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丹麦剧,《Bron》第一季是一场警凶之间智力对决的猫鼠游戏,《the killing》则是一次暗无天日的翻垃圾之旅——我们翻遍整个垃圾桶,本意只是为了找到一大坨垃圾末端的一小块恶臭的真相,却不可避免地翻出了令人作呕的整坨。

在前往真相的迂回又深黑的道路上,编剧不向我们贩卖智商,而向我们兜售现实人生令人孩怕的无限可能。

首先是哥本哈根警方。<Bron1>里的探员和警长简直是天作之合——一个用聪明脑瓜追踪线索,一个尽可能创造条件,为前者提供无缝对接。而到了<the killing>里,合力追凶的上下关系为恶臭的官僚作风所取代——Lund的老上司受上边指示为Hartmann打掩护,阻止调查深入,即使被停职后也只能对此闭口不言;而第二个上司Brix又一心只想坐实Hartmann的罪名,快快结案,在Lund想继续调查时不停捣乱……

死官僚,并非某地某时的特产。“法治”根本上还是靠“人治”——再看似完美的制度,也无法自动运行,一定得靠人执行。即使制度设计本身包含了检测实操层面不确定性的机制,它也无法度量出人心人性的无限可能。

一心追凶的探员差点被内部调查拖死,而如果警方齐心协力,其实真相并不会太遥远。

Lund两度被收走ID,又两度只身涉险,每次都用新证据迫使上司批准调查;无数次在上头明确批示前与搭档先行追踪,其间技术支持的脚步永远跟不上实地调查的速度。在Lund跟踪Leon手机定位时,Brix想掐断就掐断,理由仅仅是“你没和我交代清楚”。而警方在证据永远不足的情况下总是审讯先行,被污名化的所谓嫌疑人刚放出去就被一顿痛打——事后当然有更多证据浮出水面证明Lama等人的清白,但如此低效令人咋舌。

与<Bron>的生死时速不同,《谋杀》里用拖沓到反胃的案情告诉我们:体制本身不追求正义,更无所谓真相,它所追求的是一种“整体的公允”,一种模糊概念下社会各方力量的皆大欢喜——被害者父母想要凶手快点归案(这诱使他人说善意的谎言),市政厅表面上也想快点与谋杀撇清关系(实际上却有人在利用案情内斗),Lund的上头领导想要快点结案立功,甚至Lund的搭档也想快点完事好和老婆孩子热炕头,才会使每次审讯都如同刑讯逼供。

没有人根本上在乎真相,也没有人根本上在意是否真凶依然逍遥法外——只要媒体说“结束了”,那么就“结束了”;只要不危害我的政治生涯,只要杀手不跑我头上来拉屎撒尿,一切其实都没有关系。可是Lund在意,总有一个人“为死者代言”,在内心里Lund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她才会如此汲汲于真相,甚至为紧跟一条线索不眠不休。然而她却要因此与几乎整个世界作对。

其次是市政厅内部。全剧最深黑的莫过于Hartmann的顾问们和他的老对头布雷默了,相互映衬下Hartmann反倒成了政界最清白的人——简直可以叫做“丹麦政治的良心”。

一开始我们都天真地以为市政厅对竞选公寓里面两周来鲜血淋漓的惨状一无所知,至少Hartmann的两个忠心耿耿的顾问的表演是十分令人信服的。然而越挖下去越不对头。由于警方对他的举报爱理不理,Hartmann便开始自己动手调查,结果令他吃惊又心碎——他的竞选团队早对公寓一事一清二楚,甚至还无声无息地消除了许多所谓“不利证据”;而布雷默老狐狸不仅对竞选公寓早已“移做他用”心知肚明,还在事发后以极大的耐心地捂住掌握的资料,静观事态变化,打算一点点地给媒体撒狗粮,从而把Hartmann生吞活剥。

Hartmann自己,不仅对桃色账号被盗、同事在自己公寓里云雨一无所知,更被顾问牵着鼻子改换办公地点却不明所以。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伤心的。领导人因不了解下情而扮演傻瓜的角色在所难免,可是如果所有与你亲密的人都把你当真凶,却都还陪着你演戏,任何一个还有那么一丁点善良的人都会感到细思极恐。

那么他的女朋友和好朋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Leigh说的很直白,“不能因为个笨蛋杀了人就断送我们一辈子的政治事业啊!”

