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也即郭靖的成长传。成长的不仅仅是其年龄,更重要的是思想。傻小子郭靖从依靠天性、父辈教导或顺时行事逐渐转至自我意识的觉醒,开始拷问自我、审视自我,最终在洪七公义正严词的声音里醍醐灌顶,完成了一代大侠的思想蜕变。射雕止,郭靖性格已圆满定型,之后的神雕,只不过是其固有特征在新环境下的不同表现方式而已。

射雕的光环与焦点是黄蓉。自有影视版本,一直以来大家关注的重心是黄蓉,掐得你死我活的也是黄蓉。但是这一年来我扫完各版射雕,兼读了众多影评原著评,这才恍然大悟:最难演的其实是郭靖。少女黄蓉机智狡狯又纯真伶俐,演员们抓住几个特征并不困难,再不济一张如花俏脸,观众也舍不得太过责难(非广大人民群众)。但是郭靖这个男主角,大约是笨得实在有损威风凛凛神功盖世的大侠形象,连原著粉似乎都分成了两派:一派始终觉得,如此厉害的大侠一定是天眼未开,有绝世水平却混沌而不自知,其实他是大智若愚(郭靖好腹黑);一派还是承认他不那么聪明的,但总是喜欢玩文字游戏,诸如“憨厚”、“愣”、“淳朴”等等,就是不愿意回到“傻”这个字眼。有些人振振有词:郭靖是笨不是傻。我当真是看不出来这两个字眼有什么好抠的,笨到郭靖那种程度不叫傻叫什么?

03版我虽然看过很多次,但以前基本是找精华片段细细揣摩,这回一集不拉的看了一遍,对李亚鹏的郭靖有了一个比较系统完整的印象。李亚鹏忠实而完美的还原了郭靖这个文学人物,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完美,这个词在此处可不是万世经典不可超越针插不进水渗不了。我用“完美”,更多的是一种宏观上全局的肯定,落实到细节上肯定有不少值得商榷的地方。)真正对角色负责的演员,不会为了讨好观众而牺牲、粉饰角色本身令人生厌的特质,甚至干脆易头换面,而是完整的将其演绎出来,展现一个立体丰富多层次的“人”。李亚鹏对郭靖的演绎,就像原著里郭靖学降龙十八掌,一掌一掌劈下来,没有半分投机取巧。

讨论角色,先得说说外形,外形是观众对角色最直观的印象,外形不仅包括相貌,更含气质,角色的丰富内涵很多是通过演员所表现的气质神韵所体现(这也是有些演员虽然貌不惊人却自有风流自能压场的原因。)李亚鹏的郭靖外形我是极其满意的,他为此的确牺牲了不少皮相。如果不戴有色眼镜抱着恶意看央笑的话,我相信他的令狐冲还是看得出几分潇洒清俊,长身玉立、眉宇清朗,手持长剑消失在绿林云深之处。但是再看郭靖,他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结实的身板,浓眉大眼,蒙古装英气勃勃,能感受到那股大漠风沙磨砺的粗糙质朴;回到中原,头发束得固执且一丝不苟,服饰朴实无华,正如同郭靖为人。更让我折服的是李亚鹏气质上的360度转变。冲哥这样的男人,明净散淡,却又是固执守礼的君子。华山明月一路散裂、零落不堪后,我始终忘怀不了央笑片尾第一个画面,青山绿雾,一片氤氲里令狐冲迷茫又悲悯笃定的眼睛,清澈、还有那云水泱泱不沾浑浊的孤寂。再看李版郭靖,李亚鹏的气质简直是脱胎换骨。他褪掉了前者只属于中原文明里的那股清逸冲和的山水淡泊之气,褪掉了哲思所带来的深邃挣扎,褪掉了七窍玲珑拐弯抹角礼教浸化千年的中原汉族文明里的那种油滑,整个人返还到一种未开化的初始的最直接笨拙的状态,这是一股由内而外的的敦实黄土之气,这股气下文慢慢解释。

李亚鹏版郭靖的神髓,我觉得核心就是一个词——土。他的淳朴善良、宽广坦荡、踏实沉稳、固执不屈、敢作敢为、坚持原则,一切都根植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磅礴大气——土气。土地质朴但是深厚博大,蕴含着无穷的坚实力量;土地粗糙但是坚定沉稳,真真实实让人所信赖依靠;土地看似混沌茫然实则亲切辽阔。03射雕里绵远悠长的精气神,正是如此,简单但是踏实,源头是这个民族千年来内化的情感,它是我们精神的一部分,太熟悉而往往被忽视。李亚鹏也真是有幸,令狐冲的山水之气和郭靖的土气好像恰恰触到了我们文化内核的根基部分。

