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之歌》电影剧本

原作/山代巴
改编/依田义贤
导演/山本萨夫
翻译/李正伦

(译自日本《映画艺术》1959年1月号)

人物
茂市:三国连太郎
阿关:望月优子
婆婆:岸辉子
乙代:左幸子
止子:小笠原庆子
末子:加藤鞆子
虎男:塚本信夫
三郎:矢野宣
少女时代的乙代:左民子
初造:西村晃
藤太郎:稻叶义男
夏乃:水户光子
三造:佐野浅夫
小村:奈良冈朋子
里代:利根春惠
七敷地主老爷:小泽荣太郎

1.广岛县的某山村
初夏。万里无云,一片碧绿的景色。
许多农妇在田里拔草。
远处,有人喊“信哪!快点儿呀!”
妇女们直起腰来,笑容满面地朝远处望去。
村道上,头戴竹篾斗笠,身穿藏青上衣和细筒裤的邮差茂市,边喊边飞快地跑来。
“信哪!快点儿呀!”
妇女们向茂市挥手。
阿关的画外音:(必须注意:以下的画外音应该是明朗有力的老年妇女的语声,但此处的画外音则不能显得苍老)“那身着藏青制服,头戴竹篾斗笠,浑身是劲的茂市,是个长得英俊心术又好的汉子。他腿脚利索,又读书识字,能写能算,所以大家都夸茂市哥是个好人。”

2.七敷地主的后院
这里是土墙围着的七敷地主的后院。石榴树下的井台旁边,年轻的阿关头上蒙着手巾,掖起衣服下摆,抱着一抱要洗的衣物走来。
阿关的画外音:“那时候,我在大地主七敷老爷家帮工,茂市哥一送信来,一定到后院井台上喝一回水,所以我也就仿佛特意赴约一样,动脑筋估摸好时间,一到这时候我就来洗衣服。”
在井台旁洗衣服的阿关,隔着土墙听着茂市喊“信哪!快点儿呀!”
茂市的喊声离得还远,声音还小,但阿关听得清确实是茂市的喊声,立刻两颊发红,正一正蒙头巾,拢一拢前襟,马上就一边劲头十足地洗衣服,一边注意听着越来越近的茂市的喊声。
这时,茂市的喊声嘎然而止。
阿关似乎觉得茂市已经走进后院了,意马心猿在等待他。
茂市蹑手蹑脚地凑到阿关身后,用手里拿的杜鹃花叶子蹭阿关的脖子。
阿关回过头来。
阿关:“坏心眼儿……”
阿关说的生气话,可是脸上却露出高兴的红晕。
她立刻麻利地用力打上一吊桶水来,端着水桶到茂市嘴边,茂市摘下斗笠,伸长脖子大口喝水。
茂市:“真甜!想到今天是最后一次喝这儿的就越发觉得甜啦。”
阿关一愣,抬眼戚然地望着他。
阿关:“为什么……”
茂市:“我不当邮差啦!”
阿关:“真可惜……人家都羡慕你这行当,可你……为什么……”
茂市:“薪水连一分钱都不给涨……实际上,该涨的那份儿都让上边儿的家伙给吞了。我真浑……照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有出头之日?”
茂市说到这里,流露出坚定的神色。
茂市:“我要自己想办法翻身……我拉板车跑三次镇(注1)。那就赚的多啦。”
阿关:“……”
茂市:“我买了一辆板车!根本没动用工资,我请了个财东……等赚多了……就开个象现在有几辆车的那种车行。”
阿关入神地看着茂市那信心十足的样子。
茂市:“你有没有跟我过日子的意思?”
阿关:(怀疑听错了):“和你……”
茂市:“怎么样?”
阿关惊喜过望,简直有些头晕。
阿关:“可是……我能配得上你这能写会算的么……
茂市:“我算看中啦。你要是愿意就点点头。”
阿关羞惭地使劲点点头。
阿关:“可是,要不跟我爹我妈说好……”
茂市回顾无人,紧紧拥抱阿关。
茂市:“那就赶快商量!”
阿关的画外音:“我就赶快回到五里开外的老家跟我爹妈商量,可是……”

3.阿关的家
阿关坐在炉边耷拉着脑袋。
她妈在洗碗槽里洗东西,扭过头对她说话。
母亲:“嫁给一个连一亩地也没有的家伙,将来的日子会怎样呢?”
父亲扛着镐进来。
父亲:“你要是一定嫁给他,那就别登我的门,从今天起,你也没有我们这样的父母,我们也没有你这闺女。”
母亲:“如果七敷老爷愿意你嫁给他,那话就得另说啦……”

4.七敷地主老爷的房前
地主老爷不容分说。
地主老爷:“既然你爹妈都不让你上门,我也就不能雇你啦。我这儿不雇你,以后你随便吧。”

5.茂市的家
初夏的傍晚。阿关抱着一个包袱走来。
茂市的家是个十坪(注2)大小的草房。
阿关目睹这寒酸的住房,显得有些失望的表情,朝破破烂烂的屋里望着。
屋里没有人。
她正想回去,茂市的母亲背着一大捆柴从山坡上下来。她用怀疑的目光打量阿关。
阿关怯生生地搭话。
阿关:“这儿是茂市大哥的家么?”
茂市妈:“对呀!”
阿关:“那,您就是妈妈啦?”
茂市妈:“你是谁呀?”
阿关:“我是阿关,茂市跟您已经说过了吧?”
茂市妈瞥了她一眼,根本不理她的问话,放下柴捆进了屋子。
阿关站在门口问她。
阿关:“茂市大哥……”
茂市妈:“不在呀。”
阿关受到冷遇,没着没落,进退两难,心里很不是滋味。正在这时,听到板车的车轮声。
阿关仿佛得救似地朝车轮声的方向跑去。
茂市拉着一辆空车爬上坡来。
他十分高兴地来到阿关跟前。
茂市:“怎么样啦?”
阿关毫无忧伤之色。
阿关:“不让我登家门啦……地主老爷不让帮工啦……都没关系。”
茂市面有难色。
阿关看他那副神态,颇觉担心。
阿关:“这么一来……茂市哥是不是就不愿意啦?”
茂市:“好,你先进来。”
茂市催促阿关进了屋子。
屋子里,茂市和他妈以及阿关都很不痛快地相对而座。
茂市妈很不高兴地开口说了话。
茂市妈:“就带来一个包袱,连个结婚礼也不能办就算结了婚啦?我可不能认这样的儿媳妇!”
茂市:“现在,我们实在……”
茂市妈:“啊,就是因为穷啊,穷的连姑娘都看不起我们。呶……”
茂市:“我不也是想让妈赶快过上舒服日子么……尽管什么也没有,她就这么来啦……”
阿关:“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我一定出大力干活。”
阿关不停地施礼恳求。
茂市妈:“不干活吃什么?”
说到这里,她不胜感慨。
茂市妈:“我们家呀,现在倒是烧炭的,过的是跟花子差不多的日子,可我们祖先是平家的败军之将,德川将军那时候,出工去修城壕,一块大石头谁也搬不动,可是我们祖先一个人就把它推了上去,所以他成了那堤坝的奠基人。因为这个立了功,还领了家徽和姓氏呢……”
阿关:“……”
茂市妈:“他爹净吃喝玩乐,就把家弄成这个样子,我从二十四岁守寡,靠茂市烧炭过日子,一直到现在。不象样的女人我可不把儿子给她。”
老太婆叨咕完了走了出去。
阿关不知如何是好,望着茂市。
阿关:“怎么办?茂市哥?”
茂市:“没关系,没关系……”
阿关:“可是……”
茂市:“你要打算跟我过日子,那就要孝顺我妈……要不然,咱们就成不了亲哪。”
阿关表现出没有自信的神情。
茂市:“你不愿意啦?”
阿关摇摇头笑了。
阿关:“我为了你,连爹妈都扔下不管了。”
茂市满意地点点头,握住阿关的手把她拉过来。
茂市:“你记住,为了我们能开个车行,一切都要忍耐下去。”
阿关把脸紧贴在茂市的胸脯上点点头。他们觉得老太婆进了屋子,便赶紧离开。
茂市妈:“我们家可不是小店呀!”
茂市也觉得母亲未免太过分了,但是,他也不敢顶撞母亲。
茂市:“那么,阿关该怎样才对妈的心呢?”
茂市妈:“还不干活儿!看人家赤名老婆,和男人一起拉板车,爬山越岭。要是不那么干,是无论如何翻不了身的。”
阿关仿佛是为了迎合茂市的心意一般。
阿关:“让我也拉板车吧。”
茂市:“没有再置一辆车的钱哪。”
阿关:“哪怕拉饥荒也好,给我买一辆吧……拉的饥荒我一个人还……”

6.三次镇
早晨。沿河是一溜车行,板车云集于此。
茂市和阿关停步,只见好伙伴初造拉着一辆空车过来。
初造:“挑了一辆好的……不沉,挺好,还挺结实呢。”
茂市:“让您受累……阿关……还不快道谢?要不是初造哥给说话,决不会这么轻易到手的呀。”
阿关:“谢谢您!”
初造:“钱嘛,不要着急。”
茂市:“既然您这么说,那可就……”
茂市非常高兴。对阿关说:
“从现在起,这就是你的车啦……勤收拾,可要经心使啊。”
阿关点头。她象个拿到一件新玩具的孩子一样高兴,拉起来走走看。
初造看着阿关这副神态,对茂市说:
“你算讨了个好老婆呀……”

7.山道
茂市和阿关、初造、初造的弟弟三造拖着空车走来。
初造:“三造,你也跟茂市学呀,好好干哪……不要老以为住在哥哥家就挺好……”
初造这么一说,三造一赌气拉着车快步走去。
他们来到岗顶上,茂市把车停下。
茂市:“初造哥,我们在这儿吃饭,你们别管我们啦,先走吧。”
初造:“是啊。”
茂市:“让您多费心啦……”
初造:“没说的……”
初造兄弟俩走开。
茂市坐在路旁。
茂市:“初造可是个厚道人……本来他在我们上边西屋住,是好邻居,从老家分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分到手,初造哥就靠买了一辆板车,让老婆孩子一齐下地干活,置下四百多坪山地,还置下一点山林,日子过的挺舒服,虽然有个弟弟在他家吃饭,也不在乎……我们也得赶快象他们那样才行。”
阿关在擦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茂市:“怎么搞的,光是拉回一辆空车就……要是装上货那可就更累啦。”
阿关:“不管多么累,整天能跟你在一起就很好!”
阿关撒娇似地凑到茂市身旁,打开饭盒吃饭。
阿关:“一想到将来开个车行,就是吃稗子饭也香。”
茂市打开饭盒,可他的饭盒装的却是大米饭。
阿关看了看茂市的饭盒。
阿关:“您的饭盒是大米饭哪。”
她心里有些难过的样子。
茂市:“这是妈给装的。”
茂市看阿关心里很不痛快地吃着,便拨给她一些大米饭。阿关向他微笑。

8.茂市家附近的道路
傍晚。茂市和阿关拉着空车回来。
孤零零的一家的门口,年纪轻轻然而心力憔悴的夏乃正和她丈夫藤太郎修理板车。
茂市:“怎么啦?”
藤太郎:“不好使哪。”
这时,从屋子里待出扔东西的声音,叫骂声,紧接着是一声尖叫,一个跛脚姑娘吓得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夏乃已经了然于胸,但是莫可奈何。
夏乃:“怎么啦?”
说完,把那哭着的姑娘搂在怀里,和她一起进屋去了。
阿关惊得发呆,茂市催她快走。
茂市:“夏乃也够辛苦的了,藤太郎这人脾气挺好,可就是那老公公整天喝大酒,一耍酒疯就胡来。小姑是个脚有残疾的姑娘,心情也不好。以前藤太郎说过好几门亲事,可是每次都是来了立刻就回去了。夏乃可真不错。”
他们走到另一家门前,里代正在烧草屑。她看见茂市,马上满脸媚笑。
里代:“刚回来?”
茂市:“嗯。”
里代:“你身后那娘儿们是谁呀?”
茂市:“还没上你家拜访呢,我成亲啦。”
里代:“哎呀!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就成了亲,可太不象话啦。”
里代象开玩笑似地说了,可是茂市却一声没吭低头走开。里代有些凄然地目送着茂市又开了口。
里代:“那么,我可就找上门女婿啦,行吧?”
里代大声喊了一句,马上气呼呼地进了屋子。
阿关面现不悦。
阿关:“那女人是谁?”
茂市:“在山田松五郎手下当小官的类次郎的妹妹里代。”
阿关:“怪不得,一看就象活阎王松五郎手下那号人的亲属嘛。”
茂市低着头。
茂市:“她跟我说,让我当她的上门女婿……找那么一位什么活也不干的老婆,象话么?”
小村从对面走来,一看便知这是个科班出身的旧剧演员,她拿着洗澡用具。
小村:“你可真干哪!”
茂市点头打招呼,目送她走过去。
茂市:“她就是给我们张罗车的初造哥的弟弟带来的女人,不知是哪里的落魄戏子,她说癣症洗药水澡最好,所以她爬一道山岗,到一年到头一天也不空地烧药澡塘的夏乃家去要药,不知道得的是顽癖还是麻疯。”
阿关张大眼睛望着已经走远了的小村的背影,好象记下了她的去处之后,才拖着板车走去。
这时,她忽然听到有女人喊:“茂市哥,洗澡水好啦,来吧。”她循声望去,只见茂市家后邻西屋的院子里站着一位年岁大的女人。
茂市:“谢谢啦。”
(溶暗)

