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9-08
溺水之咸 • 徒手攀岩:攀无涯者
上映当天，我去看了2019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徒手攀岩》，Free Solo.
其实我看完时就想写这篇文章，但当时由于激动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想要说的一团一团在我脑里交叉回绕，如飞行的精灵。
这部影片我真是有太多想说的，它的记录，它的记录对象，他在事件中所表现出的人类精神。我觉得作为一部纪录片它几近无与伦比。
One. 关于记录。
此前我也看过不少纪录片，有偏田园展现悠漫日常的如《四个春天》《人生果实》，有着力表现某一事件并透射社会现实的如《那天，大海》《美国工厂》《日本之耻》《监守自盗》，有探寻人物生命轨迹或片段的如《寻找小糖人》《坂本龙一：终曲》《万物理论》《玫瑰人生》《阮玲玉》，有展现某艺术形式并颇有些漫不经心辐射共鸣者的如《大河唱》《脸庞，村庄》，还有众多表现自然风貌和环保主题的纪录片，如《蓝色星球》《地球脉动》《王朝》《海洋》《海豚湾》...
而当我在看《徒手攀岩》近尾声的时候，我心里想：就纪录片这一题材而言，以往所有的影片都比不上它。
垂直高差近一千米的酋长岩，当影片记录Alex贴于其壁张开四肢或平移或攀爬的时候，我几乎感觉到有些返祖——他多像一只猴子，纯心无畏，立于茫茫天地中。这部影片通过他徒手攀登酋长岩记录了一件这样的事：经过千万年进化，今天的人类还是可以做到这样的事，用一位杰出者如夸父逐日的意志，勇气，控制与决心；也正是因为进化人类才可以做到这样的事，千万年前的猴猿很难说可以这样登顶酋长岩，即使具备这种能力，它们也没有Alex这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应该怎样做，并且我正做到它，这勇士般的意识。
孤绝贴于岩壁，画外音是友人的担忧，摄像机聚焦于一名猴般腾挪逐顶，眼里发光的勇士，山风呼啸，群岩无声，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一种“往事越千年”般的诗意；正如《2001太空漫游》里古猿将兽骨高高抛起，转眼已是茫茫宇宙中的飞船一般，人类带着无匹的自律，热爱与决心，千万年后依然奋力攀援，虽万难吾往矣，奋而登顶。他们就是记录了这样的一件事。Alex诚然伟大，他们的记录同样伟大。
当Alex立于山巅，我几乎感觉那是代表我们全人类登了顶。大概有一个词可以精准表达这情绪，便是“与有荣焉”。他从凌晨开始，极限平板，怪兽裂缝，侧踢，过耐力角，特富龙角，最后登顶，这是一段不朽的影像——因为很有可能，即使他做了十年的准备，影片的结束依然是一位勇者的挽歌。当Alex换手指，换脚，调整重心，然后侧踢的时候，我几乎听到了上帝掷骰子的声音——这件事就是那种，不管你做了如何万全的准备，最后依然要靠那一点点运气，那天平朝幸运一边微微倾斜的一瞬才能成功的事。我不知道当时Alex在想什么，千尺悬崖，生死两端，就是那一脚。我猜测，人在那时候什么都不会想，就是做好那个动作，跨过去；眼里只有岩壁，没有生死。生死与我何干？
影片放了很多次Alex在有保护情况下侧踢失败坠落的镜头，因此我特别担心那一侧踢。但是我想Alex在这一环节应该是成功的概率比坠落的概率大，只是影片没有过多呈现他侧踢成功的镜头。影片大概想营造紧张气氛，而我更重要的依据是，我想Alex绝不是鲁莽的人。这就来到了我想写的第二部分。
Two. 关于Alex.
