。
杰尔:还在打算改变咱们吗?
德维斯瞅着他,嘴免上带着一丝苦笑——一种古怪的笑容,一句话也不讲。〔画外音〕斯帕克斯又恢复了他的低音歌声。
马队形成长长的一行,大道开始爬上山坡了。这里的山路变得崎岖难行,马队不得不在乱石堆中缓慢地觅路前进。风越吹越紧,天色逐渐暗下来了。斯帕克斯的歌声还是很柔和,很低沉,不过唱的歌已经改为《这是我,上帝啊,在请求您的宽恕》。
杰尔和杰勒耳德·塔特利并辔行进着。杰勒耳德冷得直打哆嗦,杰尔把对襟短上衣拉拉严。
杰尔:这风吹上来相当冷。
杰勒耳德:(以冷炎的眼光瞪着杰尔)不单是风,还有别的……当你象山狗追兔子似的在猎取人的时候,你是不可能没有一点感触的。
杰尔:咱们今儿晚上可不是追兔子啊。
杰勒耳德:不是兔子,是我们同类。而且追上去的有一大群呐!(轻蔑地)连癞皮狗也不肯这么干的。(发泄着他苦痛的感情)一堆臭狗屎,专捡软的欺!咱们二十八个大人——全想装些假门面,认为自己有力量,有勇气,讲交情!自己心里想的、感觉的,都不敢讲出来!——假装自己是多么高贵,多么有教养,可是心里呢,一直就在想:最好自己没在这儿,在旁的什么地方!——就怕别人说他是个胆小鬼!
杰尔:(生气了,因为他知道那孩子是对的)那你要咱们怎么办呢——几个偷牛贼杀了人,把农场给收拾了,可咱们光坐在那儿,弹弹琴,唉声叹气,抱怨自己活该倒楣?……你疯了!
杰勒耳德:(平静地)讲真话的人就是疯子。
杰尔:(感到烦恼——讥刺地)你上这儿来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
杰勒耳德:(踌躇了一下,安静地——使自己坚强起来,能够有勇气讲出口)不,我上这儿来倒没什么。我来是因为我太软弱了——我父亲可不软弱。
杰尔很快地瞅着那孩子。杰勒耳德显然为所诅咒的事感到苦痛。杰尔默然,不知该讲些什么。
杰勒耳德:我并不认为自己比别人优越,事实上,我连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配。因为我知道应该做比我现在所做的更好的事情。(陷入苦闷)这是地狱,你懂得这就是地狱吗?
杰尔:你太认真了,今天这个事儿又不是你闹出来的。
杰勒耳德:要是我们抓住了这些人,把他们吊死了,我会自杀的。我不能这样活下去——整天回想起我亲眼看见的,而且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我可受不了!我一定会真的发疯的。
杰尔:(忍耐不下去了)咱们还没吊死什么人呢。现在你还来得及两手干干净净地回去。
杰勒耳德:(阴郁地)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就算我能这么做也没有用,我起不了作用的。
他对杰尔瞅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把马一夹就跑到前面去了。杰尔带着迷惑的脸色望着杰勒耳德的背影,接着耸了耸肩朥。德维斯骑马过来和杰尔并辔走着。
杰尔:塔特利那孩子究竟吃什么长大的?我看他那脑瓜子有点不大对头啊。
德维斯:要是你知道你的父亲恨你,你会有什么感觉?
杰尔:(吃了一惊)什么?恨他亲生的儿子?
德维斯:我想要不是他长得很象他母亲,他父亲早就把他杀了。(杰尔惊异地望着他)塔特利认为那孩子是他的耻辱,因为那孩子常常生病——喜欢一个人待着看看书——他父亲赞成的事情,他都反对。当塔特利太太活着的时候,她是杰勒耳德的保护人。她长得娇小玲珑,又温柔,又迷人——也许她是塔特利一生中所爱过的唯一的人儿。(停了一下,抬头望望天)在我们走出隘口之前,天要黑下来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杰尔开始哼起《野牛女郎》来了。〔渐隐〕

夜晚的山路。这是一条陡峭的坡路——接近隘口最高的地方了。山路沿着峭壁伸展开去,山路的另一面是黑黝黝可怕的深渊。马匹在紧挨着峭壁那面的山路上走着,不时在峭壁上磨擦一下。只有马蹄的咯咯声和马匹打响鼻的声音偶尔打破周围的寂静。风从峭壁的空隙中紧吹过来。忽然打前面传来讲话的声音——无疑是塔特利在叫喊着。
塔特利:咱们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先生们,也让马儿喘口气。〔近景,他转向一个骑手〕温德,带上一个人上山顶去,留神看看有什么情况。
近隘口最高处的一小块开阔地,依稀看到骑手们过了隘口勒住了马,都下马休息了。
〔近景〕阿特下了马,站在那儿挥动两臂拍打着胸脯。在他附近的人也在做类似的动作。杰尔骑着马过来了,他下了马,掏出一个酒瓶。
杰尔:在半夜里干这种事真是发疯了。
阿特:我还以为你喜欢刺激的呢。
杰尔:我并不特别反对吊死一个杀了人的偷牛贼。可我不喜欢在黑暗里干这种事。(对着酒瓶喝了一口)常会有一些混蛋昏了头想把看到的一切人都抓来吊死。
阿特:你说也会把咱们吊死?
杰尔:(把酒瓶递給阿特)更有趣的事儿也发生过的。
阿特:其实咱们用不着来的。
杰尔:要是咱们没跟着来倒是怪有趣的,你说呢?(把嘴在袖子上擦擦)另外,谁当头儿,我喜欢自己挑选。
阿特:不管咱们是不是选他们,他们已经做定了头儿了。
杰尔:我就讨厌这个。那个史密斯跟巴特累脱就会吹牛——方利——还有那个叛徒塔特利穿着那身制服装模作样的——装出那种高人一等的样子!在战前,他连南方是个什么样儿也没见过——到南方不久,跟那孩子的母亲结了婚,就被女家的人赶出去了。
〔近景〕阿特迷惑不解地朝塔特利那儿望着。
阿特:我想他的确有点可疑——瞧他那身穿戴。
杰尔:〔近景〕没错——要是他没什么要瞒人的,那你想他住在这儿一带干什么呀。
杰尔和阿特开始上马。
塔特利、方利和德维斯在一起。
德维斯:塔特利少校,无论那帮人怎么个走法,他们一定得经过派克洞的。我们派几个人先上那儿候着,把他们抓起来不好吗?
方利:(生硬地)听着,德维斯——我宁可把这些家伙吊死,不愿意把他们枪毙,因为吊死比枪毙更贱。可要是有谁露了怯了,那就干脆讲出来,我一个人就能乘其不备把那三个家伙全解决了。
杰尔:(向前走到人群里)按我说,只有马贼才乘人不备攻击人呐——更不用说对方只有三个人——特别是你连他们究竟干了些卄么事儿还不知道呢。
方利:(转身,大怒)这话谁说的?
杰尔:我说的。
他面对着方利,这时有人紧张地叫起来了。
画外音:散开,伙计们!有马往这儿奔来啦!
整个马队一下子散开了,人和马都散布在山路的两旁。依稀可以看到一些人马的影子。过了一会儿,完全沉默了,只有山风还在树丛里吼叫着。
塔特利:大伙儿待在原地别动,听我命令。要是来的人正是咱们要的,你们再慢慢地围上来。别打枪。
〔近景〕杰尔站在离开山路不远的地方静听着。寂静终于打破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马蹄在铺着厚厚的松针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四外里漆黑一片。
杰尔:谁?
斯帕克斯:是我——斯帕克斯。您是谁,先神?
杰尔:杰尔·卡特。
斯帕克斯:厄靠金(近)一点儿不打扰您吧,卡特先神?
杰尔:没什么,来吧。我一个人也感到有点寂寞呢。
斯帕克斯从黑暗里走出来。
斯帕克斯:冷得够呛,您说是吗?
杰尔:你需要的话,我这儿有床毯子。
斯帕克斯:(愁苦地浅笑了一下)不用了,可还是得谢谢您,卡特先神。厄一双手全得护着这匹老马呢。
杰尔:我罐里还剩了点威士忌。你喝上几口有好处。
斯帕克斯:厄不喝酒,先神。厄自己身上的魔鬼就够多的了。(歇了一会儿〕厄真希望厄们没有参加这件事儿。
杰尔:这也筧是消磨时间的一种方法啊。
斯帕克斯:人一定要受到上帝的惩罚。
杰尔:(逗笑斯帕克斯)你想上帝会为今儿晚上这儿发生的事操心吗?
斯帕克斯:(虔诚地)上帝明察秋毫。(稍微歇了一会儿)厄亲眼看到厄亲哥哥给私刑吊死,卡特先神。那时厄还是个孩子——可厄有时做梦还看到那个情形呐。
杰尔:他真是干了那样的事——他们为那个才吊死他吗?
斯帕克斯:厄不知道。厄们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杰尔:他们不会没弄清楚就吊死他吧。
斯帕克斯:哦,他们逼着他招认,不招认也没有好处,可招认了就死得快点。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杰尔:好吧,再来一两滴威士忌不见得会对我的灵魂有什么害处。
杰尔把罐子凑近嘴边,喝了一大口。
杰尔:那个达比可真是专卖坏酒。(又喝了一口)可是身子倒暧和了。就象火苗在野草里乱窜一个样。我想我得让它到处流转一会儿。
他叼着一支烟,划了根火柴,用手盖住了火光。
方利的画外音:(低沉而带着敌意)把火灭了,混蛋!想出卖咱们吗?
杰尔:(扭动着衔在嘴里的烟卷儿)出卖给谁?
〔近景〕方利已经拔出了枪——一半露着——对准了杰尔。保险开关克拉一响。
方利:把烟头扔了,要不我崩了你。
〔近景〕杰尔和斯帕克斯。杰尔还抽着烟——烟卷儿在嘴里扭动着。
杰尔:你要是动手,你打我一个洞我就加倍奉还。
斯帕克斯:看来您得开好多枪呢,方利先神。
方利环视着周围。在那些小沟里,人们都在抽着烟——火柴闪烁着火花,纸烟冒出了红光。
阿特:(很不满意)趁现在还没冻死,咱们走吧——要就索性不干了。
妈:要是为了天气稍微冷点儿就这么掉头回家,咱们就得给人家当笑话讲了。
史密斯:这话对啊。可是我告诉你,我这根绳子可已经结冰了,到用的时候还得先把它溶化呢。
梅泼斯在大声警告着。
梅泼斯:你们听!有人往这儿来了。
路上蒙昽地出现了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它走了个弧形往这儿过乘。赶车的座位旁边有一盏灯在摇曳着。
梅泼斯:(大声叫喊)叫它停车!
