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7-02

Renesis • 黑暗侵袭2:《黑暗侵袭》：黑暗侵心

如果你对观影有一种寻求震惊的猎奇心态——这种心理往往是由影像表现形式和表现内容的双重震撼所填塞至饱的，那么这部影片兴许会调起一二胃口。即便你是一位心理惊悚和西式恐怖片的老饕，我认为这部片子也有它独到的价值，尤其是作为一部续集电影而言。

《黑暗侵袭》首部曲曾成功地用女性角色塑造了一场绝望的梦魇。在我看来，这部片子也是继雷德利·斯科特的《异形》之后，对幽闭和异类两大恐怖片元素调动最为成功的样板之一。这类影片成功的要诀并非渲染气氛与刻画恐怖的异类，而是将故事行进的线索牢牢锁定在人物身上——在《异形》中，大段的胶片都被奉献给了西格尼·韦弗，然后是飞船内的金属通道、明暗不定而机缘巧合的灯光，在迥异的场景和致命的音效中，异形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脸。这种极度考验神经耐受力的调度手法在此后的影片中无出其右，包括《黑暗侵袭》。
《黑》一片虽然在惊悚手法一途中难跻前辈，但其有另一道出彩之处，即群像式的人物刻画。气氛转暗，场景先行，但真正的恐怖还蓄势待发，用多位主人公来转接气氛，避免了单薄之感。
然而，西方惊悚片中也不乏人人心怀鬼胎，以致面临绝境之时难以聚众之力，最终人人自危的套路，将岸然的嘴脸统统化作了赤裸的阴谋，比如《杀人魔方》。《黑》则在此处体现出了剧本上的张力——将人物关系单纯化，铺垫少数的线索，以此去除阴谋论式的设定感；比如故事线路就是“集体出游，遭遇惨剧”如此简洁，而我们很早便知Juno戗了Sarah的墙角，但彼此仍脸上堆笑互为损友，现代人对此并不会多加置否。在此基础上，影片抓住了自己的本职：在幽闭和异类的压迫之下，线索人物陷于被动的绝境，而为了最最原始的生存本能，人是如何在选择中变得“非人”，正常的人物关系是如何扭曲和被颠覆的。当然了，这也带来了负面的效应，即此片中这种扭曲和颠覆通过暴力来表现的，视觉上影片便不可避免地充斥了血腥，难以为众所受。
回到影片所宣扬的主题，这部通篇昏暗的电影中并没有“无辜”这个设置，地底的异类生物凶残暴戾只知杀戮，但真正令人绝望的是，难以自我拯救的人物最终依着互相伤害来博得生存的希望。也就是说，这部片中，人变成了生存的阴暗面，人性就在那么一条赤裸粗暴的准线上崩塌了，结局是与此应和的：希图重返人境的Sarah最终作了一场重获新生的大梦，但很可惜——为了生存，没有人是无辜的，也就没有人能够得到人世的救赎。这种对人性的探讨充满了震撼，但也太嫌消极、粗暴。
那么电影的续集呢？其实，它的名字已经透露了一些信息：这只是《黑》整部故事的下半段而已，在续集片头，上集中最沉重的矛盾得到了缓释：地底逃生的Sarah被救，她唯一存活的同伴Juno生死未卜但已难逃死劫。苏醒的Sarah已选择性地屏蔽掉了地底那段惨绝人寰的回忆，但你会意识到，这是她重返人类社会的唯一途径——既然她已经历过那段“非人”的经历和选择，她就难以被人性之光所拯救。这种情境与“人性”这一庞杂抽象的概念被影片简化成了二元的对立，这种逻辑在莫大的绝望之下还算能自圆其说，尤其是在影片明智地避开了阴谋的论调之下。
Sarah失忆的桥段加强了这样一个潜在的观点，即影片的立意和走向绝不会另起炉灶，而是紧扣前作，潘朵拉的匣子在Sarah突然“觉醒”之后迅速将剧情导向了高潮，苏醒的，除了那个颜色冷漠寂寥、只知生存本我的Sarah外，更是食人异形的大举进犯，在前作中女伴们惨遭辣手的溶洞中突贯爆发。关键的桥接是DV中残留的惨恶影像，然后透过取景屏中的夜视镜头，那个黑暗而绝望的世界又回来了。
而除了集中了人物关系矛盾的Sarah、Rios与Sheriff外，操着伦敦腔的三人搜救小组似乎对推动剧情的作用甚为有限，而母性泛滥却坚韧不足的女警Rios、和一心搜寻Juno的Sheriff总是在场景的切换中缺少自然而然的互动感。与前作相比，续集中的诸多人物明显弱化了“群像”这一集体的概念，人物之间多了些疏离。一部分原因我相信是导演希望在续集中尝试新鲜的表现手法，比如女搜救队员Cathy被困石碓中时，空隙中悠忽掠过的异形身影，加上强调临场感的近景镜头，加深了观赏者对“幽闭”的切身体会；Sheriff拿着夜拍模式的DV巡视也是一种表现上的尝试；而三人搜救小组设置最大的意义在于当他们明暗恋情的三角关系明朗化后，面对险境时各自的举动——身受致命伤的Greg为了救下心爱的Cathy，先是抓起电钻硬生生毙掉一只异形，再舍身一跃、与纠缠Cathy的那只怪物同归于尽，如果只有残暴的自卫，那他便与宁负他人的Juno、Sarah无异，可他不顾一切的牺牲恰恰击碎了人性崩溃的绝望命题，而是超越了这种无边的阴霾，当然，你也可以说这只是欧美“有爱就有奇迹”的简单逻辑罢了。而我以为，这种老套的教条确是因为出彩的故事而耐人玩味。