这个影片实在充满了太多我喜欢的细节。
Alex每天住在车里，依然会早上起来打扫卫生。他听到好友因攀岩死去的消息，说“他老喜欢做特别有挑战性的事，而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觉得这句话就说明了Alex在攀登时候的精神和方法论——他不是要去证明什么，也不是去冒险，他只是热爱攀岩的感受，并且他要活着回来。但这件事确实代价很大，怎么做呢。不断磨练自己，降低风险，通过强大的自律，执行力与决心削弱失败的机率，不断扩大安全登顶的概率，最后站上那个顶峰。
这几乎是做每件事情的方法论啊。
他提到家庭环境对他的影响——在那个家庭中，我知道需要做的事就是不断追求完美。人生需要这种精神来变得杰出，有所成就。有些人可能觉得生活快乐或安稳就好了，但我要留下一些有成就的事。而徒手攀岩是最需要追求完美的运动，一个地方出错了，哪怕是一点小瑕疵，赔上的就是所有生活。所以我享受徒手攀岩，精益求精，那种追求完美，不容出错的快感。
所以，他真的不是冒险家，他更像一个工匠。他追寻的并不尽然那立于山巅舍我其谁的豪迈，而是perfection, 是那一个一个似有若无的抓点和缝隙中控制自己，精确动作，向完美发起冲击的快感。他的攀岩，像工匠雕琢一颗易碎的宝石。
这绝不是单凭勇气可以做到的事。作为可堪世界第一的徒手攀岩者，勇气绝然只是最底层的那块砖石。他在影片中展现强大的自律，对自己毫不手软的训练，像工程师一样研究所有的难点，细化到每一步甚至每一个重心的调整，甚至都不太像一个传统的勇敢者的形象——他冷静而理智，像提交一份完美答卷般准备他的攀岩。
而这是真正的勇气和决心意之所指。真正的勇敢，是堆叠所有的理性跻身于不会出错的空间，是调动所有的冷静，从容走过一扇狭窄的门。
我太爱他了。他在记录每一个步骤的攀岩日记上写，无名指换大拇指，转手指，左脚换右脚，踩点...记好每一步。最后又加了一句，相信直觉。
相信直觉。详细记录每一个微妙调整的步骤后，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走到最后，万千的岩壁，绕身而过的飞鸟，呼啸的风，在他身上留下了干净纯粹的直觉。是以往每一次遇到相似情况时迈出的下一步，是逼仄岩缝间屏息望向下个凹点的一瞥，交付给他这最后倚之攀援的直觉。
多么耀眼。
Alex登顶后，眼角抑制不住的喜悦，说了一句：What a journey. 不虚此行啊。
是啊，What a journey. 我真诚地希望大家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遭遇了什么事情，回望时都能发出What a journey的惊叹声。
甚至我想，就算是Alex在侧踢那里没有成功，掉下悬崖死了，他依然是光辉灿烂的生命。那是他在那一刻必须去做的事，生生死死的结果有什么区别？常人没有那份热爱与决心，在妥协中多活几十年，这几十年何曾比过那一瞬。死亡只是那个时刻的一种结果而已，我有可能活着回来，也可能在那里死去，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要上路了。
所以Alex说，我并没有义务尽量延长我的生命，我并没有义务放弃攀岩换取可能活得更久。我深刻认同，生命不过是我们寄居其中的时间，既然我们可以选择晚上看电影还是调酒，我们也可以选择在何时放弃那一段时间。更何况Alex并没有放弃任何，常人看来疯狂，而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所有的动作，他比任何人都更想攀上那片阳光照耀的山巅。常人忧心忡忡，记录，惊诧，阻碍，他把那份热爱化作一个一个行走剃刀边缘却无比坚实的脚步，无悔地执行。
What a journey. 这就是全部了。没有欣喜若狂，没有心潮澎湃，导演在山顶问他，“你下午干嘛？”“做日常练习吧。”Alex回答说。
于是我想在这里引用一下《在路上》那句话：真正不羁的灵魂不会在乎什么，因为他们内心有着国王般的骄傲。
这骄傲，就是Alex眼眸里那一束光。光的源头，是他无与伦比的自律，意志与执行。
其实我看完时就想写这篇文章，但当时由于激动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想要说的一团一团在我脑里交叉回绕，如飞行的精灵。
这部影片我真是有太多想说的，它的记录，它的记录对象，他在事件中所表现出的人类精神。我觉得作为一部纪录片它几近无与伦比。
One. 关于记录。
此前我也看过不少纪录片，有偏田园展现悠漫日常的如《四个春天》《人生果实》，有着力表现某一事件并透射社会现实的如《那天，大海》《美国工厂》《日本之耻》《监守自盗》，有探寻人物生命轨迹或片段的如《寻找小糖人》《坂本龙一：终曲》《万物理论》《玫瑰人生》《阮玲玉》，有展现某艺术形式并颇有些漫不经心辐射共鸣者的如《大河唱》《脸庞，村庄》，还有众多表现自然风貌和环保主题的纪录片，如《蓝色星球》《地球脉动》《王朝》《海洋》《海豚湾》...