大伙儿对赶车的嚷着,叫他把车停下来。
〔跟镜头〕马车。它跑得并不太快。赶车的——阿来克·史摩尔——开始勒缰停马,领头的两匹马直立了起来,马车的剎车发出尖尖的声音。跟着他改了主意,站起来在马身上挥了几鞭,马鞭象放枪似地噼啪作响。四匹马拼命地拉着马车向前飞驰,速度高得吓人,车灯前后晃动着。——坐在史摩尔旁边的是吉美·卡恩斯。为了开枪方便,他正向车顶上爬去。马车摇晃着前进,可以瞥见马车里的乘客——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女人们尖声喊叫,接着,晃动着的窗帘后面的灯光熄灭了。
卡恩斯:(对车里的人嚷着)坐低一点!强盗抢车子!他们会开枪的!
梅泼斯在路上跑着。
梅泼斯:喂,阿来克!阿来克!混蛋!(还有其余人的叫声,都在叫赶车的停车)
〔近景〕马车。马匹在黑暗的山路上狂奔,车灯晃动着。卡恩斯伸直了身子在黑暗里胡乱地放着枪。
阿特骑在马上,感到疼痛而叫了起来,向前倾跌,这时听到马车在黑暗里隆隆地飞驰过去。马车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坡路驰去,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马车里的旅客紧张地尖叫着。
〔近景〕阿特的马因受惊而转动着。阿特紧抓住马鞍,他受伤了。他摸摸肩膀,小声嘟哝了一句。
阿特:就这样死掉可太丢人了!
马车在下坡路上往前冲。有时车灯在那儿——一下子又一闪面看不到了——在一声刹车的刺耳尖叫之后,马车瞧不见了。——〔近景〕马车撞坏了,差一点没翻车。史摩尔站了起来设法拉住受惊的马。在下一个斜坡前面他成功地止住了马,马车停在一块平地上,平地前面就是一个急转弯,要是没及时停住马,就会把马车撞到巉崖上去了。车灯倒仍旧亮着。
阿特伏在马背上,杰尔骑马跑到他身旁。其余的骑手经过他们身边到马车那儿去。
杰尔:怎么回事,阿特?
阿特:我中枪了。
杰尔:打在哪儿?
阿特:左肩上。
马车停在平地上。赶马的史摩尔吓得发抖了。他是个瘦瘦的浅黄头发的小个子,蓄着向下垂的小胡子。在马车顶上的卡恩斯是个魁伟的满脸黑须的人,现在已经从马车上爬了下来。梅泼斯跑来了,他一直跑到马车前面去察看那几匹马。
梅泼斯:(走过史摩尔身旁时对他嚷着)混蛋!你一定喝醉了!除了是醉鬼,没人会在黑夜里在这么陡的山坡上赶马车的!
史摩尔:(呜咽地)我以为遇上拦路强盗了!
梅泼斯:(检查着马的脚脖子)要不是这些马比你灵巧点,这车子这会儿就得翻倒在崖缝底上了。
骑手们急匆匆地赶来,围着马车。
车门打开了,旅客从车上爬下来。第一个出来的是个又高又瘦有着上细下圆的络腮胡子的人——斯旺生先生;跟着下来的是他的妹妹斯旺生小姐,她长得跟她哥哥一样高和瘦,穿着黑绸子衣服;最后出来的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穿戴得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头上戴着一顶镶着花边的帽子,帽子下面露出一对黑黑的大眼睛,宽面颊,丰满的嘴。
妈:罗丝·玛本!
罗丝笑了,光是这个笑容就足够解释为什么其他女人都对她缺乏热情了。罗丝和斯旺生小姐都忙于整理她们俩的弄皱了的衣服。斯旺生先生握着罗丝的手时,表示她归他所有。
阿特和杰尔骑费马往马车达儿来。杰尔突然勒住马朝马车那儿望着——又是惊奇又是高兴。
罗丝的画外音:(愉快地)大伙儿好啊!这是我的丈夫——来自旧金山的斯旺生先生——
杰尔脸上的笑容消逝了,跟着来的是听了她的话而引起的强烈的妒忌和怨恨的表情。
罗丝的画外音:——这是我小姑,斯旺生小姐。
人群围着罗丝和她丈夫,人们笑着,鞠着躬,有几个人脸上带着假笑。斯旺生也笑着点头答礼。
史密斯:(咧嘴笑了)刚结婚吗,罗丝?
罗丝:就是今天。
史密斯:怪不得你们这么急!
大家笑了。罗丝和她丈夫也都笑了,显然他们对这个玩笑并不介意,可是斯旺生小姐却皱起了眉头。塔特利走上前,把手伸给斯旺生。
塔特利:(优雅的风度)我叫塔特利,斯旺生先生,我完全可以了解为什么罗丝小姐这么急于要告诉其他的女士,一个人通过婚姻可以得到些什么。
斯旺生:(微笑)谢谢您,先生。
罗丝:(迷惑地——向四面瞅着)说起来——这么晚了,你们大伙儿在这儿干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没人愿意回答。
塔特利:(处在为难的境地)呃——呃——
她看到了什么,眼睛里出现了惊惶的神色。杰尔和阿特正在走近来。杰尔滑下马背。他朝罗丝那儿望着。罗丝不安地朝杰尔看着。杰尔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瞅着罗丝。斯旺生眯缝了眼注视着杰尔和他的妻子。
人群。杰尔和罗丝仍旧对望着,其余的人注视着他们俩,料想要出事了。罗丝被杰尔的眼光吓住了,不敢对他看了。一阵不安的沉默。
杰尔:(平静地)阿特被打伤了。
他转对着阿特,阿特还骑在马上。紧张的气氛似乎有点松下来了。德维斯和另外几个人赶紧走到阿特身边。
阿特:没有什么。
〔近景〕几个人帮着阿特下马。人们在他旁边围成一圈,有人把车灯拿过来了。阿特坐下来,德维斯动手脱下阿特的衬衫。杰尔拿车灯照着亮使德维斯能看得请楚一些,同时他把手枪枪身贴在车灯上烤着。罗丝挪到杰尔旁边,用眼角偷窥着杰尔。
卡恩斯:(弯下腰来对着阿特)哎呀,真对不起。
阿特:不能怪你。
卡恩斯:其实你们也不该那么乱哄哄地赶上来,特别是在夜里。我看不出来是谁——每个人又都那么大声嚷嚷。
杰尔:(简明地)闭嘴!
罗丝在阿特身旁跪了下来,帮德维斯的忙。
罗丝:这种事儿我挺在行的。
阿特:(剧痛,发火了)非得让女人看到这种事儿吗?
罗丝瞅着他,然后抬头瞅着杰尔。杰尔第一次对她笑了——一个宽容的相知的笑容。她很快地站了起来。穆厄递给德维斯一罐威士忌,德维斯把酒倒在阿特的伤口上。
杰尔:(咧嘴笑着)依我说,这可是糟踏威士忌的最糟糕的办法了。
有人把一支点着的纸烟放进阿特嘴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杰尔把发烫的枪身贴到他伤口上,阿特疼得直叫起。
人们把好几条大手帕递给了德维斯,他动手为阿特包扎伤口。杰尔和罗丝仍旧对瞅着。
德维斯:马车里还有空位子。
杰尔:(瞅着罗丝)对了,我还是带你回达比酒吧的好,可以给你找点热东西吃。
阿特:我已经好了。
罗丝不再瞅着杰尔了,弯腰凑近阿特,扶着他的臂肘。
罗丝:(微笑着,诱人地)来吧,象个好孩子,别不听话。
杰尔:是啊,别做傻子!
阿特:(尖锐地,对杰尔)你管你自己吧!
罗丝又瞟了杰尔一眼,显然他是失望了。突然罗丝直起身来走开了,很明显她因和杰尔的会见而感到心慌意乱了。
罗丝径直走到马车那儿,进了马车,使劲碰上了门,杰尔目送着她。〔近景〕斯旺生站在马车后轮附近,注视着这个插曲;杰尔和阿特朝斯旺生那儿望着。
阿特:(轻轻地)大胡子在给你量棺材尺寸了,伙计。
杰尔:是吗?我讲了些什么了?
阿特:如今是他的媳妇了。还是新的呢。
杰尔:(高声地)象是这么回事儿,嗯?
这时斯旺生走到他们身边。
斯旺生:(平静地——带着笑容)在玛本小姐还没成为我的妻子之前,我想您大概已经认识她了吧?
杰尔:没错。
斯旺生:也许那时候您还以为你们之间有着某种谅解?
杰尔:(傲慢地笑着说)当然罗。
斯旺生:(沉着地)我妻子是个非常容易感情冲动的人。
杰尔:我也是这么说。
斯旺生继续微笑。杰尔注视着他。阿特和另外一些人有所期待地旁观着。
斯旺生:(轻松地)我很高兴把我妻子的任何一位朋友看作我自己的朋友,这一点是不消说的。可是我想也不用提醒您,这种友情的建立必须基于有关各方都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玛本小姐现在是我的妻子了。
杰尔突然哑口无言了——很狼狈。歇了一会儿。
斯旺生:(微笑着)她需要过一个时期才能慢慢地熟悉她所要担负起的新的责任。找必须坦白地讲,目前我对她在这方面的疏忽是有点妒忌的。我想您一定会原谅我这样讲。一个新郎通常会有一段时间是过分敏感的。过一阵,当我们熟悉了我们之间的新的关系,我一定很高兴地在旧金山我们的家里款待您和我妻子的其他一些朋友——要是她还希望这样做的话。(愉快地点头示意)回见!
他就这样转身走回马车去了。杰尔无法可想地注视着他,完全不知所措了。斯旺生打开了车门,走了进去,得意扬扬地握住了罗丝的手,然后关上了门。他现在不笑了。
阿特和杰尔。
杰尔:(悄悄吔)哼,这个自高自大的家伙!(狼狈地停住不讲了)
阿特:(咧嘴笑着)我看罗丝给她自己找上麻烦了。
杰尔:(眯细着眼晴〕是啊,也许还不止是她一个呢。
阿特:(皱着局头)别去想它了。
杰尔:(转身跨上与鞍)当然……眼前只能放手不管了!
近山顶的一条路上。人们骑着马慢慢地前进着。晚风吹得很猛。
〔近景〕阿特和杰尔。阿特垂倒了头,半睡半醒地骑着马。突然杰尔伸手碰了碰阿特的肩膀。阿特立刻抬头瞅了一下。
阿特:咱们到了哪儿了?
杰尔:黄牛湾。
塔特利和梅泼斯在马队的前列。他们勒住了马眺望着。其余的人站着队待在他们附近,热切地眺望着。
穿过树林望过去,在黄牛湾的对过,远远地有一堆篝火在燃烧着。隐约可以看到一间小屋。有时篝火被风吹得倒下去了——几乎要灭了。接着火苗又倏地窜了起来。
塔特利:他们就在那儿,先生们。
人们都朝那边望着,不作声,也不动。晚风传来隐约的公牛吼声,塔特利板着脸,德维斯担心地发着愁。方利因为愤恨,眼睛都眯细起来了,梅泼斯咧嘴笑着。杰勒耳德吓坏了,精神陷入极大的痛苦。
塔特利:我建议我们暂时不要开枪,也不要动粗,先给他们一个机会把事情的经过全招出来。梅泼斯先生和我负责跟他们谈。
方利:(平静而有力地)可别忘了那个杀了金凯的家伙得归我收拾。
塔特利:(平静地)弄清楚了就把他交给你。(对他的儿子)杰勒耳德,你和方利跟着我。没带枪的跟着格里厄太太打后面上来。巴特累脱,你带六个人打小屋后面的树林里包杪他们。我们会同时逼近那儿的。(对德維斯)你要带一支枪吗,德维斯先生?
