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驰:你不懂我们为何爱你

与朋友闲聊,朋友说起文革期间,一干部被打倒,关押,众人避之如避瘟疫,独有一看门人,见之可怜,送饭时总埋些好菜在碗底。文革过后,此人平反升官,看门人遂获厚报。我不暇思索地回嘴道:介之推连大腿上的肉都割给主子吃了,结果却被烧死。

突然觉得这样的对话好像在那部电影里出现过。

接着就毫不费劲地回忆起了周星驰的《审死官》。

——学做生意吧老公,街头的张三,去年年尾发了财。

——但是街尾的李四,今年年头上吊死了!

于是突然很怀念这部看过无数次的片子和带来许多笑声的周星驰。在从头看过一遍之后,我原本模糊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就决定动笔写些东西,谈谈周星驰的电影,以及我们为什么喜爱他,还有我对《西游降魔篇》失望的原因。

长久以来,周星驰电影被贴上的标签是“无厘头”,学术一点的表达是“后现代解构主义”,再粗俗肤浅一点就是“屎尿屁”(比如《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惨惨惨 人生就是吃拉撒 吃完饭要拉 拉完还要吃 人生就是吃拉撒 惨”)。我不否认这些标签都对,但我想在这些标签的下面,在装疯卖傻、形似癫狂的背后,总有一些别的什么。就是这些被我们忽视的东西,在偷偷地影响着我们,让我们如此坚定不移地喜爱周星驰,虽然在银幕外他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总是被朋友、同事、女朋友抨击,甚至就连餐厅的侍者都会抱怨说周先生的小费总是给得很少。

当我们把周星驰的经典之作并排在一起,搜寻其中的共性时,答案便浮上水面。为了找出这个答案,让我们看一看《赌侠》、《赌圣》、《审死官》、《国产凌凌漆》、《大内密探零零发》、《无敌幸运星》、《九品芝麻官》、《大话西游》、《食神》、《武状元苏乞儿》、《喜剧之王》、《唐伯虎点秋香》、《功夫》等影片的共同点,来寻找周星驰式电影的创作思路。(周星驰式电影是一个总称,并非单指周星驰自己,其中还有导演、编剧、配角等众人的共同努力。)

在这一系列电影中,我们发现如下规律:

第一,周星驰饰演的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在《食神》中出场就是食神兼大老板,但可惜很快就被打翻在地,失去事业与小混混为伍。在《武状元苏乞儿》中一开始是官二代,可惜迅速沦为乞丐,还是经脉尽断的那种)

第二,小人物在生活中经常被侮辱和伤害。(还记得他在《大内密探零零发》中吃的大耳光吗?随后只能做一个妇科医生,还被抓去洗堆积如山的碗碟)

第三,小人物很少目标和坚持,坑蒙拐骗,得过且过,有着小人物独有的智慧和蔫坏,坚强而乐观地活着。(《无敌幸运星》和《功夫》里他就是个无胆无品的小混混,《大话西游》里是一个有前途的山贼头子,《国产凌凌漆》里面是一个拖欠过夜费的猪肉佬)

第四,在身不由己卷入一场风暴后,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战胜对方,戳穿大人物虚伪的面具。(战胜对手的方式有多种多样,可以靠机智、靠发明、靠勇气、靠境界,但对于那些提供帮助的大人物也不肯放过,如果说《九品芝麻官》里因嫖妓偶遇的皇帝最后得了花柳死掉是为了增加笑点的话,《审死官》里的对八府巡按有意识又毫无必要的矮化处理,则使得整体批判意味更为明显)

第五,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小人物在打赢这场他并不想打的战争之后,并没有顺势成为一个大人物,他依旧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中。(《赌圣》和《赌侠》中周星驰是一个乡下小子,拜入赌神门下却只学会了按脚。《无敌幸运星》中小混混最后并没有在二叔的帮助下生活并入正规,依然是小混混,依然是垃圾凤。《武状元苏乞儿》中虽有救驾之功,却依然要去当乞丐中的霸主——还是乞丐。《国产凌凌漆》中夺回恐龙头骨的功臣依然在市场卖肉,写着“民族英雄”的菜刀就那样漫不经心地砍在案板上。就连《大话西游》最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也要被加上一条批注“他好像一条狗哎”。)