接着说说李亚鹏的表演。03版作为一部如此端严凝重向金庸原著《射雕英雄传》致敬的电视剧,郭靖的表演与整个剧组的协调是分不开的,尤其是剧本立意、角色定位以及对手等。剧本立意的高低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部戏的档次和水准。就像原著里郭靖的淳朴宽厚让活泼流动的黄蓉找到了被容纳可以为之努力前行的方向,03版也把黄蓉这股轻快活泼的生动之流让其依托或者说导入在土地的浑厚之内。很显然,这部戏的主干经脉是郭靖的走向,立体真实的郭靖来自于与爱人、亲人、师长、对手等群像全方位的互动描画,而不仅仅是纠结在情人间的缠绵和正邪之间的截然对立。由此带来的一个令人愉悦欢喜的结果是整版的配角摆脱了人肉背景命运,有了各自作为独特个人的生命色彩,星河灿烂、熠熠生辉,照亮郭靖的前行路,而主角郭靖穿行其中,有了勇气与力量来面对辽阔未知的前方。

再来从李版郭靖的演绎里看看编剧与李亚鹏对郭靖这个角色的解读与定位。一个既傻且钝的男孩子,他不是观众期待的蒙尘的天才,无法一夜神功天成;也不会用“笨”来故意卖点笑话来让观众发笑,这个主角该多尴尬呀。相对于其他版的巧妙回避,03版和李亚鹏直面了郭靖天资不高这个特征,他其实本来就傻傻的呀。那些声声“白痴弱智”的咒骂,又怎能明了金庸与编者这份厚道的用心?因着这股“傻气”的坦诚,人与人关系里那诸多“机锋与巧妙”在他面前好像丧失了锋芒。他的厚道与温暖,善良和踏实,那般的直接慷慨,包容天地。整部射雕也因此显得尤其的纯净美好,那么多人甘愿扶助他一步步成长。武侠小说本是一个理想国,而射雕则是武侠世界里的理想国。

说郭靖,该从何处开始呢?还是说说这形形色色的人物人情吧。哪怕如今海天变幻、世事无常,君王也好,大侠也好,常人也罢,每个人年少时代总有个伙伴一起轻狂、一起畅想着人世间最伟大的梦想。那时天正蓝,草原上牧歌飞扬。金庸的文字也不是不好,只是各自传承的文化内核的差别总叫人隔着一层,味道淡淡的。那些由真正的蒙古族人在草原上展现出来的时候,李版郭靖对手互动起来竟然毫不气怯,真正的坦诚相交,内里的情深意长叫人心里发烫。记得托雷来中原偶遇郭靖,郭靖那份忘乎所以的喜形于色,难得的张扬跳脱。李萍自尽后,苍茫浑然的天地间,兄弟俩诀别一抱,从此各自天涯,那份至诚里翻滚着男儿的热血。襄阳城急,郭靖行刺义兄,恰巧大汗病危,郭靖现身,只一句“我是来杀你的呀”,两人依旧抱头痛哭,心无芥蒂。大概只有至亲兄弟,才能明了这其中的无奈,坦然面对命运吧。而另一个兄弟杨康,两人的个性追求、价值观念完全是南辕北辙,郭靖担负的更多是道义上的责任吧。李郭靖这点把握得很好,对杨康,一如的至诚坦率,却难有意兴相投的自然亲厚,本来不是同路人呀。

李版郭靖对师傅们的态度处理也比较耐人寻味。哲别师傅本来是亦师亦友,男儿重意气,无需多言。郭靖对师傅们的态度总的是尊敬有礼,不过李郭靖的演绎还是能看出他对角色人物感情的层次把握。在江南七怪与洪七公之间,郭靖与洪七公的关系更像传统师徒,(洪七公面对这双徒儿,他情感上显然更依赖黄蓉,这大约是各自性情的不同。)而他与江南七怪的关系,早已超越师徒情、恩情,更像是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了。从郭靖为黄蓉的“离家出走”,七怪是生不起来的气里看着孩子跟“小妖女”跑路。归云庄上,七怪赶来,郭靖扑上去欢喜无限的一个一个挨着喊遍,看他真是拙,可还是不由得微笑起来,那明明是亲情的直接力量嘛。印象很深的是柯镇恶误会黄药师杀七怪又巧遇不知情的靖蓉那段,柯镇恶面对亲密的小两口,对郭靖丢下了齿冷的决绝狠话,郭靖这时那不计形象的哀求哭泣里,反应完全是个被亲人抛弃的无助孩子。

