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1-27
赵松 • 音乐启动和解:评《音乐启动和解》
他们用音乐超越冲突
赵松
著名的以色列指挥大师巴伦伯伊姆站在颁讲演讲台的后面，发表获奖演说。颁奖方正是以色列文化部。他用缓慢而又清晰有力的声音，引述了以色列宪法里关于建国精神的部分文字，以证明当时以色列的种族政策是与此精神相悖。他的观点立即受到了在场的以色列文化部长，以及一些右翼分子的激烈抨击。而他的神情始终都是那么的坦然、坚定。这是德国著名音乐纪录片导演Paul Smaczny在2006年完成的广受关注的影片《音乐启动和解》中的一个震撼人心的场景，该片荣获当年艾美奖最佳纪录片。在影片中，巴伦伯伊姆向人们展示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在以思想与行动去履行其社会责任的过程中需要有什么样的勇气与执著。当然，这部影片的主题并不只是要表现巴伦伯伊姆作为知识分子的立场与态度，更重要的，是要展现他作为一个音乐大师如何借助于音乐的力量在谋求种族和解方面进行的不懈努力。而他的拍档，是著名学者萨义德。
1999年，巴伦伯伊姆和萨义德共同创立了“东西合集交响乐团”。来自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的年轻音乐家出人意料地走到了一起，暂时离开两方阵营，共同面对音乐的世界，而不是面对那永远也化解不开的种族冲突问题和世代的仇恨。他们在巴伦伯伊姆的指挥下，开始了一系列演出。在整个过程中，很多场景都充满了沉重感，同时也有很多因为音乐而生发出来的平和亮色流动在其中，人们不难发现，通过音乐，原本敌视漠视的敌对双方发现对方其实跟自己一样，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都有信仰和爱。尤其是对于音乐，都有着独特的理解与领悟。当然文化、观念的差异仍旧是显而易见的，但至少，他们拥有共同的贝多芬。
即使是没有生活在中东地区的我们，要是有人提起“巴以冲突”，我们最为突出的印象，就是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他们之间打的是死结，和平与谅解对于双方来说，似乎永远都是个不可解的悖论。矛盾激化的时候，电视国际新闻几乎给常会播报以色列飞机轰炸巴勒斯坦城市、哈马斯组织的人体炸弹又一次在以色列的城市里制造血案、以色列的坦克部队在加沙地带与巴勒斯坦年轻人对峙街头……之类的画面。宗教的，种族的，历史的，现实的诸多深层矛盾与仇恨在不断地习惯性累积着，恶梦是属于双方的，而不是其中的任何一方。几乎所有的调解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尽管苦不堪言，但人们又确实找不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和解方案。
这部《音乐启动和解》试图传达的是这样的一种思想，既然在音乐的世界里，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可以做到相到尊重、理解甚至欣赏，那么也就意味着，在现实的矛盾与冲突中，同样也存在着这样的可能。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去发现和创造这样的可能。无论是巴伦伯伊姆还是萨义德，都深深地知道，要想真正地实现和解，基本上无法指望那些政治家们去解决存在的根本问题，只有从普通人的思想观念的慢慢转变入手才有希望。这条路线尽管会比较曲折漫长，但可能更有现实的希望。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在影片中感受到的那种隐约在不同的画面背后的悲壮气息，就是生发于极度困境中的嫩芽般的希望。他们一直都在鼓励着那些来自敌对世界的年轻音乐家们，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与可能。
该团成功首演后，一直活跃于世界各地，不时的给巴以世界里的那些悲观绝望的人们带来了几丝希望之光。该片摄制组跟随乐团在以色列和阿拉伯地区巡演的过程，展现了来自敌对地区的音乐学子们的内心世界和音乐才能，并和乐团的灵魂人物巴伦伯伊姆有深入的交流。同时，作为思想家的萨义德也不时地努力用深入浅出的语言传达关于和解的思想，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与萨义德相关的那些画面，都有种令人不由得为之感动又不免伤感的气息，他的平静坚定的脸，令人想到传说中的圣徒，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是有光的。而与他相对应的，则是巴伦伯伊姆的无尽的激情，他就像一个斗士，永远都无所畏惧、绝不退缩。如果说萨义德给予那些年青演奏家们的是思想的深度，那么巴伦伯伊姆给予他们的，则是力量、勇气与激情。他在指挥的似乎不是一场音乐会，而是一场精神世界面对世俗世界的战斗。
最后，当巴伦伯伊姆率领“东西合集交响乐团”几经周折抵达拉马拉――这个巴以冲突最为严重的地区，并进行演出的时候，无论是现场的参与者，还是屏幕前的各国观众，都会被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所触动，既有压抑，也有欣喜，既有忧虑，也有期待……会让我们这些局外人作如是想：这样的一场特殊的音乐会，真的能让他们由此开始走向和解么？或者说，音乐的力量真的能够做到启动这种和解么？那个纠结在历史与现实、理性与情绪之间的种族矛盾能被超越么？当拉马拉现场的演出达到高潮的时候，从音乐本身的力量里，从巴伦伯伊姆激情四射的指挥和无比坚定的眼神中，我们似乎只有选择相信，哪所是错觉，也是好的。而当那些以色列青年演奏家们在荷枪实弹的士兵们的层层护卫下迅速钻进防弹汽车奔赴机场，安全飞离拉马拉的时候，之前的那一抹亮色里，又不可避免地浮上一层茫然的雾霭，一切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道路漫长。
（发于《第一财经日报》2009年5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