德维斯:不要,谢谢。
塔特利:斯帕克斯要吗?
斯帕克斯:我不要,先神,塔特利少校——谢谢您。
塔特利:(背过脸去)随你的便。(打手势指示人们开始行动)咱们走吧,伙计们——祝你们好运气。
骑手们动身了,妈带着一队,巴特累脱带着另外一队,塔特利带着第三队。
夜晚的山往。〔跟镜头〕塔特利和他那队人出现了,骑着马慢慢地、谨慎地往前走。忽然塔特利勒住了马,那队人也都停下来了。
梅泼斯:(压低了嗓音)咱们分开来上吗,少校?
塔特利:不,咱们从正面一起上。
他一踩马蹬走了。
穿过树林看过去,篝火在逐渐熄灭了,隐约看到三个裹着毯子睡着的人形。在他们后面,拱起来的暗影是那间小屋,没有灯亮,里面没有人。
梅泼斯伸手到肩窝里掏出了一支枪。方利晃动着斜搁在马鞍上的马枪,保险开关打开了。杰勒耳德茫然地凝视着。杰尔伸过手去碰碰杰勒耳德,那孩子转过眼来瞅着杰尔似乎不懂杰尔的意思。杰尔指指他的枪。杰勒耳德瞅着他还是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塔特利默默地示意大家向前走。于是他们慢慢地、悄悄地向前挪动了。
一个墨西哥人躺在地上,头枕在马鞍上,那条腿对着篝火,身体裹在毯子里。另外两个是裹着毯子的人的轮廓。塔特利骑马过来在墨西哥人的头旁停住了了。他队里的其余的人围成一个圆圈包围着那三个人,那三个人睡得很香,没发觉有任何危险。
塔特利:(尖锐地,高声地)起来!
墨西哥人一下子就醒了,坐了起来,一面起身一面一只手在毯子下面掏摸着。
方利:(站在塔特利旁边,尖锐地)放下枪!
他把马枪对准着墨西哥人,墨西哥人木然不动了,一只手还放在毯子下面。他有一头黑发,黑色的小胡子,头发垂到脖子那儿象印第安人那样编成一条。他枱头瞅着方利和塔特利,突然笑起来了,似乎现在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似的。他从毯子下面抽出手来,把一支长枪身、涂镍的左轮枪丢在毯子上。
方利:把手举起来。
墨西哥人只是瞪着眼,耸了耸肩膀。
墨西哥人:听不懂。
方利:那没关系,老弟。你会懂的。(用马枪枪身戳了墨西哥人一下)
〔近景〕一个老头儿,一头虬结的白发,嘴唇上蓄着长长的往下垂的小胡子,浓眉毛,慌张地抬头瞅着刚下了马把枪对着他们的梅泼斯。
〔近景〕一个年轻人,马丁,他脱了靴子,带着枪睡着。他正想爬起来,可是杰尔监视着他,立刻把枪对着他。
杰尔:别慌,先生。站着别动,把手举起来。
马丁是个又高又瘦、黑皮肤的年轻人,有着敏感的嘴巴和眼睛。他慌张地瞪眼看着杰尔,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中景〕在营火周围,那三个人全被人拿枪对准着。
塔特利:(跨下马来,平静地)杰勒耳德——把他们的枪收起来。
马丁:(对塔特利那儿望着)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梅泼斯:(把眼睛从老头儿那儿转向马丁,严厉地)闭嘴。我们要你们讲话的时候会告诉你们的。
杰尔:这不是抢劫,老弟。我们是民团,心里有点数了吧。
马丁:(认真地抗议着)可我们没干什么呀!
塔特利看看杰勒耳德,他还骑在马上。
塔特利:(尖说地,眼睛眯细起来了)杰勒耳德!
杰勒耳德心不在焉地下丁马,捡起了墨西哥人的枪,然后象梦游人似的朝马了走过去。
塔特利:(尖锐地)在他后面走!
杰勒耳德停下脚步,迷惑不解地瞅着他父亲。
杰勒耳德:您说什么?
塔特利:(严厉地)脑子清醒点儿!别站在他跟卡特中间。
杰勒耳德动手收集起枪支,在马丁的毯子下面找到了一支马枪。塔特利转对着马丁。
塔特利:除了你们三个,还有人吗?
马丁:(恼火地——手臂开始放低了)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梅泼斯:(用枪戳戳马丁)闭嘴——把手举高点儿!
塔特利:没关系,梅泼斯先生……把他们的手捆起来。
好几个人立刻走上前用绳子把那三个人捆了起来。
马丁:(抗议着)你们至少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抓起来!
塔特利:(带着平静的笑容)我看还是你来告诉我们的好。
那三个人被带到人群中间,捆绑在一起——墨西哥人混混沌沌地,老头儿迷茫地,马丁很恼火,感到受了侮辱——塔特利走过去站在火堆前面,叉开了腿,在火上烤着手,脸上带着笑容。有人在火里丢了些木头,火焰冒高了。墨西哥人沉倒了头,可他留心着周围发生的事儿,他看起来很灵敏,很结实,脸上毫无表情。忽然听到有人往这儿走来的声音,他很快地向四面望着。
格里厄和她那队人打暗影中向火堆走来。〔近景〕马丁朝另外一个方向看去,看到巴特累脱带着他那队人静静地、威胁地走向火堆。最后,整个儿民团都到齐了。
马丁:(讥讽地)我们成了重要人物了——要不就是危险分子。
妈:(正下着马)倒不是因为你们是危险人物,小子。为的是有好多人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把三个人在一起吊死呢。
其余的人纷纷下马,拿着一圈圈绳子朝火堆走来。
马丁:吊死?(对四面看看)我们干了些什么呀?(歇了一歇)你们连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也不告诉我们吗?
梅泼斯:(了不起地)偷牛犯。听说过这种事儿吗?
马丁:偷牛?
方利:还带着谋杀!
马丁:(瞅着方利,傻了)谋杀?
他舐着嘴唇,身体似乎要蜷曲起来了。那老头儿开始呜咽了。
老头儿:(凄惨地)马丁先生,我们怎么办?
马丁:(沉着地)不要紧的,爸。大概有点误会了。
马丁向四面张望着,仿佛还在梦里一样。事实上四面的情景的确有些不象真实——那些人围成一圈,倾身向前地注视着,脸上映着火光——在人群后面,蒙眬地现出一些又大又长的马头,人们都寂静无声,有几个人仍旧坐在马鞍上。
巴特累脱走到墨西哥人面前。
巴特累脱:还记得我吗?
墨西哥人对他瞅着,仿佛没有听见或是听不懂他的话。方利转过身来用手背在墨西哥人肚子上打了一下。
方利:他在跟你讲话,先生。
墨西哥人:(慌张地瞅着他们)听不懂。
梅泼斯:他不会讲英文。
巴特累脱: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儿。
方利:我会叫他讲的!(说着就用枪戳戳墨西哥人)
塔特利:(尖锐地)行了,行了,方利。
方利:(迁怒于塔特利)你听我说!你算是老几?我受够了你那套了!再说,谁把你捧上台的?(塔特利冷冷地瞅着他)咱们抓住他们了!我说这就把他们吊死——再等下去咱们都要冻死了!
塔特利:(平静地)要是你觉得冷——这儿有火。烤一烤吧。
方利恶狼狠地瞅着塔特利,象是就要对他扑上去似的。
塔特利:(冷冰冰地)我劝你说话留点神,这样咱们会相处得更好的。
他转过身来,背对着方利。
马丁和塔特利。
塔特利:你们这帮人里面谁是头儿?
马丁:我是。
塔特利:你叫什么?
马丁:唐纳德·马丁。
塔特利:打哪儿来的?
马丁:派克洞。
这时一个叫马克的骑手走上前来。
马克:这是谎话!
马丁转过眼来瞅着马克。塔特利笑了。
塔特利:这儿这位先生是从派克洞来的。你得重新编编你的故事了吧?
马丁:我三天以前刚搬到那儿去。我住在北头戴夫·贝格那儿。
马克:(对塔特利)戴夫·贝格四年以前就搬走了。他那个地方成了废墟了——房子全塌了,艾草长到大门口了。
马丁:我上个月在洛杉矶花了四千块钱向他买下来的。
马克:(大笑)那么说,先生,你被人抢了。
马丁:也许是。可你们不能因为我做了个冤桶就把我吊死啊。
史密斯:(咧嘴笑着)有些家伙还没干得这么多就给吊死了,老弟。
马丁:(对塔特利)派克洞离这儿不太远,我想你们能上那儿去打听一下吧。我妻子现在正在那儿——还有我的两个孩子。
史密斯:(舌头在嘴里嗒嗒作响,装出老处女的同情样儿)这可真糟,太糟糕了!
马丁:(气炸了)即使在这个被上帝忘掉的荒凉地方,我总还有受审的权利吧!
塔特利:你会受到审判的,有二十八个人来审判你,这是杀人犯跟偷牛贼所能有的那种审判——在你所谓的“被上帝忘掉的荒凉地方”。
温德:到目前为止,陪审官对你那套鬼话可没兴趣。
马丁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咬紧了牙关。
马丁:(一字一句地)在没有正式的审判之前,我不再讲话了。
妈:(笑了)请便吧,小子。可是,这看来是末日审判之前你最后一次陈述的机会了。
马丁和塔特利。
塔特利:你们随带着牛吗?
马丁盯着他看,可是没回答。他把嘴闭得紧紧的。史密斯拿着一根打成绞结的绳子走到他跟前。马丁瞅着它,倒抽了一门冷气。
塔特利:(单调地)我不再问你了。
马丁:(吓坏了——眼睛盯住了绞索)有的。
塔特利:有多少?
马丁:(注视着绞索,叮昏了)五十头。
塔特利:哪儿搞来的?
马丁:打金凯先生那儿来的。
人群。大伙儿互相看着,点点头,认为抓到证据了。塔特利微微一笑。方利恶狠狠地瞪着眼。
妈:(点着头)我们料想正是这样,小子。
〔近景〕马丁急切地讲着,然后恳求地环视着大伙儿。
马丁:可我不是偷牛贼。牛不是偷来的,是我付了现钱买来的。——我自己的牛太老了,我不敢冒险把它们赶到这边来,就在萨利那把它们卖了,所以我得重新买进。
〔中景〕马丁和其他一些人。马丁看得出他们没人相信他讲的话。
马丁:你们不能等一等吗,等到你们见到金凯先生,或是到派克洞去打听到了我的情况?
方利:这倒说得好!他要咱们等一等,还要咱们去问拉莱·金凯。
史密斯:(把头摇摇)我可得认输了,马丁,你他妈的真损透了。
方利:(马丁的迷惑神情使他火大了)你跟我们一样清楚,拉莱·金凯不能告诉我们什么了。他死了。
马丁:(大吃一惊——或是假装吃了一惊)死了?
