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地址:http://www.qh505.com/blog/post/4922.html
它在那里?它的确在那里?它无法被改变地在那里?诸多的疑问总是被一种确定的方式击败:打开收藏夹,点击地址,一个经历了无数风波的电影网站,却依然没有删除这一部早在一年前就放进收藏夹的电影,在确定的位置,在确定的地址,在确定的时间里,电影被打开,就是进入了确定的时间。但是当之前的时间被忽略,在唯一一个点上,时间是不是足够阐述一段长久且复杂的历史?
这或者是戈达尔内心的疑问,历史和时间,到底谁阐述了谁,谁书写了谁?人活在唯一的时间里,只有这一个时间可以命名为“现在”,但是没有过去的参照,这个现在便是一种死亡,现在是一种中间过程,从过去的那一个点出发,我们叫它起点,然后从每一个都可以看成现在的时间中经过,最后走向身后的一个点,我们叫它未来,而历史就是这一段包括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所以历史注解着时间,它必定是复数的,是带“s”的:复数的时间是戈达尔拍摄这部系列电影所花费的10年,是从1A到4B八个章节的268分钟,也是我从收藏到观看,再到完成的两个半天。
但是,时间的复数组成的历史的复数,是不是就必须有一个终点,当从过去的某一个点作为起点,经过现在,再延伸到未来的时候,历史其实变成了一个没有终点的旅行,未来漫长,时间无限,在复数的历史中,它指向的就是带“s”的终点,而这个终点就是:可能。“所有的历史是那些可能,将来的可能。”当可能的成为历史,在戈达尔看来,它只存在于一个唯一的世界,那就是电影。所以“电影史”并非可以简单拆解为“电影”和“历史”,不是关于电影发展、演变的历史,也不是存放于历史封闭体系中的电影,它们是一体的,是不可分的,是一个完整却趋向于无数可能的文本。
“这是作品,什么都不要去改变,以便一切皆不同;不要展示事物的每一面,它呈现给每一双眼睛,为你自己留下不明确的余地。”戈达尔在一开始就引用了评论家布雷松的这句话,不要去改变,因为一切都在变化,不要去发现事物的每一面,留有余地才会成为可能。但是在已经书写的电影史里,那种可能性叙述的文本却遭到了毁坏,当戈达尔站在“现在”这个中间过程,他看到了那些被改变的历史。“这个历史经过了那无法避开的一条路——好莱坞的权力。”好莱坞是一个女孩和一把枪,是一个梦工厂,是大众、怪物和贪婪,甚至是商品,人需要的是梦,但是当好莱坞的梦工厂进入到电影中,在戈达尔看来,“它不再进入其他。”而这便是唯一,便是扼杀了可能,“让我成为明星!”在好莱坞的呼喊中,电影在何处?那些被改变的历史,也在于电影成为“真实新闻”的代言人,新闻纪录片对准的是正在发生的事件,它永远指向时间的单数形式,于是我们变成了客体,变成了对象,历史展现了其现实性,而现实的历史又抹杀了电影的复数,“电影在新闻片里什么也没有说。”甚而至于,电影被电视取代,变成了一种消费;而对于电影来说,最危险的改变来自于战争,引用《太太学堂》里的一句话,“她跑向他的屁股”,当那场战争到来的时候,是“德军从屁股进攻法国”,于是有了轰炸,有了毁灭,有了死亡,有了废墟,更有了奥斯维辛,“凶手就在我们之中”,电影的神话于是就在裹尸布中展现,而即使忘记,“忘记灭绝也是灭绝的一部分”,于是电影史就像《德意志零年》一般,在唯一的悲剧中跌落到空白的零之下,全世界只听到一个声音:“救命!”