本剧里郭靖与两个对手完颜洪烈和欧阳锋的处理也颇有意味。郭靖与完颜洪烈的关系在前面三十多集是很容易进行道德判断的,就是正邪之间的对立,完颜是郭靖的杀父仇人、危害大宋安危的敌国将领。直到撒马尔罕城破,完颜穷途末路,原本简单的快意恩仇这里忽然有些巅峰对决的意思,这就有些味道了。编剧对完颜的宽容和演员的精彩演绎让完颜洪烈的末路悲歌竟有些升华的色彩,也无怪金庸不喜。不过完颜为金国可谓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他的最后辩白既有英雄末路的悲剧,又强调一切终归虚无,这大概是逐鹿失败者的一种自我安慰吧,对于铁木真来说,现时的功业怎能不激荡人心。而这两个手把国器者之间的交锋里,郭靖倒是个旁观的稚嫩孩子,那么深沉高远的问题不是此刻他能理解的,那接踵而来的那一幕就叫他明白什么是帝王之怒了,铁木真鞭子一挥,撒马尔罕马上就能成为一座死城。有铁木真尴尬的震怒、有蓉儿痴痴的守望,那边却是哀啼求饶血流成河,郭靖牙一咬,到底狠下心来在这里迎头而上了。一次又一次的割舍里,他这样长大了。

郭靖与欧阳锋的一路作对里,我竟是瞧出了一种乐不可支的喜剧效果。郭靖性格里的钝和固执与欧阳锋那种对“天下第一”追求的迫切竟然摩擦出十分喜感的色彩,尤其是后期的三次不死誓约。

郭靖的爱情,当真是甜蜜又沉重。如果不是阿斯茹,华筝一个人的爱情好像没有那样忧伤。铁枪庙后,黄蓉消失,郭靖一人一骑踏遍万水千山终到蒙古。那双悄悄捂住他眼睛的手松开,郭靖猛一个回头,正对着华筝的如花笑靥,有喜悦、有期盼、有羞涩,郭靖那会的眼神里有那么丝惊艳,一别经年,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变成美貌的大姑娘了,可是他不是回来娶她的。摊牌的那个晚上,面对郭靖说找到黄蓉就回来娶华筝的保证,华筝撕心裂肺的那句“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就算我是大汗的女儿又有什么用呢?”那种绝望,真叫我恨上了郭靖,你辜负了一个多么好的姑娘啊!更绝望的是,大汗点兵的号角一响,郭靖头也不回的跑掉了,这个人,该说他干净利落呢还是缺心眼?爱情,不是付出了,就会有相应的回报。只是华筝有了这付出,即使孤单也不是一片空白吧。

终于到说到蓉儿了。我是多么喜欢他们这一对呀,“但一个人要写他最心爱的对象,不论是人是地,是多么使他为难的一个工作?你怕,你怕描坏了它,你怕说过分了恼了它,你怕说太谨慎了辜负了它.......我不曾写,我就知道这回是写不好——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桥》”。他俩的甜蜜里,我最喜欢的一幕是,每当蓉儿耍性子小生气的时候,郭靖总是结结巴巴赶不上来,蓉儿这会会一皱眉,没好气的轻吼一句:你说话呀!郭靖就更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了,只会呐呐的“我好喜欢”……蓉儿的笑容会轻轻舒展,水样的温柔荡漾开来,然后倚住靖哥哥,像小猫那样轻轻的在他怀里蹭一蹭。该怎样形容他俩呢?他的温暖让她找到了人间烟火里的温度,甘愿陪同他走上这奇异冒险的一生,即使是那么的辛苦,有那么多无奈。可是没有遇到他,生命该多么的荒凉?

“旧梦经年,耿耿不忘;人生如露,孤守此念;天下豪杰焉能不笑我辈痴绝耶?”

风月无情人暗换,潦草成文。

射雕英雄传(2003)

主演:李亚鹏 Yapeng Li/周迅 Xun Zhou/周杰 Jie Zhou/蒋勤勤 Qinqin Jiang/阿斯茹 Asiru/杨丽萍 Liping Yang/吕丽萍 Liping Lü/孙海英 Haiyin Sun/尤勇 Yong You/曹培昌 Peichang Cao/周浩东 Haodong Zhou/修庆 Qing Xiu

导演:鞠觉亮 Kok Leung Kuk/于敏 Min Yu/王瑞 Rui Wang编剧:兰晓龙 Xiaolong Lan/史航 Hang Shi/龚应恬 Yingtian Gong/张挺 Ting Z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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