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4-07
淹然 • 嫌疑人X的献身:为何献身
文| 淹然
嫌疑人X，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献身？
这是东野圭吾「嫌疑人X的献身」的「刀锋」，刺向每一个读者。因此，也是电影改编的关隘之处。然而，无论此前的日版、韩版，还是这次的国版，实际上都轻轻泡软了这处「锋锐」。
据说，东野圭吾的要求是，每一个改编版本都有所区别。如此，最早问世的日版，占尽了原作的「便宜」，也被认为是最忠实小说的一版。后来的韩版，处理成了韩国电影最擅长的犯罪片类型，也放大了所谓的「爱情」元素。
那么，国版「嫌疑人X的献身」，究竟要如何彰显自己的存在价值？或者说，导演到底有什么话想对观众说？
最难的，其实并不是对细节的本土化改造，因为，韩版已为国版做了示范。比如，将凶器——日本特有的被炉电线，置换为熨斗电线，将至关重要的「道具」——高级自行车，演变为公共自行车，而国版所做的，仅仅是复刻了这些韩版已有的更动。
国版最显著的改写，莫过于将靖子杀人从影片开篇挪向后半段。问题是，靖子母女杀人，本就不是真正的悬念，石神如何献身才是。我们眼看石神搅出的风浪，如何一步步扰乱警方的航向，又如何一步步将靖子母女送往彼岸。每一步，都攸关存亡，牵人心弦。
但现在，导演在电影前半程有意隐瞒了这些风浪因何而起，却将镜头牢牢对准陈婧母女（对应原作中的「靖子」母女），全然启动不了影片期待建立的「迷魂阵」。
与此同时，国版又留下一个致命的逻辑纰漏，那就是没有为这部电影的「起点」，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女主角陈婧，为什么会替突然闯来的前夫开门？这是推动命案发生的最初「动力」。
电影的呈现是，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显然不合常理，窗口闪过模糊的身影——显然不是自己的女儿。那么，在迟疑片刻后，陈婧到底为什么还会开门？或许，这才是本片最大的悬念？
而这也使得，一部尤其要讲求推理与逻辑的电影，建立在了这样一个可疑而晃动的开端之上。
但即便撇去这些，这部电影的真正「原点」，也就是男主角石泓（原作中的「石神」），国版又给出了一个怎样的呈现呢？
这点上，日版与韩版同样乏力。我们得到的形象，仅仅是一个数学天才，不得已走到了自杀这一步，但因为一对邻居母女的及时现身，他重获「生命」，从此用尽一切守护这对母女。然后，日版与韩版为这份「守护」，给出了一个解答，就是爱情。
但我们更紧迫需要知道的，难道不是男主角究竟为什么而自杀么？
日版与韩版都未能贡献饱满的人物前史，以致给出了一个细想起来，其实无比空洞的纸片生命。韩版尚且简要地交代了一笔，男主角为无法攻克数学难题而堕入绝望。但按照通常的想象，一颗以数学为轴心的灵魂，不应该为遇见一道难题而无比欢喜，全然不畏遍布的荆棘么？
这是日版与韩版的罅隙，也正是留给国版的最好机会。但国版仍旧延循了韩版的处理，告诉我们，男主角的无望，就在于走不出数学的迷宫。
正因如此，三个版本电影的重大溃败，无不在于主角形象的塌缩。所以，我们只能回到小说，寻求一个逻辑自洽的答案。
东野圭吾这样写道，「他觉得，只擅长数学的自己，若不能在此领域所有发展，便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每天，他的脑子里只有死这个念头。」一目了然，这是一个将数学视若信仰的天才，但无法发挥所长，因此跌入了绝境。所以，犹如一道光芒照亮男主角的邻居母女，应该是「信仰」的替代物，她们是「美」在人间的肉身显现。
嫌疑人X为之献身的，不是爱情，而是在他看来，远比爱情更「崇高」的「信仰」。这样也才能解释，为什么在男主角的世界中，一个人的生命重量，是轻如羽毛的。