战争,都改变了电影史,而其改变本身就将可能变成了不可能,所以历史变成了黑暗的历史,沉默的历史,现实的历史,它是一个你,是另一个你,是客体世界里无奈的挣扎。所以当戈达尔发现世界已经被改变的时候,他引用了诗人维利吉利乌斯的一句话:“回归是艰难的事业。”回归是回到历史的原点,回归是重新经过,回归是发现那段可能的历史,“唯有擦洗过的手才能书写。”所以这便是另一个问题:历史由谁来书写?
而这也是历史展现它独具特色的一面:单独的历史。从所有的历史进入到单独的历史,其实是唯一的历史,孤独的历史,是电影之为电影的历史,于是,“关掉电视”,于是,记忆“随风而逝”,于是它忘记了被改变的历史,“另一个世界正在醒来。”从19世纪末开始,电影诞生,但是从这里开始的电影史只不过是一种技术,“19世纪发明了所有技术,也发明了愚蠢。”所以对于电影来说,它的历史不是关于摄影机的演变历史,甚至它必须逃离艺术的框架,“电影不是技术,也不是艺术。”而在戈达尔看来,它是唯一的,独特的,书写着“单独的历史”——引用《印度之歌》里的台词,就是:“我只活一次。”而这种只活一次而书写的历史便提供了可能:“电影并非建立在真实的历史之上,它提供一个故事,不:相信故事,不相信历史。”
“我只活一次”,是打破电影的物质呈现,是破除电影的技术力量,甚至是解构电影之伟大的一切历史属性,就是把电影回归到自我世界里,回归到童年,回归到创造,回归到思考,就像弗洛伊德打开了那扇“夜之门”,于是神这一偶像倒塌,上帝缺席,“谁将压迫继续存在——我们!”是我们返回电影,是我们书写可能,是我们在单独而唯一的历史中听风的声音,所以在“单独的历史”之后,戈达尔更进一步走向了“单独的电影”,他提出的那个问题依旧是:电影的历史将由谁来书写?
与电影评论家塞尔吉达坐在那里,背对着摄像机的戈达尔仿佛是一个隐喻的符号:他必须背向纪录,背向现实。当那个“奥斯卡”变成“奥斯卡·王尔德”的时候,似乎单独的电影正在解构被改变历史中的权力,“历史学家的任务是什么?是把历史上没有发生过的事件明确地记录下来。”这或者就是那个和电影无关的历史,但是在戈达尔看来,电影必须逃离这样一种历史陈述:“电影是二十世纪的产物吗?不,是十九世纪的;‘新浪潮’之后的人们看电影的次数是不是增加了?没有,从电影史来看有没有10部都是疑问。但是只有电影是唯一的可以完全讲述历史的艺术。只有通过电影,可以将自身投入未来。”历史是既定的,已经发生的,而电影的历史是可能的,是指向未来的,“而它正是我。”戈达尔的自信在于对电影的自信,“没有电影,我就没法意识到属于我的一个历史。”我的历史对抗着“他们的历史”,而我的历史是自我投射的产物,那个自我便是创造者、思想者,便是可能世界里的叙述者、书写者。
重新书写是新的书写,重新叙述是新的叙述,“时辰已到,我们起航了。”返回而开始,不是为了技术,也不是为了艺术,是为了可能,所以戈达尔说:“机器是纯洁的。”所以在接下来的叙述中,戈达尔从《致命的美》《绝对的货币》《新浪潮》《控制宇宙》《我们中的符号》来寻找电影的可能叙述,来展望电影的未来文本。《致命的美》是回归到电影的美学价值,性与死亡是电影中常见的主题,“人类的爱情故事的深处是乳母的历史。”在这个历史中,有挣扎的女人,有奔跑的女人,有惊讶的女人,有被击中的女人,那些女人似乎建造了一个禁止入内的世界,就像谷克多配音的一句话:“红灯,让我无法进入。”当女性用这样的方式让男人感觉到“命悬一线”的时候,女性化的存在恰恰是男性对于女人商品属性的一种贬低,而这也是电影所遭遇的困境,所以,戈达尔喊道:“电影是商品,我们必须烧毁。”而女人从那个可怕的女巫返回到自身的时候,她应该是什么?戈达尔说,她是花,是艺术,是一种美,“美散发出光芒,在无限遥远的地方,世界的同一性就是建立在美之上。”
