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7-20
导筒directube • 命运速递:导筒x李非：姜文拍《邪不压正》让他改稿一百多遍
导筒专访 × 李非
以姜文《邪不压正》联合编剧身份重归大众视线的李非，其导演处女作《命运速递》即将公映，导筒带来独家专访。
《命运速递》美洲版海报
导演简介：
李非，1978年10月22日出生于山西，作家，编剧，导演，演员，设计师。
2014年凭借电影《闯入者》入围第51届金马奖最佳原创剧本。
长篇小说《喊个没完》（由世纪文景出版发行）、《好像一无所有》。
采访全文
导筒
什么时候开始对电影感兴趣的？
李非
我是78年生的，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在我印象中是中国电影一个比较全盛的时期，当时没有网络，电影可能是全民最重要、最大的娱乐方式了。那时候我的父亲就是一个热爱文艺的人，所以从很小，他就经常带我去看电影。我觉得如果说开始喜欢电影的话，可能是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这个东西。到了后面读书的时候，跟很多七零末或者八零后一样，在录像厅泡着。后来就是租录像带，租VCD、DVD直到后面有下载，其实就是一个这样的过程。
导筒
什么时候开始想要不只是写出来，而是以导演的身份来制作一部电影呢？
李非
在2013年的时候，因为我是2011年才入行，我以前是学美术，又写小说，然后宁浩导演找演员，让我进入到电影这个行业。因为我是写小说的，然后有些导演就让我开始做剧本，但是大概写了一两年剧本以后，我觉得，尤其是已经从事了这个行业的，每个人可能都希望按照自己的意图去拍摄一部属于自己的电影。当时动了这个念头，就跟赵炳锐，男一号的扮演者，能不能这个片子我来导，他来做主演，有了这样一个，在当时看来不切实际的一个想法。
导筒
你的身份其实是最近几年才完成了向导演的转变，之前一直有作家，编剧，演员，设计师等其他的身份。这些对你的电影创作有起到帮助作用吗？会体现在哪里？
李非
我觉得是非常有帮助的，体现在两部分。因为我是学美术、做设计的，在视觉上、画面上或者说美学层面上，我还是有一定要求和想法的。我写小说、做编剧、做演员，包括从小对音乐也非常热爱，这几个因素恰恰是与电影的构成相关，而我都干过，正好可以去试图去做导演吧，这些积累也是一个做导演的积累，这是第一。
第二，因为做这些各种各样的工作，包括我开过公司、做过设计师，在大大小小的城市都待过，在这个过程当中，这些生活，说颠沛流离也好，或者曲曲折折也好，生活本身，也给了我创作上最多的滋养。虽然有些当时的境遇觉得非常苦，或者说不堪，但回头看时，给我的创作提供了非常多的素材和感悟。
导筒
你以前的小说《喊个没完》里面有一个自序叫“少年有的是”，里面有一段话，还有你的好朋友的一段评论。
李非好友《喊个没完》豆瓣书评节选
导筒
你觉得就是现在的自己跟当时的自己有没有变化，如果有的话，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李非
我觉得产生了最大的变化是我从一个文艺少年变成文艺青年，最后变成了一个文艺中年（笑），我觉得，现在文艺青年似乎变成了一个略带贬义的词，我必须承认对艺术对文学的热爱，我是从小到大，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的，甚至越来越强烈，基于这个强烈的我才在31岁的时候觉得，以前干过那些都不是我最想做的事儿，而我已经30岁了，为什么不去做一件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哪怕从此以后，再不做了或者说没有结果，但是至少可以说我做过了。而正是那样一个选择给我后来，整个这十年的命运带来了非常大的改变。
导筒
看到其他专访里，你说做后期的时候，还要跟赵炳锐两个人自己掏钱做后期，当时有没有产生过后悔的想法？
李非
说实话一点都没有后悔，因为也都有合约。不把片子做完我们是违约的，那个责任要比后期的支出严重多了，所以我们也没有任何犹豫，当时还有些积蓄，就算没有，借钱也得完成这件事儿。我们俩当年就没有退路，也没有后悔。
导筒
我们也看了你的短片《干就干了》，之前采访周子阳时，他曾说非常困难的时候，信用卡全部刷爆，被银行各种拉黑。你当时又是怎么熬过这个创作时间的？
李非
我艰苦的时候和子阳也差不多，我有两张信用卡，那会来回倒腾，这边取一点，那边还一点，有次回家过年没有钱，我找了一个信用卡套现的，利息很高，也被好几家银行警告了。后来有点钱把债还清，注销信用卡的时候就觉得特轻松。因为我原来开公司的时候，就真的被人坑了十万块钱，所以片子里的情节算是我真实的一个经历吧。