史密斯:钉上板了。
方利:要不你想我们干什么来了?
马丁:(突然发火了)我怎么知道?昨儿下午他还好好的!(然后对他们嚷着)听着!要是你们以为我们跟这事有关系,你们为什么不停止这种胡闹,干脆把我们关起来?
方利:(恫吓着)因为这儿的法律不太够劲儿,有时候马马虎虎不管事儿,咱们是来给它加把劲儿的。
停顿了一会儿,马丁疯了似的四面张望着。
马丁:谁派你们来的?
塔特利:警长。
听到这儿,德维斯走近火堆。
德维斯:这不是真的。
史密斯:(唧唧哼哼地)哦,咱们可别再从头开始了!现在已经一点钟了。
德维斯:警长连我们上这儿来都还不知道呢。
塔特利密切注意着德维斯,嘴角上带着一丝微微的笑容。
塔特利:对不起我讲错了——我应该说是代理警长。
他对梅泼斯笑笑,梅泼期咧嘴笑了,因被奉承而感到高兴。
德维斯:(转过身来,对大伙儿央求着)大伙儿听我说一说,我并不是不讲究正义,可是正象这个小伙子说的,我们这是胡闹,再这么干下去,要变成谋杀了。他要求的只是一个人的起码权利——公正的审判。(瞅着马丁)你说你是冤柱的,马丁,我也算上一个,我相信你。
妈:(冷淡地)我看咱们这儿就你一个人相信他,阿瑟。
塔特利朝梅泼斯歪歪头,梅泼斯立刻站了出来揪住德维斯的胳臂硬把他往后拉。——梅泼斯推搡着德维斯,德维斯无能为力地挣扎着。
德维斯:(高声地)要是你想公正处理,塔特利,那就先得有他们自己的招供,可是他们没有招供啊!他们说他们冤枉,你也还不能证明他们不冤枉。
塔特利:(沉着地,对梅泼斯)让他待在那儿。(转过身来对马丁)你拿到了那些牛的卖据吗?
马丁:(困难地咽了口唾沫)没有,我没有拿到卖据,可金凯说是没关系。我在农场里没有找到他,我是在山上碰到他的,他随身没带着卖据,他说过后会寄给我的。
塔特利:(没有转身)穆厄。
穆厄:(走到塔特利背后)在这儿。
塔特利:(仍旧没转身)你跟着金凯有多久了?
穆厄:六年了。
塔特利:你知道他有卖牛不出卖据的事吗?
穆厄:(不高兴地)没有这样的事,这种事我从没见过。当然罗,我可记不清六年里失的每一笔买卖。
塔特利:可是按习惯说他是不是总是出卖据的?
穆厄:是的,出卖据的。
塔特利:(眼晴瞪着马丁,好象能洞察肺俯似的)你看到过他在春天集放以后还在卖牛吗?今年或是随便哪一年?
方利:这个我知道。就在前几天他还跟我说过今年春天他不再卖牛了。
塔特利:(对马丁)怎么样?
马丁:(缓慢而困乏的声音)我知道情况看来对我很不利——拿个死人来作对证——可这是事实。(停了一停)你不相信我?
塔特利:你要是我,你会相信吗?
马丁:(大胆地)我会去调查。在冒险把三个可能是无辜的人吊死以前,我会尽量去调查一下。
塔特利:(冷冷地)要只光是偷牛,也许行。牵涉到谋杀可不行。
一阵沉默。大伙儿的脸都很严肃,嘴巴闭得紧紧的,眼睛闪着光,看来很紧张。方利和温德在给绞索打结。马丁瞅着他们俩——他盯住他们看,给吓呆了。
〔近景〕方利在打结。
妈皱着眉头。
妈:你打算怎么干,塔特利?跟他们玩猫捉耗子吗?
塔特利盯着马丁。
塔特利:我希望听到你的口供,马丁。
〔特写〕马丁咽了一门唾沫,舐着嘴唇,可是讲不出话来。接着他呻吟起来了,脸上冒出汗珠,牙床骨发抖。
那老头儿嘟哝着,墨西哥人两腿微微叉开,坚定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响。杰尔绷着脸走过来。
杰尔:我不懂你在搞什么名堂,塔特利。要是你觉得有怀疑,我看还是散了伙,照德维斯的主意把他们交给法官的好。
塔特利:(冷冷地)这件事你可管不着,朋友。记住这一点。
杰尔把手掏在手枪上,朝塔特利走上一步。
杰尔:(激烈地)吊死人可是大事儿,这儿的人都管得着。
有几个人跑出来阻止杰尔,可是塔特利还是很冷静,毫不介意。
塔特利:你要是对正义漠不关心,卡特,我建议你在咱们采取下一步骤之前就离开这儿。要不然你老是这么多嘴多舌的,把人腻烦死了。
杰尔:(火还是很大)我还是不满意你的做法。把杀人犯给吊死是一回事,把你还不能肯定有罪的人扣起来站在那儿流着汗听你那套高谈阔论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杰尔和阿特。
阿特:(低声地)算了,算了。这挨不上咱们什么事儿。(杰尔瞅着他)可要是你一个劲儿想插手的话,我看会连累到咱们自己头上来的。
马丁和塔特利。
塔特利:你管这老头儿叫“爸”,他是你父亲?
马丁:(声音非常低)不是。
塔特利:(尖锐地)讲响点儿,朋友。你怎么象个娘儿们似的。
马丁抬起头,脸朝着他们。眼泪流满两颊,嘴唇颤抖着。
妈:(兴高采烈地)振作一点,小子。人总免不了一死。
马丁:(高声地)不是我父亲,他帮我干活儿。
老头儿:(哽咽着)不是我干的,我连枪都没有。
塔特利:(沉着地——转对老头儿)那么谁干的?
老头儿:(指看墨西哥人)他干的。他告诉我的。(感到自己的机诈而得意了)不是,他没告诉我,是我亲眼看到他干的。
〔近景〕方利眼睛里流露出凶狠的憎恨对墨西哥人瞅着,接着,所有的人都狠狠地瞅着墨西哥人。
马丁:不会是胡安干的,一路上我一直跟他在一起。
老头儿:(在马丁讲话时他点着头;这时他转对着马丁)是他干的,马丁先生。他睡着了。他没想要告诉我,可是我醒着,我听他讲梦话来着。
马丁:(沉着地)这老头儿神经不正常。他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他讲的全是他胡编出来的。(大伙儿瞅着他,不相信他的话,他被激怒了)听我说!要是你们非得演完这出倒楣戏不可,至少你们能放他一条生路吧,行不行?
梅泼斯走上前靠近马丁。
梅泼斯:(平静地)住嘴。
突然他给了马丁一巴掌——这一下打得很重,如果马丁没被捆牢,是会被击倒的。马丁眼睛里冒出眼泪来了。
很多声音:(抗议地——为他这种行动感到羞耻)住手。梅泼斯!这么干可不合适啊!
梅泼斯:(瞪着马丁,因受到大伙儿的责备而更恼火了)他先是不肯讲——现在可又讲得太多了。
梅泼斯发着脾气走开了,塔特利象是没给人打断过似的继续进行着交叉盘问。
塔特利:(朝老头儿那边扭扭头)他叫什么?
马丁:阿尔伐·哈特威克。
塔特利:(指墨西哥人说)那一个呢?
马丁:胡安·马丁内兹。
巴特累脱:不对,他不是。(说完,走近墨西哥人)
〔近景〕巴特累脱和墨西哥人。巴特累脱脸对脸地凑近墨西哥人。
巴特累脱:还是不记得我?
墨西哥人盯着他,象是不懂他讲的话。
巴特累脱:(发火了)我在跟你讲话,先生。
墨西哥人:(耸耸肩)听不懂。
巴特累脱:你他妈的听不僮。你叫弗兰西斯哥·摩雷兹,民团在四处访拿你呢。
〔中景〕巴特累脱转对塔特利。
巴特累脱:他是个赌棍。杀了人,人家要抓他。
塔特利:(对马丁)怎么样?
马丁:(绝望地)我不知道。
史密斯:他们凑合得多好啊!
马丁:(痛苦地)干吗你要问我这个问我那个,可我讲的你又一句也不信?
塔特利:(平静吔)要是谎话听多了,谎话也会出真言。(停了一下)关于这老头儿,你知道些什么?
马丁:他在军队里待过。
塔特利:南军还是北军?
马丁:我不锖楚。他自己也弄不清。也许两边都参加过——在不同的时期。
塔特利:(微笑,不相信他讲的)军队里的笨蛋?
塔特利、马丁和老头儿。塔特利挺直身子,脚跟并在一起。
塔特利:(突然叫了一声)立——正!
老头儿茫然地对他瞅着。塔特利恢复了原来姿势,他笑了。
塔特利:我看不象。
马丁:他忘了。
塔特利:绝对不是忘了!〔歇了一会儿)我跟你提一个解决的办法,马丁。把杀金凯的凶手招出来,那么那两个可以缓一缓。
马丁对墨西哥人看了一眼。踌鐯了一会儿。
马丁:(沉着地)我们哪个也没杀人。
他和塔特利对瞅了一会儿。塔特利的眼睛眯细起来了。
塔特利:那么,我看再没什么要问的了。
〔中景〕塔特利转过身来对大伙儿做了个手势,指向附近的一棵树。
马丁:(用粗嗄的嗓子说)你们真的要动手?
塔特利只是冷漠地笑了一笑。马丁突然拼命挣扎起来,带动了绑在一起的另外两个人。挣扎中老头儿拌倒了。
马丁:你们不能这么干!
塔特利:(冷冷地)把他们带过来。
他转身走开,有几个人走上来把那三个人松了绑,然后叫他们两臂垂直,再把绳子绕着身子捆起来。
马丁:(一面被捆绑着)我的孩子!——有一个还是个娃娃呢!还是个娃娃呢!他们一点靠傍都没有——一点也没有!他们孤孤单单的!
可是他被拖走了。马丁和那两个人让几个人拖着跟在塔特利和方利后面被带到大树那边去;马丁反抗着——拼命往后退——想把脚跟紧紧钉往地上。
方利:(扭回头瞄一下墨西哥人)那墨西哥人归我。(塔特利点点头)
马了:(被拖着往前走)给我们一点时间!你们一定得给我们一点时间!
那老头儿膝盖发抖,摔了一跤,可是墨西哥人却很镇静,直挺挺地往前走,脸上带着一丝苦笑。他们三个被拖到树底下,并排地站在一起。
老头儿:(呜咽着)我不要死在黑暗里,我怕黑暗。
马丁:(恳求地)我得写一封信。要是你们有点人性的话,无论如何得给我时间写一封信。
杰尔: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塔特利。
梅泼斯:他们吓坏了,想主意拖时间就是了。
方利:说得是啊,你愿意让泰勒跟警长赶到,让这事情办不成吗?