9.茂市的家
初冬之夜。
阿关给两岁的乙代喂奶。
阿关的画外音:“我拼命地拉车,拉了一年多,这样的日月里生下了乙代。因为是个女孩儿,茂市说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婆婆也老大不痛快,所以从来就不给经心地照看。乙代已经一岁半了。”
茂市进来。
茂市:“阿关,干什么哪?还不快走!”
阿关:“好,好!”
阿关给乙代换上尿布,放在铺上。
阿关:“好孩子,等着吧……妈!”
她招呼躺着不动的婆婆。
阿关:“粥放在这里了,您多费心啦。”
婆婆脸朝里躺着,理也不理。

10.山道
阿关和茂市拉着木炭车走在黎明前的夜路上。
纤绳勒进阿关的肩头。她咬着牙往前拉。
她两脚使劲蹬在大地上,一步一步地往前拉。
板车车轮发出吱吱的响声。
阿关的画外音:“半夜十二点起来,后半夜这段时间就要赶到布野镇,在这里装上货,上午十一点多就进三次镇。我们这活儿的路程要来回走十里。(注3)”

11.三次镇批发行仓库前
早晨。沿河的批发行仓库的门前,板车云集。茂市和阿关交替地从车上往仓库里扛炭包。
这里也有从仓库里往河船上装货的脚行。

12.账房
茂市进来,他来结账,夹在脚行们中间,等待叫号。
批发行的老板冷漠无情慢吞吞地算账。

13.仓库前
阿关坐在空岸上休息。一对夫妇从她跟前拉着车走来。那女人把孩子放在空车上。阿关看到这幅光景想起自己的孩子,发觉自己乳房涨了,连忙揉揉乳房。

14.茂市的家
孩子在铺上哇哇地哭。
婆婆在堂屋地上编炭包。
婆婆:“讨厌……你一哭我就抱你,那还能干活儿?哭吧,哭吧,愿意哭多久就哭多久。”

15.批发行仓库前
阿关把奶往仓库前边的河里挤,挤完悄悄地擦擦眼泪。
茂市走来,看了很不高兴。
茂市:“怎么啦?”
阿关:“挤了挤奶!”
她说完指了指那边。
阿关:“你看她!”
她指着那车上的婴儿。
阿关:“有的两口子把孩子也带来了。我们乙代没有人给换尿布正在难受得哭呢……”
茂市不回答,掏出钱来数了数。
茂市:“刚兴板车的时候,一天一辆车能挣三斗米……可如今,这话听起来简直象荒唐的故事一样。”
阿关:“……”
茂市:“今天就是两口子一齐干,挣的钱也不过从前的一半。照这样,简直翻不了身,不好好想个什么办法可不行。”
阿关:“你说得想个什么办法……可是,比这更辛苦的活儿也干不了嘛……别处连大汉子也是拉两天歇一天,有的拉三天歇一天……可我一连拉五天……”
茂市:“有刮风下雨的日子吧,一下雪,整整两个月就拉不了车……要是五天歇一回,那可就一个月很难挣三斗一包的七包米了……一个来回穿坏两双草鞋……从明天起连草鞋都得自己打了。”

16.鹤冈饭馆
从外面就能看见冒热气的熬豆腐。河船上的船老大、拉板车的都买来吃。
有的人还满有情趣地喝上两杯。
茂市领着阿关进来。
初造、三造、藤太郎也在这里。
三造:“这天怎么样啊,是不是要下大雨呀?”
藤太郎望望门外的天空。
三造:“不会!”
三造用下巴颏指了指刚刚就座的茂市夫妇。
初造笑了。
初造:“茂市,你下饭馆这可是新鲜事……”
茂市苦笑。
茂市:“有点儿伤风。”
茂市说完,就扭头神气十足地对女招待说:
“一壶酒,一串炸鱼。”
看了看阿关。
茂市:“你也来一碗熬豆腐吧。”
阿关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酒和熬豆腐端上来。
阿关端起热气腾腾的熬豆腐碗,“呋呋”地吹着热气,眯细了眼睛喝汤。
方才见过带孩子的夫妇进来。男的抱着孩子,女的拿出尿布在桌子下边的脚炉上烘。
阿关看着,非常羡慕。
阿关:“几岁啦?”
妇人:“一年零三个月。”
阿关:(对茂市)“你看,跟我们乙代差不多。”
她说完又和那妇女搭话。
阿关:“会走了吗?”
妇女:“可不,能走二丈多远……”
阿关:“我们家那个还不会走呢。”
妇女:“您挺担心吧?”
阿关看那妇女给孩子换尿布,不胜感慨。
阿关:“对于女人来说,再没有比给自己的孩子换上块温乎乎的尿布让人高兴的了。”
妇女:“我们把孩子放在家里没人看管,怪可怜的,所以只好把她带来放在车上……”
阿关:“可是那倒能自己照看……”
阿关说完扭头对茂市。
阿关:“你说,咱们也象她这样,明天把乙代也放在车上带出来好不好?”
茂市似乎为难,扭过脸去。
茂市:“那么干,好象是跟妈过不去似的……她要说,‘嫌我看孩子看得不好’,那时候怎么办?”
茂市看阿关仍在吃熬豆腐。
茂市:“让我尝一口豆腐。”
他说着伸筷子去夹。阿关愤愤地把碗推给他。
阿关:“都给你!我可不希罕熬豆腐,宁愿亲手给乙代换块干尿布。”
她两眼噙着泪水。
茂市发了火。
茂市:“大姐,再来碗熬豆腐。”
自己买了一碗,等端来之后,他扭过身去背对着阿关吃起来。

17.山道
两口子登上归途。心情很别扭,一前一后拉着空车爬上山岗。
阿关的画外音:“从布野镇往回走是上坡路,加上已经累了,所以即使拉空车也够累人的。”
阿关很难受,停下来擦汗。
茂市皱着眉头,停步回头瞧着。
茂市:“怎么啦?”
阿关满怀愤懑,瞪了茂市一眼。
阿关:“你就不担心还不会走的乙代么?”
茂市:“人的寿命就这样,该活的就能照顾活,不该活,怎么照顾也活不了。”
阿关:“你那么一说就算完了?”
茂市:“一个丫头,没什么值得照看的……”
夕阳照着这夫妇俩。
这时,传来叮铃叮铃的铃声。朝山拜佛祈福的一行,沐浴着夕阳走来。从他们夫妇俩身旁走过。阿关赞羡的眼光目送他们的背影,轻轻的一声长叹。
阿关:“我也想带上乙代上西国(注4)朝山拜佛去(注5)。”
茂市吃了一惊,注视着阿关。
茂市:“朝山拜佛,说起来倒是满好听的,可实际上和要饭的一样。连傻子也会告诉你:算啦,算啦……”
阿关此时此刻想朝山拜佛想得入了神。
阿关:“你看,人们走得多高兴啊。”
说到这里,她哼哼起朝山拜佛的行路歌:“一呀,二呀,三呀,四呀,不足十岁的小孩子呀!”
茂市:“好啦,算了吧!”
茂市发了脾气喊了一声。
阿关不禁伤感万分,说话已哭腔了。
阿关:“尽管当了可怜巴巴的要饭的也不在乎,我愿意让乙代吃顿饱奶,亲手给她换条干松松的尿布。”
阿关的画外音:“那时候,都说谁要阻挡朝山拜佛,谁就变成恶鬼,所以婆婆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18.河边上一穷苦人家的门外
早晨。阿关背着乙代站在门口。
一位老太婆把一碗米倒进阿关手拿的布袋里。
老太婆:“你是头一回出来?”
阿关:“是。”
老太婆:“背着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阿关:“是……就是为了这孩子才……”
阿关的画外音:“我只是想,无论如何,也得让孩子结结实实地活着。离家以来,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19.海边的道路
阿关背着孩子走在风光明媚的濑户内海沿海公路上。
阿关的画外音:“我没去过四国。听说在河野岛和七里八丁供奉弘法大师的有八十八处著名寺院,所以我就到那里去了。回来时走气候温暖的沿海那些村庄,参拜尾道的岩山脚下的千光寺的时候……”

20.千光寺佛堂里
阿关在圣德太子像前稽首祈福。

21.庙院里的茶摊
阿关把孩子放在马札上给她换尿布。然后让她扶着马札站着。她边喝茶边同茶摊的老太婆聊天。
阿关:“多亏好心的人施舍,吃到大米饭、糯米粘糕,所以奶也多了,每天她能吃得饱饱的。”
老太婆:“那可太好了。”
阿关:“要是很快就会走了,那该让人多高兴啊。”
当她回头一瞧,孩子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出三四步远了。
阿关高兴得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孩子。
阿关:“嘿!走啊,走啊!您瞧,我们乙代会走啦!”
她高兴得拍着手。
孩子仿佛感谢妈妈的声援,小心谨慎地走下去。
阿关:“了不起,了不起!走吧,走吧!好好地走,接着走!”
阿关频频拭泪,但笑容满面。
(溶暗)
阿关的画外音:“乙代刚上学的时候,生了止子。”

22.山道
乙代和小学的女生一起往回走。
女孩子们边走边唱歌,可是乙代背着三岁的止子绷着脸一声不吭。
藏在路旁的四五个男孩子跳出来,把一个女孩子的装鞋袋子夺下来就跑。
乙代:“别跑!”
乙代追下去。
那男孩把鞋口袋一下子扔进远处的山谷里。
乙代把书包和止子放在道旁,一下子扑过去,抓住那男孩,两人扭打在一起。男女孩子齐声喊叫,各为各的伙伴助威。
乙代终于把那男孩按倒在地,揪着他的头往地面上撞,然后站起来。
乙代:(命令他)“给捡回来!”
那男孩子感到这是莫大的屈辱,踌躇不去。
乙代:(威逼地)“再撞你的头!”
男孩没有办法,只好下到谷底去捡。

23.茂市的家
乙代回来。
乙代:“我回来啦!”
屋子里没人。
乙代把妹妹放在屋子一角,把书包一扔,拔脚就要往外跑。
奶奶:“乙代呀……上哪儿去?”
奶奶背着柴回来。
奶奶:“……别跑出去玩儿,还不去打水?你这没用的臭丫头,饭吃那么多……”
乙代:“我是丫头,奶奶也是丫头!”
她赌气反唇相讥。
奶奶:“你说什么?!”
乙代:“你张口就是丫头丫头,老是骂人,女神一定要报应你!”
奶奶:“你这个臭丫头……”
奶奶抄起一根棍子追着打她。
乙代兜着圈子跑。
乙代:“我是牛若丸(注6),让你打不着,愿来你就来,拍手表欢迎……”
奶奶气得要死,追逐不已。

24.山道
日落西山。阿关和茂市一前一后拖着空车回来。
车上放着吃奶的孩子。
茂市:“快点儿走!”
阿关:“累得难受啊!”
茂市:“怎么啦?”
茂市放下车,等着阿关。
阿关:“我觉得我又怀孩子了。”
茂市:“又有啦?”
阿关:“不管怎样我也想生个男孩。”
茂市:“你想男孩就生男孩?……打了吧!”
阿关坚决地摇了摇头。
阿关:“让我生下来吧……反正我要生!”
茂市也无法勉强她,抄起车来就走。
阿关:“你别管我,先走吧。我越想追上你就越累。”
茂市连头也不点,拉着车大步走去。
阿关孤零零的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跟下去。