因此，「嫌疑人X的献身」最「迷人」之处，正在于交付出了这样一个撼人心魄的人物。他是一个天才，却不是一个智者，他无法应对外部世界的压迫，不明白最重要的是完善自己，而不是纠结于不完善的环境对自己的侵害。归根结底，他虽然拥有超出常人的数学领悟，却错过了数学的最动人之处，那就是，它是带人引向快乐的源泉，而不是苦痛的深渊。
这正是这部小说的男主角，最令人痛惜之处，他无缘领受数学最宝贵也最神秘的光彩，是一个瘫倒在半路的问道者。而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三部改编作品，统统是对这个人物的降格处置。
这么来看，日版比国版胜出的地方，是它强调了一个物理天才对一个数学天才的怜惜。就像梵高的比喻，天才之所以孤独，是人们只见他是一缕烟，却不见烟尘深处，跳动着滚烫的火苗。物理天才汤川，就是另一个石神。唯有汤川，可以从一个看似委顿的石神身上，提炼出一个神采照人的石神。
所以日版中，汤川一直不忍将怀疑的矛头指向石神，但国版中的唐川（对应原作中的「汤川」）却对石泓处处提防，而石泓又将献身的最后一箭，射向了唐川——也就是国版原创的追车段落。仅仅从诡计的设计层面看，一个希求发现最简洁解答路径的数学天才，会设下如此繁琐的一环么？
「嫌疑人X的献身」的最大谜题，其实正是这位嫌疑人X。但似乎，我们在这部国版改编中，看不出这道谜题曾如何触动了导演，令他想要花112分钟去展现这个独特的生命？
原载「北京青年报」
嫌疑人X，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献身？
这是东野圭吾「嫌疑人X的献身」的「刀锋」，刺向每一个读者。因此，也是电影改编的关隘之处。然而，无论此前的日版、韩版，还是这次的国版，实际上都轻轻泡软了这处「锋锐」。
据说，东野圭吾的要求是，每一个改编版本都有所区别。如此，最早问世的日版，占尽了原作的「便宜」，也被认为是最忠实小说的一版。后来的韩版，处理成了韩国电影最擅长的犯罪片类型，也放大了所谓的「爱情」元素。
那么，国版「嫌疑人X的献身」，究竟要如何彰显自己的存在价值？或者说，导演到底有什么话想对观众说？
最难的，其实并不是对细节的本土化改造，因为，韩版已为国版做了示范。比如，将凶器——日本特有的被炉电线，置换为熨斗电线，将至关重要的「道具」——高级自行车，演变为公共自行车，而国版所做的，仅仅是复刻了这些韩版已有的更动。
国版最显著的改写，莫过于将靖子杀人从影片开篇挪向后半段。问题是，靖子母女杀人，本就不是真正的悬念，石神如何献身才是。我们眼看石神搅出的风浪，如何一步步扰乱警方的航向，又如何一步步将靖子母女送往彼岸。每一步，都攸关存亡，牵人心弦。
但现在，导演在电影前半程有意隐瞒了这些风浪因何而起，却将镜头牢牢对准陈婧母女（对应原作中的「靖子」母女），全然启动不了影片期待建立的「迷魂阵」。
与此同时，国版又留下一个致命的逻辑纰漏，那就是没有为这部电影的「起点」，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女主角陈婧，为什么会替突然闯来的前夫开门？这是推动命案发生的最初「动力」。
电影的呈现是，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显然不合常理，窗口闪过模糊的身影——显然不是自己的女儿。那么，在迟疑片刻后，陈婧到底为什么还会开门？或许，这才是本片最大的悬念？
而这也使得，一部尤其要讲求推理与逻辑的电影，建立在了这样一个可疑而晃动的开端之上。
但即便撇去这些，这部电影的真正「原点」，也就是男主角石泓（原作中的「石神」），国版又给出了一个怎样的呈现呢？
这点上，日版与韩版同样乏力。我们得到的形象，仅仅是一个数学天才，不得已走到了自杀这一步，但因为一对邻居母女的及时现身，他重获「生命」，从此用尽一切守护这对母女。然后，日版与韩版为这份「守护」，给出了一个解答，就是爱情。