所以从被男人命名的女人那里归向,于是电影不再是“异客”,于是美回到了美本身,“美,本质上是一场游戏,一场人与他人的象征来玩的游戏。因为这是他唯一逃脱的机会,逃离他的恐惧和不安。一遍而又一遍重复着的美丽的自我暗示。”而在戈达尔将那一张稿纸放进打字机的时候,他便开始为死亡命名,死亡仿佛是一瓶药水,点燃了我们的魔灯,但是电影以如此方式展现死亡的时候,它也把自己卖给了死亡产业,“黑与白,是丧服的颜色,彩色,则占据了葬礼花圈的位置。”所以死亡也必须像女人一样,从那个被命名的商品世界里逃出来,回到死亡本身里去。“如果电影即不是艺术又不是技术,那么它到底是什么?是神秘么?”赫尔曼布罗霍的《威尔吉利乌斯之死》和威尔斯的《伟大的安巴逊的一家》就是让性与爱成为“致命的美”,从而在神秘中建立无限可能的电影历史,“艺术的绝望,以及他那孤注一掷地从易毁灭的事物中创造出不朽,从言语中,声音中,石头中,颜色中,以至于从而成型了的空间比岁月更恒久。所有这一切只是一种睡眠。”
逃离现实,其实是困难的,《绝对的货币》重新审视那一段毁灭人的历史,引用安得雷·马尔罗的著作《绝对的货币》,戈达尔和所有电影人听到了超越时代的声音,绝对的价值,绝对的货币。“一个民族正在被谋杀,目击证人:整个世界;有个应在国民之下的东西跑到上面去了:政府;人类用另一双眼睛看着:良知。”货币控制着商品,商品异化了艺术,所以当战争的阴云笼罩欧洲的时候,谁还能看到电影人的良知?那1942年的火车载着许多的电影人离开法国,可是它驶向的不是柏林,而是奥斯维辛,奥斯维辛之后再无诗人,也无艺术家,于是,俄国人拍了殉难电影,美国人热衷于商业电影,德国人已无电影,唯一能在战争中建立自己电影王国的便是意大利人,意大利电影在战后谱写了精彩的篇章,《意大利旅行》、《罗马:不设防的都市》、《道路》,《山猫》……他们抵抗入侵,他们创造伟大,他们把在奥斯维辛熄灭的火再次点燃,因为电影能够创造可能:“电影是什么?什么也不是;它想要什么?一切;它能做什么:某些事。”当电影做了某些事,它就是在“绝对的货币”阴影之下创造了属于未来的可能。
而在《新浪潮》中,戈达尔转向法国,转向自身,转向这一运动本身带有的可能性中。“新浪潮”诞生于亨利郎格洛瓦的“法国电影资料馆”,那是一座电影的博物馆,也是一座现实的博物馆,那里永远散发着光芒。就像他导演的《阿尔法城》一样,“我们想要获准拍摄。”那里的神秘提供了永远通向艺术的344房间,“我们不能同时爱上帝和金钱。”所以在真实与虚构中,在叙述和记录中,电影的历史在新浪潮中开启了,“我无所畏惧地承担心理师,我讲述新历史。”在这个被开启的344号房间里,电影成为唯一的可能,“真正的电影时那种无法看到的电影,它是唯一的一种。”它是特吕弗的《胡作非为》,它是罗西里尼的《让达克》,它是戈达尔的《法外之徒》。无法看到而又必须被看到,那就是成为内心的观众,施特罗海姆、朗格洛瓦、雨果,他们都曾不断在思想上探询新的浪潮,特吕弗、多米、罗西里尼、贝克尔则在实践意义上冲锋陷阵,就像弗吉尼亚·沃尔夫在《海浪》中的那句话一样:“借给我一面镜子吧!”内心是镜子,内心看见唯一的可能,内心创造唯一的作品,所以,新浪潮的一句口号是:“作品第一,人其次。”