25.茂市的家
阿关回来。她放下空车,听到暮色苍茫中有谁在唱歌。
她一回头,只见乙代被绑在柿子树上。
阿关:“怎么啦?”
乙代:“我爸爸把我绑在这儿的。”
阿关:“为什么绑你?”
乙代不回答。
茂市一屁股坐在炉旁。
阿关抱着孩子进来。
阿关:“阿乙干什么坏事啦?”
茂市:“耍笑奶奶……你少管!”
他说完想起吃的东西。
茂市:“从三次买的那凉粉得用醋酱拌,快把醋酱拿出来!”
阿关用疑惧的眼光望着他。
阿关:“我拿不合适吧?”
茂市:“用不着什么都等奶奶拿,我让你拿你就拿!”
奶奶在檐下烧澡塘,听到这话立刻停止添柴走进屋来。
阿关舀了一勺醋酱。
奶奶看在眼里。
奶奶:“不等我点头就舀啦?”
阿关害了怕,又把醋酱倒回去。
茂市一愣。
茂市:“是我让她舀的。”
奶奶:“从现在起,什么事儿你们俩商量着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我在这个家已经没用啦!”
气得她边说边哭。
阿关只好咬牙忍着。
茂市:“我想吃醋酱拌凉粉,妈,您给点儿吧。”
奶奶:“请吧,就请告诉阿关嫂好啦。”
阿关也好,茂市也好,都进退两难,无所措手足。奶奶扭头对阿关。
奶奶:“因为你瞧不起我,所以连孩子也瞧不起我,既然打算瞧不起我,那就随便吧,顶多也不过用这种办法罢咧。”
被绑在柿子树上的乙代,难过地望着屋子里。

26.山道
日没西山。
阿关一如既往,步履艰难地拉着一辆只驮着孩子的空车爬上岗来。
她低着头只看着地面一步一步往前走,喘了口气朝前方望去,只见乙代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阿关:“哎呀,是乙代……”
阿关很高兴地喊了一声,乙代跑下坡来抓住板车帮着拉。阿关笑逐颜开。
阿关:“乙代这么孝顺啦。”
乙代:“只是今天接您接到这儿,从明天起,我在地藏菩萨庙前接您,因为让奶奶知道就不得了。”
阿关:“谢谢,谢谢!”
乙代使劲拉车。
乙代:“真出汗哪!”
阿关:“嗯,拉板车的都出大汗!”
乙代:“您真有本事!”
阿关:“拉板车的有本事,可是肚子容易饿,你懂得妈多么辛苦吧?”
乙代点头。

27.大杉树附近
乙代停下。走近阿关,拉着她的手领她到大杉树下。
阿关:“干什么?干什么?”
乙代:“您伸手往这三个树权的树窟窿里摸摸看。”
阿关:“什么呀?”
乙代:“别管,摸摸看!”
阿关颇感奇怪地伸手去摸,拿出一个竹皮包着的东西来。
乙代笑了。
乙代:“我的午饭,饭团!”
阿关也笑了。
乙代:“奶奶不给你大米饭吃,奶奶虽然恨我,可是我上学带的饭,总给我大米饭团……”
乙代噗哧一笑。
乙代:“快吃吧……从明天起,我每天都给你放在这儿,你就吃吧。”
阿关:“谢谢!”
阿关吃饭团,她用手抹了抹夺眶而出的热泪。
阿关:“你的孝心,妈很高兴,你有这份儿心就够让我高兴的了,明天别送啦。”
乙代:“没关系!没关系!”
阿关:“不用。你好好地吃了吧,你得长个儿呀,你饿肚子可不行……以后别送了,真的……谢谢,谢谢!”
乙代:“我说行就行!……你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到这儿来吧。”
(溶暗)

28.茂市的家
外面在下雪。
阿关的画外音:“积雪一多,板车就动不了啦,茂市走三里的山道去当搬运工人,我们就编炭包。”
阿关背着吃奶的孩子,一边唱催眠曲一边在堂屋地上编炭包。她看了看坐在里间屋炭火盆旁烤火的婆婆的脸色。
阿关:“妈,编完这个让我做点儿针线活儿好不好?”
婆婆少有的那么和气。
奶奶:“用不着什么都问我嘛……想做你就做呗。”
阿关:“得预备下生的孩子穿的东西啦。”
奶奶:“这回请无论如何得让我抱个孙子!”
阿关:“无论如何也给你生个孙子。”
奶奶:“做可是做,咱们不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别一天到晚地做针线,你当家的在雪地当搬运工人哪。”
阿关点头。
奶奶:“我生茂市的时候,白天从来没要求我婆婆让我做过针线活儿,没办法,只好半夜偷着做。婆婆可嘴碎了……我不知道哭过多少次。”
乙代戴着雪帽披着蓑衣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乙代:“我回来啦。”
她上了席铺,放下书包。
乙代:“奶奶你肚子饿了吧?给您烤个粘糕吧?”
她大声地说。
奶奶高兴地笑了。
奶奶:“瞧你多会说话儿,你是想要烤粘糕的手工钱啦……你从里屋那个盖篮里拿来烤吧。”
乙代大为高兴,从里屋的盖篮里拿来栗子陷儿粘糕,放在地炉上烤。
乙代用身体挡着奶奶的视线,把烤好的粘糕递给奶奶,然后悄悄地扔给堂屋地上的阿关一个。
奶奶眼睛很灵,立刻被她发觉,瞪起眼睛。
奶奶:“小乙,方才你干什么来着?”
乙代:“我什么也没干。”
奶奶:“撒谎……你想打我的马虎眼……为什么净干偷偷摸摸的事……”
奶奶从炭火盆上的暖笼爬出来,揪住乙代的后脖梗,把她拽到门外。
阿关怯生生地。
阿关:“妈,宽恕她吧,宽恕她吧……乙代,给奶奶道歉!道歉!”
奶奶:“你们老是背着我偷粘糕吃!”
奶奶不依不饶。

29.夏乃家门前
月明之夜,大雪铺地,道路更加白亮。夏乃从家里跑了出来,小村跟在她身后,远处传来乙代的哭声。
夏乃:“乙代又给绑在柿子树上啦?”
小村:“真可怜,我们烧香许愿盼孩子,可是偏偏不生,那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可他们却这样……”
夏乃难过地听着小村这由衷的伤心话。

30.茂市的家
阿关听着门外摧肝裂胆的乙代的哭声。
茂市和奶奶却若无其事的样子。
哭声突然停了,阿关按捺不住,想要跑出去。
茂市:“阿关!”
茂市以责备的眼光制止阿关。
阿关:“晕过去啦!”
她说了一句便跑出去。
跑近柿子树一看,乙代不在。阿关提着那条绳子,脸色苍白地走进屋子。
阿关:“你看……乙代不见了!”
茂市一惊,站起身来。
奶奶也吓了一跳。

31.附近的道上
阿关顺着明亮的雪道不停地招呼乙代。

32.茂市的家
茂市也吓得面色苍白,提着灯笼在外面站着。
西屋的妇女们、孩子们都来了。
孩子们:“我们去找!”
说完就跑开了。
阿关和夏乃、小村、里代等人走来。
茂市:“没找着?”
阿关点点头。
里代:“真没办法……她回来吓唬吓唬她,就说再这样就卖给小茶馆。”
夏乃:“上哪儿去了呢?”
这时,西屋的孩子们跑来。
孩子们:“找到啦!”
大家立刻喜形于色。
茂市:“在哪儿?”
孩子:“地藏堂,盖着一张草帘躺着哪,让她起来她不听。”
阿关要去接,奶奶出来。
奶奶:“不行,那臭丫头不让她好好地受受罪,她是成不了人的。别管她!当妈的惯她,她才那样。”
阿关没法走开。
夏乃和小村开了口。
夏乃:“我们去跟她说说!”
说完走开。

33.地藏堂里
里面很暗,乙代蒙着一条草帘躺在地上。
夏乃和小村掀开草帘。
夏乃:“乙代,走吧……”
小村:“走吧,跟大婶走吧。”
乙代摇头。

34.茂市的家
茂市、奶奶睡得很香,鼾声大作。
只有阿关睡不着,偷偷饮泣。

35.茂市的家
第二天早晨。夏乃和小村把乙代送回来,她们站在门口。
阿关跑到堂屋去接。
阿关:“乙代!”
一把搂了过来。
夏乃对阿关耳语。
夏乃:“昨晚上在我家睡的挺好。别惦念。”
奶奶余怒未息。
奶奶:“不能让她进家。”
夏乃走上前来。
夏乃:“老奶奶……宽恕她嘛。”
奶奶:“不行!茂市,你们让她进家,我就出去!”
茂市和阿关都没法再说什么。
小村想出办法。
小村:“好,好,那就暂时交给我吧!呶,关嫂,茂市哥……就这么办吧,这么办吧。”
她向阿关和茂市眨了眨眼睛,便把乙代领走。

36.初造的家
夜里。茂市和阿关坐在拉门旁。
初造:“三造的老婆说,她想收养乙代,为的是能给他们招来孩子,你们看,把乙代给三造夫妇。好不好?”
茂市:“不管多么厉害的奶奶,可她到底还是我的妈,等问问我妈的意见再给回信儿吧。”
初造:“说的非常对,不过,孩子和老太太处的很坏。你只顾孝顺老太太,那么小的孩子又绑又打,光想给老的出气……象今天这样的事,再发生了怎么办?”
茂市和阿关都沉默不语。
初造:“你们的话我暂且权当没听见……趁此机会,你们两口子商量商量。”
阿关扭头看了看茂市。
阿关:“你怎么个打算?”
茂市:“那个四六不懂的家伙,和三造夫妇能处得好么?”
阿关:“将来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乙代了。我想,还是问一问乙代怎么个想法才对。”
茂市:“你去问问。”
阿关出去。

37.外面
阿关看了看点着灯的三造夫妇的小屋。

38.小屋里
三造和小村在板铺上对酌。
阿关进来。
阿关:“我有几句话要问问乙代。”
三造:“大嫂,俗话说,老的扯淡,孩子当圣旨。那孩子说,她全都想好了,愿意当我们的孩子。”
小村:“你说些什么呀,用不着那么百般央求的嘛……大嫂,您请进,随便谈吧。”
阿关走进较暗的里间,乙代蒙着被睡觉呢,阿关把她叫起,附耳悄声问她。
阿关:“呶,乙代,他们家说要你,你打算怎么办?”
乙代的嘴紧贴着妈妈的耳朵,而且用手挡着自己的嘴。
乙代:“我给他们当女儿行啊,咱们家少个人吃饭,妈也多少松快些。”
阿关:“你成了他们家的孩子,不知道会把你带到哪儿。还有,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乙代:“那也不要紧。我愿意。”
阿关紧紧抱住乙代啜泣。
乙代:“别哭,别哭,连我都不哭,笑一笑吧……”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
乙代:“可是,我要是走了,再没有人往三杈杉的树洞里给你送饭团的啦,妈可就受苦了。”
阿关:“乙代……”
小村进来。
小村:“这件事你就放心好啦,住在宫前的夏乃婶替你办。”
乙代:“那可太高兴了。”
小村:“呶,阿关嫂,我们当家的经朋友帮忙,在广岛租下房子,在那儿开买卖。咱们一谈妥我们就带她走。虽说远了一些,可是广岛这么近,见面也好,孩子回来也好,来去方便,你用不着操心。”

39.三次镇
阿关和茂市给三造一家拉着搬家的东西进了街,乙代穿着黑白碎花的和服,束着粉红色毛丝纶带子。
三造:“为了留个纪念,咱们一起在香川饭馆吃顿饭,这地方行吧?”
茂市:“敢情好。能够在那样头等饭馆吃饭,这是乙代孝心的结果呀!”
显然茂市非常高兴。

40.香川饭馆雅座
土里土气的雅座,三造夫妇、乙代以及茂市夫妇在吃饭。
小村把酒杯递给茂市。
小村:“我对大哥只留下一句话,我记得的戏词儿里有这么。一句:怕老婆的有钱花。希望大哥要好生地照顾大嫂。”
小村这么一说,茂市显得很难为情。
阿关很高兴,因为小村说了她想说的话,看了看茂市,那神气仿佛在说“你看如何?”
乙代也开了腔。
乙代:“真的,可得好好待我妈。”
她一说,把大家都逗笑了。
“大嫂要想得到大哥的欢喜,每天也该用大小对镜照一次吧……对,对,把我这副对镜留给你作个纪念吧。”
小村说着从提袋里把那副带把的镜子拿出来。
小村:“以后啊,也使点儿油,每天也梳梳头嘛。”
小村这么一说,阿关不免有些伤心。可是她又象个小姑娘一般,高兴地把那副镜子放在胸前。照小村的话办事,立刻照照镜子。