德维斯:(抑郁地)这种天气他们不会来的。
塔特利:(对德维斯笑了)我相信你说得对,德维斯先生——虽然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对巴特累脱)现在几点了?
巴特累说:(掏出表来看着)三点过五分。
塔特利:好吧。咱们可不要给人口实来抱怨咱们。要是你们不反对的话,先生们,咱们等到天亮再动手。(他向火堆走回去,边走边对斯帕克斯笑笑)你有富余的时间了,牧师先生,你可以舒舒坦坦地做完你的工作。
方利:(咧开嘴笑了)对,这帮人也有工夫可以好好地想想了。
那三个人被带回火堆,塔特利走在头里。
马丁:(指着被捆住的手说)象这么样我可写不了啊。
塔特利:(干脆地)好吧——给他们松绑。
很快地三个人都给松了绑。马丁站在那儿搓弄着手腕。墨西哥人对潘乔用西班牙语讲话,他讲得很快。
潘乔:(翻译墨西哥人的话)他说他要吃点东西。讲了很多很多的话,讲得饿死了。(墨西哥人粗鲁地咧开嘴笑了)
〔近景〕马丁和德维斯。德维斯给了马丁一支铅笔和一本小小的包着皮面子的帐本。
马丁:谢谢你。
妈早就在马丁的马鞍袋附近打转,这时她在马按袋里拖出一只装山芋的口袋,里面装满着纸头包着的新鲜牛肉。
妈:瞧!新鲜牛肉!
人们转过头来瞅着她。史密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瓶酒。
史密斯:给大伙儿每人来一点儿,妈!(向四面看看,咧着嘴笑了)可没人能说这是抢劫,等到把它们吃完了,时候也到了,反正它们已经不属任何人所有了。(喝了一大口)
穆厄:(嫌恶地走开去)我可不要吃!
有几个声音:我也不要。别分给我!
史密斯:(咧嘴笑了)肚子不舒服要吐了?
杰尔:(怒容满面)怎么能在一个要被吊死的人面前吃他的东西——过后再把他吊死。
史密斯只是咧嘴笑笑,又喝了一口。德维斯抑郁地摇摇头——杰勒耳德掉转眼晴很快地走开了。〔渐隐〕
火堆旁。牛肉一块,叉了起来在火上烤;油脂掉在火里发出嗤嗤的声音。除了终于跟了德维斯一道走开的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些人改变了主意,拿起牛排来吃了。妈主持着烤肉的事。——墨西哥人悠闲地大块大块地吃着肉。那老头儿两眼发直,食不知味地咀嚼着牛肉。
马丁在写信。他眼神呆呆地凝视着火堆;打了一个颤,把铅笔搁在纸头上,想了一想,又对火堆凝视起来了。斯帕克斯走到他跟前。
斯帕克斯:(仁慈地)您还是也吃一点的好,马丁先神。
马丁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写了一点什么,接着又把它擦掉了。
阿特和杰尔摊手摊脚地躺在一张毯子上,抽着烟。
阿特:(低声地)你在想什么?
杰尔:想那个警长。他走路可真慢。
阿特:要是他根本不上这儿来可怎么办?
杰尔:我正为这个担心呐。(他们对瞅了一下,然后转眼望着远处)
〔近景〕杰勒耳德从地上捡起一裉根小棒棒,使劲地挖着土。突然他站了起来。〔跟镜头〕他走到靠近暗处的地方,站在那儿,背对着人群。
〔近景〕塔特利皱着眉朝杰勒耳德那边望着。突然他也站了起来,走到杰勒耳德身旁,低声地对杰勒耳德讲了一些话。杰勒耳德转过身来瞅着他,然后一句话不讲,走回到火堆旁。
〔近景〕斯帕克斯和老头儿。斯帕克斯跪倒在老头儿面前,柔和地唱着《我一心叫往天国》的圣歌,可是那老头儿没在心——只是对着火堆发呆。
风在小下来了。
马丁弯着腰坐在那儿,两手蒙着脸。听到有人在嗤嗤痴笑,他抬起头来,看到是妈和门提·史密斯。史密斯一手揽着妈的粗腰,一手拿酒瓶凑到她嘴边。他一面痴笑一面摇着头。马丁别转眼睛不看他们,垂倒了头,两手抱着后脑勺,使劲往下坠,仿佛在拉扯自己的脖子。忽然听到了塔特利讲话的声音。
塔特利的声音:我不想辩论这封信写得怎么样,德维斯先生。它也许写得很好。
马丁很快地抬头望着,皱着眉。德维斯背对着马丁,手里拿着马丁写的信要给塔特利看。
塔特利:就算这是封诚实的信,对我也没关系,我也不需要看它,要是它写得不诚实,我就更不要看它。
马丁:(一下子勃然大怒了)你在给人看我的信吗?
塔特利:(微笑着)没错。(德维斯转过身来对着马丁)
马丁:(愤怒地,对德维斯讲——一面站起身来)你在干什么,给人看我的信?
有好几个人很快地站起来听着。史密斯放开妈爬了起来。
史密斯:(威胁地——一面向马丁那儿走去)别把嗓门提得那么高,偷牛贼。
德维斯:(拦住史密斯)没什么,史密斯。他是对的,我答应给他收着这封信的。
马丁:(向德维斯走去)我只是请你一定把这封信送到。
德维斯:我很抱歉。我只是打算拿它来证明——
方利走到马丁面前,拔出了枪。
方利:你给我坐下——克制着点儿。
可是马丁丝毫不退缩。他太激动了,愤恨到了极点。
马丁:(高声地)让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暴徒把我吊死已经够我受的了,还要把我的私人信传给大家看,找乐子。
德维斯:我对你道过歉了,我不过是想——
马丁:(不等他说完)我不管你想干卄么!我写这封信可不是让你们传着看的。这跟那些杀人犯毫不相干。
方利:(警告地)你说话小心点儿!
德维斯:(急切地)我没答应什么呀,孩子。
马丁:(嘲笑地)我还以为你们这帮人里面有个白人呢。嗐,我错了。(灰心地)把信还我!
德维斯:(紧紧捏着信)我一定交到她手里。
马丁:(痛苦地)现在我不想给她了!
塔特利:既然他这么说,把信还给他,德维斯。
〔近景〕德维斯和马丁。
德维斯:(温和地)你该给你的妻子一个音讯,孩子。我们这儿没一个人能够象这封信这样对她又亲切,又体贴。她会把它保存起来的,为了你的孩子。
马丁对他凝视了一会儿,怒气平息了。
马丁:(沉静地)对不起。
德维斯点点头。这时妈紧张地叫起来了。
妈的声音:喂!瞧那墨西哥人!
马丁和德维斯立刻转过身来望着。妈紧张地指着拴着马的树林。墨西哥人正在那儿想法松开其中一匹马的绳子。人群里发出几声尖叫,接着一阵混乱。
巴特累脱:(警告地)四面散开!他可能带着枪!
〔近景〕马丁和德维斯。德维斯紧挨着马丁朝树林那面望着。老头儿坐在地上象个受惊的孩子似的抽抽噎噎地哭着。
塔特利的声音:梅泼斯——温德——对这两个着着点儿!(赶过德维斯身旁)要是这里头有你一手,德维斯——(响起了好几下枪声)
墨西哥人还在解绳。子弹纷纷向他那儿射去,他猛地把马拉过来,在马背后还击着。人们急匆匆地跑到树从后面,利用树木掩护着。枪声更密了。那匹马受了惊,两条后腿直立了起来。突然墨西哥人转身撒腿跑了。方利用马枪支地跳了出来,开了一枪,然后紧追着墨西哥人。其余的人也都跳了出来跟着方利追去,一边跑一边开着枪。
在火堆周围。两个犯人、德维斯、杰尔,阿特、斯帕克斯、杰勒耳德、温德和梅泼斯都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听着,注视着。有好长一段时间四外里寂静无声。三声连续的沉闷的枪声打破了寂静,紧接着还击了一下更低沉的枪声。子是又静下来了,接着又是两下,跟着又还击了一下,然后又静下来了。〔在这段时间里,连续的近景或特写〕杰勒耳德倾听着,身子直发抖;马丁紧张地听着;德维斯嘴巴闭得紧紧地对黑暗里凝视着。
人们架着墨西哥人朝火堆走回来。方利和巴特累脱夹持着墨西哥人,他满头大汗,显然是受了伤了。
塔特利:他伤哪儿了?
方利:腿上。
他们走到火堆旁,墨西哥人一屁股坐在一根木头上,伤口疼得厉害,巴特累脱弯下腰来从墨西哥人身上取出一支枪。
巴特累脱:这是他的枪。
他把枪递给塔特利,塔特利好奇地察看着枪,接着他笑了。
塔特利:我想现在是真相大白了,你们说呢?(他把枪递给方利)
方利:(盯着枪看)这是拉莱·金凯的枪!(指着枪柄)你们瞧!
〔特写〕象牙枪枘上镶嵌着“劳伦斯·拉爱姆·金凯”几个金字。
塔特利转对着墨西哥人——其余的人恶狠狠地旁观着。
塔特利:这枪是哪儿来的?
墨西哥人:(用英文讲;野蛮地咧开嘴笑着)谁把我腿里的子弹给取出来,我就告诉你。
妈:哦!他能讲美国话!
墨西哥人:(抬头瞅着她)还能讲其他十种话呢,亲爱的。可要是我不愿意讲,无论哪种话我都不讲。(指指他的腿)我的腿,做点好事吧。我希望在你们最高兴的时候能够站得好好儿的。(对四面望望)谁要是借把刀给我,我自己就把它挖出来。
巴特累脱:(赶快阻止)别给他刀。他掷起刀来比别人开枪还强得多。
墨西哥人:(微笑着)不用说,是比你们哪一个都强。可要是你们害怕的话——我保证还刀——刀柄朝外。
杰勒耳德:(走过来站在墨西哥人面前)我来给他挖。
塔特利先是吃惊地瞅着他儿子,很快地变为冷漠的无言的愤怒,杰勒耳德跪在墨西哥人面前。过了一会儿,方利给了杰勒耳德一把刀,可是他的手抖得厉害,不听使唤了,他举起手象要把眼睛揉一揉。墨西哥人觉得好笑,把刀拿了过来,方利立刻拿枪对着他。另外几个人也马上拿枪对准他,可是他没理会,他只一刀就把皮护膝从大腿到靴统子之间拉了一个口子,在膝盖上面一点正好露出了伤口。杰勒耳德站起来,昏昏沉沉地走开了,没法看下去了。
墨西哥人:(咧开嘴笑着)他很有教养,可就是怕见血,嗯?(他瞅着伤口)哪位把火弄旺一点儿?这儿不够亮。
〔近景〕杰勒耳德踉跄地在塔特利身旁走过,塔特利眯细了眼睛瞅着他,可以看出塔特利这时是恨透了,真想把他宰了。
火堆旁。马克丢了一些木柴到火堆里,火旺起来了,照亮了围观着墨西哥人的人们的紧张的脸。四外里鸦雀无声,只有墨西哥人不时喘着气。接着,墨西哥人开始哼起墨西哥跳舞曲子《华罗比·塔塔肖》来了。〔特写〕墨西哥人哼着曲子。他顿了一顿,咕哝了几句,接着又哼起来了。
杰勒耳德站在靠近暗处的地方,背对着墨西哥人,一只手靠在一根树枝上。他显得软弱无力,一直在发抖。
〔特写〕塔特利对他儿子瞅着,透着冷漠的愤恨。墨西哥人对他从腿里挖出来的子弹瞅了一下,然后对方利瞅着。
墨西哥人:(讥讽地)这一枪打得不坏,朋友。(把子弹拋给方利,方利对他瞪了一眼)你该用它来再试一下。
接着他捡起刀,快得象闪电似的把刀子一扔,刀子直飞过去正好插在方利脚边的地上。方利不由得把脚往后缩了一下。墨西哥人咧嘴笑了,对方利眨了眨眼,然后动手用围巾包扎伤口。杰尔点撚了一支烟走过来把烟卷儿放到墨西哥人嘴里。这是一种对勇软的人致以敬意的表示,墨西哥人深深地吸了几口。塔特利走过来站在他面前。
塔特利:说吧,这枪是哪儿来的?