命运速递 (2015)
但首先我个人并不想说曾经被骗或者做片子钱少带来的困难，我觉得年轻人在物质层面遇到困难是很正常的，至少要比我们上一代的挫折要小多了，这些困难在将来都会是财富。第二，这个片子选择做了，这么多钱，必须在能力范围内把它完成，我知道其实还有很多导演钱更少，也有卖了房子去拍电影，所以我不认为这些是值得拿出来去博得他人同情或者赞许，我出于热爱去拍电影，付出这些代价第一是自愿的，第二我认为是值得的。
导筒
刚刚提到十万块钱是来自你的切身经历，你比较喜欢科恩兄弟和昆汀的电影，看到你电影中也有很多幽默的桥段，是否都是有切身经历呢？
李非
有一些可能是，在朋友眼中我确实还算比较幽默的人，可能也是偏冷的，黑色幽默这种，这是我的性格，也是我骨子里的东西，包括文学上我喜欢王朔，电影上喜欢姜文，科恩兄弟，虽然离他们还差得很远，但我觉得自己确实与他们是有一些相通的，我想这也是姜文找我给他做编剧，并且在400多天里趣味相投，性情相投的根本原因。
导筒
说到与姜文的合作，能透露一下《邪不压正》的剧本你们是怎样配合的吗？
李非
2016年十月份我进的这个组，直到去年10月杀青，长达一年的拍摄期，我们是朝夕相处的，我们还有另外一个编剧孙悦，每天都是讨论，再主笔去写，每天现场都会跟着拍摄的情况，最少的一场戏，我们也得写二三十稿以上，最多的就上百稿了，一直持续着这种强度，姜文导演对剧本的要求确实非常严格。
邪不压正 (2018)
导筒
怎么去和摄像灯光美术这些沟通。
李非
说实话，我也不是说我自己是比较狂妄，而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虽然我没做过，但是开拍了我知道怎么去拍，到了片场，我知道时间比较紧，容不得现场去讨论去斟酌，第二这个片子是我背负着最大的压力，如果最后出现了问题承担的也是我，所以这个片子我是比较专制的。
然后这个片子的拍摄之前我也做了很多准备，或者说曾经大量的阅片量，可能是通过看电影也让我学会了怎么去拍电影。第三是，各个事情我都干过，每天去了片场我都非常明确，我知道机器要放在哪，镜头怎么运动，演员怎么调度，发生了问题怎么去解决问题，并且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和资金内，迅速找到一个最可能适合的一种拍摄方法，因为有时候你想这样拍那样拍但是经常会出现条件不允许的状态。我在创作上确实没有碰到障碍，但是制作上会有一些困难因为，资金上确实有点限制。
导筒
你时候美术出身，在电影质感的呈现上面是怎么考虑的呢？
李非
如果说我的预想是10的话，这个片子所呈现的包括视听语言、包括拍摄和质感，我觉得可能仅实现了我想象中的百分之六十，但确实时间和资金，包括我自己是第一次做，我自己的经验能力，只能是靠直觉去做，我觉得我还是可以给自己一个赞了，我真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和诚意了。但如果离最理想的状态，还差个百分之三四十吧。
导筒
在后期剪辑上是怎么去完成的呢？
李非
首先我盯着剪了一版粗剪，然后把这个版本交给了我的剪辑指导杨红雨，我和我红雨去充分的沟通交流。然后我没有再盯，充分的相信他，他精剪一个版本，这个版本大体上是符合我想要的结果，再去做细节的调整。
导筒
在片场曾经碰到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包括突发情况。
李非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拍烧烤摊那一场戏，这可能这个片子里面最大的一个场面了。当时实景拍摄，真的烧烤摊，请了群众演员，外面还有很多人围观。我们拍了两次，第一次下大雨没拍成，呀等等开始。烧烤摊，然后去年学校当时晚上周围特别多，两个地址还是下大雨没拍成，第二次去的时候，烧烤摊老板坐地起价，多要了一倍的价钱，但我们只能拍，克服各种困难拍，现场出现了很多状况，因为那一次是当作我们这个片子最大的一个场戏来拍的，我们动用了大炮。当时还出现了一个情况，执行导演跟我说，一个电线杆子倒了，砸到一部车，车顶直接砸一个大坑，然后突然意识到，他发现是他自己的车（笑）。反正那天晚上必须拍完，算是把控上比较困难的一场戏。
命运速递 (2015)
还有就是开头的餐厅，男主角跟女主角上来的那个场景，我们是重拍的。当时已经拍过一次，然后找了一个景重新拍，最后用三天时间重拍整个场景。当时所有人都非常疲惫了，已经到执行导演在现场能够站着睡着的程度了，但必须重拍，因为对之前的那一个版本不满意。全剧组已经以一个非常高的强度拍到第26天了，最后三天全组人陷入一个崩溃的边缘，压力非常大，精神压力和身体压力都达到了一个极限了。
导筒
除了困难以外，还有没有有趣的事情呢？