但我们更紧迫需要知道的，难道不是男主角究竟为什么而自杀么？
日版与韩版都未能贡献饱满的人物前史，以致给出了一个细想起来，其实无比空洞的纸片生命。韩版尚且简要地交代了一笔，男主角为无法攻克数学难题而堕入绝望。但按照通常的想象，一颗以数学为轴心的灵魂，不应该为遇见一道难题而无比欢喜，全然不畏遍布的荆棘么？
这是日版与韩版的罅隙，也正是留给国版的最好机会。但国版仍旧延循了韩版的处理，告诉我们，男主角的无望，就在于走不出数学的迷宫。
正因如此，三个版本电影的重大溃败，无不在于主角形象的塌缩。所以，我们只能回到小说，寻求一个逻辑自洽的答案。
东野圭吾这样写道，「他觉得，只擅长数学的自己，若不能在此领域所有发展，便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每天，他的脑子里只有死这个念头。」一目了然，这是一个将数学视若信仰的天才，但无法发挥所长，因此跌入了绝境。所以，犹如一道光芒照亮男主角的邻居母女，应该是「信仰」的替代物，她们是「美」在人间的肉身显现。
嫌疑人X为之献身的，不是爱情，而是在他看来，远比爱情更「崇高」的「信仰」。这样也才能解释，为什么在男主角的世界中，一个人的生命重量，是轻如羽毛的。
因此，「嫌疑人X的献身」最「迷人」之处，正在于交付出了这样一个撼人心魄的人物。他是一个天才，却不是一个智者，他无法应对外部世界的压迫，不明白最重要的是完善自己，而不是纠结于不完善的环境对自己的侵害。归根结底，他虽然拥有超出常人的数学领悟，却错过了数学的最动人之处，那就是，它是带人引向快乐的源泉，而不是苦痛的深渊。
这正是这部小说的男主角，最令人痛惜之处，他无缘领受数学最宝贵也最神秘的光彩，是一个瘫倒在半路的问道者。而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三部改编作品，统统是对这个人物的降格处置。
这么来看，日版比国版胜出的地方，是它强调了一个物理天才对一个数学天才的怜惜。就像梵高的比喻，天才之所以孤独，是人们只见他是一缕烟，却不见烟尘深处，跳动着滚烫的火苗。物理天才汤川，就是另一个石神。唯有汤川，可以从一个看似委顿的石神身上，提炼出一个神采照人的石神。
所以日版中，汤川一直不忍将怀疑的矛头指向石神，但国版中的唐川（对应原作中的「汤川」）却对石泓处处提防，而石泓又将献身的最后一箭，射向了唐川——也就是国版原创的追车段落。仅仅从诡计的设计层面看，一个希求发现最简洁解答路径的数学天才，会设下如此繁琐的一环么？
「嫌疑人X的献身」的最大谜题，其实正是这位嫌疑人X。但似乎，我们在这部国版改编中，看不出这道谜题曾如何触动了导演，令他想要花112分钟去展现这个独特的生命？
原载「北京青年报」
嫌疑人X的献身(2017)
又名：The Devotion of Suspect X / Suspect X
上映日期：2017-03-31(中国大陆)片长：112分钟
主演：王凯 Kai Wang/张鲁一 Luyi Zhang/林心如 Ruby Lin/叶祖新 Zuxin Ye/丁冠森 Guansen Ding/邓恩熙 Enxi Deng/成泰燊 Taishen Cheng/赵阳 Yang Zhao/侯明昊 Minghao Hou/焉栩嘉 Xujia Yan/任熙青 Xiqing Ren/李炳易 Bingyi Li/李宏/赵燕国彰 Guozhang Zhao-Yan
导演：苏有朋 Alec Su编剧：李佳颖 Carol Li/黄海 Hai Huang/苌江 Jiang Chang/王潮 Chao Wang/迟海 Hai Chi/冯元良 Yuanliang Feng/东野圭吾 Keigo Higashin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