41.香川饭馆外面
三造夫妇和乙代,带上随身用的东西,上了两辆人力车。
阿关:(对乙代)“要成个好孩子啊,要勤快,别懒……小村婶,拜托啦。”
阿关一直紧紧抓住人力车的手不得不放开了。茂市站在一旁也不禁怅然。
人力车走了。
“再见!再见!”
茂市和阿关眼含热泪,一直望到再也看不见人力车为止。
茂市:“别唉声叹气啦,想得开一些吧。”
茂市看了看心头沉重的阿关。
茂市:“我也有些糊涂了。我本来想,要是我心爱的儿子讨来的媳妇,我一定把她当闺女那样喜欢她……可是对你的态度却是把你往地狱里推……”
阿关:(摇摇头)“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与其那样,莫如……”
茂市看到阿关想说什么而又不说了。
茂市:“怎么啦?”
阿关:“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茂市:“怎么说起这个来啦?”
阿关:“我就是那么没意思了么?”
茂市被她一问,颇感为难。
茂市:“怎么可能呢?”
他说这话时显得很不自然。
阿关:“不,不,我看就是这样……拉着板车每天来回要走五里,所以……总是蓬头散发的,脸一点也不光滑,两个肩膀硬得跟男人一样……两条蚂蚱腿,这当然让你嫌弃啦……”
茂市:“我应该象小村嫂说的那样,让你打扮得漂亮些,日子过得好些,现在还没有那份力量,这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阿关:“算啦,可别为了打扮我瞎花钱。再说我也没想过成天打扮,只是想,哪怕是有点儿搽脸油也好……”
阿关说到这里有些踌躇。
阿关:“你给我买个搽脸油好不好?”
茂市:“搽脸油,那不就是蛤蜊油么?现在挺时兴,买吧。”
阿关:“嗬,买蛤蜊油……贵吧?”

42.茂市的家
蛤蜊油的特写。
阿关小心翼翼地讲:
“妈您也搽一点儿试试看。”
奶奶生气地用手指抹了一点。
奶奶:“你们这是怎么啦?是进京么?拉板车的用得着搽蛤蜊油么?”
阿关觉得很委屈。
茂市打圆场。
茂市:“便宜呀,才二分钱!奶奶。”
奶奶气乎乎地。
奶奶:“谁也从来没有给我买过那玩意儿。我可怜茂市这没爹的孩子,二十多岁的寡守过了,三十多岁的寡守过了,我早就知道妇道人家一守寡就有人爱说三道四,我想头发象乌鸦巢才好,抹上一些象蜡一样的油,十天不梳,人就显得老了。我睡在两个孩子身旁,只是想,快老了吧,快老了吧,我自己使自己老下去了。现在你也不正眼瞧我一眼,倒给你老婆买蛤蜊油。我活着没用啦。”
她一口气叨咕完,最后是放声大哭。
茂市也慌了手脚。
阿关泪流满面。
(溶暗)

43.夏乃家门口
夏天。白昼。
阿关和夏乃戴着斗笠,穿看下地干活的衣服,结伴回来。到了夏乃家门前停下。
阿关:“跟您出来玩一趟,可得谢谢。要不是帮你干点儿地里活,我还出不来呢。”
夏乃:“已经七个月了,还请您出来帮忙拔草,实在不象话。”
何关:“的确也不让我拉板车了,哈哈……不过,这回我觉得的的确确是个男孩,我想加倍注意,可别流产。”
夏乃:“奶奶就盼望男孩吧……”
阿关:(点头)“盼孙子归盼孙子,让儿媳妇闲一会儿她可不高兴呢,帮你下地干干这可太好啦。”
夏乃:“到屋里坐一会吧,喝碗凉麦茶……”
阿关:“好!”
夏乃:“在我们家搽点儿搽脸油,搽上点儿口红也好嘛。”
阿关调皮地一笑,随夏乃进了屋。

44.夏乃家里
阿关坐在夏乃的梳妆台前照镜子。高高兴兴地搽面油,涂口红。
夏乃和她那跛脚的小姑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姑:“阿关嫂,自从你可以随便到我们家串门以来,皮肤细嫩啦。”
阿关:“虽说这是谎话,可我听了倒满高兴。”
夏乃:“真的!”
小姑:(有些怅然)“象我这样的,怎么刀尺,因为有残疾也没人喜欢。”
夏乃:“又来这一套……”
阿关:“不嫁出去倒好,嫁出去,就是去受苦,去哭。”
夏乃:“也许就是这样。”
阿关:“在自己家里舒心透啦。”
小姑:“去受苦也好,去哭也好,可我还是愿意嫁出去呢。”
小姑说完,拖着一只跛脚泪汪汪地走开。
阿关看了看夏乃。
阿关:“看起来,你也有和我不同的难心之处啊。”
夏乃:“已经习惯了。”
阿关:“我说夏乃嫂,这米从开春以来涨的可真凶啊,天越来越热,反涨的也越来越凶,简直跟寒暑表一样。将来会怎么样啊。”
夏乃:“日子过不下去啦,照这样。……听说各处都骚动啦。”
阿关:“当然要骚动的啦。况且,车行之间彼此争买卖,运费降低,这样下去,无论如何……”
夏乃:“过不下去,茂市哥想出一个好办法。”
阿关:(颇感奇怪)“我们当家的?”
夏乃:“成立社嘛。”
阿关:“社?”
夏乃:“啊?你还不知道?”
阿关:“怎么回事儿?”
夏乃:“米价上涨,运费降低。这样下去不得了,茂市哥提议这个村的拉板车的团结起来成立一个社,保护大家的利益。”
阿关:(颇感遗憾)“他就是不跟我说。”
夏乃:“也对嘛,自己不大吹大擂,不正是他很深沉么?我们当家的也说,茂市哥有本事,该学他呢。”
阿关:(高兴起来)“就凭这件事,对于我们当家的得另眼相看啦。”
她说完,急忙对镜梳头。

45.三次镇·小饭铺
初造、藤太郎、延藏等人围着茂市,把传单纷纷递给他。
藤太郎:“这上面写的什么?”
茂市:“呜呼,庶民百姓,应一致奋起,米价上涨不已,纯系奸商所为。吾等义愤填膺,众民之中岂无人乎?”
藤太郎:“还是不大明白,干脆你就说怎么个意思吧。”
茂市:“意思是说,穷人哪,起来吧,米价所以直线上涨,都是奸商们囤积或惜售造成的,我们很生气,穷人里面难道就没有领头站出来团结大家共同抵坑的人吗?”
藤太郎:“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们肚子气得鼓鼓的哪,我们必须严惩本村的黑心地主和奸商。”
延藏:“我们干山里的活儿的时候,他们就是不租给地,结果让我们费了大事。”
初造:“看吧,这三次镇也会骚动起来的。”
这时,庙里的钟突然“当当”地响起来。
大家都为之一惊。从远处传来“哇呀哇呀”的喊声。
初造:“到底骚动起来了。”
大群的人拿着棍棒和挠钩从饭铺门前跑过去。
延藏首先跑出去,里边的人立刻蜂拥而出。来到外面。
茂市:“这样一来,和车行谈判运费的事今天办不到了。”

46.三次镇大街
许多群众拥进米铺,抬出大米包,把米往马路上撒。
警察队把帽带放下,箍到下巴颏上,举着佩刀。
拉着大队跑来。市民们远远躲开,拉开一定的间隔,扔石头砸警察。

47.茂市的家
傍晚。
奶奶、阿关、止子正在吃晚饭,延藏和藤太郎闯了进来。
藤太郎:“阿关嫂,出了大事啦!”
阿关:“怎么拉?”
藤太郎:“三次镇发生了抢米暴动,茂市哥给警察抓去啦!”
阿关:“?!”
阿关、奶奶脸都吓白了。
阿关:“为什么抓他?”
藤太郎:“跑三次镇这条线的拉板车工人成立了板车社,领头的几位都给抓走了。”
奶奶:“怎么办?”
阿关受惊,突然捂着肚子哼哼起来。
藤太郎、延藏见状大吃一惊。
藤太郎:“阿关嫂,怎么办啦?”
奶奶也着了慌。
奶奶:“阿关……”
藤太郎:“延藏,把夏乃叫来!”

48.茂市家外面
深夜。
初造、藤太郎、延藏等人站在外面,从屋里传出婴儿的哭声,大家都知婴儿平安落草,都放下心来。
夏乃出来。
夏乃:“男孩子!可惜不足月,生个男孩太好啦。”
初造:“不足月也不打紧,只要母子平安就好。”
他说完进了屋子。

49.屋子里
产妇卧铺头上拉着帘子,奶奶出来,非常兴奋地向站在堂屋地上的初造等人说话。
奶奶:“男的呀!”
初造:“大喜!奶奶……”
初造到帘子旁,朝里看看。
初造:“阿关,大喜!你可立了大功!茂市的事你就别挂心啦,凭我们的力量马上就把他保出来……你放心,要保重身体!”
产褥中的阿关,沮丧中微笑地点点头。
(溶暗)

50.茂市新家的外面
秋天。白昼。
刚刚完工的新家。
阿关的画外音:“从那以后过了十年,拉板车生意还算顺当,租了四段地种,这中间生了末子和三郎,茂市扒了个会(注7),在伙伴们帮忙之下,开了个梦想久的车行。”
茂市背着闹病的奶奶,阿关给盖着被子走来。
茂市:“奶奶看看,够意思的吧?”
奶奶只是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51.屋里
夏乃正在擦新席铺。
阿关抱着被褥进来。
阿关:“谢谢!”
阿关铺好被褥,茂市把奶奶背进来。
阿关:“妈,这回您可在宽绰地方睡觉了。”
茂市:“您还憋的慌吧。”
夏乃:“新席的清香味儿扑鼻哪。”
奶奶躺在铺上。
奶奶:“我睡在仓库里就行啊,反正很快就要死的。”
阿关十分扫兴。
茂市:“您说些什么呀,奶奶是一家之主。很快就好啦。”
奶奶:“不管盖了多么好的正房,我并不高兴。”
孩子们在宽敞的厨房里追逐嬉戏。
阿关有些心烦。她喊了一声。
阿关:“安静一点儿好不好?”
这时,夏乃进来。
夏乃:“奶奶的病见好么?”
阿关:“请了篱大夫给看了,说是肝有毛病……孩子们吵了,上火头晕,就嫌吵的慌。”
夏乃:“我给你先带带孩子吧……我们当家的挺喜欢孩子……”
阿关:“那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可是您老公公未必同意吧?”
夏乃:“没关系,这阵子老喊夏乃、夏乃,我说什么老人家都听。”
阿关:“那可太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52.田地里
阿关和夏乃在田里拔草。
阿关:“昨天晚上想喝甜藕粉,给加了蜂蜜……老太太说,你先喝一口,那口气,好象谁给她放了毒药……气得我要死,我真想撕开她的胸膛看看她到底什么心!”
阿关从田里上来,坐在畦埂上。
阿关:“夏乃嫂,我这个人心眼儿坏吧?”
夏乃听阿关居然说出这种话来,非常吃惊。
夏乃:“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阿关:“我呀……老太太让病一折磨,我打心眼里高兴,我越看到她病重就越……”
夏乃睁大了眼睛瞪着阿关。
夏乃:“那就是说,你心里有私心。”
阿关颇感意外。
阿关:“私心?”
夏乃:“是私心,我也有,我的私心多得不得了,顽强得不得了,正是知自己的私心,所以我才决心要把那阴森的家改变为和气蔼蔼的家。”
阿关:“……”
夏乃:“我为了小姑,一天不断地给她烧好澡塘,让她洗药澡。你呀,不要净想躲避老奶奶,应该钻到她心里去。”
阿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阿关:“钻到她心里……”
夏乃:“对她不是袖手旁观,而是跟她一心同体,要了解她的心,要下决心把奶奶的心当作你自己的心。”
阿关:“夏乃嫂……”
阿关听了夏乃一番话,大受启发,有了勇气。
阿关:“谢谢你!我简直不懂对待老人的态度……”
夏乃:“……”
阿关:“说起来也是,奶奶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一直受苦,她一定会想到,谁也不怜惜就死了,实在不甘心,我马上改变态度……夏乃嫂,从明天起我就光照顾病人,孩子就交给你啦,地里的活儿让止子干,咱们马上就这么干。”
夏乃:“好!”
阿关:“谢谢你啦!”