墨西哥人:(吸着烟)捡来的。
塔特利:哪儿捡来的?
墨西哥人:就在路边。
塔特利:(平静地)你撒谎。
墨西哥人:(懒洋洋地喷着烟)我本来想也许能找到个人把它送回去。
塔特利:(眼睛眯细起来了)你撒谎。
墨西哥人:(突然变得发火和倔强了)你是个瞎了眼的混虫!
塔特利:(眼睛眯细着)我问你打哪儿拿来的?
墨西哥人:(耸着肩膀)听不懂。
马丁:可这是事实,是捡来的。
塔特利瞅着马丁,耸耸肩膀,脸上掠过一丝冷笑。
塔特利:(讽刺地)毫无疑问。
于是他转过身子,背对着马丁和墨西哥人。在靠近暗处的地方,德维斯急切地在说服阿特和杰尔看一看马丁的信。还有另外几个人站在附近。
德维斯:(低声地)你们连看都不想看吗?
他们俩都摇摇头。德维斯又把信给其他的人看,这些人也都摇摇头。
德维斯:是因为你们都巳经拿定主意了?(他们都对他瞅着,不吭声)还是因为你们想其他的人都拿定主意了,你们不敢站出来讲你们心里的话?
杰尔:(粗暴地)你听到马丁对传看他的信是怎么讲的吗?
德维斯:(声音里含着尖锐的责备味道)要是信能解救他的性命,你想他或是他的妻子会在乎谁看了这封信吗?(把信朝他们推去,恳求地)信写得好极了,你看了就知道他不是那种偷牛杀人的人。
阿特:(固执地)也许是这样。可是打了标记的牛,又拿不出卖据,还有一把死人的枪等等,在这些事实面前,一切争辩埋由怎么能站得住呢?
听了这些话,德维斯似乎在他们的正视之下退缩了。他垂下了肩膀。
德维斯:要是不经过审判,我们就把他们吊死,那么我们自己也都应该被吊死。
阿特:谁来吊死咱们呢?
德维斯:(厌倦地)也许根本没有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比杀人犯更坏的缘故。他们的行为是不符合法律的,可是法律对他们又起不了作用。私刑削弱了法律的作用。
阿特:说得对,可要是法律不管用——把他们放了可怎么办?
德维斯:那样也比对社会犯罪好得多——好上一千倍!
杰尔:(恼了,因为他不愿意想到这种事)听我说!干吗单挑我们俩?你为什么不去说给别人听呢?我们又作不了主。
德维斯:(恳求地)有时候只要有两三个人愿意听——
杰尔:(抢着插进来)我们听你说了,可我们能干些什么呢?
德维斯瞅着他们,他被挫败了。于是他垂下了头瞅着信。
〔特写〕塔特利朝德维斯望着。
塔特利:(不耐烦地)先生们,我建议咱们要采取一致行动,免得产生错误的强制行为。德维斯先生,你愿意服从大多数的决定吗?
德维斯抬起头来朝塔特利望了望,没有回答。人们都瞅着德维斯,等待着。他不吭声,只是静静地把那封信放到口袋里。
塔特利:你们其余的人怎么说?
许多声音:(梅泼斯、方利、温德领着头)当然同意,表决吧。少数服从多数嘛。
塔特利:谁赞成德维斯先生的主张,咱们不管这件事,把它交给法庭的,站到这儿来。
他指着人群中间的一块空地。德维斯立刻走了过来。稍微等了一会儿,斯帕克斯蹒跚地走过来,站在德维斯一起,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又过了一会儿,穆厄也站到了德维斯身旁,另外一个人也跟着来了。然后杰尔走到德维斯身旁,过了一会儿阿特也跟着来了。马丁注视着他们的表决,在希望和恐怖之间焦急着。
〔特写〕塔特利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讽刺的笑容。接着他看到了他儿子所干的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成了一副冷酷的面具。——杰勒耳德·塔特利攥紧了拳头从人丛中走出来站到德维斯身旁。一共七个人组成了这一方。
〔特写〕德维斯眼睛里流露着祈求的神色,扫视着没有站过来的人们的脸。
〔镜头对着人们的脸移动着〕他们都把眼睛转过去,不敢对德维斯看,可是再没有人站出来了。方利对敢于支持法律的七个人瞪着眼。门提·史密斯在喝着酒。盖贝·哈特傻笑着。格里厄抬头望着天。
塔特利很沉着,既不厌倦也不兴奋。
塔特利:七个人。不能算多数吧,德维斯先生。
马丁的最后希望幻灭了。他转过身来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曙光开始出现。小屋子和树林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太阳还没升起来,只是到处渗出了晨熹。
塔特利走到马丁身旁。
塔特利:还有什么话要留下吗,马丁?
马丁缓慢地转过身来瞅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他的嘴颤动着。老头儿又开始没条没理地嘟哝起来了,听不出讲些什么——大致是不愿意就这么死掉。斯帕克斯走到他跟前,老头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臂。
墨西哥人:(突然地)我想忏悔。
塔特利立刻转对着他,渴望地等待着,其他的人也一样,这时候,犯人的忏侮可以大大安定人们的良心。
塔特利:终于讲话了!
墨西哥人:(和塔特利对瞅着)我要对牧师忏悔。
塔特利瞅着他,皱起眉头,失望极了。
塔特利:这儿没有牧师。
墨西哥人:(指着潘乔)这个人可以听了我的忏悔再转给牧师。
塔特利皱着眉瞅着潘乔。潘乔点点头。
塔特利:(粗暴地)很好。去做吧。
潘乔走到墨西哥人跟前扶他站起来,然后他伸出胳臂抱持着墨西哥人走开去,墨西哥人觉得伤口很疼,走起路来瘸得厉害。塔特利转过身来跟其余的人点点头,然后往大树那边走去。有几个人拥着马丁和老头儿跟着塔特利。
在树下面,方利和梅泼斯做成了三根绞索,把它们抛到树干上,三个绳圈排成一列地垂下来。还有几个人动手把绞索的另一头系牢在桩上,马丁和老头儿注视着他们,老头儿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斯帕克斯站在老头儿旁边。德维斯站在马丁左边,很难讲他和马丁之中谁更痛苦些。
阿特和杰尔望着另一面。
杰尔:(歪歪头指着墨西哥人那边)他那一生准是忙得很的!
他们俩所看到的:墨西哥人想跪下来,可是做不到,他吊在潘乔身上,显然是在做忏悔。潘乔专心一致地听着他。
树下面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有三匹马给带了过来。
塔特利:方利,你,盖贝·哈特跟杰勒耳德三个人负责打马。
盖贝·哈特傻里傻气地摇着头,转过头来对着温德,要求他给帮个忙。
温德:盖贝可不是反对咱们,塔特利先生。他就是伤人的事儿干不了。
塔特利:(藐视地扫视着大伙儿)有自愿报名的吗?
静默了一会儿。人们都把眼睛转过去,避而不看塔特利。
妈:(忿然)好吧,要是没人肯干,就我来。
她瞅着门提·史密斯,史密斯不慌不忙地把眼光移开去。
杰勒耳德:(突然地)我不干!
塔特利:(以冷漠的愤怒瞅着他儿子;单调地)你一定得干。
杰勒耳德:我干不了。
塔特利:我们会让你干得了的。
杰勒耳德榣摇头,全身发抖了。
杰尔:这孩子今儿已经看够了,你让他自己作主好不好!
塔特利:(冷漠的愤怒)这不关你什么事,卡特。可还得谢谢你的关心。
杰尔对他瞪着眼。塔特利的嘴抿得紧紧的,眼睛抑制着愤怒而闪闪发光。
塔特利:(对杰勒耳德)塔特利这一家可不出没志气的男人。你得干你那份儿活,別再多讲了。(他背过脸去,竭力控制着自己)
潘乔搀扶着墨西哥人经过树林走回来。墨西哥人被引到站在树下面的马丁和老头儿的旁边。德维斯走到潘乔身边。
德维斯:(紧抓住潘乔的胳臂)他说了些什么?
潘乔瞅着德维斯,他很为难,不知该怎么办。
潘乔:我不是牧师。
德维斯:(摇撼着他)看在上帝份上,老弟,至少你得说,是不是我们还是该等一等!
潘乔:(固执地摇着头)我不是牧师,我知道。
那个叫雷德的骑手拿来一瓶威士忌给那三个犯人喝,马丁和老头儿都摇头不要喝,墨西哥人却喝了一大口。
塔特利:给你们两分钟作祷告。
马丁绝望地四下张望着。人们有的转过脸去,有的把眼睛瞅着地上。马丁闭上眼,垂下了头,然后跪了下来。墨西哥人仍旧站着,闭了眼,嘴唇乱动地作着祷告。老头儿的膝盖又抖起来了,接着趴倒在地上,斯帕克斯站在他旁边。穆厄摘下了帽子,另外一些人瞅着他,跟着也按他的样子做了。
〔近景〕德维斯跪倒在地上。有几个人不安地向四面望了望,也照他的样子做了。那些没有跪下的人也都垂下了头。塔特利密切地注视着。一阵沉默。
塔特利:到时候了。
三个犯人。老头儿又一次痛哭起来了。墨西哥人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服,脸上出现了一种新的几乎是畏惧的表情。马丁站起身来,缓慢地向四面扫视了一下。他不再挣礼了,也不神思恍惚了,可也不想听凭别人摆布。他脸上只有极度苦痛的神情。可是最后他还是忍受住了。德维斯走到他身旁。
马丁:(沉着地,对德维斯)你能为我找一个可信的人看望一下我的老婆孩子吗?
德维斯点点头,眼睛里满含着眼泪。
马丁:最好能带个上年纪的女人一道去。这种事儿可不太容易办。
德维斯:(嗓子哑了)不用担心。你的家庭一定会安顿好的。
马丁:(稍微停顿了一下)我的父母都死了,可是玛丽安佳在俄亥俄(注12)。金凯本来不想卖出那群牛的。也许他老婆会愿意把牛买回去。这个钱够他们做旅费了。
德维斯点点头,讲不出话来。他把手搁在马丁肩膀上,捏捏它,然后呆呆地走开了。
〔中景〕人群。
塔特利:好了吗?