而当我在看《徒手攀岩》近尾声的时候，我心里想：就纪录片这一题材而言，以往所有的影片都比不上它。
垂直高差近一千米的酋长岩，当影片记录Alex贴于其壁张开四肢或平移或攀爬的时候，我几乎感觉到有些返祖——他多像一只猴子，纯心无畏，立于茫茫天地中。这部影片通过他徒手攀登酋长岩记录了一件这样的事：经过千万年进化，今天的人类还是可以做到这样的事，用一位杰出者如夸父逐日的意志，勇气，控制与决心；也正是因为进化人类才可以做到这样的事，千万年前的猴猿很难说可以这样登顶酋长岩，即使具备这种能力，它们也没有Alex这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应该怎样做，并且我正做到它，这勇士般的意识。
孤绝贴于岩壁，画外音是友人的担忧，摄像机聚焦于一名猴般腾挪逐顶，眼里发光的勇士，山风呼啸，群岩无声，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一种“往事越千年”般的诗意；正如《2001太空漫游》里古猿将兽骨高高抛起，转眼已是茫茫宇宙中的飞船一般，人类带着无匹的自律，热爱与决心，千万年后依然奋力攀援，虽万难吾往矣，奋而登顶。他们就是记录了这样的一件事。Alex诚然伟大，他们的记录同样伟大。
当Alex立于山巅，我几乎感觉那是代表我们全人类登了顶。大概有一个词可以精准表达这情绪，便是“与有荣焉”。他从凌晨开始，极限平板，怪兽裂缝，侧踢，过耐力角，特富龙角，最后登顶，这是一段不朽的影像——因为很有可能，即使他做了十年的准备，影片的结束依然是一位勇者的挽歌。当Alex换手指，换脚，调整重心，然后侧踢的时候，我几乎听到了上帝掷骰子的声音——这件事就是那种，不管你做了如何万全的准备，最后依然要靠那一点点运气，那天平朝幸运一边微微倾斜的一瞬才能成功的事。我不知道当时Alex在想什么，千尺悬崖，生死两端，就是那一脚。我猜测，人在那时候什么都不会想，就是做好那个动作，跨过去；眼里只有岩壁，没有生死。生死与我何干？
影片放了很多次Alex在有保护情况下侧踢失败坠落的镜头，因此我特别担心那一侧踢。但是我想Alex在这一环节应该是成功的概率比坠落的概率大，只是影片没有过多呈现他侧踢成功的镜头。影片大概想营造紧张气氛，而我更重要的依据是，我想Alex绝不是鲁莽的人。这就来到了我想写的第二部分。
Two. 关于Alex.