53.茂市的家
阿关精心服侍婆婆。
阿关的画外音:“从那以后,我就一心一意地服侍奶奶。人得了病,最主要的是退烧。我给她头上贴上杏仁;或者把水仙球根捣碎糊在脚心上;给她煎草药喝;怕她把耳朵压出伤来,让茂市给买来气枕。”
茂市回来,拿出一个气枕。
茂市:“三次的药铺只有这么一个。”
他想赶快把它吹鼓了,可是怎么吹也鼓不起来。
茂市:“这可奇怪咧。”
阿关:“怎么回事儿?”
她接过来拼命地想把它吹起来,仍然白搭。
两人为难了。阿关拧了拧螺丝再吹,气枕鼓起来了。阿关高兴,赶快给奶奶垫上。
阿关:“怎么样,奶奶?”
奶奶:“想的真周到……这就不疼了。”
阿关:“太好了!太好了!”
戴着斗笠的止子跑进厨房堂屋大喊。
止子:“妈,乙代姐回来啦!”
阿关大喜,跑了出去。

54.外面
乙代坐着人力车从对面的路上来了。两腿夹着柳条包,打着阳伞,老远就探着身子朝这边挥手。戴斗笠的夏乃跟在车后,人力车走近跟前。
阿关:“乙代……”
她眼含热泪,一把抓住人力车。
夏乃:“怎么样?谁还能认得出这是绑在柿子树上的乙代?”
乙代:“妈,我回来啦!”
她下了人力车。
阿关:“长这么高啦!……你回来可太好了。”
提着柳条包,大家把她围在中间一同进了家。

55.家里
外边一间是堂屋,这里当账房,那间小屋放板车。乙代仔细打量房子的格局。
乙代:“盖了这么好的房……一定是有不少的钱哪。”
茂市:“那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呢,是扒会弄的钱。”
乙代:“那不是拉下饥荒了么……我也以为是这么弄的钱呢。”
茂市:“尽管这样,咱家现在是开车行的啦,有三辆板车啦。”
夏乃、止子都坐在席铺沿上。
夏乃:“可是小村嫂把你照养这么大了还舍得让你回来……”
阿关:“是不是领了孩子以后她自己就生了?”
乙代:“把我领去之后不久,就生了个男孩。”
阿关:“所以这孩子也就用不着了。”
乙代:“奶奶呢……”
阿关:“躺着呢,现在刚睡着,你悄悄地上去吧。”
乙代:“妈够辛苦的了。”
阿关点头。
乙代打开柳条包,拿出衣服和小件用具。夏力、止子瞪大眼睛看着,不时发出赞叹声。阿关也非常高兴,拿过来看看。
阿关:“这都是小村妈妈给做的?”
乙代:“她有了亲儿子以后,要是扔了我不管,那该多糟糕?所以我就紧着要求给做的。”
阿关惊呆了,直着眼睛望着乙代的面孔。
奶奶大概是醒了,在里屋招呼人。
奶奶:“阿关哪……”
阿关:“是,您醒啦?”
奶奶:“汗太多!”
阿关:“好,好!”
她到堂屋地上,把小炭炉上水壶的热水倒进铜洗脸盆,加上适量的凉水,用手试试温度,然后和手巾一起送进里屋。
乙代望着这副光景颇为感动,也跟着进了里屋。
阿关用拧干的热手巾给奶奶擦身。给她脱下一边睡衣,擦完一边穿上,然后再擦另一边,擦的非常细心周到。
阿关:“好,好,这边擦好了,这边擦好啦,好,好!”
奶奶眯着眼睛,好象非常舒服。
阿关:“这回爽快多了吧。奶奶,这回你把眼睛大大地睁开,看看是谁来啦?”
奶奶仰脸躺着睁开眼睛。
乙代站在她眼前。
乙代:“奶奶!……”
奶奶不停地眨着眼睛。
奶奶:“是哪一位?”
阿关:“嘿……是谁呢?”
乙代:“是我呀,是乙代。”
奶奶瞪大了眼睛。
奶奶:“乙代……”
乙代亲切地对待奶奶。
乙代:“奶奶您可得保重身体啊。不要紧,既然我回来啦,您就放心吧……我专门服侍您!”
老太太热泪滚滚。
奶奶:“啊,啊……你不但不恨我还对我这么好,我可高兴啦。”
说完,哭起来。
乙代:“您得了难以忍受的病,可是一点儿也不缠磨人,自己忍着……奶奶真了不起!”
老太太颇感意外的表情:
“你听谁说的?”
乙代:“我妈呗。”
阿关因为乙代谈了这话,生怕勾起婆婆的心事露出着急的神色。
奶奶:“阿关,是你说的?”
老太太吃力地朝阿关这边望着。
奶奶:“阿关……对不住你呀,我多少年来不了解你的为人,也不想知道你的心事,一直怀疑你一定恨我,这太不对了,请你原谅吧。”
阿关也非常难过。
阿关:“奶奶可别那么说……我也……”
她擦了擦泪。
阿关:“说不到原谅。我也是从来没有替妈妈设身处地想过,全是我的不是。”
奶奶:“不对,不对!”
如此局面好象这正合乙代的心意,她非常高兴。
乙代:“好啦,好啦……啊,太让人高兴啦,妈妈和奶奶和好啦,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啦……您老二位在我跟前握握手吧,握握手吧。”
乙代拉起两人的手,让她们握在一起。阿关仍在哭,奶奶心平气和地:
“乙代也回来啦,也盖起了这么好的房子,我就是有三个长两短,也放心啦……啊,心里痛快极了。”
说完,细声地哼哼起插秧歌。
阿关和乙代回到厨房。
阿关:“我头一回看到她心情这么好。”
夏乃、止子笑眯眯地仰脸望着她母女俩。

56.茂市的家
夜里。奶奶去世了,灵堂里传来诵经声。
夏乃、里代、西屋的妇女们、阿关、乙代、止子都在忙着准备夜宵。
虎男兄妹等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角。
只有里代一个人轻浮地说说笑笑。
里代:“你说这就对去世的老太太不尊敬?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就嘴碎,阿关嫂这回可舒心啦,有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样?找个相好的吧?”
阿关仍然和颜悦色地。
阿关:“玩笑还是过一过再开吧。”
夏乃也以责备的口气,
夏乃:“人家未必象你里代。”
茂市来到厨房。
茂市:“里代,你暂时稍微放庄重点儿好不好……我妈死啦……”
里代装模作样地瞪大了眼睛。
里代:“哎呀,真可怕……你对我简直就象对你老婆一样随便申斥……这我懂,你是因为我第二次找了女婿嫉恨我哪。”
茂市:“别胡说……对于你丈夫在世的时候就和别人不干不净的,我……”
里代:“我和哪个男人一起过日子,你管不着,呶,夏乃嫂,你说呢?”
夏乃不理她。
茂市:“阿关……经快念完了,往上端吧。”

57.荒郊野道
茂市、阿关跟在和尚的后边,初造等人抬着老太太的棺材,随后是乙代、止子以及村里众人,向坟地走去。
这时,五六辆载货马车从对面走来。
送葬行列里的村民一齐瞪大眼睛看着。有人喊了一声:“拉货的马车呀!”
载货马车来到跟前,送葬行列只好给它让道。
初造搭了话。
初造:“你们上哪儿?”
赶马车的:“去北山的车行……买了马车啦。”
人们听了这话,表现出非常担心的神色。
茂市脸色煞白,扭头看了看阿关。
赶马车的:“一辆马车能拉四辆人拉板车的货……用肩拉的车呀,过时啦,别的车行都换上马车了。”
几个赶马车的很自豪地说着话赶着车走远了。
大家沉默无语。初造挺起胸脯对茂市讲话。
初造:“茂市,别担心。马车有马车的好处,板车有板车的用场……马也不是光吃野草就行,光是喂马就够开销的。我们只要互相帮助,那就太平无事。”
阿关:“用不着担心么?”
初造:“如果大家想改马车,咱们也不妨干一干!”

58.茂市的家
冬夜。外面下着雪。
茂市心情烦躁,在炉旁躺着。
乙代和止子打扑克。
阿关感到前途暗淡,不住地叹息。
阿关:“把久病逝世的奶奶送走啦,我本想往后日子会好些……可是总不交好运,开车行的梦也就到此为止啦。”
茂市:“岂止开车行的梦,连这房子也不得不卖啦……买不起马车的不断地去了宇部和三池。(注8)下了煤矿。听说去神户造船厂能挣不少钱。”
乙代:“爸爸,这么点儿事就泄气,那怎么行呢,太没志气了。动动脑筋,找找别的能挣钱的行当干干嘛……我去纱厂做工,挣了钱寄给你们。”
阿关瞪大眼睛看着乙代。
乙代:“要是我愿意去仓敷公司的江藤纱厂的话,什么时候去都收……”
阿关:“听说进纱厂比进鸟笼子和蹲监狱还遭罪。”
乙代:“我早就知道遭罪。明天我就去,把止子也带走……”
茂市坐了起来。
茂市:“别忙,到了四月,钟渊纺织公司招工的准来。到前来招工的工厂去才行……”
乙代:“白等到四月,这等的工夫也实在可惜……这四十天也好,五十天也好,先找个光给饭吃的地方干干也行……止子,你去么?”
止子有些踌躇。
乙代:“不行,你得去!”
阿关:“干嘛趟着雪走……”
乙代:“雪有什么可怕的,下雪天晚上我不是也在地藏堂睡过么?哈哈……”
茂市:“你一定去么?”
乙代:“说定啦。好,止子,收拾东西。”

59.外面
早晨。
乙代和止子戴着蒙上一层稻草的防雪帽走出门来,阿关出来送她们。
阿关:“你为什么为了爹妈去找苦吃啊?”
乙代笑了。
乙代:“别泄气,打起精神,把这个家当个板车再拉起来,我们拉帮套……求您啦!”
阿关受到鼓舞,深深地点头。

60.路上
乙代和止子踏雪而去。
(溶暗)

61.纺织厂
一栋厂房有三十多个工人忙着看管织机。机械声嘈杂震耳。
乙代和止子并排看管织机,她们穿着蓝衬衫、蓝裤子,外罩窄袖罩衫,紧盯着机器。斜挂着佩带的监工穿行于机器之间,她一只手拿着许多小旗,另一只手拿着粉笔,贼眉鼠眼地监视着女工。监工窜到止子跟前。
监工:“你这个花线的位置错了,打瞌睡了吧?……打起精神来!”
说完,给她插上一杆小旗。
止于非常害怕。
乙代斜着眼睛瞧了她一眼。
乙代管三台织机,干得非常麻俐。

62.纺织厂院子里
汽笛响了,女工们从厂房出来。
乙代气呼呼地走出厂房。止子从后面赶上来。
乙代:“呆子,又让人家给插了旗……老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止子遗憾地望着乙代。
乙代:“干嘛那么泄气……你看我的,我用不了三个月就看三台机器了,从来没有让人插过旗。”
止子:“你当然不同啦。”
乙代:“有什么不同?我能干的你也干得了。”

63.女工宿舍
八铺席的房间。女工们一进来有的就伸开两腿坐着,有的干脆躺下,谁也没心思说话。
乙代和止子进来。乙代看到止子那头发乱蓬蓬的,一把就把她拽过来。
乙代:“头发这么乱,所以干活儿才不带劲儿!”
她拿起自己的梳子,使劲儿地梳,梳得止子头皮疼痛难挨,她用嘴里叨的橡皮筋给她扎上辫子。
乙代:“赶快能当上受表扬的女工,管它两台一台机器,一个月能给家寄十五块钱以上。然后当上监工。当了监工得到奖旗,而且还有奖金呢。”
躺在邻铺的女工开了腔。
女工甲:“当上监工之前就累成肺病死了。”
乙代:“别说胡话……怎么能死呢?”
对面伸直两条腿坐着的那位女工发了话。
女工乙:“啊,今天晚上又是熬青菜吧。吃台湾米加小麦的饭,脚气一点儿也没见好。”
女工甲:“真的,还吃不到普通人吃的饭食,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吃顿好饭啦。”
止子:“姐姐,从小卖部买点儿煮鸡蛋行不行?”
乙代:“不行!不能那么花钱。有买鸡蛋的钱先存起来。别净想吃好的。妈象我们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一年到头吃稗子饭,而且还得拉板车……连一点儿酱都不能随便尝尝。想起这些,我们今天好歹还能每天吃上一次鲐巴鱼或者沙丁鱼,就觉得已经好得过头了。”
乙代说着说着,不由得眼洎汪汪。
女工甲:“住宿舍啊,比笼中鸟和蹲监犯还遭罪。老天睁眼,大水把这宿舍冲了,工厂遭大火烧了,看门的得霍乱瘟死才好!”
阿关的画外音:“两个女儿寄的钱可帮了大忙。正想买载货马车呢,可是拉货的汽车又……”