马丁:(这时他的手正被捆绑着)我看现在再跟你说我们是冤枉的也没用了?
塔特利:没用了。
马丁:我可不是为我自己请求。
塔特利:别的有家眷的人干了这种事儿也照样这么玩儿完的。太不幸了,可是正义要求咱们这么干!
马丁:(一下子被激怒了)正义!你还配谈什么正义,你连抓错人没有都不管,还配谈正义!你就知道你失去了一些东西,就得随便抓个人来受刑。(塔特利在等着他讲下去,嘴用上挂着一丝笑意)我跟你说没人照管她们,她们住在陌生地方,你懂吗,刽子手?(声嘶力竭地)你们一定得放了我!要是你们还有一点儿人性的话,你们一定得放了我!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跟我一道去!我并不要你们相信我,可至少让我看她们一下——安排她们住到别的地方去——找个人照料她们!
塔特利对马丁的请求丝毫无动于衷。马丁拼命地向四面张望着。老哈特威克又啜泣起来了,膝盖歪歪扭扭地向前倒下去了。墨西哥人只是向周围扫了一眼,轻蔑地吐了几口唾沫。
墨西哥人:跟这么两个人搭伴儿一道死可真不坏。
马丁:(转脸对着他,近乎歇斯底里地)住嘴!你给我住嘴!
梅泼斯走到马丁跟前,突然一正一反地绐了他两个耳光。马丁呜咽起来了。杰尔扑过来,对梅泼斯挥起一拳,这拳打得真凶,把梅泼斯揍倒了,杰尔再扑上去连着打了几拳。
塔特利:(严厉地)住手,你这个混蛋!
几个人很快地跑过来抓住了杰尔,当他们把他拖开去的时候,他突然抽出枪对着塔特利。
杰尔:你给我住手!
〔近景〕方利拔出枪来打了一枪。杰尔手上的枪被打掉了,同时受了点轻伤。几个人捉住了他不放。
〔中景〕有几个人走上前把三个犯人弄到马背上,让他们站直了,墨西哥人突然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起来,讲得很快。妈和方利拿着马鞭站到那三四马的后面。现在三个犯人的手脚都捆起来了,绞索套在他们的脖子上。杰尔还在挣扎着,可是没有用。
塔特利:(平静地)杰勒耳德。(可是杰勒耳德一动也不动,塔特利更坚决地叫了一声)杰勒耳德!
杰勒耳德象个梦游人似的走到马背后,站在他的位置上。人们往后退了几步给马让路。——梅泼斯手里拿着枪准备发讯号。
〔特写〕德维斯狂乱地叫着。
德维斯:不能——不能!
可是梅泼斯发讯号的枪声盖住了他的号叫。
〔近景〕妈、方利和杰勒耳德站在马的后面(画面上只看到马的后半身),妈和方利用马鞭使劲地把马抽了一下。那两四马往前窜出去了。杰勒耳德没有动,他管着的那匹马只是稍微移动了一下。杰勒耳德还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塔特利走到他背后,用枪柄楱了他一下,杰勒耳德腿一软,摔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塔特利:(意指画面外的马丁)把他结果了。
方利举起枪来打了一枪。这时候,杰尔和德维斯走到杰勒耳德跟前把他扶了起来。
人们都纷纷朝自己的马走去,默默地一句话也不讲。现在天已经慢慢地亮起来了。塔特利越过人们走到他的那匹巴洛米诺马那儿去,脸绷得紧紧的,跨上马背掉转马头,连对后面看也没看一眼就走了。
最后,人们都骑上了马。有些人往后面看了一眼就很快地走了。杰尔和德维斯带着昏迷不醒的杰勒耳德也过来了。杰尔回头望了望——赶紧移开了眼晴。画面外传来斯帕克斯的柔和的声音,他在唱着《在获得自由的那天的早晨》。〔淡出〕

第三部分

〔淡入〕山间小道。天亮了。马队往回家的路上走着——比来的时候走得快一点了。大部分人都集拢在一起走在头里,落在后面足足一百码的地方是另外五个人的一簇……走在前面的那些人在下坡路上转了弯,看不见了。落在后面的一簇——杰尔、阿特、德维斯和杰勒耳德——还有斯帕克斯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阿特半睡半醒地;杰尔紧绷着脸,脑子里所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德维斯不断地摸着脸,擦擦鼻子抹抹嘴,仿佛脸上长着蜘咮网似的。杰勒耳德迷述糊糊地看也不看现在是往哪儿走着,眼睛底下深深的一圈,显然苦恼在咬啮着他的心。
有两个人骑着马飞快地跑来,在小山顶上的一棵树底下勒住了马。
〔近景〕这两个人。一个是警长,另外一个是牧场的伙计。他们往山后那边的小道上望着,脸上透着惊奇和紧张,警长在马鞍上踮起脚,把手拢着嘴叫喊着。
警长:喂!那儿的枪声是怎么回事儿?
〔近景〕民团中的一些人(包括梅泼斯)骑马上了小山。梅泼斯趾高气扬地喊着回答警长。
梅泼斯:我们把他们抓住了,警长!
他把马一夹往前跑了,其余的人也都加快速度跟上来。
小山顶上。警长和牧场伙计困惑地眺望着来人。民团飞跑过来围着他们俩。
梅泼斯:(洋洋自得)没事了,警长,全办妥了!
警长:你在讲什么?
方利:杀金凯的凶手!我们把他们三个全抓住了!
史密斯:把他们全吊死了,警长!
警长瞅着这些人——他吓了一大跳。
警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杀金凯的凶手?拉莱·金凯又没死!
这句话象一个晴天霹雳。大伙儿不相信地盯着他看。
方利:(结结巴巴地)没死?!
梅泼斯:(手足无措地)可是——我们刚刚——
他扭回头去向山后那面望着。
〔近景——一些人的反应〕德维斯恐怖地闭着眼睛;杰尔发着呆;塔特利还是冷冰冰地,没有屈服;妈感到茫然不知如何是好。警长的脸坚决而严肃,瞅着梅泼斯。
警长:我刚从派克洞回来,给拉莱·金凯找了个医生看护着他。那个开枪打伤金凯的家伙也给逮住了。
梅泼斯:(向黄牛湾那儿指着)可是警长——那些人——他们把拉莱的牛也圈在那儿。他们还拿着他的枪呢。
警长伸出了手。
警长:(严酷地)把徽章给我!
他取下了代理警长的徽章,再对大伙儿扫了一眼。方利狼狈不堪;其余的人都茫然不知所措。
警长:(对德维斯)德维斯先生,我很了解你,知道你对这件事是没份儿的。我现在靠你来告诉我是谁干的。
德维斯:(沉着地)除了七个人,其余都有份儿。
警长再对大伙儿扫了一眼。他们全都被事实真相所震动了,狼狈不堪——只有塔特利看上去一点没有反应。
警长:(平静地)还是让上帝来可怜你们吧。因为我是一点儿都不会可怜你们的!
说完他把马一夹,对牧场伙计招呼了一下。两个人就动身向黄牛湾那儿走了。人们无法可想地望着他俩的背影。然后大伙儿转过身来动身回家。剩下杰尔和德维斯并辔站着。
杰尔:(平静地)要是你不反对,德维斯先生,我想看看马丁的信。
德维斯犹豫地瞅着他;接着他再一想,还是打口袋里把信掏了出来递给了杰尔。
德维斯:(平静地)多给些人看看也许是个好办法。
他把信给了杰尔,杰尔打开信看着。〔渐隐〕
勃列杰井的大街。民团默默无言地、不安地回到了镇上,人行道上有一些人转过身来瞅着他们,可是没有一个人讲话。塔特利一个人走着——大伙儿都避着他。
〔近景〕塔特利的脸上一无表情,而且也一点不感到厌倦,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门提·史密斯骑着马过来,和他并排走着,恼火地对他瞅着,然后离开了他。
马队到了达比酒吧的门前。达比手里拿着毛巾站在门口。杰尔、阿特和另外六个人勒住了马。塔特利径直骑过酒吧门前,也不向两旁看一看,杰勒耳德紧跟在后面,斯帕克斯远远地跟在后面。杰勒耳德骑在马上仍旧象个梦游人一样。
〔近景〕人们默默地下了马,在酒吧前系好了马。
史密斯:(对塔特利的后影望着)依我说,该把塔特利抓来吊死!
杰尔:(单调地)你可真是个吊死人的专家啊,是吗,史密斯?
他瞅着史密斯,史密斯畏缩了,转身走开。杰尔向酒吧走去,阿特跟着他。
达比站在酒吧门口,人们挨个儿地经过他进了酒吧。他好奇地注视着他们,可是没讲话。人们在他身旁擦身过去,急于想喝个醉忘掉那件事。
塔特利家的马车道。塔特利骑着马来了,杰勒耳德跟在后面。
塔特利家的大门台阶前。塔特利勒住马,下了马。一个马夫候在那儿。塔特利板着脸一句话没讲就把马缰递给马夫,然后走上台阶,进了屋子。杰勒耳德下了马跟着他父亲。
在门厅里。塔特利不慌不忙地把插在门上的钥匙转了一下,锁上了门。
〔近景〕杰勒耳德站在门口。他推了推门——发觉被锁在门外了。他凝视了一会儿,又试了试。
〔近景〕塔特利站在门进面,当杰勒耳德想推开门的时候,他脸上露出冷漠的憎恨的祌色。
杰勒耳德:〔近景。沉着地——他突然变得不再怕他父亲了〕你就是喜欢这种场面!所以你才让他们等了这么久。我看清楚了你,简直是卑鄙的、残忍的野兽的脸。
〔近景〕塔特利冷淡地听着。
杰勒耳德的声音:你一生关心的只有两样东西——权力跟残酷。你不懂得什么叫怜悯。你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罪过。
塔特利的眼睛眯细起来了,他的手在门把手上哆嗦着。他想拉开门把杰勒耳德楱一顿,费了很大劲才克制住了。
〔近景〕杰勒耳德现在象获得了新生似的,第一次这样自由地讲出了心里的话。
杰勒耳德:你心里也明明知道那些人是冤枉的,可你还是冷酷地眼看着他们给吊死——还让我在旁边瞧着。
塔特利绷着脸,一动不动地僵立在那儿。
杰勒耳德的声音:我本来可以用枪来阻止你的——就象对待随便什么野兽,都可以吓唬它,不让它对它的猎物下毒手一样。可是我办不到,就因为我是个胆小鬼!
〔近景〕杰勒耳德突然刺耳地大笑起来。
杰勒耳德:你强迫我去,你感到高兴吗,爸爸?你为我感到骄傲吗?