说白了,两个忠心耿耿的顾问根本不在乎是不是Hartmann奸杀了个19岁少女,甚至他私底下是个连环杀手也木有关系,眼下最重要的是Hartmann这个人形符号所呈现的媒体形象、所具有的社会影响力、所能调动的社会资源,因为这一切都与他们的政治生命紧密相连。

死一个或者十个人也不会使他们高高在上的政治信仰有丝毫动摇,无论实情为何,他们绝对不会允许Hartmann以他的残忍或者愚蠢毁掉他们的事业。对他们而言,与杀手共舞不是代价,丑闻外泄才是代价。

而Hartmann这个人,说起来很搞笑,明明是全剧面相最老奸巨猾的人,实际上却是个单纯得不可思议的理想主义者。他是政客,却不是投机分子;他对“移民融合”的政策深信不疑,多党谈判时绝不妥协,却会在对可疑的公务员使些“内部调查”的小手段时脸红心跳;他目标明确,理想坚定,相信在竞选中打败现任市长就能改变现有体制,却根本不擅长和议会打交道。

他有理想、有原则、勤奋且不妥协,但缺乏虚与委蛇的技巧与现实感——简言之,不够“圆滑”。

大选前的最后一次辩论赛前,布雷默说,“你和我其实没什么两样,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你我要的都是权力,我们有什么不同呢?”布雷默心底里一直以为Hartmann是真凶,更确信Hartmann 比表现出来的腹黑百倍,此时冷冷地摆明自己对他顾问的小动作一清二楚,而Hartmann则被他所暗示的事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即使他自己没做,甚至没想过要做,他的竞选班子也帮他全做了——这个他信誓旦旦要去改变的体制,先行把他绑架了。

然而Hartmann也仅仅“单纯”到不会令人宰割的地步。他能走到现在的这一步,绝不是单靠他所谓的“政治才能”和华丽的家族背景,他是政治家也是半个公关人——很大程度上是漂亮的公关才能使他在这个媒介左右政治的时代成为了媒体的宠儿,因而也成为了观众和选民的宠儿。

就吸引大众眼球和向媒体兜售要闻的能力来讲,Hartmann 丝毫不逊色于布雷默;当被布雷默的议会裁判逼到绝境时,他也毫不犹豫地挖敌人的墙脚、出阴招。

倒霉透顶的是,当Hartmann成为警方头号嫌疑人时,媒体对他的宠爱更甚——媒体对公众人物没有偏向,它要的只是能让人血脉喷张的东西。即使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媒体的舆论影响力也足以使整个世界天翻地覆,甚至改天换日,这也是为什么国外的“选举俱乐部”们每天不忙别的,光光和媒体打交道也已经焦头烂额了。

再次是媒体。似乎北欧剧无一例外的对媒体没有什么好感,每次记者出现不是被杀手重金买断作代言人,就是狗狗一般东嗅西嗅的找丑闻,要么就是各种妨害警察公务。

在娜娜案里,媒体发挥的作用可比作一大坨垃圾里的一小坨陈年积垢,看觉不新鲜,但也十分恶臭。

首先,警方急着要结案的舆论压力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媒体的穷追不舍。毕竟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一个个“嫌疑人”在警局进进出出的情景会让警方显得尤其没用。

其次,媒体自诞生之日起就是污名化的工具。成为嫌疑人就意味着要受到媒体的公开鞭挞,从局子里出来的前嫌疑人如果“后继无人”,往往会被公众认为是潜在的真凶,只是由于警方“无能”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才被放出来。于是Lama一出来就被受害人亲属一顿痛打,Hartmann则遭到学生组织的“血腥握手”。当事人的秘密和隐私也被掘地三尺,即使与案件本无关联,也成了饭桌闲谈。

再次,媒体对破案的所谓“帮助”总是干扰正常调查。娜娜妈通过媒体向各界寻求案发时的目击信息,一时一大堆毫不相关的“目击者”纷纷涌现,而他们所谓的目击证词无一不是跟风于此时此刻的舆论导向——当Hartmann占据报纸头版时,“证词”无一不是“我听见Hartmann怎么怎么样”“我看见Hartmann怎么怎么样”;而当新的嫌疑人出现时,又全部是关于此人的新说词。

这些人都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呢?一部分人也许是说出了模糊记忆下的主观臆测,是想要帮忙(比方说和Lund要赏钱的那个人),然而大部分人纯粹是瞎编乱造、无事生非,想要分享墙倒众人推的欢乐、对公众人物落井下石的快意。由此求助目击者的信息一经媒体发布,就成了一项无门槛的娱乐项目——不仅可以发泄一番,还可以轻松拿钱,居然有这等好事!