64.农田
阿关在地里干活。
路上的载货马车的车夫,被从后边开来的载货汽车喇叭逼得急于让道,一时弄得手忙脚乱。
阿关目不转睛地看着。
马车好不容易给汽车让开道,汽车开了过去,马车立刻蒙在汽车扬起的烟尘之中。
阿关的画外音:“我们已经是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西屋的女主人慌慌张张地跑来。
女主人:“阿关,夏乃死了!”
阿关,“呃?!”
阿关大吃一惊,抬头望着她。
女主人:“今天早晨还挺精神地去上山砍柴,心脏病脚气归心……”
阿关惊呆了。
阿关的画外音:“教给我如何对待婆婆,经常鼓励我的夏乃,象早晨的露水一样毫无痕迹地消失了。过不多久,茂市他们一伙的主心骨一般的人物初造大哥,突然中风而死,我们的生活本来就够艰苦的了,这简直是又狠狠地抽了我们一顿鞭子。我万分伤心,也病倒了,据医生说是胃溃疡。”

65.茂市家
阿关躺在卧室里。
茂市领着一个名叫阿雏矮胖的中年妇女进来。
茂市:“好,进来吧。”
阿雏笑眯眯地上了席铺。
茂市:“阿关……这位是阿雏。”
阿雏媚声媚气地,
“请多关照。”
阿关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
茂市:“是里代家来的亲戚。她抱养的儿子在大阪当杂货铺的掌柜,和里代姐姐的离家出走的女儿结婚了。”
阿雏:“你说多么无情,他说不愿意我同他们一起过日子,把我赶出来啦。里代说那就到我家来吧,这样,我就来了。”
茂市:“里代说,你闹病期间让她在咱们家帮帮忙。”
阿关冷淡地:
“那可受累啦。”
茂市得意洋洋。
茂市:“呶,阿关……我找到好活儿了。”
阿关面有喜色。
阿关:“真的?……什么活儿?”
茂市颇为高兴地:
“你听着啊,县境的山里,满山都是做枕木的好材料的大树。即使一百条大汉子整冬地伐,两三年也伐不完。把这些木头做成枕木,然后再运到国有公路附近,又是一项重要的活儿。如果把伐过的场地再栽上桧树,这又是一项需要人的活儿。你看怎么样?”
阿关心里也没个谱儿。
阿关:“那当然好,象这么大的活儿……”
茂市:“如果说这对整个县有好处,山主是会卖的,为此,就要让村议会发挥作用。为了让村议会发挥作用,部落总代表就得先站出来办理交涉,我们打算,即使一起到总代表家里坐催,也要把这事办成。”
阿关听了很高兴。
阿关:“没想到你还有这两下子,初造大哥去世以后,我想,从今以后由谁来团结这些伙伴呢……我相信只有你才能做到。”
茂市:“我一直没有看得出你有这个本领哪。”
茂市高声大笑。
茂市:“我一定把它办成功,这事假如能办到,它就是我这一辈子的春天……你的病可赶快治好啊,死了可真糟糕。”
阿关的画外音:“一辈子的春天,真的会来么?受过苦受过罪的这颗心,是不会马上就相信的,可是当我听到茂市的计划成功了,我的病也象脱皮似地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我们家的春天果然到了。”

66.山林
茂市、藤太郎把树伐倒。
叮叮的伐木声在群山中回响。
人们用大锯锯断伐倒的树木。
各种声音汇合起来,非常清脆,一派勃勃生机。
枕木放在雪橇上,顺着山坡滑下来,那景色异常豪迈。
阿关的画外音:“村里也迎来了充满活气的岁月,我家的孩子们也长大成人,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生活道路,走上了工作岗位。虎男当了火车司机。”

67.奔驰中的火车
当了火车司机的虎男从火车头的侧窗探出头来,向前眺望,他脸被煤薰得又黑又脏。火车猛进,他仿佛很喜欢听那车轮的轰鸣,拉响汽笛。
阿关的画外音:“末子去了广岛,当了护士。”

68.医院的小儿科
婴儿哇哇地大哭,末子勤勤恳恳地忙着给婴儿量体重,测身高。
阿关的画外音:“最小的三郎,刚从学校毕业,就学了开电车,他说过,既然哥哥开火车,我就开电车吧。”

69.电车的驾驶台
三郎驾驶着电车,鸣笛前进。电车在延伸到很远很远的钢轨上风驰电掣般奔驰。路轨两旁的优美风景迎面飞来,却立刻甩在后面。
阿关的画外音:“七月十五日盂兰节,孩子们都回来了,这是我们最痛快的时刻,每天都是急切地盼望这个时刻早日到来,不知不觉地迎来了昭和八年(注9)的盂兰节。”

70.茂市的家
白天,厨房里。
虎男、三郎都穿着铁道、电车职工的立领制服,末子穿着西装,大家围着阿关。
茂市走进堂屋。
孩子们齐声问候。
茂市:“嗬……”
阿关:“说是都回来。”
茂市:“太好啦,太好啦。”
茂市心满意足,上了席铺。
茂市:“乙代和止子还不到啊。”
孩子们围着茂市。
虎男:“爸爸好象很忙哪……”
茂市:“山里发生了重大的纠纷,我得出面解决,从早晨就跑跑这个山跑跑那个山,到处说合。”
阿关颇引以为自豪地,
阿关:“你爸爸要不出头露面,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三郎:“真了不起呀!”
茂市:“因为没有象我这样会念会写的人嘛……虎男,你们铁路上怎么样?正在到处闹罢工吧?”
虎男:“我们那儿不会出这种事儿。”
茂市:“你也该早作准备讨老婆啦……三郎你的电车开的怎么样?”
三郎:“开的飞快。”
茂市:“你妈可总坐不着你开的电车,哈哈哈……那位护士怎么样?”
末子:“这回我调到外科去啦。”
阿关:“我劝她当助产士。”
末子:“妈,我不干……我找个高明的医生结婚,然后我们一起开业。”
茂市:“梦不要作得太大……好啦,阿关,摆酒吧。”
阿关:“好菜做了很多,那就上菜吧。”
她要站起来去端菜。
末子:“算啦,妈您就别动了,今天您是客人。”
她开始做上菜的准备。
三郎:“对……我也该服侍服侍老太太。”
三郎绕到母亲身后给阿关按摩肩膀。
阿关舒服得眯起眼睛。
阿关:“哎呀,这么热心,你是不是有什么要求的呀。”
这时,外面有人说了一声:“我回来啦!”只见止子穿着和服手提衣箱进来。
弟妹们齐声欢迎。
止子:“你们都到啦……”
阿关:“乙代呢?不是说和你一起回来么?”
止子不答,嘿嘿地笑着上了席铺。
阿关:“怎么回事儿?”
止子:“姐姐回来你就知道了。”
她坐在父母面前,恭恭敬敬地问候。
止子:“好久没问候二老,看到您二位这么健壮实在高兴……”
茂市:“欢迎!”
阿关:“怎么回事……一直没有写信……”
止子:“我不想在工场干下去了。”
阿关:“出了什么事?”
止子:“妈,我想当梳发师。你说行吧?”
末子:“那当然行。”
阿关:“行啊,行啊。大家喜欢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欢欢喜喜地过日子,当妈的就高兴。”
末子把酒端来。
茂市:“喝吧,喝吧,大家都喝,今晚上大家一起跳舞好不好?”
人们都吵吵嚷嚷地:“跳罢,跳罢!”
阿关:“虎男、三郎……不要那么拘束,把衣服脱了宽绰宽绰嘛。”
虎男、三郎脱下衣服,阿关把夏天的睡衣拿来。给虎男一穿就挺合体,可是三郎穿起来就不是那么合适。
阿关:“哎呀,袖子、身长还得收拾才合适,不知不觉地长这么大了。”
说着,连带子也给他束好。

71.庙里
夜。鼓乐队坐在搭起的高台上,笛子、大鼓伴奏之下,藤太郎领唱,村里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夏季睡衣,且歌且舞。

72.茂市的家
阿关听着蛙鸣,换上睡衣,对着梳妆镜,用对镜反复照着,颇有些难为情似地搽粉、抹口红。
“妈!”孩子们来喊她。

73.庙里
大家拉起大圈子跳舞,好多人在圈子里跳,其中就有阿关和她的孩子们。圈外的人里有阿雏,她面带微笑。
阿雏的旁边有里代和里代的女儿铃枝。
乙代夹杂众人之中。
正在跳舞的止子发现了她。
止子:“妈,我姐!”
阿关离开跳舞的圈子,朝乙代奔去。
止子朝乙代笑了笑,更加起劲地跳起来。
阿关:“乙代……”
乙代:“对不起,我来晚了。”
阿关:“我听止子说,你每天忙得不得了。”
乙代:“没什么了不起的……妈,您来一下。”
她说了一句就转身朝圈外走去。
阿关:“什么事儿?乙代。”
乙代:“哦,有几句话想跟您说一说。”
她停下来,麻俐地转过身来对着母亲。
乙代:“我已经订婚了。”
阿关:“啊?……”
这话好象给了她冲击,一句话也不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74.茂市的家
大房间里,茂市、阿关、止子、虎男、末子围着乙代而坐。
阿关把手里的照片放在膝盖上。
乙代:“名叫仲木胜二,在厂里做饭。”
茂市:“和这个人哪……”
乙代不给他留说下去的工夫,
乙代:“比我小两岁……可是我们算过命了。他是寅年生的,属虎,性子倔强,天不怕地不怕。和我的属相相生,非常合适。”
茂市:“……”
乙代:“结婚以后,我们俩打算拿退职金做本钱,在大阪开个饭馆。现在饭馆最受欢迎,也最赚钱……”
茂市:“……”
乙代:“当老人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见,我不要什么帮助和给家里添什么麻烦,这样跟家说清楚了我就走啦。行吧?”
她不给别人表示可否的余地,一口气说完。
茂市笑眯眯地:
“有出息的孩子就不一样,你可帮了老的大忙啦。”
但是阿关有些不太同意。
阿关:“尽管这样吧,可你也该跟我们商量商量才是……你是特别受过苦的,我想,家里对你应该多替你想想……”
乙代:“别说啦,别说啦……我根本没想让家里给我买一件作嫁妆的衣服。可是我希望,等举行婚礼的时候两位老人都来。”
阿关:“你公公婆婆呢?”
她很担心似地问了一句。乙代笑了。
乙代:“妈是受婆婆的气过来的,当然担心啦……公婆都在大伯那里,我们这位是老二嘛……我会和婆婆处得好的。”
乙代边笑边把放在角落的纸包拉过来。
乙代:“给两位老人各买了一套来参加婚礼时穿的衣服。为了把它配得齐全,所以才来晚了的……”
说完便打开纸包,里面是做好的绸夹袍、纺绸的带家徽的礼服褂子、仙台丝织大褶长裙,甚至连毛丝纶的长内衣都给准备好了,把这些一件件地抖开给大家看。
茂市心满意足。
茂市:“那是……纺绸料的带家徽的褂子,配上仙台丝织长裙……这一套,得四斗一包的四包大米才买得来……穿这么好的东西,可别把身子给烧得肿了,哈哈哈……”
乙代随后把阿关的礼服褂子和宽幅腰带拿给妈妈看。
乙代:“好……妈站起来……”
给她披上。
止子、末子小声赞叹。
阿关兴高采烈,端详着草草打扮起来的自己的形象,突然,她仿佛刚刚想起来似地:
“你想的可真周到,什么都给我们准备齐了,用不着我再说什么和做什么……但愿你们生活幸福。我要说的就是这句话。”

