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透在公園發現真織患有失憶症之前,本作也許仍是一部純愛公式電影:將各種流行元素進行拼貼,俗套也好狗血也罷,認受那個就哭得稀裡嘩啦,無法接受那個就直斥情節過時審美落後,大家互相鄙視,也各取所需。

這種粗暴的二分法看得人內心著實不是味,這個故事的看點,真的有那麼簡單嗎?

無論是讚是彈,無論是自覺還是不自覺,有一種邏輯是被大家普遍體認的:從一個名為純愛的數據庫中,提取各種定式設定來進行各種拼貼挪移。這種組合拳帶來的效果乍看上去大同小異,陷入無限的重複,其實在具體細節上也可以有很有趣的表達。

A元素是俗套的,B元素是俗套的,A+B+C+D也是俗套的,一切情節皆可被預料,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一種被流水線生產、被人為編織的浪漫與感動。既然如此,可不把這種戲外的邏輯,內化到戲中的邏輯?開頭真織意外回應透的告白,是下定決心借此機會來為自己打造些細碎、虛妄的希望,如果此處仍未將這種邏輯轉化擺上檯面,那麼當透在公園中對真織直言「一起來騙明天的你」,就已經是一種再明確不過的(影像/故事)宣言:戲外大家知道純愛片是人為編織的俗套感動,或被吸引或產生鄙視;戲內人物藉助設定,主動濾去那些悲傷的東西,共同為真織編織起那些經過省略與抹除的浪漫,只為求她每日開心。用戲內同樣在打造不真實之浪漫的設定,來為純愛電影作一個有趣的自我更新。

愈看下去愈感覺純愛公式與社會現實、女性敘事並不矛盾。

社會現實方面,先有真織母親告誡真織不能將失憶之事告知他人,不然不懷好意之人對她上下其手也不會被記得;又有即便每天都會失去記憶,仍然要堅持上學假裝自己正常,似乎可以想像到真織為什麼受歡迎——在學校中她其實很難與小泉以外的人交流,雖然有暗示小泉在旁提點的情節但都是一筆帶過,但她想要維持正常勢必難度甚高。而慫恿告白的男生三人組,流裡流氣的態度就說明他們眼中的受歡迎與真織的美貌大有聯繫。不過影片處理得都未夠深入,難以以點見面。

女性敘事就伸展得自如些,透的父親追逐小說夢而將家事都丟給透的母親,在母親他界後就全部交由透的姐姐來承擔。透的姐姐以小說為心靈寄託,想要進軍文學界時卻不得不受束縛,透眼見如此終於主動由自己去接替姐姐的位置,同時也落實了自己母親那種認真溫柔的生活態度。

姐姐的小說與真織的日記早在這裡就已經提前交集,透明白到自己必須支持姐姐去寫出自己的「文字」,用話語來與他人產生聯繫——共性的發掘,自己也必須去支持真織寫出充滿快樂回憶的文字,由自己主動與她產生聯繫來催生出對方的話語,那種溫柔絕非無源頭的完美男性想像。這個在視點呈現上多少有點靠男性去定義女性話語的不諧敘事下,給到了具體情節去要求男性尊重、發掘女性的話語,然後來個共同參與,而非自己隨意的捏塑。而除了真織與姐姐之外,小泉這個角色同樣埋下了百合愛的種子,雖到影片最後都未曾發芽,只交由古川琴音寥寥的眼神、對白以及掛飾的配合去交代,但已經妙趣橫生。

掛飾戲的轉折很有趣,如果是普通的戀愛關係這裡就完完全全是男性不知分寸無邊界的表現,但在失憶設定下就隱隱將這些歸罪於女性不記得,好一個以退為進,男性經過重省才發現錯終究還是在自己,也真正明白自己的失敗,不僅僅是仍未真正體認到真織的痛苦,更是牽引出「自己在逃避,但女性無逃避」的命題出來,隨後也才激勵出面對父親的動力。

完成讓自己、父親、姐姐都不再逃避的討論之後,完成煙花吻之後,這個「功能化」的男性角色確實已經喪失了能讓人繼續書寫下去的可能性:那麽在這裡引入他得絕症的情節,我認為這是一種必要的俗套。他幾乎是自願將身份轉化成跟自己的母親一樣,成為了一個新的「母親」角色。