塔特利站在门厅里,忽然他感到待不下去了,转过身来走了。
杰勒耳德的声音:(高声地)你养了我这么个窝囊废,觉得怎么样,塔特利少校?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也有这些弱点,害怕被别人发现了在背后闲言闲语议论你?把门打开,少校!让我看看你的脸。我要知道你现在是怎么个感觉。
塔特利走进书房,使劲碰上了背后的门。杰勒耳德现在不再害怕了,他脸上流露着一种高贵的神色——一种罪人忏悔自己的罪过要求赦免的神色。他对大门瞅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他昂起了头,用一种知道往哪儿去,去作什么的人那种步伐迅速地走了。在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突然跑起来了,穿过草地向后院跑去。
塔特利的书房。这是一间老式的漂亮的书房,四面排列着好多书。炉子里半着火。塔特利走到窗口,向外面望着。窗外,杰勒耳德半跑着步穿过草地向后院走去。
〔近景〕塔特利对他儿子望着,脸上带着迷惑不解的神色。他缓慢地转过身来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杰勒耳德的母亲的画像,她是个美丽、娇弱、可爱的妇人,嘴角挂着一辁微笑,穿着一件南北战争以前时期的长袍。
〔渐隐〕

夜晚的塔特利家外面的大街。人们在向塔特利的屋子跑来。有几个人手里还提着灯。空气很紧张。
塔特利的马厩的外面。有一群人紧张地通过窗户往马厩里面张望着。更多的人跑来了——推着前面的人,都想能看一看。那些看到的人震动了,吓得鸦雀无声。德维斯也在这群人里面。
〔近景〕马厩的窗户。一个女人住里面瞧了一瞧,立刻转身走开,她浑身打战地呜咽起来,一只手伸到喉咙边,紧紧地握着。杰尔和阿特对窗户里面凝视着。
杰尔: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样做。
阿特:谁发现的?
德维斯:马夫。
另外一个人:可把他吓坏了,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杰尔:有人去告诉他老子了吗?
德维斯:斯帕克斯现在就在他那儿。
塔特利的书房。斯帕克斯站在书房门口。书房里没点灯,只有炉子闪烁着火光。
斯帕克斯:(柔和地——受了惊的样子)塔特利少校——
看不到塔特利。他坐在火炉前面一张深陷下去的椅子里。
塔特利的声音:什么事?
斯帕克斯:(迟疑地)杰勒耳德先神——他把自己吊死了。
〔近景〕塔特利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劝。可是看来他有点畏缩了,似乎认识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存于这个社会中的立足点了,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一切。
塔特利:(平静而单调地)谢谢你,斯帕克斯。
就这样简单——似乎斯帕克斯是来送交一个包裏似的。歇了一会儿,斯帕克斯把身背后的门轻轻地关上了。于是塔特利站了起来,走到一个搁东西的架子前面,架子上放着他的连着刀鞘的军刀。他抽出了刀走回到炉子旁,停了一停,然后把刀尖对着胸门。他倾身伏到刀尖上,〔镜头移上〕炉架上面的墙上挂着塔特利太太的画像。突然一个猛烈的动作,塔特利的胳臂伸过来,紧紧抓住了镜框。画像被从墙上扯了下来,接着是身体摔倒在地上的訇的一响。〔渐隐〕

达比酒吧。大约有十二个帽子都推在脑后的人一字儿站在柜台前面,喝着酒。达比在柜台后面和那些人一样也静默着。〔镜头沿柜台移动〕这些人默默无声地喝着酒,借酒浇愁。这些人里面有方利,他旁边是穆厄。再过来是巴特累脱、雷德、马克,还有史密斯靠在柜台上,舐着嘴唇,希望有谁请他喝一杯。在柜台的尽头站着杰尔和阿特。杰尔现在差不多又坚定起来了。〔镜头不再移动了〕杰尔和阿特沉重地靠在柜台上。
杰尔:他们在为马丁的寡妇凑钱。连梅泼斯也捐了钱。
阿特:我倒不知道他也出头露面了。
杰尔:他自己没有露面。他找斯帕克斯送来的。(停了一停)我想起来了,我代你跟我一起捐了二十五元钱。
阿特:总共收到了多少?
杰尔:五百元左右。
阿特:(喝了一口之后)哼!这对一个连春天买牛得拿到卖据也不懂得的丈夫来说可不算坏了。
突然杰尔伸手到口袋里拿出马丁的信,把它打开了铺在面前的柜台上,然后靠在柜台上仔细地看着。过了一会儿,他开始高声念起来了,象是念给他们听似的,似乎对这封信琢磨了许久了。
杰尔:(有点困难地念着信)“我亲爱的妻子:德维斯先生会告诉你今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个好人,已经为我尽了他一切力量。我相信这里另外也还有一些好人,可是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我可怜他们,因为在我讲来,再过一会儿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他们,将要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们所干的事。”
杰尔被信吸引住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其余的人也都在听着,不知不觉地靠拢来,寂静无声,不再喝酒。
杰尔:(继续念信)“一个人决不可能不顾法律随便把人吊死而不会给大家带来损害,因为这样做,他不仅破坏了一条法律,并且是破坏了全部法律。”
〔镜头移动:摄取每个人的面部〕他们沉默着,被感动了,其中有几个人对信的内容听不大懂。
杰尔:(念信)“法律的意义,要比法律书上的条文,或是人们雇用来执行法律的法官、律师、警长所包含的意义深刻得多。它是人们多少年来所了解的正义和是非的总和。法律就是人类的良心。人类没有良心,就谈不上什么文明,因为如果说人们可以接近上帝的话,除了通过自己的良心,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呢?再说,一个人的良心,要不是世界上全部人类良心的一部分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酒吧内。杰尔读完了那封信。长时间的沉默。杰尔把信塞进口袋,转过身来,一句话也不讲地朝大门口走去。阿特对他瞅了一眼,也跟了上去。那些人呆住了,默不作声,一筹莫展,悔恨交集,一点办法也没有。有一个人用手指摆弄着盛着威士忌的玻璃杯;另外一个人用拳头轻捶着柜台;还有一个人用手蒙着眼睛。
酒吧外面。杰尔在解马缰,阿特走过来也这样做。
阿特:咱们上哪儿去?
杰尔:(灵巧地跨上马背)他不是说要让他妻子看到这封信吗?他说没人照顾他的孩子们。
阿特也跨上了马。于是他们骑着马走了。这时小镇还是那么荒凉,跟他们来的时候一样。只有那条狗在那儿看着他们离去。〔淡出〕

(全剧终)

另外一种结尾(注13)
稍微歇了一歇,杰尔折好了信,把信放回到口袋里。他再一次斟满了酒杯,开始喝起来了。突然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大笑,跟着是一阵男人的深沉的笑声。杰尔转过身来朝门口那儿望着。
罗丝·玛本盛装进入酒吧,昂起了头,仿佛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列似的。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她的新丈夫和他的妹妹。罗丝和斯旺生都快活地笑着。可是斯旺生小姐还是带着一副有点骄傲的不以为然的神气。酒吧里的人都转过身来注视着大门口。酒吧里立即充满着期待着出乱子的气氛。
罗丝:(快活地)大伙儿好啊!还有空位子吗?这是个私人宴会?
当罗丝带着丈夫和小姑朝柜台走过来的时候,有几个人瞅着她,淡淡地笑了笑。她对杰尔那边望了望,可是把自己的心情掩饰得很好。
〔近景〕杰尔朝罗丝和她的丈夫那边瞅着,阿特在他背后。杰尔的眼睛眯缝着,流露出要寻事的神气。他喝了一大口酒。罗丝和她丈夫在柜台另一头瞅着杰尔。罗丝还在爽朗地笑着,而斯旺生则在嘴角上带着一丝勉强的僵硬的笑容。大伙儿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戏剧性的场面。达比在罗丝和她丈夫面前摆上了酒和酒杯。斯旺生小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罗丝:我只要白开水。
杰尔:(平静地——待了一会儿之后)玛本小姐有了新跟班和保姆了,这阵儿变得规矩起来了。
斯旺生嘴角上的笑容不见了。罗丝也不笑了,一只手搁在斯旺生胳臂上。他们对杰尔那边望着。
阿特:(抓住了杰尔的胳臂)来——咱们走吧。
杰尔:(平静地,瞅着罗丝的丈夫)你说,怎么能够跟这号人好好地打上一架?
阿特:别说了,喝一杯吧。
杰尔:要是跟他打起来,我会把他宰了的。你知道这一点,是吗?
柜台旁边的人都慢慢地溜走了,他们想那儿是随时可能开枪出乱子的。
罗丝和斯旺生都瞅着杰尔。罗丝继续微笑着,一点也没有因为成了双方争吵的中心而感到不高兴。
〔近景〕杰尔看来仿佛要扑向斯旺生似的。——达比手里拿着一个瓶子。杰尔渴望着一场好斗。他脸上堆满着笑,但当他要扑到斯旺生身上去的时候,达比再一次拿酒瓶打中了他的后脑勺,于是杰尔再一次两膝发软,身体蜷曲起来摔倒在地上,脸上还带着傻笑。罗丝低头瞅了瞅他,然后搀着她丈夫的胳臂离开了。阿特走到杰尔身旁,其余的人也走拢来了。达比往杰尔脸上倒了一杯水。杰尔很快地醒过来了,他摇摇摆摆地站起来,靠在柜台上,然后甩了甩头,再抬头看着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那幅富于挑逗性的图画。他脸上慢慢地现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杰尔:我说——那个家伙还没有走到啊?

注释:
注1:内华达是美国西部的一个州。
注2:勃列杰井是内华达州的一个镇。
注3:美国西部为牧场骑着马看牛的人。
注4:里诺是内华达州西部的一个城市。
注5:潘汉德耳(Panhandle)是西弗吉尼亚州的别名。
注6:杰克逊洞是美国地名。
注7:民团(Posse)是由州官召集帮同维持治安的公民组织。
注8:民团成员需由警长正式委派方为合法。
注9:西天十二教父是美国俚语,指陪审团。
注10:巴洛米诺马是美国西南部的一种腿细、毛片淡褐色的马。
注11:肉垂,牛颈上垂下的皮。
注12:俄亥俄是美国东部的一个州。
注13:原编者注:这是1942年6月3日初稿的结尾。前面的正文是在同年8月17日改写的,现一并刊出,以供读者参考,比较。

黄牛惨案The Ox-Bow Incident(1943)

又名:龙城风云

上映日期:1943-05-08(美国)片长:75分钟

主演:亨利·方达 Henry Fonda/达纳·安德鲁斯 Dana Andrews/玛丽·贝丝·休斯 Mary Beth Hughes/安东尼·奎恩 Anthony Quinn/威廉·埃塞 William Eythe/哈里·摩根 Harry Morgan/简·达威尔 Jane Darwell/Matt Briggs/哈里·达文波特 Harry Davenport/弗兰克·康罗伊 Frank Conroy/Marc Lawrence/Paul Hurst/Victor Kilian/Chris-Pin Martin/Willard Robertson

导演:威廉·A·韦尔曼 William A. Wellman编剧:拉玛·托尔蒂 Lamar Trotti/沃尔特·范蒂尔堡·克拉克 Walter Van Tilburg Cl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