75.地藏堂附近
远处传来伴舞的大鼓。
里代的女儿铃枝和三郎手拉着手跑来。
跑到地藏堂门前。
铃枝:“进这里,进去,进去!”
铃枝进去了,三郎踌躇了一下,也笑着跑了进去。
村里的青年们追赶过来。
青年甲:“糟糕,跑到哪里去了呢?”
青年乙:“别嫉妒啦,别嫉妒啦……找别的姑娘去吧。”
他俩哈哈大笑着走开。

76.地藏堂里
里面很暗。三郎和铃枝紧紧靠在一起。铃枝噗哧笑。
铃枝:“走了吧?”
立刻又无话可说了。
铃枝:“谁跟这帮人瞎跑瞎闹呢。”
她说完又是一阵沉默无语。
三郎环顾一下这地藏堂。
三郎:“几年没到这里来啦?我们是哪年来的?”
铃枝:“上六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就决将来给你作媳妇。”
三郎:“胡说!”
铃枝:“真的。”
三郎:“现在呢?”
铃枝:“我要不喜欢你,怎么到这儿来?”
三郎很高兴。
铃枝:“他们追来倒帮了我的忙。”
三郎:“铃枝……真的,和我结婚吧。”
三郎非常兴奋,他的心砰砰直跳。
铃枝:“还早,我还要享受一下青春的乐趣呢。”
三郎:“我们先订下来。”
铃枝一下扑到三郎怀里。
三郎紧紧拥抱她。
三郎:“你妈知道了不生气?……我可怕里代大婶。”
铃枝:“我妈她自己爱怎么就怎么,她管不了我们。”
三郎:“……”
铃枝:“你妈呢?”
三郎:“我说的话我妈没有不答应的。”

77.村道
阿关提着酒瓶走来。
三郎、铃枝并肩而来。
阿关一见,颇有些担心。
阿关:“三郎!”
她大声地喊儿子。
三郎离开铃枝跑来。
三郎:“妈什么事?”
阿关:“那是不是里代家的铃枝?”
三郎:“是啊。”
三郎满不在乎地回答。
阿关:“不要闲聊起来没完没了!”
说完调头就走。

78.小曾商店
这是个专卖吃食的小店。阿关进来。
阿关:“给一升酒。”
小雪:“好,好。”
她给阿关灌酒。边灌边说话。
小雪:“听说你们家的孩子都回来啦。”
阿关很高兴。
小雪:“你们家的孩子都有出息,太好了。”
她忽然看到阿雏从门前走了过去。
小雪:“可是阿关嫂也真有操不完的心……初造大哥死得早了,再没有抓住茂市大哥的前胸坎教训他的人了。”
阿关听了这话感到莫名其妙。
阿关:“教训我们当家的?”
小雪:“你看这个。”
她把茂市赊的帐给阿关看。
小雪:“点心啦,白糖啦,罐头啦……”
阿关:“是我们当家的赊的……可这些东西从来就没有往家拿过。”
小雪:“我说是嘛。”
阿关:“可能是因为给山上闹纠纷的人们吃才买的。”
小雪听她这样说仿佛吃了一惊的样子。
小雪:“你还不知道?听说每天晚上都是拿到庙前里代家的那位亲戚阿雏那里去吃。”
阿关脸色唰地一下变了,可是她马上笑了。
阿关:“难道……和那个缩脖罈子一般的老太婆……”
小雪:“没什么难道不难道的……男人都是贼种。”
阿关吃惊地注视着小雪。

79.村道
阿关精神恍惚,急匆匆地往家赶。

80.茂市家外面
阿关强自镇定一下再进家门。

81.家里
阿关走进厨房。只见人们都在大屋子里团团而坐聊天。
茂市到厨房来。
茂市:“酒买了么?”
阿关火气很盛地:
“听说你跟阿雏那老太婆搞得火热呀,对吧。”
茂市一愣,继而大怒。
茂市:“这话你听谁说的,别那么冤枉人……脑袋冷静点儿。”
茂市气乎乎地提着酒壶走了。
阿关以半信半疑的眼光望着丈夫的背影。但是不甘于就这样烟消雾散,走出厨房。

82.里代的家
阿关气得脸色煞白地进来。
阿雏殷勤地迎接她。
阿雏:“您来啦!”
阿关不答,瞪着她。
阿雏拢了拢前襟,象个呆子一样颇感难为情。
阿雏:“今晚上真热闹,你开心吧?”
阿关:“里代呢?”
阿雏:“在。”
她进了里间。里代快快活活地出来。
里代:“什么事儿?阿关嫂。”
阿关:“里代,你也太不象话啦!”
里代脸色骤变。
里代:“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关:“你从什么时候起当了拉皮条的啦?”
里代:“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
阿关:“难道不是这样么?你是出于什么打算,把阿雏介绍给我们孩子他爹的?”
阿雏偷听,越听越难受,便去了里间。
里代在阿关的逼问之下,无话可答。
沉默片刻之后,里代悲怆地说:
“阿关,请你不要那么挖苦人……我是那样的人么?……是茂市哥自己要来的。”
里代眼泪汪汪。
里代:“我是个很不幸的人。”
阿关不听,把头扭过去。
里代:“到了这个时刻我不得不跟你说,本来,我早就看中了茂市哥,我觉得他才是我心目中最可靠的人,可是让你给夺去了,你想我是多么遗憾哪……”
阿关着了急。
阿关:“我不听你这些话!”
里代:“请你还是听听吧。我不再悲伤,索性想开吧,找了女婿,谁想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他走了。我第二次嫁的人又死了。我无倚无靠。可是茂市哥和阿雏两人,几乎每天晚上在我面前表示得那么亲热……我情愿让你骂我不是人。”
里代痛哭失声。
阿关:“你为什么瞪眼瞧着也不吭声?”
里代:“因为我觉得阿雏可怜……所以原谅了她。算啦,既然你这么说了……马上就让她走。阿雏,阿雏!”
里代也难于控制感情激动,怒气冲冲地朝里间喊。
阿关勃然大怒,跑了出去。

83.茂市的家
茂市和阿关彼此很不愉快地在厨房里相对而坐。
大屋子里,孩子们拍着手唱歌。
茂市和阿关小声谈话。
茂市:“里代这家伙对我过于痴情,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才和阿雏好的。”
阿关:“撒谎!”
茂市:“真的,这样一来,里代就只好不再痴心妄想了。我要是跟里代好,她就会欺负你。而且我想,跟她一好,我不被她弄死是绝对摆脱不开她的……所以才那么办了,请你原谅。”
阿关:“不原谅,这种不成理由的理由不能原谅!”
她站起来,仿佛无法排遣愁怀似地,去了堂屋,赌气拉过一捆稻草想编炭包。
茂市无计可施,只好望着她。
茂市:“今晚上你干嘛还干?”
阿关:“请少管吧……假如我这辈子就会编炭包的话,就是好女人了。”
她扬起脸,眼里噙着泪水望着茂市。
阿关:“我刚刚觉得我们比谁家的日子过得都舒心的时候……”
乙代感到气氛不对头而出来,见此光景,望着爹妈。
乙代:“怎么的啦?”
茂市和阿关沉默不语。
(溶暗)

84.茂市家门口近处
早晨。
茂市和拿着包袱的阿雏站在这里。
阿雏抽抽噎噎地哭。
茂市非常为难的表情。

85.茂市的家
阿关在厨房里干活。她闷闷不乐,心头沉重。
茂市进来,来来回回地踱步。本来不渴却不由得去喝水。
茂市:“阿关,阿雏被里代赶出来了。”
阿关:“哼,是么?”
她带搭不理地说。
茂市:“怎么办?你身子骨也不结实,要是让她帮着干干家务活,你看……不论什么活,你愿意怎么使唤她就怎么使唤,你看好不好?”
阿关勃然大怒。
阿关:“你是打算把她弄到家里来么?”
她这高嗓门,使大屋子的姐弟们为之一惊,不由得站了起来。
阿关想去大屋子。
茂市一把拉住。
茂市:“喂!阿关!”
阿关:“我让他们听听!”
茂市:“浑蛋……”
他打了阿关一巴掌,阿关失声痛哭。
乙代、止子、末子抢先跑来。
止子:“怎么回事?”
在大屋子里下棋的虎男、三郎为之一惊。
阿关:(大声喊)“虎男、三郎你们也过来!”
虎男,三郎站起来。

88.茂市家门口附近
阿雏无精打采地呆然木立。

89.茂市的家
厨房里。孩子们个个愁眉苦脸地围坐在茂市和阿关身旁。
茂市:“我只是说,阿雏没个落脚的地方,就让她在我们家帮着干干活吧……可她就……”
止子:“事情就那么简单么?……旁人决不会把它看成寻常事的。”
乙代想了想。
乙代:“爸爸如果无论如何也得让她进咱们家,那就别说是小老婆,也别当情妇,干干脆脆正大光明地同她结婚,我们呢,什么话也不说。可是,那么一来,我妈就跟我们走啦。”
虎男:“爸爸,这么说你还听不进去呀……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你要是不要我妈,你就干脆说不要,她跟我们在一起好啦。”
止子、末子、三郎也都异口同声地:“对,对!”表示赞成。
茂市:“阿关,当然还是你好……我不让你跟孩子们走。”
乙代:“既然那样,爸爸就……”
茂市:“阿关,能不能忍耐一下?我根本不是讨厌你才这么干,事情逼到这个地步……”
阿关沉默无言,片刻之后冷丁站起来。
茂市:“阿关!”
阿关来到里间的佛龛前,颓然坐下。
阿关:“您听一听……您听一听……”
乙代追过来。
乙代:“妈!……”
阿关:“乙代……我才不离开这个家呢,这个家不光是你爸爸建立起来的。我想起拉了三十年板车的辛苦,我呀……我呀……”
痛哭流涕。
乙代以严峻的目光注视着母亲。
(溶暗)

88.农田
阿关的画外音:“从此以后的日月就是这样,我和茂市虽然住在一个家,可是根本就跟陌生人一样。什么事情我一概闭着眼睛理也不理。白天呢,我尽可能在外边,不回家。”
她一个人孤独地在农田里干活。

89.茂市的家
阿关的画外音:“到了晚上,我就用三郎送给我的收音机消愁解闷。”
夜里。阿关在大屋子里听收音机。
茂市在厨房的炉旁喝酒,阿雏给他斟。
(溶暗)

90.茂市家的外面
傍晚。阿关回来,在后院井旁洗脚。
她想进屋子,听到阿雏的笑声。
她不能进去,就在牛棚前停立片刻。
雪花飘飘。
只见一个男人冒雪走来。
阿关:“嘿,那不是三郎么?”
三郎:“啊,妈……”
阿关:“怎么啦?三郎!”
三郎:“收到召集会了。”
阿关:“召集会?!”