所以我们喜欢他。

说到底周星驰也是一个造梦者。我们众多在生活的重压下疲于奔命的屌丝和草根,我们去电影院,我们打开VCD,我们点开硬盘,看一个周星驰给我们讲的白日梦的故事,我们看着那被上司责骂、被生活碾压却依然插科打诨的小人物明明就是自己,然后我们看着他的喜怒哀乐摸爬滚打乐不可支,我们为他的胜利而欢欣鼓舞,然后他又一定会回归于平凡的市井,他就是我们,中间只隔了一场梦,可是这是多么美妙的梦。

并不是灰姑娘嫁给王子才叫白日梦,并不是我丑我无能我坏脾气我一无所长却有两三个白马王子围着我就是瞎了眼地对我好抢着把心揉碎了给我看才叫白日梦,并不是小三从北京飞到西雅图最后巧遇接盘侠从此洗白幸福美满才叫白日梦。周星驰的电影也是,但他隐藏了太多的无厘头和插科打诨,我们很久以来都忘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喜欢他,我们说我们喜欢无厘头,可是我们都忘了无厘头背后最深切的感动。

据说周星驰崇拜李小龙。据说他想演动作片。据说他最想做一位悲剧演员。所以当我们看到《功夫》的时候,我们知道他的李小龙之梦和动作片之梦实现了,在几十分钟的嬉皮笑脸插科打诨之后,你会看到他想做一个英雄的努力,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收起所有夸张的表演,表情平静,架势凝重如山,一招一式尽显宗师风范。

然后是《长江七号》。周星驰如愿演了一个悲剧的民工。并没有太多的刻意的表现和控诉,但那无所不在的悲哀压得人喘不过气。但我想对他说其实你已经是一个伟大的悲剧演员了,谁能忘记《喜剧之王》里尹天仇被拿回剧本时,那茫然的表情和紧紧抓住不肯放松最终将剧本扯烂的五根手指?让我们笑中带泪,泪中带笑的尹天仇。

有人说将一个有梦想的人永远局限在屎尿屁式的低俗笑料中是残忍,但我想告诉周星驰,我们从来没有把你的作品我们的故事,等同于低俗,等同于屎尿屁。

所以对《西游降魔篇》失望。依然有很多精彩的笑料,尤其是文章给鱼妖唱儿歌那段。依然有很多很熟悉的港片专有的笑点,比如那个喷血不停的装置和用气囊驱动的战车。最精彩的莫过于黄渤在山洞里面与舒淇的那场戏,让人捧腹大笑。然而不同了。这终究不是我们熟悉的周星驰电影,在影片中,文章依旧扮演了一个小人物,但这个小人物很慈爱很坚持很执着,他一直都这样慈爱坚持执着,然后,他成佛了。他没有回来平凡的市井。他离开了我们,只留下一个高大的需要仰视的背影。

曾经的颠覆者如今走上了神坛。

我曾经恶意地希望《西游降魔篇》能够惨败,也许这样周星驰就能亲自出演下一部电影,无论他拍成什么我都要去电影院。然而十二亿的票房击碎了这个可能。

哪怕你出来跑跑龙套也好啊。也许你做过太多次死跑龙套的,对不起,我不该加一个死字。

终究要离开吗?

那就还是继续你的导演之路吧,在影片中见不到,肯做导演也很好。


西游降魔篇(2013)

又名:西游·降魔篇 / 大话西游之除魔传奇 / 除魔传奇 / 三藏伏魔 / 西游 / Journey to the West: Conquering the Demons / Odyssey

上映日期:2013-02-10(中国大陆) / 2013-02-07(中国香港/中国台湾)片长:110分钟

主演:文章 Zhang Wen/舒淇 Hsu Chi/黄渤 Bo Huang/罗志祥 Show/李尚正 Shangzheng Li/陈炳强 Bingqiang Chen/赵志凌 Chi-Ling Chiu/周秀娜 Chrissie Chow/杨迪 Di Yang/释行宇 Xingyu Shi/冯勉恒 Min Hun Fung/谢晶晶 Jingjing Xie/何文辉 Wenhui He/唐艺昕 Yixin Tang/卢正雨 Zhengyu Lu/张煜雯 Yuweng Zhang/葛行于 Xingyu Ge/张超理 Charlie/程思寒 Sihan Cheng

导演:周星驰 Stephen Chow/郭子健 Derek Kwok Chi-kin编剧:周星驰 Stephen Chow/郭子健 Derek Kwok Chi-kin/霍昕 Xin Huo/王芸 Yun Wang/冯志强 Chi Keung Fung/卢正雨 Zhengyu Lu/李尚正 Shangzheng Li/江玉仪 Ivy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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