而在《控制宇宙》中,戈达尔又提供了一个用镜子照见内心的个体样本,那就是希区柯克,“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创造者。”他的伟大在于从战争的废墟中返回了自身,从被改变的历史中创造了可能,“欧洲有两种国家:老的和充满活力的。”而电影人也有两种:用镜头记录真实历史的人和创造可能历史的人。希区柯克赢得了对宇宙的控制,因为他在那些用权力控制世界的人失败的地方站了起来,彼得大帝,西斯,拿破仑,希特勒,他们拥有权力,他们创造了历史,但是却不是一个个体的人,“创造者不是政党,不是阶级,不是政府,而是一个个的人。”只有在人的层面上,才有创造的力量,才有自由的思想。戈达尔在冷风中拍摄《永远的莫扎特》,女演员在颤抖中念着台词:“手是理性的模仿,它破坏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以一只手只是操作,只是成为“持摄像机的人”,而真正的创造是靠内心,“这是一个手太多而心太少的时代。”用心,才能有思想,才能有创造,才能在可能中建立自己的时间,“电影总是独自在场。”没有权力,没有金钱,没有欲望,“电影并不哭泣,它就是我们,它就在那里。”
在那里的电影书写着自己的历史,创造着自己的可能,而如何把电影符号变成思想,这便是戈达尔书写电影史最后的努力,我们如何表达孤独?如何展现神秘?如何表达寂静?如何讲述故事?“符号,沐浴在解释不到的光中。”其实戈达尔并非是要阐述电影符号的意义,当它就在那里的时候,它就是自己本身,如果以解释的方式建立电影文本,那么这样的电影只能书写确定的历史,仿佛又回到电影史的宿命中。所以它是一个文本,但是是观念的文本,是图像的文本;它讲述一个故事,但是用可能的文字书写;它是一个梦境,不被惊扰,也不回到记忆中。
戈达尔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小贩来到村庄,他与每一个人都相处融洽,但是后来风暴来了,雨持续了几天几夜,小贩对村里人说:这就是世界末日。但是后来太阳出来了,于是村人将小贩赶出了村子,“这个小贩就是电影。”戈达尔所说的这种电影其实就是这被言语明确的存在,小贩说“这就是世界末日”,就是以确定的方式命名,那些黑暗,那些死亡,已经难以逃脱这种命名,这便是一种“有”的存在,而真正的电影是“无”,引用布朗肖的话:“它护佑着时间,影像的全部力量用‘无’来表达,它很冷,它无比沉重。”无是电影本身的不可能,而不可能指向的就是未来的可能,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电影史就需要用“无”来书写复数的历史。
历史不是真实发生的现实,不是被命名的时间,历史是回归的一条路,是看见自己的一面镜子,是在沉默中的言说,是无之后的可能,“历史由谁来书写?”其实,历史由它自己来书写,自由、偶合、非概念、非控制、不被命名,所以最后的戈达尔引用了博尔赫斯的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在梦中穿过了极乐之地,保留下一朵花作为他经过的证据,醒来时,他发现这朵花还在他手里,能说明什么呢?”花见证了梦境,却在梦境之外,无论在哪里,花总在手上,而电影也总在手上,它在那里,它就是自身,它带来可能,“我就是那个人。”戈达尔说。

电影史-1A 所有的历史Histoire(s) du cinéma: Toutes les histoires(1989)

又名:Histoire(s) du cinéma: Chapter 1A / 电影史:第一章(上篇) / 电影史:所有的历史

上映日期:1989-05-07(法国)片长:51分钟

主演:让-吕克·戈达尔 / 

导演:让-吕克·戈达尔 / 编剧:Jean-Luc God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