生存还是死亡，在电影里，没人会问这个问题，或者说，那些因为生存最原始的渴望而变得嗜血、残暴的东西已经难言是为“人”。但这两种对立的情境之中，还有着惊惧、疑惑、绝望的灰色地带，人在其中被锤炼得“非人”似乎是活下去的唯一解——直到Greg的爱情挽救了另一条生命，可这种保持人性的代价就是，你谁也保护不了，包括自己。所以，“觉醒”后的Sarah选择徘徊在灰和黑的边缘，她为抛弃Juno冠以堂而皇之的理由：“她和我的丈夫有一腿，她抛弃了我的朋友。”却没有承认在她所处的绝境下这些理由有多么不足道。是的，她们的渴望不是生存，而是重返人间，所以，人性残留下了那么一点灰黑色的底线。而在炼狱中生存的Juno亮相时，你可以看到她的眼神中那种坚毅强悍的神色——远远盖过了那个本能和坚强的Sarah，她用镐的刃部对准Sheriff的脖子逼他缄默，而她的身形举止已经和地底的异形无二；后来在粪池中Sarah推搡Rios引异形攻击的做法也表明了她和Juno相同的行为逻辑：“只要你不妨碍我生存，我就让你活下去”，或者说“为了我自己生存，我有可能伤害你，因为我活着还可能救你”。这，就是她们在绝境中人性能够保留的最大限了。
只有面对希望和死亡，那最为光耀也最易崩溃的人性才姗姗来迟，而它降临的时候也正是它最脆弱也最伟大的时候。而又因为人性作为一种选择，偏偏是最痛苦而艰辛的，在《黑》的绝境中希望和死亡便成了一对伴生物。面对出口的光亮，濒死的Juno本应无望而逝，然而她偏偏拼死咬断了纠缠她的那只异形的脖子——这本是异形杀人的致命招数，面对喷涌的污血，愤怒的Juno完全抛弃了为人的尊严，拾起了杀戮和复仇的快意，又恰恰是这时候的Juno，对Sarah说出了道歉——她当然指的是抢走Sarah丈夫这件事，一句"It's okay”终于让梗介化作了云泥。你看，到了终了，历经了无尽的劫数，人性的拯救居然只是这样一个琐碎的念头。拯救他人，救赎自己，人世的庸俗让这种普渡的光辉总是降临于自我的牺牲之中，于是，我们又看到了Sarah一声长啸，随即陷身于一众异形之中。到这时候，Rios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她的存在显得无比微渺。
然而，作为一部“继”和“补”的续集，Rios的死里逃生又不可或缺。经历了90分钟呼吸和心跳的惊悚，你或许一时想不起来那位老汉送众人下电梯时暧昧的眨眼。是的，这种预先铺设的阴谋显得有些俗套，重见天日的Rios四望之下，只有满目重复不尽的树林，让此时如获大赦的观者心生不妙。果不其然，老汉在片尾终于揭露了他线索人物的身份，原来是他不断透过地上的洞口喂养异形，这多少解释了没有视力的异形如何在光天化日下捕猎的硬伤。但我以为，此举和续集中多次特写强调的血腥镜头一道，有画蛇添足之嫌，而加分点只是多了些Cult意味而已。其实在《黑》第一部中，对于情境和立意的刻画已臻完善，而对于人性的救赎这一大主题的升华，是在续集的剧情中不断补足的，结尾处为了设定上的合理性而将这种阴暗的整体格调归结为人为的阴谋，实乃功亏一篑。
《黑》一片难得地用相对严肃的态度描述和解构了人性的底线，其实，有了严肃的主旨，影片一定是有很强的延展性的。比如续集中用新的人物展开了新的剧情，发出了新的探讨。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在地底挣扎数日后，Juno的行为举止甚至攻击方式都严重“异形化”，加上对异形酷似人类的细节特写，这种反照的手法似乎是对异形来源的一种暗示，但很可惜影片最终用人为的阴谋来了事，但若真的在片中揭示异形为人类的亚种甚至就是人类的话，恐怕此片的资方不甘冒此天下之不韪吧。

这样一部小投资、受众也偏狭的片子，展开看确是大文章。文首我曾提到，这是一部能吊胃口的影片，尽管在情节和镜头之中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硬伤，但这倒反而加强了观赏后回味的余韵。因此我以为，说此片无论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值得一试，也不为过。