Brix为了坐实Hartmann的罪名,差点就要把这群目击者的“证词”拿去充数了。要不是Lund反对,Hartmann在市政厅的除名审判还会再来的快点。

另外,媒体与政治的媾合早已不是新鲜趣闻。布雷默和记者互相给养情报,给Hartmann 设套。要不是这个节骨眼上德加最终落网,Hartmann说不定要遭遇第二次议会裁判。

最后的最后,剧里剧外的每个人都被这似永无休止的追凶搞得筋疲力尽,观众看得一惊一乍又闹恶心,而真凶的浮出水面又给我们来了个大恶心。

德加,这个娜娜家二十年来的拖油瓶,这个娜娜父母最信任的、把他“当做家人”的男人,这个周身散发出中年废物气息的38岁孤寡,这个被Meyr认为“智商不够格”的嫌疑人,这个娜娜家孩子最喜爱的人——在娜娜与他人私奔之日,他找到她,然后监禁她、毒打她,强暴她长达20小时,在她奄奄一息之时把她拖进后备箱,把车推进河中,让她活活淹死。

男友、司机、老师、政客……追凶的漫漫长途中,唯独漏了这个“最不可能”的人——他在娜娜尸体被发现后与受害人父母分享泪水,聆听他们的痛苦、怀疑与愤怒,向娜娜老爸主动请缨去干掉警方怀疑的凶手,在娜娜家更加频繁地帮衬家务,勤劳地装修新房……这样,他得到了娜娜活着的时候他在这个家中得不到的地位,这样,他仿似就取代了娜娜,成了真正的一员。

然而如果仅仅是如他所说,“想要一个家”,他又何必要毒打她强暴她——避孕套说明有备而来,虐待完后又是剪指甲、又是清洗,不留下蛛丝马迹,可见他绝不是激情犯罪,而是头脑清醒的惯犯。

在德加身上,完整的呈现出了一条可怜窝囊废的人生轨迹——医生父母全都早逝,读了两年医学院考了四次医生资格全部失败,年近四十依然是汽修工,整天缠着拉森家,没钱没家室,从没谈过朋友,大家觉得他心地好、没本事,被人私底下嘲笑,但也人见人爱。

然而这只是表象。Lund认为凶手“非常傲慢,不屑于向他人展露内心的秘密”,德加不为人知的一面,是他高中时曾交了一个女朋友。当女孩打算离开他时,他把她打的全身粉碎,然后把她穿戴整齐的和重物一起沉到河中。女孩失踪后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她的男朋友,只知道她曾有个“很傲慢”的男友,而德加把自己送给她的心形项链保存了下来,成为与河中女孩间的秘密,他们爱情的信物。

他隐秘的暴虐、病态的爱恋生长在懦弱、无能、无欲无求的人类皮肤下,就好像披着人皮心甘情愿地扮演着傻冒,暗地里却嘲讽世人对他一无所知,从自己幽暗的秘密里,他源源不断地汲取着魔鬼的生机。

日复一日甘于平凡生活的廉价表演,几十年来对异样目光一笑而过,对明嘲暗讽满不在乎,其实都是因为他根深蒂固的傲慢——或者说,是因为他深不可测的自卑。

他不屑于让别人知道他精通药物,不屑于让别人他知道他有女朋友,不屑于让别人知道他虽为光棍却在38岁时有长达20小时的性福……

然而他也害怕,害怕自己深深引以为傲的秘密暴露时他人无情的嘲讽像鞭子一样落在自己心上,害怕别人嘲笑他对医术一窍不通才屡考不过,害怕别人嘲笑他刚交上女朋友就失去了她,害怕别人嘲笑他缠着拉森家二十年只是为了等他的幼女成年好上她……

他有那么多害怕,那么多傲慢,那么多愤怒和仇恨,那么多得不到满足又羞于启齿的欲望,全部化为施加在弱者身上惨绝人寰的暴行和疾风劲雨般的快感,以及一切落幕时水面上“咕隆咚”的一个气泡。

王尔德说,真相鲜有纯粹,也绝不简单。

因为一个无辜惨死的美丽女孩,我们把社会与人性的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真实世界的图景,不是炼狱的熊熊烈火,不是鬼笑的魑魅魍魉,而是一个破败肮脏的豪华套房里,满地的烟蒂和酒瓶,空气中弥漫着滥交后的腻味和自我厌恶的气息,揉烂的纸巾上的精液期许着下一个混沌而麻痹的高潮,和下一个阴郁潮湿的清晨。



丹麦版谋杀 第一季Forbrydelsen Sæson 1(2007)

又名:谋杀拼图(台) / The Killing Season 1

主演:苏菲·格拉宝 Sofie Gråbøl/Søren Malling/拉斯·米克尔森 Lars Mikkelsen

导演:克里斯托弗·尼霍姆 Kristoffer Nyholm编剧:Søren Sveistr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