91.家里
茂市和三郎坐在炉边。阿雏坐在茂市身旁。
阿关为了三郎买了酒。
茂市洋洋得意。
茂市:“我们家这回也有了为国效劳的人了。”
三郎:“可是,爸爸,我已经找了对象,算是送我上前线的纪念吧,我想同她订婚……”
茂市:“嗯……”
阿关往前挪了挪。
阿关:“谁?……对象是谁?”
三郎:“就在这附近。”
茂市:“那好啊,我们家的孩子都离得很远,和外地的结了婚,没有一家能够随便走动走动,只有你一个和近处的姑娘结婚,那可太好了。”
阿关有些担心。
阿关:“哪家姑娘?”
三郎:“庙前的铃枝。”
阿关:“怎么,里代的女儿?”
茂市:“哦……”
阿雏高了兴。
阿雏:“和铃枝……”
三郎:“嗯!”
阿雏:“是啊,是啊!”
阿关瞪了阿雏一眼。
阿关:“你先走开一会儿!”
阿雏扭头瞧了瞧茂市。
阿雏:“他大叔,我上哪儿去?”
茂市:“你就在那儿呆着吧,没关系。”
他说起来满不在乎。
阿关发了火。
阿关:“三郎,你说,咱们骨肉之间的交谈的问题,能让她听么?”
三郎:“没办法嘛,妈!我爹不是说行么?”
阿关勃然大怒。
阿关:“啊,原来如此啊,我懂啦!”
她脸色煞白,站了起来。
阿关:“你的事你们爷儿俩决定就行啦,我不管。”
她甩袖子走开。
三郎:“妈!”
他简直要哭的样子望着妈妈。

92.荒郊野路
阿关急促促地走来,三郎从后面追上。
三郎:“妈!”
尽管他喊,阿关仍旧不理。
三郎:“我说妈!……”
他左右为难。

93.茂市的家
夜里。
茂市的老伙伴们围着三郎和铃枝而坐。阿关不怎么高兴。三郎和铃枝在阿关和里代的照应之下,喝了订婚酒。
礼毕,人们鼓掌。
藤太郎开了口。
藤太郎:“好,好,这就很好,铃枝这回是军国勇士的妻子啦。我说老三,今儿晚上你就用不着担心,和铃枝痛痛快快地蹓跶蹓跶。”
里代:“就是嘛,这样就可以大模大样地来往了。”
三郎和铃枝有些难为情。
阿关离座。
她来到厨房,对帮忙的妇女,
阿关:“上酒吧。”
她说了一句便在角落里坐下来。
她身旁的妇女颇感奇怪。
邻妇:“不舒服?”
阿关:“让我安静地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好。”

94.三次镇车站站台
穿着青年团制服的三郎从车窗伸出头来,问手执小旗和标语幡的前来送行的人们致谢。
阿关走上前拉住三郎的手。
阿关:“要事事不落人后……千万要保重身体。”
里代和铃枝赶来。
里代:“可别忘了,这么漂亮的媳妇等着你哪。”
开车铃响。
阿关强忍着夺眶欲出的眼泪。
送行的人三呼万岁。
火车毫不留情地载走了三郎。

95.茂市的家
夜。
茂市在听收音机,收音机在报告战况。
阿雏在打瞌睡。
茂市:“阿雏,你睡吧。”
阿关在里间屋做针线活。
她听到茂市说:“三郎,你怎么啦?”
她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迎上去。
三郎悄然地站在门口。
茂市叉着两腿,情绪激昂。
茂市:“好不害臊,你还回来啦……你让我们拿什么脸见人,我们……”
阿关:“怎么啦……”
茂市:“大张旗鼓地给你举行了送别宴,热热闹闹地开了壮行会……”
阿关:“怎么回事,三郎!”
茂市:“哼,说是检查身体发现脱肛,给退回来啦……”
阿关:“……”
茂市:“我算没法见人啦……”
阿关下了地。
阿关:“三郎,你站在那儿,让人家看着更不好看……索性进来!”
茂市:“不行!不能让他进家……连当个兵都没资格的人,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阿关:“你……”
茂市:“给我出去,赶快给我远远地走!”
阿关把三郎拉进来,立刻把门关上。
茂市:“阿关!”
阿关:“三郎是我的孩子……是这个家的孩子……”
茂市:“什么?!”
阿关:“三郎,上来!岂有此理!我跟小老婆住在一起,你将来让我也出去吧!”
茂市:“……”
阿关庇护着三郎,把他带到里屋。
茂市大怒,往茶碗里倒了一碗冷酒,赌气似地一饮而尽。
三郎进了里屋,一声不吭地坐下。
阿关:“三郎……”
三郎:“妈……”
三郎忽然象个孩子似地,拉住母亲哭起来。
茂市还在喝酒。
茂市:“没出息的货,饭桶!”
阿雏:“可真是……真没办法……给铃枝送个信去。”
阿雏站起来走出去。
茂市照旧喝酒。
里屋。
阿关:“我和你都成了碍眼的人了,真可怜,我曾经想过离开这个家……幸亏没走,你就在家里吧……”
三郎:“妈,对不起您……”
三郎说到这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阿雏陪着里代和铃枝来到厨房。
里代:“听说三郎给退回来啦……”
茂市:“丢尽了脸,也不是个孩子啦,就说有点儿脱肛的毛病吧,治一治就好了嘛,真没出息。”
里代:“真糟糕。”
铃枝也无话可说,只好低着头。
阿雏:“实在有伤体面,象脱肛这样的病……”
阿雏的话被里面的三郎所见。
三郎气得发抖,跑出去。
阿关:“三郎……”
三郎从里屋出来叉开两腿站在阿雏面前。
三郎:“你出去!出去!”
茂市:“你说些什么!”
三郎:“马上出去!”
三郎抓住阿雏的手往外拽。
茂市:“你这是干什么!”
茂市来抓三郎,却被儿子推得老远。
三郎:“养小老婆,不管老婆孩子死活的人,有什么资格逞英雄!”
茂市:“什么?你这个浑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三郎:“我的脱肛一动手术就能好,一好我就报名去前线。可是不把这个婆娘赶出去我可不答应!”
三郎大喊大叫,立刻一屁股坐下来大哭。
三郎:“爸爸,你让我毫无牵挂地去前线吧。”
尽管茂市粗暴,但是听了这话也哑口无言了。他难过地看着三郎。
阿关哭了。
里代和铃枝也很难过,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阿雏走近被柜去拿东西。
阿雏:“我还是走好……还是走吧。可是我没有任何去处。到桥下去要饭吧。”
她打了个包袱就走。
阿关:“阿雏!”
她想不让阿雏走,可三郎却拦住她。
三郎:“她去要饭哪还是干什么哪,管我们什么事?”
阿雏走了,里代和铃枝追了出去。
里代:“阿雏!”
三郎:“铃枝!”
他把铃枝叫住。
三郎:“你家不能留她!”

96.茂市的家
阿关的画外音:“三郎的脱肛病动了手术,没有回家,出了院就去当了志愿兵,开往前线,以后在冲绳阵亡。广岛被抛下原子弹,茂市打听末子的下落去了,结果是下落不明。”
茂市和阿关在挂着防光灯罩的电灯下喝闷酒。
庙里的钟响了,传来通知“空袭警报”的叫喊声。
阿关站起来关了电灯。
蛴螬和青蛙的叫声格外清晰响亮。
茂市摸着黑拉住阿关的手。
茂市:“我说阿关哪……”
阿关:“干什么?”
茂市:“你接着。”
他把酒杯递给她。
茂市:“好久以来,一直让你生闷气。”
阿关不由得要哭出来,然而她却强忍回去。
茂市:“你还生气哪?你呀……阿关!”
阿关:“……”
茂市:“我太任性了,多亏你原谅,包涵。”
阿关把脸扭过去,不禁落泪。
茂市:“阿关……”
阿关突然站起来,出了外面。
茂市心境凄然地喝酒,他听得到阿关的低声呜咽。
阿关的画外音:“不久,所谓的大东亚战争就结束了。”

97.茂市的家里
夏天的早晨。
茂市坐在堂屋的席铺沿上。
阿关穿着一身下地干活的衣服,在佛龛前供上米饭。
茂市:“再也不用交租了。宫迫地主老爷那四段,还有西屋后门的那两段三亩,多亏土地改革,都成了咱们的了。我们种了四十八年,可它不是我们的……这回简直象天授与我们的一般。”
阿关从佛龛前站起来。
阿关:“走吧。”
茂市吃力地站起来。
阿关:“怎么啦?要是不舒服就歇歇吧。”
茂市摇头。
茂市:“不用,插秧的活儿是不能耽误的。”
茂市和阿关出了房门,从牛棚里把牛牵出来,给它套上犁牵走。

98.农田
阿关牵牛,茂市扶犁。
茂市吃力地扶着犁,因为犁很深。
阿关汗流浃背……
忽然那牛拉的犁变得很轻快了。
阿关觉得奇怪,回头一瞧。
原来茂市已经倒在泥田里。
阿关:“你……”
她急急忙忙在泥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上前来,抱起茂市。
然后把他拖到田埂上。
阿关:“你醒醒……”
茂市:“血,我吐了血……”
阿关:“打起精神来……”
茂市:“你让我躺下……”
阿关在旁边的小河里把手巾浸湿,擦茂市的脸。
这时茂市才缓过一口气来,他睁开眼睛。
茂市:“阿关,我一辈子任性,你待我太好了。”
阿关:“说这干什么……这时候用不着提这些伤心事。”
茂市:“好啦,我不行啦……”
阿关:“说些什么呀……要想我们俩拉板车的时候,打起精神来,喂……”
阿关的画外音:“请医生来看,只是说脾脏肿大,不知道病名,仍然吐血。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赶来了,在晚辈们服侍之下他去世了。现在想来,可能是去广岛打听末子的消息时,受了原子辐射。”

99.茂市的家
早晨。
佛龛前点着香。
乙代、止子、虎男以及虎男的媳妇房枝围着阿关而坐。
乙代:“丧礼也办完了,我们本来想多呆些日子,可是也担心家里的事。”
阿关:“不用管我吧。”
止子:“哥哥留下不走,我们就放心了。”
乙代:“妈可得想得开呀。”
阿关:“啊,我嘛,只要你们过得幸福,我就一点儿也不难过。”
铃枝进来。
铃枝:“大娘,有个事儿来求您。”
阿关:“什么事?”
铃枝:“阿雏来了,说是请允许她给去世的大伯烧烧香。”
乙代在旁插了话。
乙代:“不行,不行!这不象话!”
阿关制止她。
阿关:“铃枝,行啊……你告诉她,让她来吧。”
铃枝高兴地回去。
止子:“妈!”
阿关:“我已经说行了嘛……现在我已经不恨她了。她也是可怜的上年纪的人。”
阿雏悄然而来。可怜巴巴,里代搀着她的手来的。
阿关:“你回来很好。”
阿雏上到席铺已经泪流满面,她拉住阿关的手。
阿雏:“你该恨我,可是你不……谢谢你,谢谢你。”
阿关:“好,烧香吧。”
阿雏:“谢谢,谢谢。”
她坐在佛龛前,抽抽噎噎地合十膜拜。
阿关边看着阿雏边往外走。
乙代觉得奇怪便跟了出去。
小屋里还保存一辆板车。孙子孙女们正在鼓捣那辆车,玩儿得很起劲。
阿关走下廊台来到院子里,无限感慨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时她的耳朵里重现了板车的车轮声。
乙代藏在背荫处,她也是无限感慨地看看母亲再看看那辆板车,反复对比。
阿关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阿关:“为了给爷爷上供,做点儿竹叶米粉糕吧。”
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便朝板车走去,拿起车旁边的镰刀和绳子。
阿关:“我去割柴,还要割山白竹,你们也去吧。”
她说着就把板车拉出车库。
阿关:“你们上车吧,奶奶呀,你们全上去还能拉得了哪。”
孙子们高兴地喊叫着上车,阿关高兴地等孩子们全都上了车之后,操起车把举步走去。
乙代热泪盈眶然而笑容满面地望着母亲的背影。
孩子十分兴奋,放声高歌,阿关不减当年,劲头十足地拉着那辆板车走下山坡。
随后传来轻脆的车轮声。

(全剧终)

注释:
注1:地名,广岛县三次盆地的中心城市,为农畜产品的集散地。——译注
注2:一坪等于3.3平方公尺。——译注
注3:日里一里相当于八华里。——译注
注4:关西地方,主要是九州。这里是指关西地方三十三处名刹古寺等观音寺庙。——译注
注5:原文为“巡礼”,即巡回礼拜之意。日本的一种风俗。信徒发愿,徒步到各地著名寺庙祈福。信仰不同,去处也不同。信仰观音菩萨者则去西国三十三处观音寺院;信仰弘法大师者,则去四国八十八所名寺等等。——译注
注6:牛若丸,源义经的乳名。源义经(1159—1189),平安时代末期(约为公元1106—1192)的武将,源义朝之子。七岁时入鞍马寺,后投奔藤原秀卫,1180年与乃兄源赖朝举兵讨伐源义仲。后来又灭平氏。因此居功自傲,自己封官受爵,占据要津,因而和乃兄不和,又投身于藤原秀卫。秀卫死后,遭秀卫之子泰卫突然袭击,于衣川的府第自杀。乙代所唱的是据源义经幼年的故事编的儿歌。——译注
注7:扒会,大家出钱,由一人使用。定期归还之后,再由另一个人使用。这是当时群众经济互助的一种形式,我国从前也有。——译注
注8:宇部,山口县的西南部,这里有煤矿。三池,福冈县大牟田市的一部分,这里是日本有名的煤产地。——译注
注9:公元1933年。——译注

板车之歌荷車の歌(1959)

又名:Niguruma no uta / Ballad of the Cart

上映日期:1959-02-11片长:145分钟

主演:三国连太郎/西村晃/左幸子

导演:山本萨夫编剧:依田义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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