这个影片实在充满了太多我喜欢的细节。
Alex每天住在车里，依然会早上起来打扫卫生。他听到好友因攀岩死去的消息，说“他老喜欢做特别有挑战性的事，而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觉得这句话就说明了Alex在攀登时候的精神和方法论——他不是要去证明什么，也不是去冒险，他只是热爱攀岩的感受，并且他要活着回来。但这件事确实代价很大，怎么做呢。不断磨练自己，降低风险，通过强大的自律，执行力与决心削弱失败的机率，不断扩大安全登顶的概率，最后站上那个顶峰。
这几乎是做每件事情的方法论啊。
他提到家庭环境对他的影响——在那个家庭中，我知道需要做的事就是不断追求完美。人生需要这种精神来变得杰出，有所成就。有些人可能觉得生活快乐或安稳就好了，但我要留下一些有成就的事。而徒手攀岩是最需要追求完美的运动，一个地方出错了，哪怕是一点小瑕疵，赔上的就是所有生活。所以我享受徒手攀岩，精益求精，那种追求完美，不容出错的快感。
所以，他真的不是冒险家，他更像一个工匠。他追寻的并不尽然那立于山巅舍我其谁的豪迈，而是perfection, 是那一个一个似有若无的抓点和缝隙中控制自己，精确动作，向完美发起冲击的快感。他的攀岩，像工匠雕琢一颗易碎的宝石。
这绝不是单凭勇气可以做到的事。作为可堪世界第一的徒手攀岩者，勇气绝然只是最底层的那块砖石。他在影片中展现强大的自律，对自己毫不手软的训练，像工程师一样研究所有的难点，细化到每一步甚至每一个重心的调整，甚至都不太像一个传统的勇敢者的形象——他冷静而理智，像提交一份完美答卷般准备他的攀岩。
而这是真正的勇气和决心意之所指。真正的勇敢，是堆叠所有的理性跻身于不会出错的空间，是调动所有的冷静，从容走过一扇狭窄的门。
我太爱他了。他在记录每一个步骤的攀岩日记上写，无名指换大拇指，转手指，左脚换右脚，踩点...记好每一步。最后又加了一句，相信直觉。
相信直觉。详细记录每一个微妙调整的步骤后，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走到最后，万千的岩壁，绕身而过的飞鸟，呼啸的风，在他身上留下了干净纯粹的直觉。是以往每一次遇到相似情况时迈出的下一步，是逼仄岩缝间屏息望向下个凹点的一瞥，交付给他这最后倚之攀援的直觉。
多么耀眼。
Alex登顶后，眼角抑制不住的喜悦，说了一句：What a journey. 不虚此行啊。
是啊，What a journey. 我真诚地希望大家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遭遇了什么事情，回望时都能发出What a journey的惊叹声。
甚至我想，就算是Alex在侧踢那里没有成功，掉下悬崖死了，他依然是光辉灿烂的生命。那是他在那一刻必须去做的事，生生死死的结果有什么区别？常人没有那份热爱与决心，在妥协中多活几十年，这几十年何曾比过那一瞬。死亡只是那个时刻的一种结果而已，我有可能活着回来，也可能在那里死去，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要上路了。
所以Alex说，我并没有义务尽量延长我的生命，我并没有义务放弃攀岩换取可能活得更久。我深刻认同，生命不过是我们寄居其中的时间，既然我们可以选择晚上看电影还是调酒，我们也可以选择在何时放弃那一段时间。更何况Alex并没有放弃任何，常人看来疯狂，而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所有的动作，他比任何人都更想攀上那片阳光照耀的山巅。常人忧心忡忡，记录，惊诧，阻碍，他把那份热爱化作一个一个行走剃刀边缘却无比坚实的脚步，无悔地执行。
What a journey. 这就是全部了。没有欣喜若狂，没有心潮澎湃，导演在山顶问他，“你下午干嘛？”“做日常练习吧。”Alex回答说。
于是我想在这里引用一下《在路上》那句话：真正不羁的灵魂不会在乎什么，因为他们内心有着国王般的骄傲。
这骄傲，就是Alex眼眸里那一束光。光的源头，是他无与伦比的自律，意志与执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