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2-02
seamouse • 幸福的拉扎罗:亚平宁深山的愚圣与狼
现实中，从亚平宁深山最偏远的村落到米兰这般的大都市，通过发达的交通网络，两天内怎么都能抵达。而电影《幸福的拉扎罗》，却巧妙虚置了一个20世纪末还在替伯爵夫人种植烟草的农奴社会因沃拉塔（Inviolata），意为“不可触碰”的这个村落，是一个不知有魏晋的纯净桃花源，除却被蒙蔽而作为伯爵夫人私产终日劳作的愚昧村民，回荡于山谷的，只有偶尔的狼嚎。
传说中，永恒之城罗马正是被“母狼乳婴”而出的。而电影中段，曾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亚平宁之狼，悄悄走近跌落因沃拉塔山谷的拉扎罗身旁……与母狼一道突然入戏的，还有伴随深山翠谷的画外音故事。
“一只老狼因老态龙钟被赶出了狼群，它很饥饿，跑到人类家里吃掉鸡鸭。人类很讨厌这匹凶残的狼，却不知道这只是一匹虚弱的狼。老狼的故事传到了一位与动物有交流能力的圣人耳中，他接受了人们的请求——与狼进行和平谈判。圣人出发去找寻狼，一路长途跋涉，冬天降临，精疲力尽，却仍找不到狼的踪迹。狼也饿了，而且跟踪圣人很久了。终于有一天，圣人倒下，狼终于现身，正当准备要吃掉圣人时，狼突然间闻到一股气味，这一股从未闻过的味道阻止了他，一个好人的气味。”
电影结尾，这头狼又一次靠近了拉扎罗。这一次，这位眼神纯净到没有半丝杂质的进城农民，正倒在银行大厅里，被愤怒的储户乱脚伺候。
《幸福的拉扎罗》，以离奇的背景设置、出众的人物形象、舒服的叙事节奏和恰到好处的魔幻场景，塑造出一位牺牲自我成全大爱的当代耶稣，并以他从深山到城市的时空穿越，伴随着愚圣与狼的寓言，极其温暖又悲悯地讲述一个撑过万恶自然却死于当代生活的圣人旅程故事。
影片开头呈现的时代背景，或许会让人有些一头雾水。与世隔绝到连电灯都没有的破落村庄、田地里收割粮食的贫苦村民、伯爵夫人到来后对自己种烟农奴们的颐指气使，这分明像是19世界人畜共居的南方山区；而纨绔子弟坦克雷迪随伯爵老妈到来，却穿着潮牌外套、玩着带天线的移动大哥大，漫步于山间时拿磁带随身听播着时代劲歌，这注定又是20世纪末的典型样貌。随剧情铺展，到一通打往外界的关键电话，我们才知道导演精心设置了一个不知魏晋的亚平宁桃花源，所谓的伯爵夫人瞒骗村民数十年，让他们确信自己生活于封建城邦，是夫人的私产，分文不取地为其奉献着农产品。
文明域外的场景设置，为主人公拉扎罗创造了与世无争的合理条件，加之演员单纯干净的模样，一个天外飞仙式似的当代愚圣出落了。不知谁人是亲身父母的村民拉扎罗，显然符合了借玛丽亚之腹诞下的耶稣特征，而那位躲在山洞里装被绑架的公子哥坦克雷迪，则有幸也不幸地成为了拉扎罗的第一门徒。这位当代耶稣，跌落谷底又重新出山后，模样一点未变，而曾经的村邻已经长大或老去。曾经的小伙伴Antonia出落成漂亮的女流浪者，利用拉扎罗那“多么清澈而无辜的眼神”，到大城市的跳蚤集市上，捞来一些必要的生活费。扮演拉扎罗的阿德里亚诺·塔尔迪奥洛，是剧组选角阶段在一所中学里看中并坚持让其加入其中的，就这么着，一位从没表演经验的素人，塑造了一个必将永载影史的经典形象。
从舒缓悠长的乡村图景，到车流湍急的喧嚣城市，情节以最牵人的节奏发展着。画外音狼的寓言讲完后，转眼经年，农奴翻身却成都市流浪者，地主二代被银行糟践成都市贫民，唯独跌落深谷的拉扎罗还保持着单纯和年轻。冻雨天中，他单衣走到脏乱的大城市米兰，和重逢的村邻一样，没有抱怨，没有冲突，安于现实，踱步过日。
年轻的拉扎罗在一个舞池里邂逅已是满头白发的公子哥坦克雷迪。这段穿越的友谊在糟糕现实前不堪一击，贵族的瞒骗代代遗传。教堂排练当中的合唱团不欢迎都市难民去洗涤心灵，圣咏却溜出教堂，萦绕于拉扎罗头顶，无形却有声地为这位当代耶稣加冕。一出舒缓魔幻的传奇故事，渐入一个命定的现世悲剧。
挪用或借喻圣经故事的电影作品数不胜数，绝大多数却总搞得教外人一头雾水，无从把握导演究竟想要讽刺还是讴歌，甚至彻底无法进入自绝于观众的叙事体系。《幸福的拉扎罗》的女导演阿莉切·罗尔瓦赫尔则放下观念先行，扎实编制出一个即便脱离开宗教背景也会非常精彩的动人故事，较之曾亮相于2014年戛纳电影节的前作《奇迹》，诸如逃出教堂的圣咏、嗅着好人气味的狼等魔幻意象，也终于真正为叙事服务，而不再是挖空心思去为极个别观众埋解读关卡，既保证了故事流畅度又丝毫没牺牲作者表达欲。
带着那把阶级对抗的“武器”——弹弓，拉扎罗一脸无辜地进到从未接触过的银行业务大厅，试图想让柜台把钱还给没落的假贵族、自己唯一的好友和门徒坦克雷迪。时代的变迁、阶层的颠覆，却从未让世间的险恶和凶残消亡。导演并没有真正去讽刺纯洁愚圣在当代的无力感，而更以一种温馨的调子，让观众被这样无辜眼神的银幕形象所打动和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