除了程序性記憶之外,有一種記憶法分外注目:真織每天約會前快速看日記記住透的個人情報,日日如此豈不是天天活化大腦?難道這就是真織恢復記憶的秘密?倒不是很在意這段是不是自己的過度解讀,因為身體的感覺是真實的,令人落淚的。

前面提及的「被編織的浪漫」,其實與透下線後女性敘事的遞進、純愛公式的顛覆緊密關聯。首先明亮的影像風格,用到濫的配樂,在戲外固然是招攬普通觀眾的煽情手段,在戲內卻又何嘗不是強化明亮感覺的有效手段?本就是被打造的虛假浪漫,日記被篡改後更是走向另一層虛假,但當真相揭曉:即使一切已消逝在記憶與時光中,仍能被自己認受為真實的感覺、真實的未來選擇,明亮從欺騙走向了真實,於是我們認可了那淺薄、輕浮的影像,正正是因為我們知道它一開始就在用雙重不真實來營造真實,所以我們也明白在故事的終末它是如何弄假成真的。

透的姐姐篡改真織的日記,來重新作一個時間拼圖——明明大段大段改動,分鏡卻只著重標識了刪去透名字的片段,給人只需刪去他的名字並替換成小泉就是所有改動的錯覺,這種被擷取的刪改呈現同樣引導著觀眾參與到記憶編織、拼圖上。篡改強化了兩種寫作、兩種女性話語的交集,日記本身已是被美化過的人生編織,改動就令到透、真織的人生再一次被打造、被定義,通過否定之否定,悄然間原本的美化就更加展現出它的真實部分。

更重要的是,通過改動,日記的性質變成了小說。但真正的日記歸還後,真織閱讀時的感覺呢?因為完全沒有記憶,對是自己寫的沒有實感,讀起來也更像是讀一篇陌生的、虛構的小說——三木孝浩在閱讀過程中加入了很多電視劇節奏般的重複閃回,那絕非素材不足或是流向庸俗的表現,而正正點出此時的真織完全是第一次看到這些記憶,只能當「新的鏡頭」去觀看與理解。而在重複鏡頭間穿插的真織心理回溯,同樣是用到濫的手法,但就帶來一點好處:此前這個故事終究是以透的男性視點展開的,女性話語被隱去,卻絕非不存在。但此刻閱讀那早該挑明的女性話語,似乎又更偏重陌生感,那麼此刻的命題其實是,如何在拾起屬於自己的敘事的同時讓對方雖不在場卻不至於完全失語,跨越時空與生死去共同重新定義、看待這個故事,一個平等的審視。福本莉子的表演也很好地強化了這種,首先是(在故事中)閱讀故事,然後才是把故事追認為經歷的感覺。

這部戲里古川琴音七情上面的表演其實不太吸引我,不是她的錯,是角色寫得仍不夠深入同時要承擔的課題也相對較淺的原因,她在這個情境下只能用這種爆發式的演法——反而是她在某些不需要念臺詞的鏡頭里,一個眼神就已經完全點明她心中所想,讓人拍爛手掌。

松本穗香的角色發揮空間其實多一點(雖然不是所有鏡頭),某些戲里她是拼命忍住悲傷擠出不太真實的笑容去鼓勵對方,某些戲里她是早已維持笑容但面部微微抽動傳遞心痛,對比下很見功夫。而她試圖鼓勵真織,卻發現真織早已有比她更誠摯深情的生活態度時,都要做到不單單是因為透逝去而悲傷的感覺。

福本莉子的氣質很好,這個故事的「臉」需要反差感,而她的面容、性格正是這種粗看軟柔細看成熟的感覺。她的演技同樣無法用粗看的感覺去概括,約法三章那場戯表情、念白就已經顯出穩重卻稍微帶點陰暗的感覺,令人好奇真織的真實感情。煙花吻那場戲就要維持好悲傷崩潰與不示弱於人之間摇摇欲墜的平衡。這種不需要過分示弱的角色實在很適合她。




今夜,就算这份爱恋从世界上消失今夜、世界からこの恋が消えても(2022)

又名:即使今夜,这段恋情将从世上消失 / 即使这份爱今夜从世上消失(港) / Even If This Love Disappears Tonight

上映日期:2022-07-29(日本) / 2022-10-09(釜山电影节)片长:122分钟

主演:道枝骏佑 / 福本莉子 / 古川琴音 / 松本穗香 / 萩原圣人 / 野波麻帆 / 水野美纪 / 野间口彻 / 前田航基 / 西垣匠 / 

导演:三木孝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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