李非
比方说女演员和男演员在现场喝酒那场戏，道具出现了一点问题，女演员不是对说再来一瓶酒，余皑磊说可以啊，拧开来倒酒，我在监视器后面看着，但我不知道道具搞错了，那是一瓶真酒，真的牛栏山二锅头。倒的时候她发现那个是真酒，那个味道。我在监视器上一看，我说这一条演得真好，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给方南也倒了满满一杯。我没有喊停，他们很敬业，也不能停，其实他们是有权利停下来说这个酒是真酒的，但是没有停而是咬着牙说：来，我先干了，然后咣咣咣三两的杯子就干了。我说这个酒喝得演起来到位啊，不能停。这会儿那个男演员他也发现是真酒，但是对方干了，而且还是一女生，这会儿就更不能停了，咬着牙也干了，最后都喷了。我说牛！停，然后我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是真酒。他俩什么话都没说，扭头就去旁边酒吐了。
说到余皑磊，有一场戏他在天台捂着肚子，很悲伤很难受，其实呢是真的，因为我们头一天晚上讨论剧本细节，也喝了点酒，他的酒量不是很好，就喝醉了，我们把他扶回房间。他第二天到片场，过五分钟就吐一下，就那样拍，在天台上捂着肚子，那是真的难受。但是这两件事情都和酒有关系。
导筒
可以分享一下，和演员们是怎样去沟通的呢？
李非
我首先会跟演员沟通，但是不会说的特别细，只会沟通人物的状态还有内里里面的东西。剩下的到现场，我会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来一条，我再逐个调整，不同的演员我可能会用不同的方式去调整，比方说，周小铁在电影里是一个另类，那我在现场是刻意地不理他的，就不会跟他交流，让他自己演。特意跟别人交代，不要理他，少和他交流。
命运速递 (2015)
比方说方南呢，其实这个方法有点坏，我和其他人就多怼他，甚至有点欺负他，但我想象的方南这个人物是特别屈辱的一个人物。
我觉得对于演员来说，创造让他进入角色的环境是最重要的。他进入到自己的角色里面以后，怎么演都可以。如果他不进入的话，怎么演都不好。
如果是说要和其他人分享的话，我想就是真的去想方法，比方说通过造型，比如男主角我让他提前一个礼拜就要说河南话，去超市买东西都得全说方言，比方说减肥，晒黑，让他提前进入角色。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创造条件，让演员尽可能的进入那个角色的状态，是最有效率的状态，或者说更接近。
导筒
一个镜头一般几条会过？
李非
因为过去有几年了，我记忆中最多的一条，单场条数最多的也没有超过十条，实在是来不及。一条过的镜头也挺多的，有些戏一条过是挺难，但我知道我必须要这么做，我不是妥协和将就。基于时间和预算，如果完不成的话，方方面面的压力都会更加大。
命运速递 (2015)
导筒
以后还会进行小说的创作吗？
李非
我认为我是肯定会的，小说真是一个没有成本、可以进行纯粹的个人表达的东西，它可以不发表，可以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他也是一个独立的艺术作品。而剧本是依附于电影的，电影如果拍了的话剧本是一个作品，不拍的话这个剧本可能就是一个废纸。基于这两点，我肯定还会写小说，我也憋着想要写一本真正牛x的小说，尤其是在经历这些年，体验感悟都更加多了以后，但什么时候写，或者写什么方面的小说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
导筒
下半年开机的《两只老虎》是自己写的剧本吗？以后会拍别人写的剧本吗？
李非
首先我认为自己还算是一个比较合格的编剧，所以我前面的时候，也没有钱去请别的编剧介入。但是现在我现在做导演了，我肯定不会拒绝说有人拿着好的小说或者剧本递给我，我真的非常并且他也愿意的话，我会去拍的。我后来明白，因为自己编剧出身还是有点惯性想要去写，但是真的做导演以后，特别是跟姜文导演合作以后，他是有原著自己也是编剧，但是还会请其他的编剧合作，我慢慢意识到这是一个成熟的、作为导演更加好的状态。所以我下一部电影如果资源更好一些，或者说真的有人给我递本子，而且我喜欢他愿意的话，我不会去拒绝拍别人写的东西的。
邪不压正 (2018)
导筒
最后一个问题，有没有哪些喜欢电影是会反复看很多遍的？
李非
有啊，像姜文导演的《鬼子来了》，《太阳照常升起》，包括《教父》《低俗小说》，还有其他一些我喜欢的导演的作品，我确实会反复看，可能过段时间就会看一遍。我觉得姜文导演说得是对的，与其看一些不太好的片子，不如看一些经典的好片子，每一次看都会获得新的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